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一直背对着凤知微和顾南衣,并不看两人窃窃私语,凤知微神色有点不自然的过去,薄薄人皮面具下可以看见刚才因为那句强大的话泛出的红晕,宁弈瞟了一眼,轻轻一笑。

凤知微看着那笑容不顺眼,不想理他,却听他低低道:“知微,你看,这世上只有我才最适合你——心思、步调、筹谋、决断,你,和我。”

“过于相似,各自锋芒。”凤知微淡淡道,“碰撞的可能性更大。”

“我期待你狠狠撞上我或被我狠狠撞上,想必那一刻火花定然美妙。”宁弈笑得可恶,一语双关。

凤知微抽抽嘴角,不准备在这不合适的地方打嘴战,一巴掌拍了拍眼神迷茫的倪文昱,发觉触手冰冷,忍不住看了看顾南衣。

顾少爷内功并不是冰寒内功,这寒气哪来的?是他逼出寒气时倪文昱沾染上的?

“他撞在了我屋子的外墙。”顾少爷淡淡解释。

顾南衣外放的寒气,在墙外就直接冻着了欲待逃跑的倪文昱?

这么厉害的阴寒之气,若在内腑留存一点都会留下后患,顾南衣到底驱除干净了没?

倪文昱被凤知微一个巴掌打醒,抖着身子抱肩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颤,眼神惊惶,半天才认出凤知微和宁弈,更是惊慌失措。

“饶我…饶我…”他嘶声道,“我只是不想被流放…”

凤知微问了半天才清楚,这人因为做伪证陷害当朝大员,在青溟书院门口枷号后又关回刑部大牢,准备秋后流配闽南,昨夜却有人前往大牢,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在某处和某人睡一觉,可以免发配,发回原籍。

至于某处是哪里,倪文昱是不知道的,被睡的人会是谁,他也是被警告过不能问的,如果他知道是谁,想必宁可被流配,也不敢来睡上这一遭。

“谁来和你谈这件事?”这是个关键问题。

倪文昱摇摇头,“戴着面罩,又站在黑处,看不出来,当时刑部衙役,一个也不在。”

刑部尚书彭沛待罪,目前由侍郎兼尚书职,这个前来谈交易的人,既然能令其余人回避,想必身份不低,刑部内部,也一定有问题。

“阁下的三法司,应该清洗了。”凤知微对宁弈一笑。

宁弈笑得温柔而阴狠,“自然,要利索点。”

两人当着倪文昱的面毫无顾忌的谈话,倪文昱惊恐的听着,他不是笨蛋,心里隐隐已经知道不对,再看四面宫墙高耸,殿堂建制,侍卫衣装,宫灯高挂,脸色越来越白。

“这是…什么地方…”他抖着嘴唇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凤知微用冰冷而嫌恶的眼光看着他,就是因为这人的私心一念,误入歧途越走越深,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很多人,还险些害死她。

她微笑起来,拍了拍瑟缩的倪文昱肩头,用温柔的语气,答:

“这是,你的地狱。”

惊魂一夜终究过去,天未明的时候,韶宁被送回宫,凤知微和顾南衣出宫,宁弈留在宫内,对昨夜后续事宜进行处理,是夜,天盛皇宫里无声流出的鲜血,浸润在深黑的土地里,染了那一夜苍青的月色,无人得知。

当夜轮值天盛帝护卫的一批御林军,被立即升职外派山南道去剿匪,进山剿匪途中遇见埋伏,全部死绝,陛下令楚王犒赏阵亡将士,大加抚恤。

玉明殿被封殿,宫人除陈嬷嬷随公主出宫修行外,其余都发到浣衣局冷宫之类的苦熬之地,相信没过多久,她们都会因暴病或犯错,一个个消失在血色殷然的宫禁里。

这世上,只有森冷的灵牌,才会永久沉默。

凤知微同时也加强了对自己和顾南衣的安全防卫——她很担心老皇帝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或者越想越窝囊恶向胆边生,一个不得劲,派出金羽卫灭了自己,于是很惶惶不安的过了阵日子。

更惶惶的是,顾南衣的伤果然有问题,那天他出现,看起来一切如常,出宫后步子却越来越慢,在快到御赐的宅子时,砰一声倒在凤知微身上。

凤知微当时便觉得,好大一座冰山当头砸下。

他的身子像冰山样冷,他砸下来的样子令她心头如被冰山砸碎。

凤知微抱着冰凉的顾南衣奔入自己的新宅,陌生加慌急之下竟然迷了路,还险些一头撞在了照壁上,怀中那人彻骨的冷,像具尸体,她迎风抱着他在院子里团团乱转的奔,一腔恐慌和焦急里干脆奔上屋顶,在屋脊上奔跑,顶着黎明浅淡的月色和夜风大喊宗宸,自己都没发觉那喊声带了哭腔,而眼泪不知何时落下来,砸到他身上便成了冰珠。

最后是宗宸快速奔出,将没头苍蝇似的凤知微一把兜住,接下了顾南衣,顾南衣交出去,凤知微还僵着双手直直伸着——她的手被冻麻了。

宗宸将她拽了下来,好久以后她才嘘出一口长气瘫下来,直着眼望着人,那么岿然不动的一个人,眼神里难得的竟有了凄楚。

畏惧离别的凄楚。

相识两年他一直在她身侧三尺之地,一转头便是那不言不动的纱笠青衣,以至于她习惯了他那样存在,安心而妥帖的前行,突有一天那沉默的人倾倒在前,她才惊觉一霎间恍似天地也只剩了那逼仄的三尺。

她以为自己一生心志强大不动如山,然而直到那少年倒在她怀中,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心深处有块地方脆弱如镜一砸便碎,而那些一直陪伴着她的人,才是真正支撑她勇敢前行不惧没有退路的山。

失去一生所有亲人的她,唯一的软肋就是再次面临死别。

宗宸接过了医治顾南衣的重任,宫中御医不善治这种武器所致的寒症,顾南衣本可以运功驱寒,却在要紧关头出手抓住倪文昱打乱了冲关,导致寒毒入腑,宗宸一直宽慰凤知微,说问题不大,只要好好调理,日后少去寒湿之地便可,凤知微听着总不是滋味——这岂不是留下了终身的病根?

一时对二皇子那一伙恨得牙痒,整日里关在屋子里琢磨着要整死他们,又庆幸还多亏韶宁来闹了这一遭,虽然害得自己要娶她,但是因此也及时出了宫,不然顾南衣再被庸医耽搁下去,难保不出问题。

隔了几日,天盛帝的旨意下来了,春闱点了凤知微主考,虽然没有加官晋爵,但赏赐着实不少,又传旨朝中说了韶宁修行一事,皇庙由魏尚书主持修建,官儿们都精明得很,旨意一下,立即就有一堆人来“恭喜魏侯爷贺喜魏侯爷”,问他们何喜之有,一个个挤眉弄眼,满口又羡又妒的说魏侯爷真是皇朝异数,陛下恩宠之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此后仙福永享既有洞房花烛夜又有金榜题名时云云,凤知微似笑非笑的听,满腹里火气一拱一拱——好盛的恩宠,宠掉了多少无辜性命。

魏府门庭若市车马如龙,凤知微烦不胜烦,最后称病谢客,每日里在后院侍候她家顾少爷。

说是侍候,其实顾少爷疗伤不许他人进入,每日宗宸重帘深垂,门窗都闭得紧紧,用大量的水和药物,为此特地在屋后开了小水沟连到池塘里,大量乌黑的药水源源不断流出。

顾知晓几天不见她爹,好容易她爹回来了又那个样子,当即吓得小脸煞白,凤知微以为这小煞星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她没有,直着眼睛整日呆痴状,凤知微又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给吓傻了,她也没有,精神十分专注,意志非常坚强,她爹门不给进,她就扒门缝扒窗缝死守,顾南衣回来第二天晚上,她扒在顾南衣卧室门口听声音,突然喜笑颜开,凤知微当时也在扒着,一转头看见一片昏暗里这哭丧脸几天的娃突兀的冒出这种笑容,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失心疯了,结果顾知晓手指竖在唇边,对她“嘘”的一声,神秘兮兮蹑手蹑脚拽着她到一边,鬼兮兮的对莫名其妙的凤知微讲:“衣衣爹好啦!”

好?什么好?也扒在窗边但什么声音都没听着的凤知微,瞪着那个满脸笑容的孩子,思考着要不要请宗宸给她看看,随即便听门响,宗宸擦着手带着笑意出来,看见她俩在那鬼鬼祟祟,笑道:“刚逼出了大部分凝毒的血,没事了,你俩也不用整夜的在这偷听了。”

凤知微闻言十分欢喜,欢喜之余,看着那满脸放光的小小孩子,心里又生出辛酸,想着知晓真真正正是顾南衣养大的,怀抱肩扛,亲手洗浴,尿布都是顾南衣亲自换,睡觉都是一对熊似的抱着,虽无血缘关系,缘系却远远胜过亲生父女,不然知晓也不能有这份心灵相通,想了想,抱她到一边,拍拍她的脑袋,问她:“想不想换个地方睡觉,嗯,吹吹风,看看星,特别开阔特别舒爽什么的。”

顾知晓果然机灵得很,立即伸手一指顾南衣的屋顶,“那里!”

凤知微盯了她半晌,一伸手将她抱起来,咕哝:“你怎么就不像你爹那么实心眼呢…”

三窜两窜上了屋顶,一大一小在不那么舒服的瓦上舒舒服服躺下来,凤知微脱了外袍给顾知晓垫着,也不介意那外袍薄起不了多少作用——女孩子虽然要娇养,但她家的女孩子用不着娇养,娇养了会死人的。

何况跟着宗宸,小丫头身体素质好得很。

顾知晓双手枕头,大人似的躺在她身边,她一向只粘顾南衣,对其他人都淡漠得很,那种淡漠甚至是带着俯视味道的,肯碰你一下都像是在施恩,凤知微经常想这孩子从哪来的这做派呢?她家顾小呆可平易近人得很,娘胎里带的?

“唉。”顾家小小姐仰望星空,发出悠长的叹息。

凤知微不理她,眯着眼听着底下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

“唉…”顾家小小姐发出了第一百声悠长的叹息。

凤知微忍无可忍,翻了个身,在她耳边悄悄道:“我说知晓,咱女人做事不要婆婆妈妈,你想偷看就偷看,我会当没看见的。”

顾知晓默然半晌,抽了抽小鼻子,拍了拍凤知微,深沉的道:“姨,你不错。”

“多谢夸奖。”凤知微深沉的回答。

顾知晓不叹气了,精神百倍的爬起来,一把扔开袍子,小心翼翼的搬屋瓦,凤知微睡在一边,不帮忙,无论是杀人还是偷窥,凤知微都认为需要亲身实践,顶多半闭着眼睛给她指导,“手要轻,身子后退些,别不小心搬了自己脚下的瓦…”

顾知晓埋头搬,凤知微半睡不睡的道:“我说你搬一块瓦看看也就是了,你以为你爹听不见?还是你真想拆了你爹的房顶?”

没有回答。

凤知微一偏头,便看见顾知晓趴在好大一个洞旁,像只土拨鼠一般撅着个小屁股,不动了。

咦,看什么这么入神?

凤知微刚想把头凑过去看看,顾知晓飞快的一转身子,屁股堵到她脸前,凤知微连忙让开,拍拍那小圆屁股,笑道:“给你爹发现了?”

顾知晓不回答,扒着洞口,嘶嘶的倒吸气,突然喃喃道:“咱女人做事不要婆婆妈妈。”

“啊?”凤知微满面愕然的看过来。

便见顾家小小姐,头发倒竖,满面红光,小鼻子兴奋翕动,大眼睛灼灼狼光,霍然仰身而起,狼嚎一声:

“爹啊——我——来——了——”

唏一下。

她大头朝下,一蹦。

决然从屋顶洞口消失了。

“噗通。”

似乎是落水的声音。

凤知微头发也竖起来了,目瞪口呆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洞口,完会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好像是、顾知晓、跳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偷窥狂决然投身而下?

猛然想起顾知晓跳下去时大头朝下的凶猛姿势,凤知微心中一慌,连忙叫:“知晓!知晓!你没事吧?”一边也凶猛的跳了下去。

屋子里没点灯。

开了个大洞的屋顶却漏进无数明亮的星月之光。

星月之光里凤知微直落而下,一瞬而过的视野里,模糊看见正对着自己的底下黑暗中,热气氤氲,水波哗啦一声竖起水晶墙,有人自水中湿淋淋站起,洁白的手臂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带起朦胧的流星碎月般的纱光,一片玉色里,他微微仰起头,姿态无辜的、懵然的、光溜溜滑润润的、抬头向她看来。

卷三 殿前欢 第十五章 桃花

“砰。”

身在半空的凤知微来不及发出狼嚎也来不及扭身逃跑,便和顾家小小姐一样,决然投入了某人怀中。

她落下的沉重身子,砸得接住她的顾南衣震了震,沾满水的手臂一滑,险些将凤知微滑下去。

凤知微只觉得眼前白光闪,便稳稳着陆,下意识的睁开眼,第一眼看见一朵微微的红,樱花般绽在一片如玉的洁白上。

她脑中刹那便掠过一句诗: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为色所慑附庸风雅的第一感觉掠过,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啊!”

凤知微鱼似的一弹,被接连天降色女砸得还没反应过来的顾南衣一惊,手一滑,噗通一声凤知微悲惨的掉进药浴的浴桶里。

触鼻是特别的药味,有种淡淡的香,水很热,一波一波涌在鼻端,还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也一波一波的蹭在鼻端。

凤知微瞪大眼暗,反应过来又想尖叫,嘴一张咕嘟咕嘟喝进一大堆带着药味的洗澡水。

“哗啦”一声水响,她被顾南衣拎起,湿淋淋拎在手中左看右看,似乎有点不明白她这么激动。

两人湿林淋面对面挤在浴桶里,凤知微眼睛往哪看都能看见如玉肤光和湿身春色,偏偏药水还不及腰,往前看固然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坚实光洁的胸膛,极其漂亮流畅的身线,往下看更要不得,直接能令人想昏倒,她只好拼命望天,这一望才发觉顾南衣竟然还是戴着纱笠的,只是纱笠似乎并没有受潮,笠边有湿了的手印,凤知微想起先前落下的看见他手臂一划朦胧纱光一闪,难道原先顾南衣没有戴纱笠,顾知晓为此凶猛砸下来之后,他才戴上的?

顾知晓看见了什么,让她就差没流着鼻血悍然跳房?

顾知晓,倒是一点没湿,稳稳睡在一边,看样子她爹接了她,顺手便点了她睡穴,省得大半夜的狼嚎吵人。

凤知微讪讪的左顾右盼,湿淋淋去掰顾少爷的手,干笑道:“掉错地方了,麻烦先放我下来。”

没有回音,她愕然看去,才发现顾少爷微微偏头,似乎正在好奇的打量她的…身体。

凤知微一低头,眼一直,唰的一下把自己烧成了大红布。

春天穿的本来就不多,她先前又脱了外袍给顾知晓垫着,身上只是一套薄薄中衣,跳下来的时候又桂着了突出的屋瓦,薄滑的布料轻轻一拉便开了一条大缝——正巧在胸部。

更巧的是,她里面是纯白的裹胸,束得紧紧的布带被割断散开,此刻又全部湿了,于是…喷薄欲起,榴花透红。

顾少爷正是在认真欣赏某处景致,他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却也从未关心过这种不同,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自小成长的环境,陪在身边只有一位女性,就是他的奶妈,年纪老迈的奶妈,早已失去了女性的线条和风致,宽袍大袖的和男人也没啥区别,之后便到了凤知微身边,一生至今没有对别的女性多看一眼,偏偏唯一在乎的两个女牲,一个是易装癖,把自己裹得平胸细腰和男人没区别,一个小豆豆是有的,胸还没来得及长出来的,导致他以为,女人那胸和男人是差不多的。

原来是不一样的啊…

顾少爷用难得感兴趣的眼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美妙景致——确实美妙,比如说那带子不是猛然掉落的,而是慢慢散开的,于是随着那散开,某处被压抑了很久的地方,便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缓缓膨脓,像月色下白昙花悄然绽开,沉静的开出饱满、灵韵,和诱惑;比如因为那不可控制的绽放,某人红了脸慌了神,赶紧去掩,却不知手臂交错一挤间,将浑圆挤得更喷薄,一点玫红颤颤欲起,自洁白如玉的臂膀间半露不露惊鸿一瞥,让人突生好奇,想知道碰一碰,会不会就像开好了的梅花般,从枝头落了。

顾少爷于是好奇了。

顾少爷很想知道会不会落。

顾少爷还想知道为什么顾知晓的小豆豆和他差不多,凤知微就不同?

这方面非常天真无辜的童男子顾少爷,是个很有行动力的好孩子,有疑同就应该去探索——凤知微告诉过他的。

于是顾少爷天真无辜的伸出手——去捏。

“哗啦。”

被那个动作惊得晴空雳雳的凤知微,在最后一霎霍然惊醒,赶紧抬臂一格,动作凶猛溅起大片水花。

半空里顾少爷的手被横空架住,竖起的手臂间两个人大眼瞪大眼。

凤知微满面通红,也不知是自己烤的还是热气蒸的,倒吸一口气直觉的要发怒,忽然想起面前这个人是和别人不同的,这世上很多东西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揪一下那什么对他来说大概也就是和采一朵好看的花一样的,自己大惊小怪反而会更尴尬的,人家难得有了求知欲是不能打击的。

难为她天生心思深沉,习惯了遇事一想二想三想,想完了,什么火气和不满也没了,居然还笑了笑,十分谆谆善诱的道:“这个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