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英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会,在纸上写道:“孟殊负责审查富家商铺所有帐册。从今以后,各地分店掌柜人选,须报孟殊同意。侯符氏。”

符英写完后,把纸条递给小莲子,道:“明天交给杨公公。”又问道:“你昨天和杨公公偷偷说话,是不是想让周继才帮你打听杜刚的伤势,杜刚现在伤势如何?”

小莲子忸怩道:“好得差不多了。”

“明天你给杨公公说,让孟殊派人把杜刚叫到大梁来。”

小莲子心里甜蜜蜜的,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才不想见他。”

符英笑着道:“杜刚到大梁是做正事,现在孟殊事情太多,需要一个机敏、可靠的人当帮手。”

富家大院,孟殊接到杨公公带来的纸条后,把富巩、许庆请到了他住的房间。富巩看了纸条内容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孟殊拱手道:“以后请孟郎多多关照。”说完,把身上的一串钥匙取了下来,递给孟殊,道:“富家大院以后就交给孟郎了。”

孟殊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接过钥匙。随后,富巩让使女把孟殊的衣物搬到西院,把自己的衣物从西院搬到孟殊现在所住的房间。孟殊知道前因后果,因此,他没有过分客气,假意推脱一番后,住进了西院。十名亲卫,按照孟殊安排,仍然和其它亲卫住在一起,没有让人看出异常。

孟殊搬到西院后,成为富家大院新的管家。侯大勇、符英很少来富家大院,现在大梁有了新的府第,更不会到富家大院来住,孟殊就成了事实上的主人。搬到西院后,富巩所买的四十名奴仆开始围在了孟殊身边,殷勤地为其服务。

符英处理富巩的手法,温和而简捷,让孟殊大为佩服,孟殊不敢大意,他把需要紧急处理的各项事情整理出来,然后一件一件去办。除了富家商铺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孟殊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对孟汉卿府第进行修缮。遵照符英吩咐,孟殊从富家商铺提出了八千两银子,作为修缮费用。

位于城南的孟汉卿的宅院,是一座让不少贵族眼馋的宅子,孟汉卿因“坐监纳厚取耗余”而致罪,其非法所得大笔大笔花在了这个宅院上,宅院刚刚修好不久,孟汉卿便东窗事发,死后财产全部被查抄,家人、奴仆离开了大梁城,回到了唐州老家。永宁公主多次想要这个宅子,柴荣都没有答应。

孟汉卿府第虽说只被锁了一年,孟殊却犹如进入了鬼屋。锈迹斑斑的铁锁上满是蛛丝,刚把钥匙伸到锁口,小小的锁孔里探头探脑地出来一只黄色的蜘蛛,有气无力地看了孟殊一眼,便飞快地向上溜走。院门在“嘎、嘎”声中被打开,成群的老鼠有恃无恐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孟殊等人跺跺脚,老鼠们才四散奔逃,隐入半人高的杂草丛中。

身旁一名亲卫道:“听说这个院子主人是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一年前还门庭若市,想不到一年时间,院子就荒成这样。”

孟汉卿府第如此模样,让孟殊不由想起自己家世,父亲过世之时,自己年龄还小,撑不起家业,祖上的产业迅速在孟殊手上败落,孟殊叹道:“孟汉卿一死百了,万事皆休,他的家人定是为数不少,那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流落到何处,真是可怜啊。”

孟殊刚说完,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每年大梁都有官员获罪,这一年来,这种事看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孟校尉好难寻,让我等跑了一个大圈。”

几位军官从屋外走了进来,孟殊定睛一看,却是苏文森、胡继和王青水等几名原黑雕军校尉。中午时分,苏文森、胡继和王青水等人拉着孟殊到摘星楼一聚。

苏文森未等菜上齐,猛地喝了一大杯酒,道:“今日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够见面。孟校尉现在是财大气粗,我们要痛快吃一顿。”

禁军近日来调动频繁,孟殊早就看到眼里,而且大军出征淮南的小道消息在大梁城内四处流传,孟殊也有耳闻。听苏文森如此一说,孟殊便知道这几位都要出征。

“老子吃军粮十多年了,只有在黑雕军里,干得最是痛快。在禁卫军,我们黑雕军这些兄弟都是后娘养的,装备最差,补给最次,他娘的,是骡子是马,在战场上比比就知道了。” 胡继在黑雕军里是熊营校尉,来到禁卫军里,一千黑雕军被编成两个营,苏文森和王青水分任指挥使,胡继只能当副指挥使。负责整顿禁军的赵匡胤倒没有歧视出自黑雕军的两个营,平日里还颇为友善。但是,一年来,和苏文森、王青水、胡继同时担任指挥使或者职级比他们低的人,如石守信、王审琦、杨光义、李继勋、王政忠、刘庆义、刘守忠、刘延让、韩重赟等人,全都升了官,而黑雕军系统出来之人,一个没动,还在原地踏步。

王青水为人最为持重,他见胡继发牢骚,劝道:“喝酒吧,莫谈这些事,小心隔壁有耳。唉,说来真是让人丧气。”

………………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小道消息也有甚高的可信度,大梁城内的传言基本没错,大周朝频繁调兵,正是准备南征淮南。柴荣对王朴的《平边策》大为赞赏,大周朝的对外战略,基本上按照《平边策》里的思路在进行。

西征军全胜蜀军后,柴荣便立刻着手征战淮南,柴荣在使用哪一支部队南征的问题上,很费了些脑筋。王朴曾提议调黑雕军随行,柴荣左思右想后,否决了此提议,最后决定南征淮南全部使用禁军。

高平大战后,柴荣大力整顿了禁军。禁军军士全是从各地边军中挑选出的精悍之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是在征西战役中,侍卫司禁军表现得中规中距,和节度使王景的凤翔军相比,没有多大优势,而和战功卓著的黑雕军相比,却相形见拙。侍卫司是柴荣的嫡系部队,有部众八万多人,柴荣对禁军寄予了厚望,侍卫司禁军如此表现,柴荣当然极为不满,于是想借南征淮南之际,在实战中锻炼禁军。

八月中旬,柴荣以宰臣李穀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以许州节度使王彦超为行营副部署,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匡胤等十二员亲信大将,带着各自精税人马奔赴淮南战场。同时把庐、寿等州的政务大权全权授予了李穀,以确保南征大军的粮草供应,

八月下旬,柴荣重赏了参加西征作战的将士,凤翔节度使王景加兼侍中,南院使向训兼镇安军节度使,升凤州为节镇,以郑州防御使侯大勇为雄胜军节度使,辖成、阶、凤三州,原秦州判官赵砒为秦州刺史,归凤翔节度使王景节制。

诏命到达凤州后,众人皆是一片欢喜,侯大勇则是又喜又愁又忧,

喜的是从广顺三年以来,年年在升官,现在成为节度使,掌握了一方军、政大权。另外,柴荣在下诏同时,还来了密旨,要求侯大勇牢牢守住三州,不让吐蕃人、党项人和蜀军对大周侧翼的形成威胁,得到当令陛下的重视,当然也值得高兴。

愁的是到了大周后,每一次都是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调到另一个地方。刚把沧州侯府建好,就调到大名府;眼看郑州侯府已经象模象样了,又被任命为雄胜军节度使,来到了凤州。

侯大勇到了郑州后,施行了很多措施,比如难民垦荒、中牟县的淤田工程,真正要有明显效果还需一到两年的时间,“不知谁是继任者,凭白捡了一个落地桃子,这两年的考绩肯定是优。”

忧的是虽说升到节度使高位,但是离权力中枢却越来越远。在侯大勇不太清晰的记忆中,柴荣收回关中故地后,紧接着就发起了征伐南唐的战役。赵弘殷、赵匡胤和赵匡义父子三人都在南征队伍中,赵家父子都立了功劳,南征战役结束后,赵匡胤好像就当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并兼任节度使。

“难道,赵匡胤夺权真的是历史必然,我无法阻止。”凤州战事激烈的时候,侯大勇没有时间来想这些问题,现在战事结束,面对如此形势,这些问题自然又跳出来,并且盘踞在侯大勇的大脑里,让侯大勇不得安宁。

凤州扼秦陇要冲,素有“秦陇锁钥”之称,与其说是个城市,不如说是军事重镇。城市破烂,较之中原腹地的郑州、大名府,从城市规模、人口、繁华程度等诸方面来说,都差得太远。街上的行人,多穿粗布衣服,男人身上都带着刀子,相貌气质和郑州全然不同,很有几分粗豪和悍勇,间或还有穿着吐蕃、党项等异族服饰的汉子在街上上穿行。

侯大勇当上了雄胜军节度使,原蜀朝凤州节度使王汾的府第,自然就作为侯大勇在凤州的暂居之地。王汾是个会享受的人,虽说凤州城破败不堪,但丝毫不影响王汾把他的府弟建得规模巨大,气派非凡。

雄胜军节度使辖凤、成,阶三州,为增强三州军力,更有效护卫西部边陲,根据柴荣命令,护国节度使、永兴节度使、静难节度使和凤翔节度使各调边军二千人,划归侯大勇指挥。

最先到达的是二千凤翔军。侯大勇知道各节镇不会傻到挑选自己精兵强将给自己,但看到二千人队伍之时,仍然吃了一惊。这二千凤翔步军,从年龄上来说,全都可归于老兵行列,无数花白胡子在队伍前出现;从武器上来看,只有少量军士有弓箭,更别提手弩、床弩,军士有的跨着腰刀,有的手持长枪,还有的拿着大棍子,更有甚者,一名军士竟然手持农家所用的四齿钉耙。侯大勇看了哭笑不得,本想问那名军士看过《西游记》没有,但看到军士花白的胡子,一脸忠厚的相貌,也就没有说出口。

十几天后,另外六千步军也到了凤州,情况和凤翔军相差不多。看到这八千军士,侯大勇暗暗叫苦,“天啊,就让我用这八千老兵,对付吐蕃人、党项人和蜀军。”

侯大勇当上节度使之后,石虎被任命为阶州刺史,镇守郑州的山宗元被任命为成州刺史,钱向南被任命为成州刺史,郭烔被任命为都指挥使,何五郎被任命为副都指挥使,统领黑雕军三千人马,王江、陈仁义则分别被任命为步军都指挥使,各领二千五百人的步军。

黑雕军也进行了重新编队,三千人分为六营,五百人为一营,仍沿用以前黑雕军虎、豹、狼、营、熊的编制,侯大勇从黑雕军军士中提拔一批年轻军士担任各级指挥官,王敬业被任命为虎营校尉,陈猛被任命为狮营校尉,朱伟被任命为豹营校尉,刘世绪被任狼营校尉,铁川源被任命为熊营校尉,神箭手刘黑狗在守卫张家关时作战勇敢,立了功,当了队正,手下也有五十个军士了,这让他神气得不行。

刚刚把军队重新编队,还没有开始训练,阶州就传来了紧急军情,一股吐蕃盗贼,从白龙江南下,进入了阶州境内,已经横扫了好几个村子,村子里的人、财、物全部都抢,老百姓叫苦不迭。

石虎当上了刺史,还没有来得及过官瘾,便遇到紧急军情。他对吐蕃并不了解,只是略知一二。石虎听说只有数百吐蕃人,便有些轻敌,没有动用五百黑雕骑兵,而是让副将杨义深带着二千步军,去围剿这一伙吐蕃盗贼。

因为阶州直接面对吐蕃和蜀国,侯大勇便把三千军步军全部交给石虎,石虎是黑雕军创始人之一,在黑雕军中威信仅仅次于侯大勇。石虎见了这三千步军,直摇脑袋,好说歹说,侯大勇才同意让石虎以一千步军换五百黑雕军骑兵。

吐蕃的兴起在朗日论赞时,年代相当于唐高祖,在公元七百五十年左右,达到了极强期,曾进攻入了当时唐都长安,还占领了唐朝本部的一些土地,但是到了五代时期,吐蕃已经不复是一个完整的强盛国家,曾经称雄一时的吐蕃王朝已经分崩离析,呈现出国土分裂、贵族割据称雄的局面,党项诸羌夷渐渐分侵了吐蕃故地。但是,吐蕃人强悍善战,一些小部族的武装,也常能和强敌相抗。所以,吐蕃虽说四分五裂,项等族也没有能够完全占领吐蕃本部。这一股吐蕃人,是被党项族骑兵击败的浑末部落残兵,他们败于党项族骑兵后,从凉州南下,一路抢杀来到了阶州境内。

根据掌握的情报,杨义深带着二千步军去打吐蕃人的埋伏。不久以后,吐蕃人出现在视野里,有六百多人。杨义深仗着人多,突然把穿村过镇如入无人之境的吐蕃人包围。令杨义深大吃一惊的是,吐蕃人虽说是小股部队,但人手一面小盾,一把腰刀,一张弓,全身软甲,胸前还有护心镜,头戴十二页铁盔,兵甲之利,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二千步军武备不整,虽说围住了吐蕃人,但吐蕃人扬起古达腰刀一阵乱砍,阶州步军当场折损了四百多人,军士们见势不对,纷纷败退,杨义深弹压不住,也只好跟着败军逃回了阶州城。所幸吐蕃人一心只想到抢掠,没有追杀四处溃散的阶州军,否则,这两千阶州军难逃覆灭的命远。吐蕃人击破步军后,便冲入村子,把村子洗劫一空,

杨义深带着败军狼狈地退回阶州城,石虎这才意识到吐蕃人的历害,连忙把军情向侯大勇报告,同时,派出黑雕军侦骑,侦察吐蕃人的动向。侯大勇接报后,让郭炯带着一千黑雕军骑兵,增援阶州。

第三十八章 节度三州

太阳落山的时候,余晖把白龙江两岸郁郁葱葱的树林染上一片金黄,白龙江水即浅且清,水流平缓,水底是一块块从山上冲下来的石块。

达布把脚伸进了江水,踩住一块光滑的石块,冰凉的江水使达布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左脚火辣辣的疼痛却稍微减轻了一点。达布和哲蚌坐在河边,两人在夕阳下坐了很久了,贪婪地把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天渐渐黑了,哲蚌回头对身边的达布发出感叹:“白龙水真清啊!蜀人不堪一击,却占着这么好的地方,干脆我们占了阶州,把部族全部搬过来吧。”

达布是吐蕃部族军的的首领,他面色黝黑,眼睛朝内陷,头发微卷,左额上有一块伤疤。达布没有哲蚌乐观,他用脚踢打着白龙江水,道:“我们吐蕃人以前是何等强大、何等辉煌,西抗大食,北拒回鹘,灭吐谷浑、征服南诏国,还在长安城内纵横驰骋,小小党项人,不过是依附于我们的小部族。可谁能想到,万物轮回,现在党项人逼得我们无立锥之地。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哲蚌崇敬地看着达布,听达布说下文。

达布没有继续说下去,拿起铁盔,盛满江水,连喝了几大口。喝完水,达布指着天空,对哲蚌说道:“你看,这天空无边无际,是多么辽阔,唐人的土地就和这天空一样宽广,唐人的军队就和星星一样多,我们吐蕃举全族之力和唐人打仗,虽说打了无数胜仗,占了不少土地,可终究伤不了唐人根本,赞结爷爷说过,吐蕃人就是和唐人打仗太多,被唐人拖跨累死的。”

江水是从高山上流下来的,水温很低,达布打了一个寒战,把脚从江边缩回,道:“党项人夹在就我们吐蕃和唐人之间,哪边势大,就投靠哪边,反而越来越强大了。我们要学党项人,不必和蜀人硬碰硬,我们现在势弱,不去打阶州城池,就在村子里抢些财物,能够过冬就行了。”

哲蚌对于达布不打城池的主张并不理解,他道:“蜀人懦弱,我们占了阶州,这白龙江就是我们的,女人、老人就能好好过一个冬天了。”

达布道:“你看我这额头上的伤疤,就是蜀人砍的,这几年,我们和蜀人交手不少,蜀人并不好惹,昨天我们打败的肯定不是蜀军的主力部队。我们若打下了阶州,蜀军定会报复。我们部落才多少人,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过不了多久,我们部落就没有能战之士了。”

达布所带六百吐蕃人,都来自吐蕃的浑末部。

浑末部是吐蕃的新部落,兴起不过百年,这个部落的出现,缘于一场内乱。公元八四六年,吐蕃两大势力为争赞普之位,大动刀兵。按吐蕃惯例,富家豪族出征都随带奴仆,奴仆平时为主人耕牧,出战时随从主人服兵役。在这次战争中,大量奴仆脱离主人,自相纠合为部落,散居在甘、肃、瓜、沙、河、渭、岷、叠、宕等州,后来,不少吐蕃平民也加入这个部落。

甘、兰等州,本属唐之河陇地区。安禄山叛乱之时,唐朝在河陇的精兵全部被抽到内地平定叛乱,边防空虚,吐蕃趁机侵占了河陇地区。公元八四七年,沙州人张议潮在沙州起事,沙州唐人群起响应,张议潮很快收取了甘、兰等州,唐宣宗置归义军于沙州,以张议潮为节度使。唐哀帝的时候,群雄并起,唐室衰弱,张议潮的孙子张承奉自立为白衣天子,建号西汉金山国。

唐朝内乱的时候,吐蕃王国也因连年征战而国力大伤,最终四分五裂,不复强大。而回鹘、党项势力不断侵入金山国,经多年交战,在公元九一一年,回鹘兵逼近沙州,张承奉力屈求降,奉回鹘可汗为父。

浑末部恰好在金山国的地盘上,金山国里,吐蕃人与唐人杂居良久,相互同化,金山国其实是一个统治汉蕃两族的政权。达布祖父结赞是金山国的左武卫上将军,和回鹘人打仗时,战死在疆场。金山国灭亡后,达布所在的部落,不断东迁,最后来在卓尼一带放牧。

此时,党项拓跋部落已强大起来,不断向东向南扩张。达布率部族军和拓跋部骑兵多次交战,八月中旬,达布率军和拓跋部骑兵大战于卓尼北部,达布全族军队不到二千人,不敌大队拓跋骑兵,伤亡过半,达布率着剩余的六百人马和部族妇孺一路南逃,最后来到阶州境内,安顿了部族妇孺,达布就带军窜入阶州抢夺财物。

击败阶州军队后,部族军士都很高兴,达布在小时候,跟着祖父到过京兆府、大梁等地,因此,达布的眼界远比一般吐蕃人更为开阔。对于白天的胜仗,他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对于部族的前途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达布在驻营之后,派出了四名军士守在东面的草丛中,以免被人偷袭。达布和哲蚌谁都没有想到,尽管他们严密布防,两名黑雕军军士还是悄悄地潜到了白龙江边的草丛里,接近了他们的营地。

吐蕃人以少敌众,大败阶州步军,石虎这才知道吐蕃人的历害,对吐蕃人的战斗力另眼相看。黑雕军重新编组的时候,每一营都建有侦察队,编制为五十人,以原来的狮营侦骑为骨干。石虎仔细询问了吐蕃人的装备、战术后,把二十名经验丰富的狮营侦骑全部派出城去,查探吐蕃人的动向。

狮营侦骑周青和武家英是老搭档了,接到任务后,两人换上了黑色和绿色相间的侦察服,便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的的搜索区域是白龙江右岸,周青和武家英沿河岸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在距离阶州城二十里的白龙江右岸,白龙江有一个转弯处,此处江水比一般的河面更为宽阔,水流平缓,右岸是江水冲积而形成的小平地,林木茂盛,杂草丛生,是驻营的好地方。

周青和武家英一前一后潜入了草丛中。周青弯着腰,脚步缓慢,警惕地观察着前面的情况。一般情况下,敌人都会在营地周围布置一些哨兵。白龙江岸边草木茂盛,哨兵若潜伏着不动,则极难发现。

听到隐隐约约战马的声音后,周青和武家英知道他们找到了吐蕃人的营地。俩人马上匍匐着前进,行进速度极慢,尽量减轻响动。夜色中,整个河岸都是一片蛙叫虫鸣,周青和武家英爬行的轻微响声,全部被蛙叫虫鸣所掩盖。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爬到距离吐蕃人营地约六百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这里已能清楚地看到吐蕃人的帐篷。

周青找到潜伏点后,便安静地趴在草丛中,观察吐蕃人的动向。河岸边的蚊子体形硕大,欣喜若狂地围着周青盘旋,嗡嗡的声音在四处响起。周青是澶州人,从小最喜在茶馆里听书,楚汉争霸中的“破釜沉舟、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等故事早已烂熟于胸,面对蚊子的包围,周青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十面埋伏”,什么是“四面楚歌”。因不清楚敌军的哨位,周青不敢有任何驱赶蚊子的动作,只有把头埋在手臂上。白龙江边的蚊子不屈不挠地发动着进攻,在午夜时分,周青已被蚊子咬得麻木了。

难熬的夜晚在周青的祈祷声中万分缓慢地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光芒万丈的阳光从云层中射了出来,白龙河岸边笼罩在一征薄雾中,河水的潮湿味道四处弥漫,忙碌了一个晚上的蚊子兵团心满意足地散去了。

吐蕃人陆续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数十人就在营地周围,给树木和花花草草施肥。周青在草地上伏了一晚上,看到吐蕃人施肥十分畅快,下腹也隐有涨意,周青作狮营侦骑已很久了,早已练出了不随地大小便的绝招,下腹一涨,周青就开始转移思路,想象以前在郑州见过的一个漂亮娘子。

周青有效地转移了注意力,但空气中,飘来一股新鲜的臭味。吐蕃营地的臭味不会传这么远,周青顿时警觉起来,他仔细观察臭味的来源处,瞅见一个吐蕃人蹲在草丛中,也在行方便之事。周青马上意识到这个吐蕃人肯定是哨兵,于是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武家英在周青的左侧,他距离吐蕃人较远,视线不如周青,两人早有默契,周青不动,武家英也就不会动。但是,现在即便周青动了,武家英也不敢稍有动弹。

武家英昨晚进入潜伏区后,他所享受的待遇和周青一样,受到了白龙江大号蚊子的热情款待,不同的是,他始终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游走。天刚朦朦亮时,武家英吃惊地发现,两条青色长蛇紧靠着自己的肩膀,盘踞在一起。武家英也是澶州人,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软绵绵的蛇非常畏惧。在郑州的时候,多次参加防御使组织的野外生存训练,他对蛇的恐惧才稍有减弱,但是猛然间,在自己身旁出现两条长蛇,还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条长蛇的蛇头呈三角形,整体是青色的纹路,从颈部到尾部,有四、五条红色的环状条纹。这两条蛇颜色艳丽,体型修长,十分漂亮。武家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蛇,但是他知道越是漂亮的毒蛇,毒性越大,武家英看清楚两条长蛇的形状,更是不敢稍有动弹,

两条长蛇亲热地纠缠在一起,它们可不管武家英的感受,在草丛中,享受着早上清新的空气,相依相偎。

那名暴露目标的吐蕃哨兵昨晚美餐了一顿。自从败于拓跋部骑兵后,吐蕃人一路被拓跋部骑兵追赶,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昨天打败阶州军队,吐蕃哨兵在村子抢了一只羊,狼吞虎咽吃得太多,在早上竟然闹起了肚子。吐蕃哨兵嘴里不停地诅咒,他也被白龙江的大蚊子折磨得够呛。此时天已大亮,吐蕃哨兵从哨位处站了起来,就往营地走。他距离周青很近,周青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哨兵脸上,被蚊子咬起的一个个红肿的大疙瘩。这名吐蕃哨兵现身后,草丛中陆续走出了三个哨兵,四人招呼着,回到了营地。

一会儿,大队吐蕃人就向南奔去,但营地里帐篷没有撤掉,还有十几个吐蕃人在走来走去。这十几人是吐蕃人伤兵,被留在营地里,养伤兼守护营地。

一名吐蕃伤兵左臂被砍了一刀,在营地里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他几次走到一个帐篷外,徘徊了几次,最后还是走了进去。帐篷里是两个年轻的汉家女子,惊恐万分地缩成一团,见有人进来,更是紧紧缩在角落里。

吐蕃伤兵上前一步,把那个女子拉了起来,见女子虽是灰头土脸,却甚是好看。吐蕃伤兵好久没碰过女人了,一把抱过女子,三下五除二撕下了女子的衣服。那女子拼命哭闹、挣扎,却那里是身强体壮的吐蕃伤兵的对手。吐蕃伤兵把女子按在地上,正准备脱下自已的衣服,忽觉一声鞭响,后背已着了火辣辣的一鞭。

吐蕃伤兵正在兴头上,不想有人进来坏了好事,放下女子,就抽出腰刀跳了起来。

来人斥责道:“这是达布的女人,你也敢动,不想活了。”

吐蕃伤兵早已恼羞成怒,道:“她又没和达布成亲,只不过是一个女奴,我爷爷也是金山国大将军,你给我滚开。”

两人一言不和,在帐篷里动起手来。来人手持马鞭,在帐篷里受到极大限制,吐蕃伤兵暴怒之中,几招过后,一刀捅在来人的前胸上。来人按着胸口,鲜血如注,瞪着眼睛,出气多进气少,眼见不行了。吐蕃伤兵这才冷静下来,自知闯了祸,提着腰刀,就朝外跑。

女人的喊叫声、两人的吵闹打斗声,早已惊动了另外的吐蕃伤兵,他们都朝出事的帐篷走来。吐蕃伤兵手提古达腰刀,从帐篷内猛冲出来,其余吐蕃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全力阻挡,吐蕃伤兵跑出营地,很快就消失在白龙河江边。

周青距离吐蕃营地要比武家英要近,吐蕃营地发生的一切,除帐篷内发生之事,他全部看到了眼里。等到吐蕃营地平静下来之后,周青就朝武家英的隐身之处爬去。

两条青蛇,此时仍然一动不动地靠着武家英的肩膀,一条青蛇的尾巴还搭在武家英的背上。

周青慢慢朝自己爬了过来,轻微的响动声,已惊动了两条青蛇,两条青蛇挺起头来,武家英害怕周青惊动了青蛇,他不敢喊也不敢动,等到周青露出脸的时候,就使劲地对着周青眨眼、歪嘴巴。

周青和武家英多年搭档,配合十分默契。武家英的异样,周青早看到眼里,周青停止爬动,很快发现了两条青蛇。周青极为缓慢地地撑起身体,抽出了腰刀,慢慢举了起来。可有两条青蛇,周青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僵在原地。

此时,太阳从云层中完全跳出来,白龙江上的那一层薄雾已慢慢散去。两条青蛇似乎感到了天气的炎热,慢悠悠地离开了武家英,消失在草丛中。武家英在两条青蛇的陪伴下,可说度日如年,青蛇走后,全身就如虚脱一般,瘫在了地上。

石虎把二十名黑雕军狮营侦骑全部派了出去后,一步没有离开刺史衙门,等着侦骑带回的消息。第二天中午时分,侦骑陆续回来,均报告所搜索的地区没有发现敌人的行踪,到了下午,只剩下最后两名侦骑没有回来。

副将杨义深在衙门内等得十分疲倦,他打着哈欠,道:“吐蕃人定是流窜到阶州,见我们有防备,就退出了阶州。”

石虎盯着阶州地图,用手指着周青、武家英所搜索的区域,道:“还有一个区域没有查清楚,若今晚上两名侦骑还不会来,我们再派两人去搜索。如我猜得没错,吐蕃人的营地就在这一带。”

一会,军士来报:“抓住了一名吐蕃人。”

石虎大喜过望,大声道:“带进来。”

阶州只有五百黑雕军,石虎把这五百黑雕军当宝贝供着,阶州所有杂事都交由阶州步军来做,在石虎刺史衙门外候着的军士都是阶州步军。两名阶州步军拖着一个捆得跟粽子一样的吐蕃人,吐蕃人脸上还在流血,不停地咒骂着。周青和武家英跟在后面,脸上红肿着。石虎原本以为两人是捉拿吐蕃人所受之伤,走近一看,却发现是蚊子盯咬所至。

石虎、周青、武家英都出自澶州军,相互极为熟悉,石虎笑道:“你们两人怎么弄成这样,就象被人痛打了一顿,肿得象个猪头。”

周青咧嘴一笑,抬起手来,满手都是红得发亮的疙瘩,周青道:“我算服了气了,白龙江边的蚊子大得象苍蝇,飞起来嗡嗡的声音和蜜蜂差不多,武家英更惨,被两条毒蛇困住了,差点丢了小命。

武家英踢了一脚还在叫喊、咒骂的吐蕃伤兵,道:“这个蛮子,真是历害,我们俩人差点扑不住他。”

石虎弄清楚了吐蕃人的营地位置,对杨义深道:“今晚我们夜袭吐蕃人的营地。”

第三十九章 节度三州(三)

副将杨义深对吐蕃人的强悍心有余悸,他心里认为吐蕃人只是流窜到阶州,抢几个村子,自然就会走,于是提议道:“等到把吐蕃人审问清楚,知已知彼,再出兵不迟,情况不明就出兵,莫中了吐蕃人的圈套。”

石虎见杨义深显出惧色,用手拍了拍杨义深的肩膀,道:“兵贵神速,今晚我率五百黑雕军去踏平吐蕃人的营地,杨将军只要把阶州城守住就行,你在守城的同时,要好好审问那个吐蕃人。”

听到石虎这样说,杨义深脸上有些挂不住,辩道:“下官也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吐蕃人极为历害,兵甲锋利,和普通盗贼不一样,使君万万不可轻敌。”

石虎笑道:“杨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夜袭敌营,关键之处在于隐蔽突然,黑雕军全是骑兵,行动迅速,机动能力强,最利于袭营,若带上步军,反而影响机动能力。杨将军的任务就是守住阶州,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杨义深听到此言,不好再说,拱手道:“祝使君一击成功。”杨义深来自颁州,在静难军中素以胆小出名,静难军节度使早就对他不满,但杨义深在朝中很有些背景,静难军节度使不好得罪,就让他任了一个闲职。这次从静难军中调人,静难军节度使顺水推舟把杨义深送到了雄胜军节度使麾下。侯大勇不知底细,见杨义深军职较高,便任他做石虎的副手。

杨义深对石虎胆气甚为佩服,平日在颁州常受到嘲笑,这次石虎把守城重任交给他,他感到受到了重用,也就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午夜时分,石虎率领黑雕军,直扑白龙江吐蕃人营地。

白龙江水面宽阔,水深却未及腰腹,完全可以骑马而过。周青、武家强观察到,吐蕃人的哨兵全在白龙江右岸,扼守着阶州到营地的必经之处,但在白龙江左岸和右岸上游并没有布置哨兵。因此,石虎根据周青、武家强侦察到的情报,率领黑雕军沿白龙江左岸前进,迂回到了吐蕃人营地的上游,从上游渡过河岸,绕开吐蕃人的哨兵,发动突然袭击。

到达河岸后,五百黑雕军分成三路,安静地渡过了白龙江。黑雕军渡江地点距离吐蕃人营地不过三百多米,石虎一声令下,黑雕军骑兵们抽出长刀,旋风般冲向营地。

冲到营地时,却见整个营地空空荡荡,吐蕃人已经不知去向,只残留了一些驻营的痕迹。面对空营,石虎不敢大意,派出骑兵四处搜索,却一无所获。

一次完美的奔袭行动成为了演习,士气如虹的黑雕军精骑没有了对手,极为不爽。

回到阶州城时,天已大亮。杨义深因受到了重视,很是忠于职守,也是一夜未睡,守在刺史衙门里。

石虎回到刺史衙门,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俘虏招供没有。杨义深对着石虎一阵摇头,道:“这个吐蕃人昏死过去两次了,仍死不开口,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石虎若有所思地道:“吐蕃人还真不简单,打仗勇悍,非常机警,确实如杨将军所言,这个对手不好对付,我们要认真算计,再也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谈话间,一名军校急匆匆地跑过来,“报告使君,石马村被吐蕃人抢掠了。”

石虎心中一紧,盯着地图看了一阵,道:“石马村位于白龙江和西汉水之间,向东很快就会进入成州境内。吐蕃人和黑雕军一样,全是骑兵,机动灵活,行踪不定,难怪我们袭营扑了个空。”

这时,又一名军校匆匆进来报告:“郭都指挥使带着一千黑雕军到了城下。”

石虎听说郭炯到了,马上精神振奋,对杨义深道:“郭都指挥使虽然年轻,但打仗甚是了得,可谓智勇双全,有了这一支生力军,这些吐蕃人插翅难飞了。”石虎回头对军校说道:“请郭都指挥使到衙门里来,让黑雕军住在东门军营里。”

不一会,郭炯带着几名亲卫进了衙门。行罢军礼,石虎上前擂了郭炯一拳,这一拳打得甚重,又恰巧打在郭炯受伤的左肩上,痛得郭炯弯下腰去,叫苦连天。石虎这才醒悟到,自已高兴忘形,一拳打在了郭炯的伤口上了。

石虎平时话不多,杀伐果断,军令极严,杨义深心中很有些怕他。此时见石虎和郭炯两人见面十分亲热,全没有上下级的拘束,在一旁看着有些眼热。

郭炯捂着肩,立起腰,对石虎道:“石郎,不,石使君,今天晚上可要请我喝酒,你这一拳,把我伤口都要打裂了。”

石虎指着杨义深道:“这是杨将军,阶州步军都指挥使。”

听到石虎客气地介绍自己,杨义深一本正经地上前和郭炯互行军礼。杨义深在颁州,从来没有得到一位将领应有的尊重,现在见刺史很看得起自己,也就拿出了一名将军应有的姿态。

三人寒暄完后,郭炯取出一封信,递给石虎道:“这是节度使给你的信,你先看吧。”

郭炯等石虎看完了信,便道:“我来阶州之前,节度使交待我,对这一伙吐蕃人,既要狠狠地打,但是,又要学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收服吐蕃人心,彻底解决西面的隐患。”

石虎连看两遍信件,道:“我们已和这一伙吐蕃人交过手,吐蕃人武器装备比不上黑雕军,但是比一般步军的装备要好,作战极为勇悍,击败他们容易,要收服他们可能有些困难。”石虎简单地向郭炯介绍了这两日的战事。

郭炯听说捉到了一个俘虏,高兴地道:“节度使还特意吩咐我,要想办法捉几个俘虏,节度使要亲自审问。”

三个围在阶州地图旁,石虎指着地图道:“吐蕃人活动范围很大,不过一天时间,就从白龙江岸边,转移到了石马村,我军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则完全被动。从吐蕃人这两天活动情况看,他们主要目的是抢劫财物,你们看这里,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要到距离石马村最近的村庄——成州境内的李家坝村。”

石虎用手指着李家坝村,道:“郭郎带一千黑雕军急驰到李家坝村,堵住他们。”

郭炯点头道:“吐蕃人到李家坝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他们不到李家坝,如何应付?”

石虎道:“吐蕃人曾驻营于白龙江边,若吐蕃人被郭郎堵住了,极有可能还是要顺着白龙江向西逃窜。从李家坝村、石马村到白龙江岸边,铁嘴口是必经之地,我带五百黑雕军和一千步军,在铁嘴口设伏。”

石虎转头又对杨义深道:“我带兵走后,阶州城内兵力空虚,杨将军可关闭城门,不要给吐蕃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郭炯接令后,带着一千黑雕军急驰到李家坝村。

达布为人极为机警,那日吐蕃伤兵达娃贡逃出营地后,达布派人四处寻找,却再也没有发现达娃贡的踪迹。达布担心达娃贡被敌军捉住,便拔营而去。达娃贡的出逃,使吐蕃人很幸运地躲过了黑雕军的夜袭。

吐蕃人接连抢了几个村落,收获颇丰,吐蕃人队伍中已有二十四头牛、二百多只羊,还有一些盐和衣物。达布派出的探子又发现了一村落,哲蚌等人极为兴奋,只等着达布下令,便又可到村落中抢夺一番。

达布心里很是犹豫,他们已经越过了阶州,深入到了蜀地,收获虽多,危险也越来越大。但是想到住在卓尼的老人和妇孺,达布又有些心动,望着哲蚌等人热切的目光,最后,达布下定决心,再抢一个村落,就撤回卓尼。

达布命令三十个吐蕃人赶着抢来的牛、羊,先到白龙江岸边新的驻营地,其余的人马就直奔下一个村落。

李子坝村座落于大山脚下,不少勤劳的村民们趁着清晨凉快,早早来到了坡上,拾掇自己的田地。而稍稍懒惰的村民,还在做着美梦。村里间或有公鸡的鸣叫,几只狗守在村口,互相追逐着。

吐蕃人运作迅速,很快就来到距离李子坝村两里远的地方。

达布走在队伍中间,见一切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却不敢放松警惕。喜欢热闹的哲蚌望着不断增加的田土,露出兴奋之色,哲蚌嫌穿着软甲太热,就把软甲脱了下来,放在战马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左膀全部露在外面。跟着哲蚌的吐蕃兵士们,也学着哲蚌的样子,把软甲脱下来放在战马上。

在距离李子坝村两里远的地方,达布见前面树林茂密,十几只鸟在树林上空飞来飞去,便起了疑心,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命令两名吐蕃人进入树林查看究竟。

两名吐蕃人还没有靠近树林,只听一阵鼓声、喊杀声、马蹄声响成一片,一支军马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大旗上是一只凶猛的黑雕。

达布见有伏军,虽惊不慌,抽出弓箭,下令道:“弓箭准备。”吐蕃人的箭支多为小箭簇,但威力并不逊于一般的长弓。听到达布命令后,吐蕃军就列好队形,把弓箭对准了袭来之敌。

不料,身后又响起一阵战鼓,一彪人马从吐蕃人身后掩杀过来。前后袭来的两支人马全是骑兵,冲到吐蕃人阵前,却停止了冲击。

达布见来袭之敌队列整齐,进退自如,军容极盛,知遇到了劲敌。达布挥了挥手,一名吐蕃人举强弓试射一箭,铁箭落地之处,距敌人马前约五十多步。这是吐蕃人在测试箭程。达布眼尖,已瞧见敌军军士都持着手弩,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达布知道弓箭射程不如手弩,他不想吐蕃人成为弩箭的靶子,决定先发制人,下令全军冲锋。

郭炯全身披挂,打量着吐蕃人,见吐蕃人战甲齐备,前胸有醒目的护心甲,身穿银盔素甲,和明光十三铠极为相似,是一支队形严整的军队,而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是一群强盗。吐蕃人发起了冲锋之后,郭炯也发出了进攻命令。

黑雕军战鼓声大作。黑雕军军士早已把弩箭上好,一直在等待着进攻的命令,鼓点响起后,前后两面的弩箭象密集的冰雹一样,无情地砸向了正在冲锋的吐蕃骑兵。吐蕃人根本不管身后的敌人,也不管横飞的弩箭,呐喊着,挥刀向前面的敌人冲去。吐蕃骑兵速度很快,很快就逼近了档在前面的黑雕军。黑雕军军士射出一支弩箭后,吐蕃人已逼到阵前,黑雕军军士也不示北弱,抽出横刀,迎着吐蕃人冲去。吐蕃人和黑雕军很快迎头撞上,横刀对古达腰刀,对砍起来。

黑雕军另一支骑兵射完弩箭后,也从后面狂追而来。吐蕃骑兵在黑雕军弩箭的攻击下,损失已经非常惨重,数十名骑兵落下马,摔在地上,这些骑兵大部分只是被射伤,还没有死亡,正在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黑雕军断后的骑兵队伍杀了过来。五百骑狂奔的战马驰过,落在地上的吐蕃骑兵根本不能作出反应,全部被踩死在地上。

近身的肉搏惨烈无比,双方军士都是手持战刀,每一刀下去,必是血光一片。郭炯手持的横刀是由被窦田亲自打造,锋利无比。自从在沧州参加黑雕军后,无数残酷的拼杀早已使郭炯由一位翩翩公子变成了铁血男儿,他以前跟着何福贵学过“何家刀法十二式”,但是现在他什么刀法都忘记了,只知道从上往下猛劈。好几名近身的吐蕃骑兵被他砍下马去,吐蕃骑兵的鲜血喷溅在他的身上,把铠甲染成暗红色。

吐蕃骑兵人数不如黑雕军,又受到了前后夹击,每一个吐蕃骑兵身前,都围着二、三个黑雕军骑兵,很快就处于劣势。

达布完全杀红了眼,身后跟着五十多名骑兵,左突右冲,斩杀了无数敌人,竟冲破了黑雕军的包围圈。达布跑了一阵,回头看到跟在身后只有数十人,其余的人全部陷在阵中,他有任何犹豫,掉转马头,带着众骑兵又杀入了战圈。

黑雕军有二十多名骑手没有加入战圈,而是游走在战圈外面,他们是郭炯安排在外围的神箭手,专门放射冷箭。黑雕军数名箭手见突围的敌人又杀了回来,一起对准了冲到最前面的达布。达布挥动着战刀,朝着吐蕃人最多的地方冲去,不防几支雕翎箭直飞而来,一支雕翎箭射穿了护胸铁甲片,盯在了达布的右胸上。达布挥刀砍断雕翎箭,冲进了黑雕军人群中,达布身后的骑手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没有中箭的全部冲入了战圈。

数百黑雕军围住了一大群吐蕃人,正在拼命砍杀。达布所带领的数十名骑兵,如一柄尖刀,凶狠地把黑雕军捅开了一个口子。黑雕军围住的吐蕃人约有二百多人,哲蚌也在里面,他浑身是血,有自已伤口流出来的血,更多的是敌人的鲜血。达布和哲蚌合兵一处后,拼命地向外突围,身边的黑雕军军士,如波浪一样涌来,又被他们不断杀退。

吐蕃人很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数十名吐蕃人缠着黑雕军,达布和哲蚌则率着一百多人冲出了重围。

黑雕军不断收紧包围,数十名吐蕃人面对围得铁桶一样的敌人,毫不畏惧,没有人喊叫,只是拼死相搏。

郭炯见吐蕃人已成为瓮中之鳖,不愿增加黑雕军军士的伤亡,下令黑雕军军士向后退,拉开和吐蕃人的距离,准备用弓箭消灭这数十名吐蕃人。吐蕃人没有给黑雕军弓箭手任何机会,他们紧紧粘住了黑雕军,不让黑雕军从容放箭,黑雕军见吐蕃人紧贴不放,就重新收紧了包围圈。

吐蕃人虽然勇悍,但毕竟人少,很快就伤亡殆尽。当最后一名吐蕃人倒下之后,战场也就沉寂了下来。

李家坝大战就这样结束了,前后用时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黑雕军并没有打下胜仗的兴奋,吐蕃人的强悍,让黑雕军即痛恨又肃然起敬。郭炯望着吐蕃人突围而去的方向,呆呆地出神,他是第一次和吐蕃人打仗,吐蕃人战斗意志之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战果很快就出来了,吐蕃人战死三十八十九人,有三十四人受了重伤,失去抵抗能力,被黑雕军所俘虏。而黑雕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战死九十五人,战伤无数。郭炯按照节度使侯大勇的吩咐,挑选了几名受伤稍轻的吐蕃人,让军士用门板抬着送到凤州。

达布带着败兵,甩掉敌兵后,一路狂奔,逃进了大山。脱离危险后,一百多吐蕃人,个个负伤,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疲惫不堪,神情沮丧。

李家坝一战,达布心中的震惊,远比郭炯更加强烈。“这是蜀人的军队吗?竟比党项拓跋部骑兵还要历害。”达布望着吐蕃残兵,只觉天下之大,却无立身之地,不由得悲从心来,跪在地上,禁不住嚎啕大哭,一百多条吐蕃汉子受其感染,全都面向李家坝的战场跪下,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石虎带着五百黑雕军和一千阶州步军,守在铁嘴口,他们还没有得到李家坝大战的消息,只是耐心地等待吐蕃人自投罗网。

第四十章 节度三州(四)

李家坝村血战之时,石虎率领五百黑雕军和一千阶州步军,已经埋伏在铁嘴山上,守株待兔,等待吐蕃人自投罗网。

中午时分,夏日骄阳似火,埋伏在铁嘴山的军士们已被洒脱了一层皮。石虎同样受到了太阳的摧残,只是作为主将,他不好意思骂娘罢了。他的埋伏点,正好看到白龙江水蜿蜒地流过铁嘴山,阳光射在白龙江上,白龙江如一条白练,生机灵动。

但是,此时再好的景色都不能吸引石虎的兴趣,他在心里把太阳的十八代祖宗都操遍了。黑雕军军士长期进行野外训练,还能忍受如此酷热,但阶州步军就不行了,已经接连了昏倒七八个人。

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阳落山,郭炯派来报信的黑雕军士也来到了营地。听到李家坝大战得胜的消息,全军顿时欢呼震天,一是庆祝胜利,但更主要是庆祝埋伏结束。石虎高兴之余,暗暗有些郁闷,在阶州任刺史以来,两次率兵出战,一次扑了空营,而这一次,连鬼影都没有见到一个。

石虎把一千五百人分成五队,每队三百人,从铁嘴山出发,分成扇形搜索吐蕃残军。吐蕃人却如土遁一般,从阶州、成州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又让石虎郁闷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