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身后属下小心的道,“我们这样火速离开,摄政王会不会认为我们…心虚?”

“心虚?”晋思羽笑了一下,“我们留下去才叫心虚,你是没看出来,西凉只怕要有大变动,最近西凉表面上歌舞升平,为摄政王和皇帝圣寿做着准备,朝局却有些乱,一忽儿连发大案了,一忽儿户部库银不足了,一忽儿边军因为秋衣太薄哗变了…都是不大的事,却让人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他眯着眼,说不清哪里不对,却相信自己的直觉,作为自小在政局风浪中搏杀过来的皇子,政治的敏锐性本就常人难及,何况这种事旁观者清,他笑了一下,心想这回西凉万一有变,可不会再和怀里这个人有关吧?

“那万一西凉有变动,盟约岂不是…”

“无论谁做皇帝,都不会放弃对自己有益的盟约。”晋思羽抱着凤知微下到舱房,“与我何干?”

身后人笑道:“是,王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晋思羽低头看看凤知微,笑笑,一边走一边吩咐:“我的舱房外,加派三层人手保护,但是所有人都不得轻易接近一丈之地。”

“是。”

晋思羽已经下了舱门,却又探出头来,道:“酒备好没?”

身后属下一笑,道,“是,马上就来,恭喜王爷。”

晋思羽微微一笑,抱着凤知微进了舱,船上窄小,这间舱房却很宽敞,一看就是几间舱房打通,晋思羽将凤知微抱到床上,行动间彼此手指上的链子细碎作响,闪着粼粼银光,他看着卡在各自拇指上的链子,眼神一瞬间有些复杂。

身后烛火毕剥燃着,随着海涛起伏微微摇晃,有人悄然端上一个托盘,然后带笑离去。

晋思羽始终没有回头,坐在床边,先揭去了凤知微的面具,随即皱皱眉,叹道:“居然还有一张假脸。”从怀中取出汗巾,沾了水拭去那些易容面具,淡黄的色料洗去,渐渐现出熟悉的轮廓,晋思羽怔怔望着,停了手。

那是常常不请自来直入梦中的容颜,婉转细致,灵韵天成,令人完全想象不到这皮相掩藏着一个强大得近乎可怕的灵瑰,只是印象中眉宇间的淡红已经消失,也找不到中蛊毒之后的耳后应该有的淡青小点。

他微微皱起眉,思索了一下,没有解开她的药力,也没有解开那小锁,自己爬上榻去,睡在凤知微身边,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烛火幽幽晃出一层又一层光晕,光晕里她软软依着他,仿佛还是当初的芍药,温柔而嫣然,他轻轻揽着她,舒出一口长气,就着榻边桌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含笑举杯,对着虚空敬了敬,道:“敬自己,为你越来越软的心。”

一饮而尽,再干一杯,摇曳的淡黄烛光笼罩着他温柔容颜,眼神里渐渐氤氲了波光水汽,却不敢让自己真醉,不过浅浅几杯,随即安心的揽着她,小寐了一会。

过了一阵子,他睁开眼,弹指发了个暗号,有脚步声蹑足走近,他问:“到哪里了?”

对方恭谨的答:“已经过了森罗岛。”

那是离西凉很有一段距离了,她游也别想游回去,晋思羽笑笑,这才取过一个盒子,放在凤知微鼻下。

微辣的气味冲出来,凤知微打了个喷嚏,眼捷微微翕动,随即睁开眼。

一开始的视线有些迷糊摇晃,只觉得一片烂漫鲜艳,好一阵子才将那些轮廓的碎片慢慢拼凑起,这才看清楚面前,神情难辨喜怒的晋思羽。

他倾身在她面前,靠得极近,微热的呼吸拂在脸上,是一种华贵而温醇的味道,有点像他这个人,凤知微一偏头让开,打量四周,看见他身后布置得一片喜庆的房间,一色大红镶金用具,连身下被褥也是深红绣龙凤,桌上红烛高烧,放着精致的果品点心,还有红色细瓷绘鸳鸯的双喜酒杯——怎么看,这里都像一间婚房。

她手一动,又听见细碎锁链之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拇指,栓着指环样的东西,另一头,似乎延伸到了晋思羽的袖子下。

“你要看多久,才会表示你应该表示的惊讶?”

那边晋思羽终于开了口,挑高眉毛,有点无奈的看着不动如山,瞬间便将自己和舱房所有环境都打量完毕的凤知微,他甚至还注意到,这女人的目光着重点并不在那些喜房装饰,而在整个屋子的天窗地面门槛窗户门户各处可以出入的地方,着重都扫过了一遍。

真是让人看一眼,就得为她的沉稳缜密而倒抽气的女人。

凤知微听见他开口,转头,挑眉,仔细看他一眼,笑道:“吱呀,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看见王爷!”

她这回倒“惊讶”了,可惜表情还是那么回事,晋思羽叹息一声,给自己又斟了杯酒,道:“魏侯?或者还是芍药吧,和你这样的人,确实不用说太多来龙去脉,本王长话短说,这是在船上,咱们现在是去大越的路上,我请了你来,是想给你做个选择。”

“哦?”凤知微掠开鬓发,摸摸耳垂,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她这个难得的可爱而又妩媚的小动作,看得晋思羽心中一荡,赶紧收敛了心神,转开眼光,道:“第一,本王想和你,在这里了结你我的恩怨,或者养你于海,祭我白头崖将士英灵,或者你葬我于海,慰你呼卓部七千勇士性命——看谁能做到。”

“第二呢?”

“第二,本王还是想和你了结你我恩怨,不过换种方式——你喝下这杯合卺酒,应了当初承诺,做了我的女人,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他笑笑,递过另一只大红鸳鸯酒杯来,红烛下风神温润,笑意微微。

卷三 殿前欢 第四十章 情斗

凤知微不接那酒杯,看看晋思羽,曼声道:“王爷还真是执念颇深。”

“我要的女人,从来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晋思羽并不因为她不接杯而尴尬,纹丝不动的将酒杯端着,笑道,“而这杯酒,你似乎也不该放弃。”

“哦?”

“你忘记当初那被转化了的盅毒了?一年一次的解药,就在这里。”晋思羽含笑示意酒杯。

“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毒药。”凤知微懒洋洋躺了下去,身子一动,银链一响,她皱皱眉,看着另一端晋思羽被扯动的手。

“同心锁。”晋思羽微笑晃了晃手指,“锁住彼此,一生同心。”

凤知微手指敲着榻边,用一种“王爷你是不是脑袋不好使了?”的眼神看着他。

晋思羽不以为杵,一掀袍袂,坐在她身边,道:“你也莫逞强,我刚才试过了你的脉,你体内蛊毒犹在,只是被你拥有的一种强大的真力压制住,越是这样强压,将来反噬便有可能越重,你当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凤知微叹口气,十分同感的点头,道:“知道,我当然知道,是人都怕死,不是么?”

“当然,何况你怎么甘心现在就死于蛊毒?”晋思羽语气深深,似有所指,随即再次将酒杯递过来,“芍药儿,你这人,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人的话,对你来说只要有益,什么名目不过虚无,难道你真会犯傻到因为这是一杯什么合卺酒,便放弃拿到解药的机会?那我可真看错你了。”

“王爷这是在激将吗?”凤知微含笑一挑眉,“不过我想,我还是中计了。”

她伸手来接酒杯,晋思羽却突然一让,凤知微刚一怔,晋思羽手臂一转,已经灵活的穿过她腋下将酒杯递到她唇边,两臂交缠的姿势里他笑道:“合卺酒,是得夫妻交臂而喝的。”一边顺手将另一只酒杯塞在了她手中。

凤知微手顿了顿,也接住了,唇角掠起一抹笑意,道:“反正是喝酒,怎么喝,都是一样的…”

晋思羽容颜焕发,温柔的将酒杯递到她唇边,凤知微有样学样,也含笑递了过去,晋思羽微笑俯下脸来,唇刚刚凑近,凤知微突然手指用力一收。

“波”的一声,酒杯在她手中粉碎。

酒液唰的溅射,齐齐射在晋思羽衣领,溅出一片淋漓。

酒杯碎裂声里,她淡淡道:“…不过我还是不高兴。”

晋思羽的手僵住。

一瞬间他脸色青白。

远处晦暗的云层反射微光,透过船舱窄小的窗,射到一坐一立的男女身上,女子半靠软榻微微仰首,男子倾身在前,膝盖抵在她两腿之间,极其亲昵暧昧的姿势,气氛却极森冷寒酷。

那种冷酷,来源于彼此的目光。

分属敌国的高层男女,各自放下政客虚伪的面具,放出自己全部气势和敌意的,杀气凛冽的目光。

空气凝重如墙,却又仿佛一道冷光射过来便要崩毁。

一片寂静里,一直无所在乎迎着晋思羽目光的凤知微,眼光慢慢垂了下来,垂在自己唇边。

晋思羽执杯的手,还僵在她面前,他受到的冲击远比凤知微大,她永远比他想象得更无情。

酒杯就在她唇边,他忘记收回,一贯善于把握时机的凤知微,却并没有立即低头将含了解药的酒喝掉,反倒轻轻一笑,回手拿过他手中的酒杯,随意的搁在桌上。

她拿走酒杯,晋思羽才回神,听着那声瓷底接触桌面的轻响,他目光一闪,半晌,突然一笑。

这一笑不复温和,饱含讥诮,随即面无表情的,慢慢的拭了拭下颌的残酒,他的动作极慢极细致,似乎要通过这般的慢动作,来抚平内心激涌的怒火。

随即他冷冷拂袖,桌上酒杯无声粉碎,笑道:“好,我还是看错你了,你虽能屈能伸,却自有你无人可及的骄傲,既然如此,你便凭本事,来我这拿解药吧。”

凤知微不出意料的笑笑——像他们这种人物,遇上任何事都已经不会再如贩夫走卒般冲冠一怒血流漂杵,相反,越生气,越要让自己快速冷静,一言握万人生死的身居高位者,由不得自己冲动惹祸。

晋思羽有幸被她了解,晋思羽不幸被她了解。

她笑而不语,看也不看那碎裂的酒杯一眼,忽然起身,向外便走。

她和晋思羽此刻还锁在一起,她这不打招呼便走,晋思羽手给拽得一动,他立即一收手臂,于此同时凤知微也手一扬,哗啦一声,两人之间顿时绷开一道笔直的长链,银光闪烁微漾,如这海上波光。

“你要做什么?”晋思羽冷冷看着她,声音低沉。

凤知微从银链那头回头看他,神情闲淡从容,“哦,我要解手。”

“…”

不等怔在那里的晋思羽回答,她反身便走,晋思羽没法再硬拽,人生三急,万万没有不让人家解手的道理,可现在这个僵持状态,解开自然不成,不解开,跟着?

他?跟着?

金尊玉贵的大越皇子难得的愣在当地,凤知微却似乎真的没考虑到男女有别的问题,迈着悠然的步伐,先四面看看,确定这大船舱里没有如厕的地方,随即便要出门。

晋思羽不得不发声,“别出去!”

凤知微回身,淡淡道:“你打算我如厕你也在一边看着?你愿意看着,我却不愿意被看,肚腹会不调的。”

晋思羽皱着眉,这要是个赖皮男子,八成答一句我就乐意看,你憋死活该,可惜他出身尊贵,根深蒂固的皇族教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么痞气的话,沉默了一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金钥匙,咔的一下解了自己的锁。

钥匙极小,半空中金光一晃,站在晋思羽面前的凤知微,突然出手!

她在那金光一亮时,出指如风,指尖一弹,却没有意想中的劲风呼啸,她脸色一变,却反应极快,身子一晃已经闪到晋思羽面前,劈手就去夺那钥匙。

晋思羽早有预料的冷笑一声,手指一抬,金钥匙小小的尖端如利刃,直戳她的眼睛,凤知微扭头避过,身影一转已经到了他身后,踹膝、顶腰、抬臂、勒喉,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刹那间便勒近他咽喉,手中细长的链子一甩,霍霍便要绕脖子一周好勒死他,晋思羽滑步下腰大转头,滴溜溜转开她的勒脖杀手,不防凤知微竟然往他背上一倒,竟然贴着他的背也跟着转了一圈,普思羽站定她也转到了他面前,双手一错,凶猛的横指一抹,再次要抹断他的咽喉。

她出手狠辣,并且不用丝毫内力,完全是现学现用的顾南衣恶补给她的武功,角度刁钻速度惊人,晋思羽研究过她的武功,知道她出手不多,近身武技定然不太纯熟,不想今日一出手,竟雷霆闪电,刹那袭至。

船舱空间有限,两人靠得极近,这种耳利的近身必杀技也让晋思羽一惊,霍然向后一倒,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这一下凤知微再没法贴他背做附骨之蛆,晋思羽唇角刚浮现一抹冷笑,要将手中一直没来得及收起的钥匙收起,不防凤知微突然凶猛的扑了过来——

晋思羽第一次失却仪态的瞪大眼,看见,凤知微,霍然一跃,整个人重重扑向了他!

“砰。”

身体撞上身体的沉闷撞击声。

刹那间连晋思羽脑中都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只感觉到凶猛撞过来的人将自己的身体和手都紧紧的压在了地上,他心中一惊,赶紧手指一动,钥匙滑入袖中。

钥匙收回心中一定,这才感觉到上方的女子身体温软有弹性,像一截初春柔韧的柳条,带着流畅的起伏和鲜活的力度,那般毫无缝隙的触在身体的沟沟壑壑,便似瞬间被云雨包裹了久旱的山谷,温涧得连心都似软了软,一软之下却又觉得哪里硬了,火烧火燎的硬起来,他低哼一声,心想你自己扑上来招惹我不要怪我,抬手就去点她穴道,凤知微却也同时低哼一声,抬膝就对下狠狠一顶。

晋思羽一眼看见立即闪电抬膝,“砰”的又一声闷响,两人膝盖悬空重重相撞,晋思羽突然“啊”的一声痛哼。

凤知微浮现一丝诡秘笑容,摸摸自己膝盖。

晋思羽手紧紧按在自己膝盖,霍然抬头看着她,他手指下,瞬间沁出细微血迹。

凤知微翻身爬起,笑眯眯的看着他,对着他无辜的撩起袍角,又抹了抹自己裤子。

她的裤子里,露出点硬梆抑的四四方方棱角,一看就知道加了料。

“抱歉,”她嫣然道,“前几天练武,怕受伤,一直绑了铁护膝,你掳我时不该太心急,忘记给我取下了。”

晋思羽皱眉看着那四四方方一块,他掳到凤知微,自然将她身上都搜查过一遍,腰间常用的软剑也搜走了,这膝上的东西不知怎的,却没发觉,隔着裤子,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这女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不易被发觉的古怪东西?

凤知微微笑着,扬了扬手,手上连着的链子在半空中划过长长的白色弧光,不像锁链倒像个什么造型古怪的手链,随即轻松的便要往门外走。

刚走一步,身子便被扯住,她挣了挣,掉不动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