他离开这座府邸比宁芝更久,也更想念。

“太爷爷。”宁蕴是男孩子,虽然也觉得想哭,到底也是不能哭,哭不出的。

“好孩子,也长大了,走,回府去。”宁则礼空着的一只手拍他的后背。

将两个小辈带回府里,宁则礼显然是很高兴的。

宁芝这才注意看,半年不见,爷爷老了许多。

她心酸的紧,可是不想提起这个话题来,就忙道:“早就想回,可是不能随意回。爷爷可好么?”

“好,好,那们都大了,都是有正经事的孩子,自然不能说走就走的。”宁则礼笑道。

“这一年里,你们两个的事,我都知道,都做的极好!不愧是咱们宁家的孩子。”宁则礼欣慰一笑。

虽然他不擅长夸孩子,可是这两个小的确实做的好啊。

尤其是芝芝,一个丫头,却也毫不逊色。

“姑姑确实很厉害,我都没想到她能这样呢。”宁蕴笑着,将孤笼镇的事讲了些给宁则礼听。

宁则礼一直带笑,催着两个孩子去更衣洗漱了,一家子就坐在一处用膳。

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了,一边吃着热乎乎的饭菜,一边说话。

宁则礼和宁蕴还喝了些酒,很是开怀。

等时间实在是不早了,看着宁则礼也实在是累了,两个人才退出去,一起往后头走。

“时间过的真快呀。我第一次来这个府里的时候的事,还记得清楚。如今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了。爷爷也老了呀。”宁芝叹气,不再笑了。

“是啊,是快,我觉得这一年尤其的快。”宁蕴也跟着叹气。

不过一年,对于他来说,改变是翻天覆地的。

不再是无忧的宁家小公子了,他也是要支撑起母亲弟妹的人。又是一个将军,要负责万余人。

便是回了这禄国公府,也不再是过去的宁蕴。

太爷爷年事已高,接连受打击,身子显然不好了。

姑姑再厉害,也是女子,如今在临京城,他就是这府里的健壮男丁,这点责任,不必谁说,他就得背着。

始终……不再是孩子了。不在是那个姑姑去赴宴,他无事也跟去玩儿的宁蕴了。

“就算是不在这个府邸,家人在一起,就还是一家子。”宁芝能想到宁蕴的心思,轻声道。

宁蕴点头,又想着黑暗里她看不见,便嗯了一声:“我知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进宫去呢。”

按说,宁蕴今日就该进宫,不过是二殿下说明日的,他就没坚持。

宁芝点头:“你也是,好好睡觉,明日起,多得是姑娘要看你这个新任的小将军呢。”

宁蕴点头,露出笑意:“看也是白看!”

宁芝笑着摇头走了。

心里却是叹气,本来宁蕴是能议亲了的。可是二哥过世,他守孝是要三年的。

没有十八岁,宁蕴也别想议亲了。

世事无常啊。

☆、第194章 回家

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宁芝感慨万千。

其实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可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过于激烈。

倒是导致她回来这样安宁的家里,有点不习惯。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将士们训练时候的声音。

便是住在左洲的皇子府里,也是有很多士兵出入的。虽然都在前院。可是她并不是个只乖乖呆在后院的人。

裴珩从不阻拦,也不会说她。

所以回来左洲这些时候,她白天一般都跟裴珩一处在前院看他处理些公事。

乍然回来这锦绣繁华的住处,宁芝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这感觉,很微妙。

宁芝轻轻的叹气:“到不知道今夜裴珩如何,我忽然觉得睡不着了呢?”

“姑娘也累坏了吧,怎么还睡不着了呢?”连翘好笑:“这里不比帐篷舒服些?”

“舒服是舒服的,只是……”只是,有点不真实罢了。

宁芝由着奴婢们伺候她洗漱更衣。除了日常跟着自己的四个人,还有留在家里的二等丫头们,此时见了宁芝,也是欢喜无比的。

等一轮伺候过去,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宁芝还是了无睡意,就见白芷进来道:“姑娘,小公子过来了,瞧着……也是睡不着。”

“哈!那就对了,我还真当是就我一个睡不着呢,叫进来。”宁芝来了精神。

宁蕴进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猜着你没睡呢。”

方才才说了要早些睡觉的话,明日还进宫的,这就又来了,他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宁芝好笑不已:“你可真是变化大,以前你来我这里,什么时候通报过?”便是男女有别,他该是闯进来的时候,还不是闯进来了?

“这不是大了么。”换上一身青色长袍的宁蕴,仿佛长大了好几岁一般。

说话都带着一丝温润的感觉了。

收敛起了那股子锋利,竟是也看不出他是个驰骋沙场的将军。

“你来了也好,我们喝酒吧。忽然就想喝酒。喝点,也许就睡着了呢?这一年多。我有很多话想与你说呢。”宁芝道。

宁蕴愣了一下,还是应了。

不多时,就摆上一桌,多数是小菜和点心。酒是桂花酿和竹叶青。桂花酿给宁芝,竹叶青给宁蕴。

闻着一股子香气。

并没有什么月色,所以就摆在屋里。又是寒冬,便是南方,也是冷的。

躺着也罢了,这会子坐着,少不得是要摆上火盆子的。

宁芝摆手叫人都去歇着,就与宁蕴两个人坐在屋里说话喝酒。

这桂花酿没什么度数,宁芝喝了也无妨。

竹叶青也是度数的酒,也不会叫人一喝就醉。

“回来觉得一切都没变,可是却又觉得变了。”宁蕴先举杯,对着宁芝一敬,就径自喝了。

宁芝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这孩子,一年前还不是这样呢……

“家里没有变化,是我们变了。经历了太多之后,便是这样的。记忆中庞大的,渐渐变得渺小。记忆中伟岸的,渐渐变得佝偻。记忆中美好的不过如此,记忆中不好的,却也觉得并非不好。”

宁芝也喝了一杯桂花酿:“归根结底,变化的是人本身。”

“是啊,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酸。想着你素来通透罢了。”宁蕴苦笑。

苦笑啊。

宁芝看着他,只觉得恍惚。曾几何时,他意气风发,是最骄傲的宁家小公子。

这临京城里,有几个敢与他争锋?

大约能欺负他的就只有自己这个比他小的姑姑了。

可是如今,他竟是学会了苦笑么?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情绪,宁芝觉得震惊……可是,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灾难使人成长,逆境使人坚韧。

宁蕴,被迫长大之后,也要被迫坚韧起来了。

“虽然我们经历了很多,要经历的还有很多,但是好在宁家人还在一处。我知道,二哥的过世对你打击很大。不过也很庆幸,你够坚强,也很厉害了。”宁芝轻轻笑,又给他倒上一杯。

宁蕴就又喝了:“你说你,明明比我小,为什么每一次,从小到大,就是比我会说?比我看的清楚呢?”

宁芝挑眉,心说那是因为我有个沧桑的灵魂呀。

“所以说,姑姑就是姑姑,长辈始终是长辈嘛。”宁芝故意道。

宁蕴也跟着笑了。

许久,他道:“你的愿望,还如当初么?我……我看他对你是真的不错。你有想过安稳度日么?至于二爷爷的仇,他定不会坐视不理。”

宁芝知道他问什么,轻轻叹息:“我不知道是不是如初。当然了,报仇的心思还是一样的。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是真的有野心,裴珩也是真的好。慢慢走吧,到了最后,如果一定要有人妥协,那时候再说吧。”

“好,我知道了,那我也还是那句话,我始终站在你这边。”宁蕴又喝了一杯。

两个人不再说这些遥远的,倒是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来。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两个人,饶是宁芝一直成熟,可是宁蕴小时候也着实可爱,一起玩耍是肯定的。

倒是宁家里,不会再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有共同语言了。

直到夜深,还是白芷来催,两个人才肯停止。

宁蕴本来晚膳时候就跟宁则礼喝酒了,这会子又喝了,已经有点醉了。

是被飞刃送回去的。

宁芝也是摇摇晃晃,只是笑着跟白芷讲小时候的宁蕴如何。

全然忘记,白芷是比他们大的,一直将这些事看在眼里的。

白芷扶着宁芝躺下,无奈应和:“是呢是呢,您和小公子最亲近了呢。”

“哎,可宁蕴如今也很苦。他的苦,我也替代不了呀。”宁芝默默的:“正是因为蕴儿体会了失去父亲的苦,才更是体会了我当年的心,这孩子呀……”

宁芝已经闭上眼了,还在嘟囔:“他就是心思深,自己还苦着,就知道安慰我了。”

白芷眼眶一热,见宁芝不说话了,给她拉好被子,又加上一床毯子。才出了外头守着。

心想,宁家一大家子人是不假,可是东一个西一个的……

这两个一处长大的,能不亲么?

☆、第195章 番外:过去

宁芝梦里,回到了七岁那一年。

那一年的中秋之后,她失去了家。没了爹爹,没了娘亲和哥哥。

然后,被爹爹的副将带回了远在临京城的宁家。

见到了一直没有见过的爷爷宁则礼。

她当时并不是很怕,只是心里极其难过。可是对于爹爹总是提起的宁家以及父亲,也是很有好感的。

见到了本身严肃却对着她温和的宁则礼,宁芝觉得,血缘果然神奇。

站在宁则礼身后的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八岁。

九岁的是宁菱。宁芝的堂姐。

八岁的是宁蕴,宁芝的二堂哥的长子。

宁蕴一直不肯叫姑姑,他觉得比他矮小的女孩子怎么能是姑姑呢?所以,很是执着的觉得,那是妹妹。

宁则礼教导也不听,觉得太爷爷是骗人的。哪里有姑姑会比侄子小一岁呢?

那时候,宁蕴已经习武两年多了,身体好,个子高,又结实。真是一年也不生病一次的那种好体格。

还能吃。

宁则礼带着三个孩子一道用膳的时候,宁芝因为刚没了爹娘哥哥,多少有点看情况的意思,就比较矜持。

宁菱庶出的,以前也不跟着祖父吃,所以有点怕,也很矜持。

只有宁蕴放得开些,见两个姑姑不肯吃,很是不解。

于是就一直照顾着。

这一照顾,就是好多年。

哪怕后来宁芝不必跟着宁则礼一道用膳,甚至她自己的小院都是最好的,吃喝穿戴甚至比曾经的郡主都好。宁蕴还是习惯性的照顾她。

府上来了什么东西,都第一个想着小姑姑有没有?不管有没有,都送去一些试试,尝尝。

一开始,宁芝并不喜欢搭理他,不过也不过一个来月,就觉得宁蕴真是一点都不熊。

好吧,是不熊她。

而且多萌的一个小正太呀,又乖,还总是自以为是的疼她。

虽然,她并不需要。

不过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人灵魂的宁芝,并不会觉得一个小孩子的好意是多余。她便也渐渐接受了宁蕴这个侄子。真的与他好起来。

宁菱性子一贯弱的很,小时候反倒是跟宁芝玩不到一处。

渐渐的,她,以及那时候还没出阁的七姑娘,六姑娘,五姑娘都不太和宁芝一道。

进进出出的,就只有宁芝和宁蕴两个人了。

这一过,就是好多年。

还记得十岁那年的时候,府上来了三夫人家的亲戚,那一年是宁家三老爷宁浩正在临京住了几个月的时候。

他嫡妻张氏家里的亲戚来住。

张氏的两个双生子侄子都来了,都是十二,生的都很是周正。

瞧着宁芝好,便有心叫宁芝给张家的长子做媳妇。

张氏娘家是文官,可她这两个侄子的爹却是没有官职的。

这也罢了,毕竟在世人眼里,宁芝也算孤女嘛。

主要是那一对双生子都不是好的,尤其是那个老大。十二岁的男孩子,竟有了些龌龊想法了。

见十岁的宁芝已经是花容月貌的胚子了,动心的很呢。

虽然说宁家二房没人了,但是据说二房的财产都在呢!娶了她,可不是发了?

又加上她没有爹娘哥哥扶持,以后想纳妾也没人管不是?

这也罢了,宁芝自然是看得出这小屁孩子的歪心思的。知道三婶没这个意思,就不理会他们。

不料她这不理会,倒是激怒了两个小屁孩子。

才豆丁点大的孩子,就敢叫自己的奴仆出去买药,想做成好事了。

不说两个双生子还小,就是他们的小厮也还小呢,事情自然是做不全的。

这也是寸了,竟是叫宁蕴的小厮撞破了。

当时就告诉了宁蕴。

宁蕴是谁,那也就是在宁芝和宁则礼跟前是小乖猫,就是乖还时不时亮爪子呢。

在外人那,就是个小老虎啊!

直接把那小厮绑了就是一顿拷问,那小厮哪里扛得住?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底掉。

宁蕴当时就怒了,提着宝剑就去找那一对双生子了。

到没有砍着人,丫头们护着,哥俩阴损,对上比自己小一岁的宁蕴,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去。

哪里敢怎么样?

还是张氏闻讯赶来。宁蕴见了张氏也不惧,有理有据,左一句三奶奶您说说有理么?右一句三奶奶家这是什么亲戚。把个张氏说的脸红脖子粗,越发恨这两个不懂事的小畜生侄子了。

听宁蕴隐晦一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对着自己的一对侄子就是一顿臭骂,上手就是一顿抽。

宁蕴打,丫头拦着,张氏打可没人拦着。

鬼哭狼嚎的,招来了宁三老爷宁浩。宁浩一听简直要怒。要不是看张氏不护着她娘家侄子,就要休妻了。

二哥就留下这么一滴骨血,能叫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糟践?

当下就把两个小张公子绑着,亲自一顿抽。

那可真是打的血淋淋的。宁则礼来的时候,两个小孩子都要断气。

忙拦住,怎么也不好弄出人命来。

张氏慌忙叫人将两个半死不活的送回去,并直接告诉娘家哥哥,这两个蠢东西以后要是还在临京,就不用认这一门亲也罢了。

张家明白人,二话不说就把两个兔崽子送回几百里地外的老家去了。

这辈子是别想回来了。

饶是这样,宁浩也跟张氏闹了一年多。见张氏着实无辜,这才原谅。

而宁芝知道这事的时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还特地劝了一句三叔不要动气。

她看着,三婶其实是个厚道人,比大伯母要实诚些。

不过,第一时间爆了的宁蕴,可是叫宁芝觉得窝心的不行,那时候就生出一种这孩子我得罩着的心思来了。

只是那时候的宁芝还不知道,她和宁蕴这姑侄两个,还真是扶持了一辈子。

互相关怀,甚至不像是姑侄,倒是真的像兄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