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知微满脑子的阴谋诡计推演唰一下飞到九霄云外,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个还沾着她口水的胡桃进了顾少爷的嘴。

“我的。”顾少爷满意的道。

也不知道指的到底是什么。

凤知微:“…”

半晌她压下满脸的红晕,拍拍顾少爷,苦口婆心的道:“少爷,我跟你说,这样子是不对的,不干净。”

“你不干净?”顾少爷问。

凤知微:“…”

“我不干净?”顾少爷再问。

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干净的!我天天给你洗内衣我知道!凤知微含泪:“…”

“胡桃不干净?”顾少爷这回语气严肃了,这个问题比前两个更要紧。

凤知微深呼吸:“…”

“那哪里不干净?”直线思维的顾少爷难得的茫然了。

“这样子。”凤知微气若游丝的还在试图解释,“从嘴里抢出来不干净…”

顾少爷突然凑过来。

他一向避人三尺之外,从不主动靠近人,这是他第一次凑近人,凤知微被惊得忘记动作,就看见雪白的轻纱微风拂动,轻纱后那张若隐若现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隐约间眼前若有光华突生,凤知微唰一下闭上眼。

随即觉得一只有胡桃香的微凉手指,轻轻摸上了自己的唇。

手指动作很轻,似带着几分犹疑,先是轻轻一触,又细细抚了抚,似乎被指下光滑柔软所惊,于是又摸了摸。

凤知微身子一颤赶紧偏头让开,睁开眼看见顾少爷已经回到原位,偏着头,看着刚刚摸过她唇的手指,似乎在找上面的灰。

凤知微啼笑皆非,正想转移他对于“干净”这个问题的注意力,不想那厮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看完了手上没有灰,又将那摸过她唇的手指,去摸自己的唇。

手指雪白,沾唇轻轻,红唇如火,如玉下颌。

那一个指在唇边的姿势,微微偏头带几分迷惑的神情,散发着甜蜜而纯的气息,天然诱惑。

凤知微唰一下站起来,再不好意思看那手指一眼,飞奔而出。

决定了!

她这辈子再也不吃胡桃!

那日从宫中回去后,秋夫人很快就给凤夫人母子调换了院子,在宴席上大出风头的凤知微也开始接到各种请柬,要不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各府没什么心思办各种茶会诗会,凤知微的邀请会堆满屋子。

帝京第一才女已经换人做,新任第一才女却不再涉足任何社交场合——她病了。

何止是病,凤知微还想着要把凤知微给“病死”。

魏知这个身份如果想继续下去,凤知微就不能再招人眼目,那日宫宴被宁弈设计,误打误撞出了风头,原非她本意,再不韬光养晦,难免惹出祸端。

先病一阵子,不见外客,再以养病为名“出京”,把凤知微这个身份合理的抹出人们视线再说。

称病之前,她去了凤夫人的院子,转告了陈嬷嬷的话。

“我知道了。”坐在暗处的凤夫人,脸上的神情被飞扬的尘光模糊得不清,只点了点头。

凤知微却从那语气里听出几分疲惫和苍凉。

“你做得很好。”凤夫人抬头望她,嘴角一抹笑意,“宫宴上的事,我听说了。”

凤知微轻咳一声,竟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许多年来娘很少夸赞她,她是个严厉的母亲,从她记事开始,她便被不停的逼着学很多东西,不仅有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还有天文算数地理兵法之类的实用学说,甚至还会搬出前朝厚厚史书,和她“以史为鉴”,看历朝将相当政得失。

娘没教她的,是女红裁剪之类的女子最该学的东西,她曾以为娘不会,然而在披甲上阵之前,娘也是堂堂秋府的大小姐,这样的高门巨户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没学过这些?

此刻乍然听到娘的夸赞,她脸上微微绽出薄红,心里流转着小小的喜悦。

“只是…你不该这样。”凤夫人话风急转直下,她愕然望着母亲,凤夫人站起身,忧伤的望着皇城方向,“我很早就和你说过,切勿好高鹜远,切勿喜好卖弄,切勿争风斗狠…如今你出去一趟,竟然都忘记了…”

凤知微退后一步,张口结舌的望着凤夫人——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她何曾好高骛远,何曾喜好卖弄,何曾争风斗狠,何曾——轻薄如此?

不过是心中一个小小愿望,从听见多年前火凤女帅英风豪烈事迹后便涌动起的一个小小愿望,她希望能通过自己,让被迫堕于尘埃的那个明烈女子再次昂起头来,让她因为女儿的骄傲和出众,再次获得世人承认。

她想给她挣回已经流失的尊重和荣光,就算不能重回人上,也最起码能获得世人平等看待。

原来,娘是这么想的吗?

原来她无论做什么,在娘的眼里,都是轻狂的吗?

心一寸寸的沉,坠到月光的波心里,漾出无限的凉…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她仅有的热血丹心只捧给那个人,却每次都被弃若敞屣。

眼光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她习惯性的垂下,一眼看见凤夫人搁在椅上的汗巾。

松香色的汗巾,绣着精致的大鹏展翅,还没完工,一看就是给凤皓的。

“呵呵…”凤知微微带讥讽的笑起来,真是的,伤心什么呢,说到底还是自己傻,怨不得别人的。

“知道了。”她拢拢袖子,不再回避眼光,深深注目凤夫人半晌,“您放心,没下次了。”

说完她跨出门去,再不回首。

一室暗淡的光影如水光动荡,被她毫不犹豫的抛在身后,那般浮漾的微光里,她没有听见身后也如水光一般清淡的,一声叹息。

凤知微“出天花”,萃芳斋驱散佣仆闭门谢客,魏知整整衣冠,照日活跃在天盛朝廷舞台上。

局势内里暗潮汹涌,官员们一拨拨的见人串联,各大王爷府邸车水马龙,本该在贵妃寿宴后便回江淮道的五皇子,以需要伺候皇帝汤药为名赖着不走,他是皇帝被刺案的嫌疑人,却没有好好的闭府听勘——事实上现在也没有人来勘他,太子薨,皇帝病,皇后早逝,常贵妃待罪,楚王拒绝主持政务,从内到外,无人可以主事,谁想主事别人也不依,内阁按下这头翘起那头,大学士们天天往皇帝寝宫跑,嘴角起的泡,一个比一个大。

而原先由五皇子主持的工部,再三向内阁递帖子,指责户部故意延缓京中九城城门修葺工程工银发放,户部则反唇相讥工部未曾做好通杭运河的工程,导致今年夏天南方大水冲毁堤岸,运送钱粮税银的官船无法通行,延误了户部回银,户工两部吵得不可开交,连带着扯出了工部尚书的侄子和南方大户承办漕运其中有猫腻,据说还打死了人却又逍遥法外,扯着扯着扯上了刑部枉法纵凶,刑部不甘示弱,抛出当年的北疆于邺粮库以霉粮冒充新粮送往战场导致兵败的旧案,声称掌握了什么什么新证据——滚雪球似的,六部吵成了一堆。

“陛下再不醒,事情就大发了。”胡大学士在一次入宫回来后,忧心忡忡对凤知微叹息。

“老相宜择木而栖矣,却不知谁家的树比较结实些?”凤知微开玩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胡大学士捋捋老鼠胡子,斜瞄她一眼,一摇三晃的走了。

凤知微含笑看他远去,心想楚王派最近也很有些骚动的,比如姚大首辅就有些心神不定,倒是辛子砚和胡圣山,一副安之若素样子,辛子砚干脆搬到修纂处去住,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倒把青溟书院都交了给她。

那就静观其变吧,凤知微也就外甥打灯笼——照旧,每日带着她的顾大人去上班。

青溟书院目前还独立于风波之外,自有其超然之态,自然也有人试图拉拢,比如工部尚书就以品书赏鉴为名,给凤知微送了好几次珍贵典籍,凤知微拿来翻翻,客客气气送回去,来回几次,人家也就不送了。

凤知微倒是有几分疑惑,她供职内阁和书院,和六部没有交情,这位工部尚书突然大献殷勤,有点发人深省,但是谁都知道,现在的六部是浑水,碰不得,有这个拉扯的功夫,不如和顾衣衣剥剥胡桃,和赫连世子喝喝酒。

赫连铮现在不爬墙了,现在直接拎着酒来拜访司业大人,他终于摸清了他家小姨的唯一缺点——贪杯也,于是今天“大漠醉”,明天“千谷醇”,后天“江淮春”,都是极品的令凤知微无法抗拒的好酒,把他小姨和小姨的衣衣喝得每天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赫连铮原先也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渐渐的脸便苦了——小姨又骗人!小,姨的酒量根本就不是两壶——她千杯不醉!

于是打着主意想灌醉小姨乱沦一次的赫连世子,无数次兴高采烈的来,偃旗息鼓的去…

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人发泄,最佳出气包就是他小姨的弟弟他的亲爱的内弟,于是可怜的凤皓,在每次赫连铮和凤知微喝酒时,被不断使唤“温酒去!”拿个汗巾来!”“背我回去!”

凤皓一向是没公子命却有公子派头,娇宠惯了的,哪里吃得了这个苦,然而奇怪的是,虽然他的脸色臭比茅坑,但是居然乖乖忍了下来,和他当初一板砖拍倒国公爷的煞气不可同日而语,凤知微冷眼看着,心中倒有几分疑惑。

她还有个疑惑一直放在心里,终于有次在和众人一起喝酒时,问姚扬宇,当初怎么认识凤皓的。

那批公子哥儿早给凤知微和顾南衣整服气了,现在凤知微叫他们汪汪他们绝对不哼哼,姚扬宇姚公子听见凤知微问这个,斜着醉眼拍着他家司业大人的肩笑,“咱们哪里看得上那小子?有次和楚王殿下在外面玩,碰见这小子探头探脑,咱们要赶,殿下心情倒好,留下了,说他怪可怜见的,不妨带着玩玩,让他见识下帝京荣华也好,可惜这小子没钱,兄弟们倒说帮他垫的,殿下却又不许,说只有借钱赌的,哪有借钱嫖的?秋府家大业大,随便拿出什么来都够用了…后来这小子不知怎的便不见了,现在又冒出来…我是看不上眼这小子,真不知道哪里投了殿下的眼了…”

又是宁弈!

凤知微一瞬间想到了秋府初见,想到了五姨娘萃芳斋床下的金锁片,想到了凤皓不断的和娘要钱和那批公子哥儿的结交…其中似乎都隐约有宁弈的影子,隐在幕后,却无处不在。

他是想要知道什么吗?

凤皓身上,能有什么令他感兴趣的秘密?

还有这几天,凤皓虽然被赫连铮使唤来使唤去,但脸上有隐隐掩不住的兴奋之色,又搞出了什么事?

凤知微酒杯搁在唇边,迟迟不饮,看似神情意兴遄飞,其实酒杯里浮荡的全是心事。

心事还没喝干,恶客已至。

“大人!”一个主事带着一批人飞奔而来,神色仓皇,“刑部和九城衙门来了人,说书院窝藏重犯,要拿我们前去刑部衙门!”

“反了他!”姚扬宇今天又不管赫连铮的脸色,跑来蹭酒喝,年轻气盛的姚公子听见这话,爆竹似的蹦起来就捋袖子,“敢来青溟书院拿人?天盛建国到现在,还没出过这么荒唐的事儿!我去打发了!”

他气势汹汹带了一批人就要走。

“慢着!”

这个人的话姚扬宇不敢不听,回身怒道:“司业大人,我知道不得闹事,但是没道理欺上头来还不反击吧?”

“什么事还没搞清楚,急什么呢?”凤知微轻衣缓带立在风中,还拿着一杯酒,笑吟吟道,“总得给人家说话的机会。”

遥遥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她道:“开门,不要让人家堵在门口站累了,让人进来说话。”

“司业!”姚扬宇急道,“刑部那批衙役和九城衙门那批狗腿子,最是祸害——”

“让人进来。”凤知微一个眼神过去,姚扬宇一颤住口,眼前清风拂过,凤知微已经步伐轻快的从他身边过去,抛下的语声淡淡。

“既然天盛建国以来,青溟书院就没出过荒唐的事儿,那么在我手里,一样不会。”

凤知微人已走开,姚扬宇还呆呆的站着,有点迷惑的问赫连铮:“为什么我就觉得,司业大人每句话,都那么的无比正确呢?”

“那当然。”赫连铮豪情万丈张开双臂拥抱天空,“我小姨…哦不我家司业,最凶猛!像密林里潜伏的赤眼鹰,阴毒的狠辣,温柔的凶猛!”

他乐颠颠的追着凤知微去了,留下姚扬宇继续发呆。

“…这是称赞么?”

“兹有江淮人氏姜晓,长兴十四年暗杀通杭漕运舞弊案证人,后匿名逃脱,隐于青溟书院化名江涛,现我部特来捉拿归案。”

刑部来人三言两语说清来意,凤知微笑容不变,心底却皱起了眉。

青溟书院还是被卷入浑水了!

那场涉及六部的朝争,终于祸及青溟,传说中工部尚书的侄子和南方大户承办漕运,中饱私囊,被人发现又杀人灭口,杀人灭口又神奇的逍遥法外,之后再也找不着,不想大隐隐于市,竟然好本事的藏在了青溟书院!

难怪前些日子工部尚书拼命的想和自己拉交情。

凤知微一边暗赞自己真是有远见卓识啊远见卓识,一边笑道:“啊,是吗?大人们也知道,书院建制特殊,允许学生化名入学,若是有人得人相助,事先洗白来历再化名入学,书院也是难以一一辨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