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在公司是以保守著称的,对他又一向敬而远之。虽说只是洗澡换衣服这点小事,但他在她家里,孤男寡女,她居然能放心,不能不说有点奇怪。

他目光深幽地望着韩冰的背影,神色复杂难懂。

而韩冰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的眼神,有如芒刺在背,特别怪异,只僵着身子走向浴室。

“留心伤口不能碰水。”春七少嘱咐,随后调笑了一句,“要不,我帮你?”

韩冰没理,飞也似的冲进浴室。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羞愤,反正恐惧感自从春七进门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支着两只手,在浴缸里简单泡了下,然后套着裕袍回到卧室换衣服。

期间她发现春七少坐在客厅看电视,并没有再行挑逗之举。

第五章 急诊

七点整,两人出门。

为了礼貌起见,韩冰化了淡妆,穿着一件简单大方的黑色晚礼服。有句话说得好,如果你不知道穿什么,至少黑色不会出错。

不过春七少没表现出什么惊艳的样子,只是温柔有礼的适度微笑。这让韩冰有点奇怪,他如果不是要追她,凭白的接近是什么意思?如果要追她,这时候应该献殷勤才是。或者,他泡妞的手段太高杆了,看着无所不在的亲近,却又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到,无所适从,不是她这种感情白痴能理解的。

总之,珍爱生命,远离春七。

对于春七少带了从没见过的女人到场,韩冰承受了很多无礼的窥探性目光。她不断告诫自己,当那些人全是透明,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保持着即落落大方,又不卑不亢。春七少很满意韩冰的表现,还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于是就也表现殷勤,那番温柔体贴又不过分甜腻,不得不说,令女伴很舒服。

本来,韩冰以为这一晚会平安度过,可正当她陪着春七少与某几位大人物说话,淡淡地微笑着,努力当好一只花瓶时,突然而猛烈的头疼又袭击了她。

她猝不及防,惊叫出口,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

那疼,好像要把她的头从中间锯开似的,生生的撒裂,野蛮至极。似乎,四面八方的寒气要往里钻,而灵台中又有热流向外冲,冷热交加,骤然相撞,产生爆炸般的痛苦。

“韩冰!”春七眼疾手快,也顾不得韩冰手中酒杯的酒洒到他的纯手工的高档西装上,只轻揽了韩冰入怀,双臂形成保护圈,眼神和肢体语言上的关心,不是装得出来的。

说也奇怪,那头疼却只是一瞬,在被春七抱住的一瞬间,又奇迹般的消失了。

韩冰有虚脱之感,眨眼的时间却像被抽干了力气。她略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就见巨大的宴会厅窗子外黑影一闪,接着就是“嘭的”重物落地声。再然后,就是不知是谁的尖叫,说有人跳楼了,很多人都立即涌到窗边去看,倒把韩冰和春七少扔在一边。

韩冰下意识的抓紧春七少的手,自己都没发现这举动代表的依赖感,春七少也仿佛没有留神似的,更不关心外面的情况,只皱着眉问韩冰,“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头疼。”这一次,韩冰没有隐瞒。

“头疼?什么时候开始的?”春七少追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韩冰也有点疑惑。似乎,是从穿越鬼城,大半夜遇到那个女孩,或者说女鬼,拿高跟鞋猛砸车子的挡风玻璃开始。之后,很久没有犯过。但今天,只仅仅一天就发作了三次。

第一次,在办公室看到有关高速公路车祸的报道。

第二次,在送孙姐和小米去博物馆的途中,遇到火锅店发生消防事故。

第三次,刚刚有人跳楼。

为什么她突发头疼症时,周围总有不好的事发生,并且伴随着死亡?她的头疼和那些事故有直接的关系吗?还是…巧合?

“我不能确定。”她摇了摇头。

“那你可以信任我吗?”春七少突兀地问。

韩冰还没回答,身边的人潮又涌动了起来。

“是谁这么想不开啊?”一个女人惊魂未定地说,打断了春七少和韩冰间的对话。

这时候,众人刚从跳楼事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富氏集团的总经理。”

“啊,是他。”

“唉,正应了某个电影里的台词。他爬到那个位置用了二十年,掉下来才只用二十秒。人哪,这么拼死拼活的有什么意思,及时行乐才好。”说这话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貌似和春七少很熟,一边说着,还搭了搭春七少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下脸色不太好的韩冰。

“我的女伴不舒服,就先走一步了。”春七少有意无意挡住那公子哥落在韩冰身上的探寻目光,一手与韩冰相握,一手环在她肩上,半拥半抱的带她从会场出来。

按照韩冰的意思,春七少亲自开车送她到朋友家。一路上,两人都没提及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不过到了韩冰朋友家楼下的时候,春七少拉住要下车的她,“你必须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不觉得你的头疼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吗?”

“如果真是莫名其妙的,医院能检查出什么?”韩冰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排除一些可能。”春七少说得很认真,“至少,去去疑心病也是好的。”

韩冰想了想,点头。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就算她拒绝春七少的接近,也并不意味着拒绝人家的一切好意。

春七少见她答应,神色略轻松了些,似乎她比韩冰本人来要关心她的健康,“其实,你可以信任我的。”

这话说得前不搭言,后不接语,把在会场的问话改成了肯定式,令韩冰一时糊涂起来。

他叫她信任他什么?信任他的好意?信任他的判断?信任他在身边时,她就比较安全?她去医院看看最近出现的怪异头疼症,跟信不信任他没有关系吧?

不过这时候还是不要多嘴去问,否则越扯话越多。说实在的,她很累了,身心俱疲,只想有一张温暖安稳的床,让她躺下,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含糊着点点头,道了晚安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她给李导打了电话请病假。

李导早就从老婆那里听说韩冰昨天突发头疼的事,不仅准了假,还说要开车带她看病,并叫孙姐过来侍候她,“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地,生病的时候最需要人照顾了。”

韩冰心里热乎乎的。

对于一个走向社会的年轻人来说,遇到个好老板,简直就是极大的幸运。不过她知道李导的新影片档期很紧,于是谢绝了。结果李导又说,昨天已经和执行制片人对新电影的剧本大纲有了基本共识,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着手写剧本,暂时用不到韩冰,叫她近一段时间都不用上班。工资嘛,当然照领不误。

光拿钱,不工作,换谁谁都愿意。可是往常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韩冰还是要到公司耗时间,毕竟她是公司员工,不是李导自掏腰包请的。所以,韩冰有点犹豫。

“这事春七少点了头,你放心休息吧。”李导说,“你不爱动,身体一直不是很强壮,常有小灾小病的,不如借这个机会去旅行,放松一下身心,充充电,有好处的。”

“我怕您离不开我这种超强助手。”韩冰开玩笑道。

李导是票房之王,但试水B级片,所谓的CULT邪典电影,却是第一次。她明白李导的压力,还有挑战的兴奋。做为一个好下属,她应该跟着共同面对和承担的。

“也不是一直不用你,等我写完剧本第一稿,你的事就多了,就当先储备体力和精力吧。”

“好,那我随时等您的召唤。”

挂掉电话后,韩冰就去了医院。既然要检查,她特意到了B市最大的专业脑科医院。因为是公立医院,病人特别多,她一个人排队、挂号、交费、跑去做医生指示的各种检查,结果不管是X光片、核磁共振、什么血流量成形图,都说明她的脑部非常正常,没有任何病灶。

被医生断定身体健康是好事,不过这一折腾就是一整天,韩冰实在累得够呛。加上昨晚在朋友家也是噩梦连连,虽然不至于在自己家时那么可怕,但她也没睡好,这时候就累得瘫坐在椅子上,打算休息会儿再走。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韩冰有点茫然,脑海里一片空白,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左右看看,偌大的空间就只有她一个人,走廊两侧的诊室都息了灯,黑洞洞的,但走廊内的灯光很亮。只是在那么安静和空荡的环境下,散发出冰冷感,反倒让她紧张不安。就好像独自站在舞台上,四周的黑暗中可以看见她,她却看不见别处,又似乎天地间只有她自己,孤独产生的恐惧感也分外可怕。

哒哒哒…

远处,一个护士向她走来。白色的制服,俏皮的护士帽,帽子下是乌鸦鸦的黑发,脸…看不清楚。走得近了,依然…看不清楚。

奇怪了,她虽然有点近视,但今天戴了隐形眼镜啊,怎么会人走到面前了,还看不清五官模样?而且,这护士也走太快了吧?膝盖也不弯曲,好像…好像是飘过来的。

韩冰心里没来由的发毛,站起来就想走。

可是,身子却沉得像灌了铅,别说走了,连站起来也不能做到。

再抬头,那护士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惨白惨白的,指甲发青,伸向她的…肩膀。

“醒醒!醒醒!有急诊!”那护士用力推她,“你会碍事的,快离开这儿!”

护士的手指很硬,像冰凉的钢条,态度又急,韩冰感觉那寒意透过皮肤血肉,戳到她骨头缝里了,疼得她猛然一抖!

又是梦中梦!

第六章 血衣惊魂

静坐了足有一分钟,韩冰才有力气站起来。

那感觉太真实了,甚至,现在她肩头还有微微的疼痛和寒意。可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又没有头疼的症状出现!再细听,不远处似乎鸣笛声,像是…救护车。

“嘭”的一声,走廊尽头的门被撞开了,几名医护人员,推着一辆手术车急匆匆跑过来。

对话的声音、车轮滚动的声音、仪器的特有响声…虽然嘈杂,但带着强烈的真实感。

“快闪开,有急诊!”一个护士喊了声。

韩冰正站在走廊中间,闻言本能地快速闪身,贴墙而立。那手术车从面前快速掠过,令她心中又涌上凉意来。

真的有急诊!那梦里的护士是怎么回事?幽灵护士死后仍然放不下工作,预见到未来而事前来提醒她?

这么说,她在鬼城遇鬼后,在街上大白天遇鬼后,在医院也遇鬼了?!

韩冰只感觉汗毛倒竖,立即转身往外走。可才走了两步,也不知怎么,刚才那手术车的情形浮现在她脑海里。

病患的脸被乱发和氧气面罩遮盖住了,看不清楚,但似乎是个女人。白色的被单蒙在她瘦小的身上,一只血淋淋的手露在外面,被白色衬得格外可怕。还有,那一角鲜红的衣袖。

“你守在这儿等消息,我去和队长汇报一下情况。”迎面匆匆走过来两个警察,其中年纪大些的警官对帅气的年轻警员说着。

年轻警员点了点头,追着手术车而去,根本没注意到韩冰。

怎么回事?不是生病,而是受伤吗?有警察,极可能是刑事案件的受害者。那红色…难道是被鲜血染的吗?还有,那女人会死吗?最近她比较霉,周围有不好的事就会头疼如裂,还是快点离开为好。她想着。

可是,晚了。

依然同前几次一样突如其来,瞬间就达到痛感的顶点。韩冰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水压从四面八方而来,要把她的头全挤扁了。疼得太厉害,让她感觉不到身体还有其他部位,全集中在脑袋上。

到底有什么要钻进来!钻进她的脑子里!是什么?

她踉跄着扶着墙壁走了几步,跌坐回原来的椅子上,疼痛的折磨短暂战胜了恐惧。她非常愤怒。不管有什么自然与非自然的现象,她从小到大没做过大恶,为什么来骚扰她?可说来也怪,当她重新坐回,头疼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情不自禁的,她向急诊室的方向看去。

那名年轻帅气的警员在急症手术室外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的,有护士和医生出出进进,全部步履匆匆,神色严肃。一切,都显示着一个生命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不知病患是什么人,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韩冰叹息地想着。

似乎过了很久,韩冰没什么概念,只呆坐在那儿。这时,急救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名护士闪身而出,似乎是急着拿什么手术用品或者药物,出门后小跑起来。

走廊空旷,脚步声隐有回音,白炽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身影,由于她快速的移动而不断转换着形状。就在她经过韩冰身边时,韩冰感觉眼前一花,看到她的影子和她的肉身好像撕裂了开来,变成完全独立的两部分。

就像…那护士的影子“掉”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人的影子怎么能脱离身体独立存在?韩冰用力眨眨眼睛,却发现那名护士已经跑到尽头。但在她拐弯之际,明明,她的影子还在,跟随着主体,正常无比。

蓦然回头,韩冰只见自己面前的地面上,有黑黑的一团…影子?!

怎么回事?是那护士的影子脱离了一部分,还是有什么附着于其上,这时落了地?这好像不太可能,但她却是被影子追杀过的人哪。

韩冰惊骇莫名。

只见那影子渐渐变得深郁,淡黑转为暗红、赤红、血红,形态也开始变化…就像一个人抱头团成紧紧的一团,蹲在地上,这时候却慢慢抬头,并缓缓站了起来。

是梦!是梦!

韩冰提醒自己。除了第一次在鬼城,她最近遇到的所有怪事都是梦境,最终都会醒来。

那么快醒吧!快醒吧!

她用力抓了自己一把,还没有伤愈的手腕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可是,她没有醒!

这不是梦?!

面前的红影已经成立体状站立着,迅速幻化成人形,一身红衣,乱发披散。血,遮盖了她的脸,但那发射出死亡光芒的眼睛和黑洞洞的嘴巴却清晰无比。

“是你!是你!”红衣女鬼伸出了手臂,血淋淋的断指,指着韩冰。

韩冰已经吓得没办法呼吸,冷汗如流水般顺着皮肤滑下。

什么是她?她做了什么?不是她!不是她!

她心里狂喊,求救般的看向那名还在原地走动的警察。可是,那种感觉又来了,那天在鬼城里的感觉。就是虽然看得到光明,触摸得到温暖,她却似乎被透明而无形的东西阻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中,一侧是生,一侧是死。没有人看到她的恐惧和痛苦!没有人能救她!

“是他!是他!”红衣女鬼再度开口。声音里,竟然有着与韩冰同样的恐惧和绝望,痛苦和无助。

为什么?!他又是谁?

红衣女鬼用尽一切力量伸长手臂,似乎要抓住韩冰,可她站在原地不动,似乎被什么锁定在那里,当手臂伸到极限,就不能再进一寸一分。而她的红衣,在几乎是黑白两色的走廊中显得格外鲜艳刺目,令韩冰分不清那衣服是红色的,还是被血浸染而成。

韩冰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可她根本动弹不得,任那两只血手在自己面前不到半尺处挥舞。

恰在此时,哒哒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刚才跑走的那名护士托着个托盘跑了回来,在韩冰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就已经快速经过她的身边。

呼的一声,带起的冷风吹过韩冰的面颊。

她眼前红影闪过,那红衣女鬼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附住了般,被那护士的身影卷入其中,渐渐消失不见。先是脚,再是身子,再是头,最后是两只伸向韩冰的手!绝望的手。

在她渐渐消失地过程中,她的眼睛瞪得好像眼珠都快掉出来一样,有如金属刮擦般的声音对着韩冰叫,“救我!是你!是他!救救我!救救我!”

嘭!

急症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关闭了。

随着这声响,韩冰浑身一激灵,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暖意,那种被隔绝人间之外的绝望感也突然消失了。甚至,连那名警察还回头看了看她,向她走来。不是梦醒,就是突然从一个诡异的空间踏入了正常状态。

“小姐,你没事吧?”年轻警察关切地问。

“没事,我才做完身体检查,有点累而已。”她虚弱地笑笑。抬起手,发觉额头的冷汗是真的。身上的衣服,也湿冷的贴在背上。

“这么晚了,回家吧。”年轻警察和气地笑笑,又说,“你自己可以吗?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大好。不然我帮你打个电话给家人或者朋友,要他们来接你?”

“不用,谢谢。”韩冰心头一阵温暖,“我坐坐就好,这就走了。”

其实她一秒种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想知道那个红衣女能不能活下来?照说不可能了,刚才红衣女不是变了鬼来吓她?还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可是…万一有希望呢?万一只是灵魂的暂时出窍呢?红衣女说的话那么奇怪,她很想弄明白。

她做了什么?为什么最近被搅进很多怪异可怕的事情中来?红衣女让她救什么?现在正进行抢救的,不是医生吗?

那名年轻警察还要再说什么,手术室的门却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一名男医生,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满脸遗憾。

“怎么样了?”年轻警察赶紧跑过去。

男医生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真的没办法了吗?”年轻警察焦急地说,“她是红衣连环杀人案的唯一幸存者,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意外发现她,她也会死得连尸体也找不到。她是破案的关键,她是…”

“对不起。”男医生无奈地打断年轻警察的话,“帮不到伤者,帮不到警方,我们也是很遗憾。但是病患送来的时候,各脏器就已经严重衰竭,而且有严重的内外伤,我们尝试了能想到各种办法,但都不奏效。真的,很抱歉。”

年轻警察很失望,颓然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对男医生道,“那请把尸体送到单独的停尸间吧,尽量保持伤口的完整。我们鉴证科的法医同事很快就到,相信死者能还原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