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明白她指的是谁,这话就不爱听了。丁老师这两年旁敲侧击打擦边球地在她面前埋汰沙周胤、撺掇她移情别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黄芪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说什么没有本科学历、没有婚房不许来往,那都是缓兵之计,其实就是想把他们俩拆开,等时间长了感情淡了自然分手。

“妈,你别这么说,喜欢我的男生一直都挺优秀的,比这个老外强多了。”

丁老师大概小动作做了两年没见成效,也有点泄气:“小芪,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你现在条件比大学里更好,又是T大硕士,又出过国,人相也漂亮,他到现在还是个包工头,你还真指望你们俩能有什么结果啊?”

黄芪垂眼看着键盘不说话。

丁老师又说:“你现在也二十四五了,谈对象得考虑以后结婚生活的现实问题。就不说他的外在条件、经济能力吧,单说你们俩生活环境差异这么大,在一起能合得来吗?你想想他成天接触的都是什么人什么事,你接触的又是什么人,你们的思想境界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小芪,你从小就挺给我和你爸爸长脸的,怎么这件事就非让我们丢脸呢?”

说来说去还是要面子。找个老外就觉得时髦有面子,不说生活环境思想差异的问题;找个建筑工就丢脸没面子,什么问题都来了。

黄芪又跟妈妈闹得不欢而散。她心里憋着气,正好方教授跟她说硕转博的事,她就一口答应了。丁老师知道还有点错愕:“小芪,你真的要读博?毕业出来年龄可就不小了,你考虑清楚啊。”

黄芪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希望我给你们长脸吗,读个博士还不够长脸?”

丁老师被她气得没话说。

黄芪在澳洲一共呆了三年半,才把合作项目彻底完结。之后跟进后续、发表论文、参加各种国际会议,经常满世界飞来飞去。环境问题特别严重的区域都是发展中国家,她还去过南美洲的原始森林和非洲鸟不拉屎的沙漠。

第六年她终于闲了下来,论文也发够了,回到学校安心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

博士生宿舍是单人间,相邻两间合用一个小厅和阳台。黄芪和阮静合住,阮静属狗,有收集小狗玩具的癖好,屋里堆满了各种玩偶。黄芪不在国内的时候,屋子空着正好给她放东西。

黄芪回来之后阮静那些小零碎就得收起来了,床上桌上堆满了她读博这些年的收藏品,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个读硕士的师妹来她宿舍玩,帮她收拾东西。

师妹长得娇小玲珑娃娃脸,看着像本科生。黄芪觉得她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阮静把能收起来的小狗玩具全塞到箱子里,其中有一只毛绒绒眯着眼的哈巴狗,被师妹宝贝似的抱走了。

黄芪问阮静:“狗狗是你的命根子,我问你要一个抱着睡觉你都不肯,怎么师妹要你就给她啦?不公平!”

阮静笑笑说:“那只狗对她有特殊意义。”

几年不见,黄芪感觉阮静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不再每天宅在宿舍里争分夺秒埋头苦读,业余生活丰富了很多,不但养成些小癖好收集点东西,有一天黄芪去她屋里,居然发现她在玩网络游戏。

黄芪出国几年和时代脱节了,还觉得网游是毒害青少年的毒草,只有堕落不上进的年轻人才会玩,所以有点惊讶:“你还玩这个?”

阮静说:“被协会认识的师弟带着玩的,玩了之后觉得还挺有意思,就当放松了。我可没你的运气,在国外逍遥乐不思蜀,博士这么苦闷,都被人叫灭绝师太了,再不找点乐子排解排解还不真憋成变态?”

黄芪在旁边看她玩了一会儿,屏幕上全是各种图标,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复杂的样子。我以前以为你这种好学生都不玩游戏的。”

阮静笑道:“什么叫我这种好学生,说得好像你不是好学生一样,黄博士!你最近不是也挺闲的吗,要不要来一起玩?”

黄芪摇摇头:“算了,玩不明白。我连扫雷高级都没玩通过。”

阮静说:“其实我也是手残党,特别水,随便一个人都能虐我,只能挖挖草做做药当生活玩家,野外还经常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黄芪脑补了一下阮静跟人打架鼻青脸肿的样子,意外地觉得有种奇特的萌感。好像牛逼的人有点这种特殊的小爱好、小缺点还蛮萌的,比如《名侦探柯南》里的柯南,头脑那么聪明,玩电子游戏也手残,唱卡拉OK五音不全,一点都不损害他的光辉形象,反而更可爱呢。

阮静也喜欢看日本动画片,同时追好多个,不时介绍各种新番给黄芪看。黄芪对她说:“你还真时髦,年轻人的玩意儿一个不拉。这么多动画片看得过来吗?”

阮静说:“哪有,我也是师弟介绍我看的,他推荐的片子一般都不错。”

黄芪问:“那你出去旅游、玩摄影什么的,是不是也是被师弟带的?”

“是啊。”

黄芪半开玩笑地说:“看来这个师弟对你影响很大嘛。”

师弟师弟的听多了,黄芪不禁留意起来。阮静说的师弟是一名经管学院的男生,比她俩低两届,本科毕业就去银行工作了,和阮静还一直有联系,经常来学校找她。

对师姐这么上心的师弟,说没有居心谁信啊。黄芪后来见过那名师弟,一看他盯着阮静那眼神就明白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阮静那么聪明通透的人不可能不明白,但是她一直没有接受师弟。黄芪问她:“我看师弟挺好的,英俊多金痴心长情人也成熟,金龟婿啊,你还不赶紧上?”

阮静诧异地瞪她:“他比我小三岁呢!”

黄芪也诧异地回瞪:“小三岁算个屁啊!”

没事的时候两人闲聊感情问题,黄芪把自己的经历告诉阮静。她听完叹了口气:“确实,小三岁算个屁啊。”

“就是,”黄城主趁热打铁,“男人的平均寿命本来就比女人短,找个比自己小的不是正好,将来守寡的概率还低呢。”

阮静五年半毕的业,比黄芪早半年。黄芪回来得晚没赶上冬季那波,索性等夏季再答辩,时间也充裕。黄芪毕业离开学校时,阮静已经和师弟领证办酒了,也请了黄芪去参加婚礼。

酒席上新郎官喝高了,一个劲给黄芪敬酒:“我刚知道原来是师姐牺牲自己帮我说了好话,我家阮静才改变主意接受我的。师姐是我的大恩人!今天一定要多敬几杯!”

伴娘在一边嚷嚷:“还有我呢还有我呢!你表白那天我拿自己当反例使劲帮你吹风,阮静师姐才同意的!我牺牲也很大!”嚷到一半被伴郎拉到一边去了。

伴娘就是从阮静那里拿走狗狗玩偶的师妹。让黄芪更吃惊的是伴郎,因为外貌比较特别,她一见面就想起来了,居然是那个食堂吃一斤饭、让小英一直吃醋、女生节失恋在路边喝二锅头的大块头男生。

看到他黄芪终于想起师妹为什么眼熟了,就是在食堂见过的娇小女孩,当时她还脑补假如这两人凑一对要垫几个台阶,没想到被她一语成谶,最后真的走到一起了。算不算她也有点功劳?

阮静一早就定好了工作去向,毕业后留校任教。博士留校是个挺好的出路,方教授也问过黄芪的意思,但她一直没定。

和小英约定的三年已经超期了,但是她并没有忘记。

家里零零散散听来的消息,彪叔在兰陵市混得不错,已经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了。小英一直在他手下,应该也不差。他们的根基在兰陵,如果她留校,隔着一千多公里,爸妈阻挠他们的理由岂不是又多了一条。

下半年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写着毕业论文,一边留意各种招聘信息。博士的就业出路确实很窄,兰陵市又是小地方,机会并不多。

但也许真的是老天垂怜,某天她从实验室出来,看到橱窗里贴了个招聘启事,有几名即将毕业的博士同学也很感兴趣地在围观。过去一看,是一些新兴二三线城市的人才发展计划,吸引博士去地方上就业,条件非常优渥,有的直接就是副处级,有的给车给房给大笔安家费,薪水也很高。

黄芪定睛一看,其中就有兰陵市环保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手一滑,六年过去了~

VIP章节 62P3 第2章

初夏时黄芪因为面试回了一趟家,正好赶上枇杷成熟的季节。她回乡下爷爷家呆了两天,抱着枇杷树狠狠吃了个饱。

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保养得好,仍然精神矍铄,开着中医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枇杷树长得枝繁叶茂,爷爷每年都撒很多种子养出小苗来送给邻居们栽种,院子里另外几棵小的也长得很高了。

这几年夏天黄芪都没回过家,上一次吃家里的枇杷还是出国前,说起来爷爷就长叹:“要是知道你一出去就出这么多年,大学那会儿我就应该年年给你寄过去。最后还是小胤那孩子坐火车回来拿的,唉……”

这件事大概让爷爷触动很深,他年纪大了愈发念旧重感情,家里也只有他一直支持黄芪。黄芪默默地啃着枇杷,爷爷又说:“你在国外那几年,小胤隔几个月来找我,一会儿说他干活伤了筋骨,一会儿说阴雨天手术伤口疼,让我给他看。大小伙子身体哪有什么毛病啊,有病也是相思病。反正我老人家也挺寂寞的,就跟他唠叨唠叨你往家里打电话说的那些事儿……最近一两年好像他们那个公司做大了很忙,好久没见他了。”

黄芪不留神被枇杷核硌了一下牙:“爷爷,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吧,他还给我买了两瓶酒……不对,送酒好像是前年过年。那就是前年秋天?或者去年春天?”爷爷记性也不太好了,“反正很久了。上个月他回来弄房子的事,我正好被你爸接城里去了,也没碰上。”

黄芪心里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说好的三年之约,结果她没跟小英说一声就读博了,还一读就读了六年,小英不会等不及变心了吧?不然为什么前几年还经常来找爷爷,后来就整年不见人了呢?小英今年也二十八了,虚岁就是二十九,在家乡这边真的算很大龄了呢……

呸呸呸乌鸦嘴,小英才不是那样的人,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

黄芪揣了几颗枇杷出门,看到河对岸小英家的旧房子已经拆掉了,工人们正在搭脚手架造新房,爷爷说的房子的事就是指这个。

黄芪走过去看了两圈,走过来一个工长模样的中年人,她上去搭讪:“师傅,这是给谁家造房子呢?”

工长是本地人,知道镇上的旧事:“就是这家原来的人喽,姓沙的老板。”

“沙老板?哪个沙老板?”

工长回答:“当然是他家儿子,小沙老板,不然还能是吃枪子的那个吗?”

黄芪听到“沙老板”这三个字被冠在小英头上还有点不适应:“这把旧房子拆了造新的,他们家的人还回来住吗?”

工长说:“我哪知道,反正人家有钱,也不差这二三十万造个新的。现在乡下的宅基地管得严了,城里的有钱人精刮着呢,都回乡下翻新老房子把地占住。”

世事变化太快,黄芪印象里小英还是那个被妈妈嫌弃在市区买不起二三十万婚房的建筑工,一转眼就变成别人口中的老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些钱造个楼。这几年城市发展迅速,房地产业大行其道,彪叔的公司赚了很多钱,小英应该过得不差。但到底到什么程度,黄芪也没数。

她问工长:“现在乡下造个房子也要二三十万这么贵了?”

工长说:“有贵的有便宜的,像河那边那种老式的砖混结构,给我七八万也能给你造出来。这家是钢筋混凝土浇的,能抗七级地震,用他们自己的设计图纸,造型还挺特别,就要贵一点。”

黄芪心里一动,想起以前小英跟她开玩笑说要自己动手把家里造成城堡造型,就好奇地问:“什么特别的造型?能给我看看不?”

工长掏出一叠纸,给她看电脑模拟的效果图:“就是这样,漂亮不?跟城里的别墅一样吧?”

其实就是个西式别墅造型,在乡下自建楼里显得比较特别罢了,放到市区这都算很普通很低调没什么亮点的别墅。黄芪有点失望,暗暗吐槽自己脑洞又开太大想太多了。谁会真把自己家建成城堡,只会被当成极品围观吧。

她把图纸还给工长:“什么时候能造好?”

工长说:“主人家叮嘱七月份要完工,我们人手多,肯定能按时交付。”

黄芪心想:造房子怎么说也是件大事,主人总得回来;七月份她正好毕业了,不管工作在哪儿一定回来过个假期,到时候……应该能见到小英吧?

环保局的面试也很顺利,初面之后很快通知她去二面,直接局长副局长面试,对她都比较满意,当场签了三方合同,定好毕业离校后两周入职。

爷爷听说她要去机关单位当公务员,还有点担忧:“小芪啊,你这是要去从政当官吗?你干不干得来?”

黄芪说:“现在公务员也不全是当官,我去的是技术部门,还得做研究呢。”

爷爷展开眉头说:“回家乡工作也好。你出国那会儿,我们还真担心你以后就留在外面不回来了。我跟你奶奶还好,还有孙子和外孙女;你爸妈就你一个女儿,老了你不在身边,他们可就孤单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待遇确实也不错,丁老师和黄老师对她的工作都很满意。只有一直游说她留校做博后的方教授觉得有点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黄芪顺利地通过了毕业答辩,七月初收拾行李回到久别十年的故乡。她在这里成长了十八年,以后也要在这里扎根。这里有她的童年,有她的朋友同学,有她的亲人,还有她最在乎的小英。

可惜一直没能见到小英。她回老家发现小英家的新房已经提前竣工了,闲置晾着散味,而小英没有出现。

中间他回过镇上吗?会有人把她的消息当八卦传递给他吗?他知道她回来了吗?如果知道的话,他会不会联系她呢?

她换了手机,但号码还是原来那个,13810190327,他应该记得的。

兰陵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百多万人口,想不经意间偶遇一个人并不容易。

黄芪入职了一周,觉得不应该这么干等下去。凭什么小英一定要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动向,凭什么一定要他来找她,万一他很忙没空呢,万一他正好没听说呢。明明是她掌握的信息更多,她可以主动去找他。以前的同学,镇上的老乡,总能打听到。再不济她可以先去找给他造房子的工长,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周五下班时黄芪这么想着,决定周末先找几个在兰陵市工作的初中同学打听一下。

在电梯里遇到人事的华科长。华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工作不温不火不功不过,熬了很多年退休前升到科长。黄芪入职就是她接待的,待人和气又热情。就一点不好,像很多机关单位的中年阿姨一样,热情过头爱管闲事,尤其爱管年轻人的闲事。

黄芪刚来时华科长就把她的底摸清了:“周岁二十八是不小了,光顾着读书把终身大事耽误了吧?大城市里二十八岁觉得还年轻,但是在我们这小地方,就有点大了,要抓紧喽!不过你别担心,我手里有的是青年才俊的资源,这事包在我身上!现在名校硕士博士海归回家乡做贡献的多了,保准给你找一个般配的!”

黄芪客气地笑笑没当回事,谁知这才过了几天,华科长还真把这事提上日程了:“小黄啊,周末有空吗?我有个朋友家的小孩在国土资源局工作,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也是博士,今年三十一,已经是处长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相亲。黄芪还打算周末去找同学打听心上人的近况呢,张口就想拒绝,旁边同部门的女同事小陈向她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

华科长又说:“你也别太有负担,就是先吃个饭认识认识而已。这种事要看缘分的,勉强不来,我当了那么多次红娘、撮合了那么多对,我还能不明白?你们要是觉得对眼缘,就继续发展;要是没缘分,就当多交个朋友。国土资源局那可是个响当当有权力的衙门,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来。咱们局里跟他们也有合作,多认识个人总没坏处是吧?”

黄芪没反对,华科长就当她答应了,嘱咐她开着手机等她电话。出了门小陈对她说:“机关里的大妈都这样,爱管闲事心眼小,你要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就尽量顺着她们点。人事大权没有,小权可不少,犯不着为了这点事驳人家面子。咱们这儿好不容易来个T大的博士,她肯定已经在对方面前把你吹上天了。再说就是吃个饭而已,女的都不用掏钱,你又没损失。”

黄芪玩笑说:“你好像很有经验啊?”

小陈是硕士,比黄芪小一岁,但已经工作好几年了。“我都被她们拉着不知道相过多少次了!实话告诉你,这种事,八成都不靠谱。说是朋友家的儿子,其实不知道绕了多少道弯了,她自己也未必认识。你要是看不上,回头就说没感觉,性格合不来,她们也不会怎么样,就是源源不断地继续给你介绍新的而已。”

黄芪一直在呆学校里,社会上还属于菜鸟级别,一直听说机关里搞办公室政治特别厉害,行事得格外小心谨慎。她想新来的乖顺一点总没错,第二天华科长给她打电话说了地点,她就去了。

去的路上她还恶搞地想:她这样背着小英去跟别的男人吃饭相亲,都在一个城市,万一恰巧被他碰到了,那该怎么办?

但事实往往就是这么不如人意,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回来大半个月了,每天走在路上YY自己偶遇小英,连个长得像能认错的都没碰到;偶尔干件亏心事,居然真被当场抓包了。

人生怎能狗血如斯。抬头看苍天究竟饶过谁,唉。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每次一写到工作后的部分就拉不住地向狗血天雷滑去

果然我不写都市言情是明智的_(:3」∠)_

VIP章节 63P3 第3章

黄城主的第一次相亲经历……没什么好说的,很平淡。

中午十二点她准时赶到华科长说好的饭店,手里很老土地拿了一本当月的杂志。地点是对方选的,居然还是兰陵市比较有名的高档商务餐厅,黄芪都没进来过,肥水部门果然不一样。

在靠窗的座位上看到一位三十多岁戴眼镜穿衬衫的男士,手里也拿着和她一样的杂志。她走过去问:“你好,我是黄芪,请问你是……”

对方接口说:“对,我是张涛,你好你好。”站起来和她握手,有点领导会晤的架势。

张涛是比她高三界的师兄,土木系博士。说实话他并不属于黄芪印象中那种典型的工科男,言谈举止有一点世故的圆滑,还有点官僚气息,长相也比他的年龄看上去老成。不过三十出头就能当上处长,世故和圆滑是免不了的,黄芪心想他应该是那种适合走官场道路的人吧。

聊了几句就知道气场不合,黄芪思忖这次相亲应该不会有下文了——这么说其实不对,她本来就没抱着相亲的打算来。但对方似乎挺有找对象的诚意,让她觉得有点愧对人家,浪费别人的时间,琢磨着一会儿结账的时候抢着买单好了,就当校友聚会孝敬师兄。

好在两人是一个学校的,不至于找不到话题,随便聊聊哪个食堂的饭好吃、哪哪又拆掉重建之类就能说好久,一顿饭吃下来还算融洽愉快。

师兄招呼服务员过来买单,黄芪放下筷子松了口气,心想今天这场磨练应该可以安稳度过了,没有不小心碰到熟人徒增尴尬,更没有碰到小英——呃,这个好像确实是想太多了……

还没想完,一抬头就看到她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个人从前方二楼楼梯走下来,正好跟她打个照面。

黄芪以为是自己脑补太多出现幻觉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揉完人还在,而且似乎也发现了她,盯着她看视线不挪开了。

真的是小英,真人,活的,造型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肯定不是脑补的幻觉。

他今天穿了西装,看上去非常正式,剪裁合体,衬得身材颀秀挺拔;发型还和以前差不多,不短不长,随意而不凌乱;眼镜换了一副无框的,架在他肤色白皙的脸上,愈发显得面容清秀俊逸。

——妈蛋,几年不见怎么变这么帅了,还一副青年才俊的架势,这是丑小鸭变天鹅要飞走的节奏吗?说好的朴实憨厚的建筑工人包工头呢?

和他一起下楼的还有四五个人,都是生意人的模样,年龄要稍微大一些。其中有个中年人认识张涛,一边向他打招呼一边走过来:“张处长,真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张涛对他们也很客气,上去一个个打招呼握手,听他们的话音应该都是房地产和建筑行业的企业厂商,和国土资源局经常打交道,包括沙周胤似乎都认识张涛。

不等别人询问,张涛先介绍黄芪说:“这是环保局的黄工,我同校师妹,也是咱们兰陵人,今年博士刚毕业分配过来的,以后大家多多照应。”

“环保局的?那应该是黄工照应我们才是。你们这些名校高材生都回来为家乡做贡献,是我们兰陵的荣幸啊!”中年熟人挑起眉毛,神色暧昧,“张处长,没想到你们学校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博士,你可得好好关照人家呀!”

黄芪很少被人夸漂亮,更别说“这么漂亮”,但这话听着怎么就不像夸奖呢……敢情T大的女博士就得长得歪瓜裂枣灭绝师太状才对得起人民群众?

她偷偷瞄了一眼小英,发现他跟张涛说完话后就一直盯着自己,镜片后的眼神有点复杂……她想起自己是相亲被当场捉奸,立刻觉得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看他。

黄城主又心虚又激动又忐忑,自乱阵脚,导致服务员送来账单时都忘了抢着买单,白蹭了师兄一顿饭。

几个人说了一阵客套话,走出饭店门口时发现居然下起了午后雷阵雨,还不小。厂商们都是开车来的,告辞先去地下停车场了。黄芪来时坐的公交,也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只好先在门口等着看过会儿能不能停。

张涛问她:“你怎么回去?”

“我等等打个车吧,或者等雨小点去那边坐公交。你呢?”

张涛说:“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我腿着过来的,也没带伞。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黄芪发现沙周胤没跟那些厂商一起走,还站在饭店屋檐下,离他们几米开外的地方,不知道在等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说:“那我打到了车捎你过去。”

饭店旁边就是市中心商业区,出租车开过来全都被商场的顾客拦截了,过去几辆全有人。等了一会儿,黄芪眼角余光瞄见小英向他们走过来了,连忙立正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沙周胤没看她,对张涛说:“张处长没开车来?”

张涛说:“是啊,我家离这儿不远,就走过来了,没想到会突然下雨。”

“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有车,我送你们一程吧。”

张涛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黄工呢?你回哪儿?”

“啊?我?”黄芪结结巴巴地说,“我家有点远,在……”

“没关系,”沙周胤说,“我也正好要往南边去,顺路。那我去车库取车,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转身去地下了,留下黄芪还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家前年刚搬了新居,她好像没说自己家在南边呀?

张涛看她视线跟着沙周胤走,玩笑着试探说:“沙总是我接触过的地产商里最年轻的,年少有为一表人才,长得很帅吧?”

黄芪转回头来,见他的眼神里有探究和审视,心里明白过来。他大概以为她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姑娘,看到英俊多金的年轻男子动了心,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毕竟今天是他们俩在相亲。

她含糊地回答:“还好吧……”

“景秀集团的驸马爷,金彪的左右手、乘龙快婿,确实挺出类拔萃的,”张涛朝沙周胤离去的方向努了努下巴,语气分不清是随意还是轻蔑,也许还有点警示的意味,“跟咱们啊,不是一挂的人。”

驸!马!爷!

乘!龙!快!婿!

黄芪被这七个字炸晕了,哪里还管得上张涛是什么语气,脑子里轰隆轰隆的都是这几个字在冒金星绕来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