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迷蝶
作者:时久

文案

和你在一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

钛合金短篇系列第二弹,入内即被闪瞎。
内容标签:惊悚悬疑 末世 强取豪夺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之烈,苏未醒 ┃ 配角:魏寻,何小小,萧之武,何小璇 ┃ 其它:

日之一

对萧之烈来说,这个周五和以往的无数个一样,普普通通、毫无惊喜,甚至有点无聊。
早上家里的人肉闹钟叫她起床时,她觉得头有点晕,咕咕哝哝地叫唤着不肯起来。人肉闹钟温柔地说:“那就再睡会儿吧,一会儿我叫你。”似乎还亲了亲她的面颊。她挠挠脸,翻身埋进枕头里继续睡。
结果一觉自然醒来,时钟已经指向十点。她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抓衣服一边惨叫:“你不是说再睡一会儿就叫我的吗!今天早上要开会的!”
苏未醒正对着镜子打领带:“我看你头晕不舒服,想让你多休息会儿。早饭在桌上,吃一点再走。我一会儿去机场,打车捎你过去,别着急。”
萧之烈看着他温柔的表情,啥火气都没了,默默地溜去洗漱。一个男人,恋爱四年结婚三年,还这么柔情款款的,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出差前还把早饭给你准备好,听你说头晕不忍心叫你起床,虽然因此导致你要挨领导骂,但你好意思对他发火吗?
苏未醒打车去机场,送她到公司门口,临走前依依不舍地非要拥抱一下,搞得门卫和出租车司机都盯着他们笑。萧之烈老脸红了,一把推开他:“老夫老妻的,不嫌肉麻!快走快走,别误了飞机!”一边把打包到车上没来得及吃完的早饭三下五除二消灭扔进垃圾桶,一边翻出手机来看。
打开手机,果然一堆关机未接来电的短信,全是上司李姐打来的。短信还没来得及看完,李姐的电话就进来了,不消说,劈头盖脸一顿骂。末了的总结也和以往一般无二:“萧之烈啊萧之烈,谁给你起的这坑爹的名字,谁说的人如其名,人如个屁名!我真是脑子抽风瞎了眼才把你招进来!你说你就算不是个巾帼英雄,好歹也别是滩烂泥吧?”
所以说人如其名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名字是爹妈起的,就算能体现点性格偏好,那也是爹妈的偏好。比如隔壁部门的何小小,多柔弱的名字,长得也是一副萝莉脸,做起事来却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铁娘子,才进公司两年,说起来还算萧之烈的师妹,已经是二十多号人的主管了。
差距啊。
不过何小小对这个推荐她进公司的师姐还挺亲近,两人又没有利益冲突,所以经常一起吃饭。
挨过忙碌的一上午,百无聊赖等下班的一下午,晚上和何小小一起在楼下餐厅吃饭时,她忍不住问:“我的名字听起来像那种很能干很NB的巾帼英雄?”
何小小说:“怎么不像,你看巾帼英雄的名字,花木兰、穆桂英、樊梨花、萧之烈,挺像的。”
哪里像啊!
“再不济也像个江湖侠女、剑客什么的,反正不像少奶奶。”
听出来了,万恶的剥削阶级都是一路的,何小小这是帮着老板吐槽她来着。
江湖侠女,别说还真有点那味儿。小时候她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觉得既不可爱也不霸气,既不温婉也不个性。她特别羡慕苏未醒,觉得他的名字文艺而又清新,独特而又隽永,恨不得让自家爹妈跟他家换孩子养,好把这个名字占为己用。后来萧妈跟她说,“之烈”是一部科幻小说里的女超人的名字,特别厉害,打遍银河系无敌手,她才终于满意了。
这么看自己小时候也有过当女强人的志向,从什么时候起变成现在这副废柴相的呢?
何小小吃着碗里的面,继续吐槽:“其实也没什么,女人被呵护得好,不必自己抗风雨,自然就会迷糊娇弱一点。”
是吧,萧之烈的堕落之旅,大概就是从上了大学成为苏未醒女朋友之后开始的。高中时她还是个挺奋发上进的好学生,不然也不能和苏未醒考进同一所学校,那可是本市最好的大学。
何小小吃完面,把筷子一拍,最后下结论:“行啦,日子过得好好的别蛋疼了。你说你,嫁个高帅富的老公,还对你死心塌地,我们这些人艰苦奋斗的东西你样样都有,别人羡慕嫉妒恨都来不及,你还有什么好发愁的?难道嫌日子太好过了?”
是因为事事顺遂,生活毫无波澜,所以开始闲得蛋疼了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何小小诉说内心的疑惑才能不被喷蛋疼,于是换了个委婉的方式:“小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废柴的?”
何小小斜眼:“你指哪方面?”
萧之烈继续问:“那你觉得我老公,他是你直系师兄,你跟他还算熟吧?你觉得他优秀吗?”
何小小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有点不好圆场,但作为一个吐槽帝,要她违心地说好话假意安慰别人,她也做不出来,于是撇撇嘴自嘲地说:“男人爱不爱你,和你是否能干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萧之烈也知道何小小有一个谈了两年对她越来越坏濒临分手的男朋友,这个话题就只好这样结束了。
两人结完帐走出大楼,何小小随口问:“我去地铁,你怎么走?师兄来接你?”
萧之烈说:“他出差了。”
“哦,那你自己开车回去?”
“我、我不会开车……”
何小小用一种“你果然是被呵护得太好了真给呵护成废柴了”的眼光看着她。萧之烈抢在她吐槽之前说:“我跟你一起去坐地铁!”
何小小继续吐:“也好,体验一下民生疾苦,专治蛋疼,立竿见影。”
两人去往不同的方向,分别前何小小还是问了一句:“师兄出差几天回来?”
“四五天吧,不确定。”
“周末要是无聊可以找我陪逛街,不过你得管饭。家里有啥事就给我打电话,要是师兄回来发现你饿死在家里准得找我麻烦。”
萧之烈气得把包甩过去抽她,何小小灵巧地闪过,摆摆手走了。萧之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转身进站乘车。
她打心底里觉得小小是个特别好的姑娘,聪明、能干、漂亮,虽然嘴巴毒了一点,但心地是好的,重情仗义,做事情也非常靠谱。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她的男朋友还会对她不好?身边其他的同事、老同学、闺蜜们,不管单身还是有家属,各有各的心酸无奈,家家一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各种俗世的烦恼。
只有自己,事事顺心如意,好像生活在童话里一样——哦,除了办事不力经常被老板喷之外。
为什么呢?因为她命特别好吗?
下一班地铁还有五分钟才来,萧之烈站在隔离门前,玻璃上隐隐约约地映出一张无精打采的面庞,五官端正,还算好看,但站在人堆里肯定就是路人一只。她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开始思考刚才没好意思问何小小的蛋疼问题:她的丈夫苏未醒,一个标准的高帅富,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一个外在内在都不咋地的女人?
这个的问题其实早在大一苏未醒向她表白两人刚刚好上时她就想过很多遍了,勉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有八个字: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苏家二老和萧家二老早年在一个单位工作住一个大院,算是世交了。后来萧家二老坚持在机关单位里混吃等死,苏家二老与时俱进解放思想下海经商,成了小小一枚富豪,两家也没断了来往。
苏妈和萧妈原本是同学,但苏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满法定结婚年龄就投入婚姻坟墓并火速开花结果,而萧妈响应国家号召把青春献给了祖国,导致萧之烈比苏未醒小了四岁。萧之烈考大学时,苏未醒已经快毕业了。她那年是先出考分再填志愿,萧妈还特意把苏未醒叫回来当参谋。
苏未醒的参考意见只有一个:“之之的分数报我们学校应该没问题,以后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萧之烈说:“咦,你明年就毕业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打算保研。”
萧妈也问:“你爸不是说好让你一毕业就回来帮忙吗?他同意你读研?”
苏未醒念的是心理学系,用他爸的话说,江湖骗子忽悠人的玩意儿,当年为了这个志愿父子俩就闹过矛盾,最后苏爸败下阵来。苏未醒继续看着萧之烈:“我会说服他的。”
第二年父子俩果然又大吵了一架,苏未醒再一次胜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定脾气火爆的苏爸的。
那时候萧之烈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她后知后觉地问:“你爸不知道你要保研?你没跟他商量过?”
他正在电脑前帮她攒选修课论文,低着头“嗯”了一声。
“你早就有这打算了?”
他说:“也不算早,去年这时候吧。”
萧之烈就开了个玩笑:“去年这时候不就是我报志愿的时候,我说,你不是为了泡我才故意留下读研的吧?”
谁知道开玩笑又把自己开进去了,他居然点头:“是啊。”
萧之烈瞪他:“你、你……这么大个事,就为了泡妞?”
苏未醒放下手里的事,转过身来:“之之,我得纠正你两件事:第一,请不要用‘泡妞’这么不正经的字眼来形容我对你的感情;第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
萧之烈目瞪口呆,苏未醒趁机亲了一下她的脸,转回去继续攒论文。
尼玛为什么随口开个玩笑会开成这样啊!叫尼玛嘴贱,忘了上次跟他开玩笑把自己开成他女朋友了吗!
想起苏未醒的表白,萧之烈就忍不住得暗呕一口血。上了大学之后,因为两家的世交,因为萧家二老的托付,苏未醒对她非常照顾。入学帮办手续,课前帮买教材,考试帮印讲义,电脑坏了帮修,连路上看见她去打水都帮把水壶送回宿舍,搞得班里系里的同学们都知道她有一个无微不至的“哥哥”,还是心理系的系草,免不了经常向她开暧昧的玩笑。
她还记得那天是平安夜,班里想找地方办个小party,找来找去就找到苏未醒帮忙在他们系馆借了个多功能厅。聚会结束已经凌晨,苏未醒送她和室友回宿舍,到了楼下室友们起哄把他俩推在楼门外,要她好好报答哥哥的恩情,嘻嘻哈哈地先上楼去了。萧之烈喝了一点小酒,略有点高,也笑嘻嘻地问:“哎,你怎么对我的事这么上心,不会是真把我当亲妹妹吧?老实说,你不是老早就暗恋我?”
他居然真的回答:“是啊。”
萧之烈的酒都给吓醒了:“你、你说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你问我是不是老早就暗恋你,我说是啊。”
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我、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明明就是兄友妹恭的纯洁情谊,她虽然不算太敏感,但班里哪几个小男生暗恋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好不好!
他很无辜地说:“你才刚满十八岁,以前我要是表现出来,那不成猥亵未成年人了吗。”
萧之烈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没想出来怎么应对,决定先走为上策:“我、我先回宿舍了!”掉头就跑。
胳膊被他握住,紧紧攥着,硬是把她拉回来面对面。宿舍楼里已经熄灯了,只有远远的一盏昏黄路灯从他背后照过来,脸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眸子却好似在发亮。
“之之,”他低声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浑身僵硬着,像只煮熟的螃蟹,屏着劲儿往回拽,却拽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拖得一点点往身边去。
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她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不敢看他的脸,只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点了点头。
那只和她玩拔河的手突然加大了力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手扶着她的后脑和肩,不由分说地亲了下来。
她从未见过苏未醒如此激烈的一面,如同洪水没顶,直叫她窒息、溺毙。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他早些表现出来,那就真成猥亵未成年人了。
对面男生楼的窗户里有人探出头来,对着他们猛吹口哨。吹了好久,苏未醒才终于肯放开,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大口喘气,这时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把头埋进他怀里叫唤:“哎呀被人看见了,丢死人了!”
他的心口也砰通砰通撞如擂鼓。他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哑声说:“之之,这一天我等得实在太久。”
这句话当然是过了很久她已经不再害羞紧张时才想起来,又腆着脸去问他:“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呀?”
他微微一笑:“比你想象的还要早。”再追问就充耳不闻了。
什么叫比她想象的还要早?再早也得青春期发育了吧?难不成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暗恋了?恋童癖啊你!
总之,苏未醒对萧之烈的感情,表达得出乎她意料之外,出现得出乎她意料之外,深重得也出乎她意料之外,所以她时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如同饿鬼坐在满汉全席前,如同穷汉发现包里塞满钞票——这是道具吧?是假币吧?如果不是,那就是在做梦吧?
刚和苏未醒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对她那么好,她从没见过也无法想象还有哪个男人能对女朋友更好,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这梦境居然一连做了七年
都没醒。
有时候,当你承受了一份意外之喜,那未必是一件好事。比如你某天打开门突然发现门口有人送来一箱金子,你是会喜出望外欣然收下,还是会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她认识苏未醒同系的一个爱慕者,在听说他们确立了关系之后,冷冷地质问她:“我不问你配不配得上他的人,只问你配得上他的付出吗?你有他爱你那么爱他吗?”
萧之烈心想,没错,她既配不上享用那一箱金子,也无法回馈同等的回报。
她也悄悄地问过自己:我爱苏未醒吗?我是像那位情敌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他英俊、优秀,又主动追求,才接受他做男朋友的吗?
当她刚刚步入青春期、情窦初开时,身边有这样一位相貌出众的哥哥,她也有过为他脸红耳热、为他心如鹿撞的时刻,也YY过将来如果和他在一起会怎么样,为自己的幻想而兴奋得半夜辗转反侧。但那就是爱情吗?
——至少肯定不是对哥哥的亲情是吧?
她没有爱过别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样的心境才算情深。
但是,看过那么多讴歌爱情的电影小说故事,她自己也能觉得,她的爱情,似乎还欠缺点什么。
欠缺了什么呢?
在结婚三年后的某个周五的下班路上,萧之烈站在地铁隔离门前,百无聊赖地思考着这个蛋疼的问题。她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于是抬起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对面的地铁站台上。周五下班时间,地铁两边密密麻麻的全是等候的乘客。他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半边身体被前面的乘客挡住,隔着铁轨和两道玻璃门,甚至看不清面目五官,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仿佛周围的人都是黑白的背景,只有他那里一小块是夺目的彩色;仿佛一道雪亮闪电,瞬间劈开眼前的黑暗混沌;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熟稔于心。
是在哪里?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地在记忆里搜索,头越发眩晕起来,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但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苏未醒打来的电话:“之之,你还好吗?”
“啊?”她略感错愕,“我挺好的呀,怎么了?”
“早上你不是说头晕吗,好点了没?”
“哦,没有,好像更晕了,还有点儿头疼。”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心疼:“你看你,我一离开就出状况,叫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以后还是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好了。”
她不以为然:“大概是办公室空调太冷了吹的吧,谁没个头疼闹热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回去吃点感冒药睡一觉就好了,别大惊小怪的。”
苏未醒又啰里叭嗦地叮嘱了一番。挂了电话,萧之烈忽然想起,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好像看不到了。站台上满是人,她定睛去找,地铁却在这时候进站。玻璃车窗一扇扇拨弦似的掠过,只看到憧憧人影人头攒动。等列车再次启动离开,对面已经只剩寥寥几个未能赶上地铁顿足懊恼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


夜之一

晚上萧之烈做了一个梦。
她一向睡得很死,家里被人偷了都未必知道,也很少做梦。只有偶尔苏未醒不在家,一个人睡不习惯,就会出现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
梦里的场景很像一些科幻、奇幻电影里外星球、异域的景象,地貌奇特,山石裸|露,贫瘠的土地上稀稀落落地爬着一些苔藓,光怪陆离的光线不知从哪个方向照射过来。萧之烈想,这应该也是一个非现实题材的梦。
这就是这个梦境最神奇的地方——她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种感觉很诡异,就像你好好地看着电视,正当入戏,旁边却时不时闪过广告字幕,提醒你这只是节目而已。
梦境的开始好像是她在一座帐篷中醒来,走出去就发现身处一个非现实的世界,正四下观察打量,旁边蹦过来一个脸晒得黑黝黝的小姑娘,欢喜地叫她:“之烈,你醒了!”不等她开口,就掉头对远处大喊:“之烈起来啦,快过来快过来!”
还好,她还叫原来的名字,还是她自己,所以这的确是一个梦,而不是穿越重生神马的。
小姑娘招呼过来一群人,有男有女,领头的是一个——萧之烈看着他走近,愣了一下。
是白天在地铁站惊鸿一瞥的那个男人。虽然换了装束,脸也没有看清,但她无比确定就是这个人。
走近来终于看到他的长相,大约三十来岁,面容冷峻,身材高大,是那种五官不英俊但很有型的帅哥。他穿一身土黄色底的迷彩服,脚上蹬着厚底皮靴,像是军人的装束。如果没猜错的话,腰里皮带上别的应该是匕首和枪。其他人也是和他类似的衣着,但并没有任何肩章徽记之类的标识。
萧之烈想了想,算了,反正是做梦,管他们是什么身份。
男人过来看了看,没什么表情,只说:“既然都起来了,那就准备拔营出发吧。”又对萧之烈说:“赶紧把衣服换了。”
萧之烈低头看自己,她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质长袍,好像是晚上穿的睡裙,又好像不是。
他身后的几个人都像小姑娘一样面带喜色,似乎想过来和她打招呼,被男人转过脸去一扫,都讪讪地四下散开了。
萧之烈扯扯自己身上和这个营地很不搭调的白纱袍。还是小姑娘伶俐,过来拉着她说:“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小姑娘带她到刚才的帐篷里,拿来一套和其他人一式的迷彩服给她换上。萧之烈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装失忆套小姑娘话搞清楚状况,决定还是单刀直入地问好了:“刚才那人是谁?”
反正是做梦,顾虑那么多干嘛,了不起就是一个醒。
果然,梦里的NPC也没啥逻辑可言。小姑娘乖乖地回答:“那是魏大哥,魏寻,我们的二头领。”
“那大头领是谁?”
小姑娘没直接回答,用崇拜的星星眼望着她。
萧之烈囧了:“不会是我吧?”
小姑娘继续星星眼望着她,望得她冷汗直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她觉得自己太废柴,晚上做梦把自己YY成铁血女统领,也是情有可原的。
走出帐篷,营地里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将扎营的帐篷收起来准备开拔。运输工具是几辆破旧的卡车,只够装物资,人全部都要步行。
这是一片背阴背风的山谷,日头刚刚升上山脊,但气温已经很热了。萧之烈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不太对,问小姑娘:“唉,那个……”
小姑娘是个很配合的NPC:“叫我小璇吧。”
“哦,小璇。”她以手搭檐眺望远处山顶后射来的强光,“现在是早上吧?”
“不是,是傍晚。”小璇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一个类似手表的仪器,“三点十分。”
三点十分那是傍晚吗!
算了,都是做梦,做梦而已,没有逻辑的。
小璇个子虽小,做事却十分麻利,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帐篷睡袋全部打包装到卡车上了。魏寻在前面指挥,车辆开路,步行的人紧随其后。萧之烈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两三百号人。
往前走出一段,绕过了挡住日头的山峰,气温立刻升了上来,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眼花,热浪扑面,干涸的地面似乎要冒出白烟来,七月里大中午站在柏油马路上也不过如此。
小璇递给她一块手巾擦汗,又看了手上的仪器一眼:“现在只有44度,挺凉快了,等会儿太阳下了山会更冷。”
三点十分,傍晚,44度,凉快,她已经对这个梦境的常识和逻辑绝望了,完全没必要小心谨慎斟酌言辞,随口乱说胡话都没关系。
果然,没过十几分钟,太阳已经降到地平线上,收起刺目的白光,变成一颗黄澄澄的咸蛋黄。
——不对,不是一颗。
萧之烈呆滞地望着地平线上那颗巨大的畸形太阳,喃喃道:“真像一个双黄蛋啊……”
“那是后羿。”
魏寻不知何时巡查到了她们身边。她偏过头去:“后羿?”
魏寻并不看她,只是盯着地平线上的双黄蛋:“一颗不知从何处来的恒星,撞击了太阳,世界就成了现在这样。我们的祖先有后羿射日的传说,所以我们叫它后羿。”
原来这个梦还是个末世题材的,真TM时髦。
魏寻转过头来:“你的武器呢?”
“啊?武器?”她摸了摸腰上的皮带,“什么武器?”
魏寻把自己的手枪□递给她,她下意识地把手缩到背后,不敢去接。那可是枪,真的枪,能打死人的那种。
魏寻有点不耐烦:“拿着,马上天一黑就要准备战斗了。”
“我、我不会啊!”她连汽车都不会开,电脑电器坏了都是老公修,哪里会用手枪,还要战斗!这YY有点过头了啊!
“你看着我。”魏寻站到她身边,把子弹卸下来,示范了一遍装弹的过程,然后把枪递给她,“看到那边那块红色的石头了吗?瞄准它射击。”
那块石头在百米之外,只有拳头大小。手枪递到她手里,沉甸甸地压手,乌黑的枪管传来钢铁冰凉坚硬的触感。惊慌无措的心情忽然沉静下来,仿佛寻回了某种熟悉的东西,变得沉着安定。
她按照魏寻的指示,瞄准那块石头,扣动扳机。
一枪命中,石头粉碎。
YY的力量果然强大,这金手指,这学习能力!随便分一点给现实里的她,也足够她脱离废柴行列了。
魏寻的脸色稍稍缓和,看她肩膀上落了土,帮她拍干净,低声说:“小心点,跟着小璇,别走散了。”掉头回队首去了。
萧之烈把枪别在腰里,回头就见小璇神色暧昧地盯着她坏笑,眼珠子骨溜溜地一会儿瞄她,一会儿瞄魏寻的背影。
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我跟他……?”
小璇NPC立刻善解人意地解惑:“他是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难怪什么事都是二头领做主,还对大头领吆三喝四的,原来她只是个傀儡女主。
天黑的时候,他们走进了一段长条形的峡谷。魏寻命令车队减速,一字长蛇的队伍整编成几个方队,分发枪支弹药。
萧之烈的手有点抖,时不时去摸一下腰里的手枪。除此之外她还分到一把短刀和两枚手雷,看来这支队伍的装备也很简陋。
小璇却怡然自得,路边有一丛狗尾巴草,她还拔了两根来编着玩。
萧之烈不禁问:“你不紧张吗?”
“这种事天天有,有什么好紧张的。”小璇拿狗尾巴草扫着鼻尖,“而且我能感觉得出来,这次的敌人挺弱的。”
队伍又往前推进了一公里,前方有枪声传来,已经开火了。
萧之烈在队伍末尾,他们这边还没动静。前方也没有支援的命令,想必战况不算激烈。
她蹲在石头后面等了一会儿,等得挺无聊的,就问小璇:“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敌人吗?”
小璇还在玩狗尾巴草:“谁知道,叽叽呱呱的,大概是什么鸟吧。”
萧之烈没听明白:“什么?”
小璇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叫道:“快闪!”拉住萧之烈就地一滚,躲到石头侧面,就听“扑啦啦——轰!”的一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她们刚才藏身的地方。
不用小璇解释,萧之烈也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了——那是一只巨大的怪鸟,足有三四米高,身体肥胖翅膀短小,所以它使劲扑腾也飞不起来。但是它尖利的爪子、脊背和翅膀上的硬刺、满嘴锯子一样的牙齿还是很有杀伤力,扑腾了几下,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受了伤。
小璇拔出枪刚要还击,身侧已经有人出手了。萧之烈的身体先于她的大脑做出反应,一枚子弹准确地从怪鸟的左眼射入,从后脑穿出。那只鸟轰然倒地,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不动了。
小璇把枪收起来,不屑地撇撇嘴:“我就说肯定很弱,原来是只鸡。”
萧之烈以为自己听错了:“鸡?你说这是鸡?”
“对啊。”
“公鸡母鸡小鸡的鸡?西门鸡翅的鸡?”
小璇有点茫然:“就是那个鸡——不过西门鸡翅是谁?”
“西门鸡翅不是人,是一家卖烤翅的店……”看小璇仍一脸迷惑,她挥挥手,“算了那不重要。鸡,不应该是,这样的吗?”她用手比划了一下一般鸡的体型大小。
小璇明白了:“哦,你说的是太阳纪时代的鸡。自从后羿来了之后,它们就变异成这样了。”
萧之烈盯着那只死去的怪鸟看了一圈,除去爪子、利齿、硬刺那些攻击性的部位,它的确就是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鸡。
她不禁佩服起自己做梦时的想象力。以她贫乏的物理生物知识,让她编一个“太阳被其他恒星撞击变成双黄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估计她也只能编出“世界毁灭了”这五个字。
前方的枪声越来越近,竟是战友们被打退下来。鸡群开始发起空袭,不时会有英勇的鸡战士效仿刚才那只烈士的做法,从空中直接飞入人群,虽然能造成不小的杀伤,但续航无力无法飞走,大多被围攻击毙,十分壮烈。
后方的所有人被魏寻聚集到一起。前线有人下来报告:“这群鸡疯了。现在是它们繁殖的时节,几十只母鸡聚在一起孵蛋,它们为了保护幼崽是不要命的。我们还是先往后撤一撤,找别的路走的吧。”
魏寻冷冷地看他:“往后撤?你知道后面的追兵离我们多近?你是愿意和前面这群母鸡对决,还是回头去和苏未醒对决?”
那人一凛,站直身体对他行了个礼,快步跑回前方去了。
魏寻的声音不算大,萧之烈却正好耳尖听见了:“你刚才说谁?回头去和谁对决?”
小璇拉了拉她的袖子。
魏寻顿了片刻,回答:“苏未醒。”
萧之烈的表情有点挂不住了:“他是我们的……呃?”
魏寻接着说:“敌人。在这个世上要生存下去,就会有很多敌人,他只是其中之一。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和他正面冲突。”
“我们打不过他吗?他很厉害?”
“我不知道,至少我是不敢去和他碰面的。”魏寻把枪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也许可以。”
萧之烈可算彻底搞明白了,她这是做梦把自己YY成老妈当年哄自己的那个科幻小说里的打遍银河系无敌手的女超人了。不仅如此,还YY一个只在地铁站见过一面的男人为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并且把合法老公YY成反派大boss。
她深深地鄙视潜意识里如此玛丽苏而又水性杨花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有闪瞎钛合金狗眼的预感了吗?


日之二

早上何小小九点多给萧之烈打电话,响了好几声对面才接起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嗷——喂?”
何小小失笑:“这是什么动静啊?吵醒你的好梦了?还是睡傻了从床上滚下来了?”
对面萧之烈已经完全清醒了:“小小,多亏你打电话叫醒我,我正在做噩梦,累死了。”
“什么噩梦能做到大天白亮?”
对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见面再跟你细说。”
“快起来,刚收到君太的短信说今天起迎小长假全场打折。”
两人约了见面的地点,一个多小时后各自赶到,先找了地方吃饭。萧之烈显然被噩梦折腾得不轻,脸色都有点发绿。
何小小打趣她:“梦到星球大战打了一晚上?这么萎靡。”
乌鸦嘴还真准。噩梦缠身的时候痛苦万分,醒过来想一想,还满离奇曲折刺激的,于是萧之烈抖擞精神向她叙述梦里的神奇见闻。
“我这个梦呢,应该算科幻吧,发生在很多年以后。话说未来的某一天,可能是2012什么的,太阳突然被一颗叫做后羿的恒星给撞了,撞完两颗星黏在一起,不是圆的了,轨道也偏离,于是地球上看太阳不再是每天东升西落,而是到处乱转,气候生态什么的当然也全乱掉了……还有一些我没搞明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磁场粒子之类的影响,出现了一些变异的奇怪生物,反正就是科幻片里演的那样啦,天下大乱……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人类也分成了很多势力,我呢,就是其中一支的头头……有一天晚上——白天温度太高辐射强烈,我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行动——我们走到一片峡谷里,后面有强大的追兵步步紧逼……”
Blablabla,眉飞色舞,添油加醋。
何小小是个好听众,一边吃饭一边耐心地听,萧之烈停下来喝水歇口气的时候还很配合地问:“那些母鸡真的有恐龙那么大?然后呢?”
说到这个萧之烈有点泄气:“然后我们就打啊打啊打啊……再然后就被你的电话叫醒了。”
如此离奇的梦居然这般结局,虎头蛇尾,不禁令人扼腕。
何小小忍住笑,换个角度:“你说你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那些背景你都不知道,是别人告诉你的?这不太对。我有时也会梦到一些妖怪、鬼故事、武侠这类,情节、人物关系比小说还复杂,但一开始那些来龙去脉我就都是清楚的,好像我本来就是梦里那个角色一样。”
萧之烈想了想,似乎的确是那样。
“我说你就是那些穿越重生的网络小说看多了,这分明就是个穿越视角嘛。你是不是老想穿越想多了?”
“哪有啊!再说我看的都是古代的,从来不看科幻和末世题材,我对那些东西又不感兴趣。”
何小小挑了挑眉毛:“也对,做出这种梦来,是够难为你的。”
萧之烈气得瞪她。没办法,谁叫她摊上个爱吐槽的师妹。
吃完饭一起去商场购物血拼。何小小平时节俭得近乎抠门,今天却格外豪爽,不到一小时已经两只手拎不下了。
萧之烈只买了一件上衣,帮她拎过来一串:“怎么突然变这么豪迈,是下定决心不过了?”
何小小眼睛盯着两边的橱窗:“你不都预见世界末日了吗,攒钱还有什么用?”
萧之烈猜想她又跟男朋友吵架了,而且吵得挺凶。何小小奋斗的主要动力便是和男朋友一起打拼未来营建小家庭,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是那种会自己省吃俭用给男朋友买新款pad的傻姑娘。而老天又是如此无眼,好坑里往往给填一个烂萝卜。
半下午两人逛累了找了家甜品店休息,何小小的男朋友来个了电话,两人就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大意是男友不满何小小丢下他一个人在家自己出去逛街害他没有饭吃只能吃劣质外卖导致吃坏了肚子现在无比痛苦烦躁总之就是何小小太不体贴太不贤惠身为一个女人差劲到如此地步还好意思还嘴他实在忍无可忍继续这样下去只好分手。
“分就分!”何小小冲电话里怒吼一声,引得店里客人都朝她看过来。她把电话一摔,捧起面前的冷饮仰脖子一口喝光,末了抹一把下巴,补上一句:“操!”
虽然喜闻乐见,但萧之烈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硬忍着只说:“别生气,气坏了不值。”
她确实为何小小觉得不值。她只见过小小的男友一两次,仅仅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小小长得比男友好,能力比男友强,赚得比男友多,屋里屋外都是她操持,把那大爷伺候得妥妥帖帖,到头来还要被他嫌,花一样的女孩儿,凭什么这样被一个渣男糟践?
“是啊,真不公平。”何小小苦笑,“你对一个人好,未必会得到回报,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哪天稍微欠缺一点,反倒成了不好;而有的人你对他不好,他反而把你当宝贝似的放在心上,想想人确实挺贱的。”
萧之烈刚想附和,忽然想起自己和苏未醒似乎可以对号入座,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说:“好了好了,别想这些啦,晚上我请你吃生鱼片,吃到饱。”
何小小说:“我饭量很大的,生鱼片吃到饱不怕吃得你押在店里洗盘子。”
“没事,我请你吃自助,吃得多才回本。”
“好啊,这里六楼就有一家,口碑挺不错的,我垂涎很久了——我要吃688那一档的。”
萧之烈趴在桌上哀嚎:“有没有点良心啊,我一个月工资才多点钱!”
“你不是经常教育我,钱挣了就是用来花的吗。”何小小冲她眨眨眼,“帮我看着座位,我去趟洗手间。”
等待的时候她咬着吸管无聊地东张西望,望着望着就望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在看她,视线一对,就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对不起,请问这里有人吗?”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似熟非熟的脸,下意识地摇摇头,醒悟过来又立刻点点头:“不好意思,我跟朋友一起的,她很快就回来。”
小小的甜品店里只有很少几张座位。她坐的是个四人座,旁边一对情侣正好这时起身离开,那个男人就在她斜对面坐下来。
她低头继续咬着吸管,对面的人却先开口:“我……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啊,几个小时前我还跟你一块儿杀了一晚上的鸡呢。
好老套的搭讪方式。作为一个初恋男友就是现任老公的良家妇女,她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于是端庄地微笑了一下,问了个礼貌但不太适合这场景的2B问题:“先生您贵姓?”
他有点错愕:“呃……敝姓魏,魏寻。”
——尼玛有点吓人了啊。
在路上碰见个帅哥印象深刻回家晚上做梦梦见是一回事,在路上碰见个帅哥印象深刻第二天又在路上碰见是一回事,第二天路上碰见的帅哥和前一天晚上梦见的居然叫同一个名字是另一回事,而且和前两回事完全不是一个level的一回事啊啊啊!
萧之烈背上冷汗下来了,就好像看着一出温馨浪漫的都市情感剧突然变成了灵异恐怖剧。
跑吗?灵异恐怖剧里跑有用吗?何况完全不知道状况的何小小还在洗手间里呢!
内心恐慌挣扎的当口,何小小回来了。萧之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忍不住站起身来,就差直接向她飞奔过去了。
但让她更加惊恐的是,那个叫魏寻的灵异恐怖男人也站了起来,面朝何小小的方向,一脸震惊的表情,貌似要抢在她前面飞奔。
何小小回到座位时,就看萧之烈像根僵硬的木桩杵在过道里,对面杵着另外一根大木桩。她也感觉到这个陌生男人在盯着自己,眼角瞥了他一眼。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在自己座位坐下,摇摇刚才被她一口喝光的冷饮杯,问萧之烈:“我想再买一杯,你还要吗?”
萧之烈回过神来,把吸管一丢:“不喝了,我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快走吧!”拉起何小小就走。
魏寻抬起手来:“请等一下……”但对面正好有客人进店,挡住了他,萧之烈飞快地拉着何小小混进商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何小小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个人是谁?看着有点面熟。”
萧之烈觉得这事越来越诡异了:“你也觉得他面熟?”
“是啊,好像以前见过。”何小小想了想,“不过想不起来了,可能是跟哪个认识的人有点像吧。”
魏寻的脸可一点都不大众。萧之烈有点害怕,又把何小小拉到商场门口,大太阳底下照着,周围人来人往,才觉得有安全感了一点:“小小,跟你说个匪夷所思的怪事儿。”
何小小笑说:“什么匪夷所思的怪事儿?刚才那人你在梦里头见过?”
师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准的乌鸦嘴!很吓人好不好!
她沉重地点点头:“没错。昨天晚上我做的那个科幻梦,我们那队人的二把手,就是他。”
何小小是个崇尚科学脚踏实地的无神论者,才不会信怪力乱神之说,立刻一针见血地问:“你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是昨天下班的时候在地铁站见过一次,但是!刚刚他跟我说他叫魏寻,梦里他就叫这个名字,可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
何小小摸着下巴仰头望天:“魏寻……这个名字听着也挺耳熟。”
萧之烈被她气得都顾不上害怕了:“喂!”
何小小拍拍她:“好歹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凡事讲点科学别那么迷信好吗,你还真认为世界上有那些穿越重生妖魔鬼怪的事哪?依我看,这事简单的很:你看他面熟,我看他也面熟;你在他自我介绍之前就知道他的名字,我听他名字也觉得熟悉。很显然,他是一个咱俩都见过但不算认识的人,不是校友,就是同事呗。”
是吗?只是一个打过照面有点印象的校友或同事吗?
“还有,你说昨天下班在地铁站见过他?是公司旁边的地铁站吧?那就更有可能是同事了。明天到公司的OA系统里查一查,有没有叫魏寻的,不就知道了。”
萧之烈把何小小的话回想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她的解释的确比“撞鬼了”要合理得多。何况明晃晃的日头在天上照着,身处人声鼎沸的闹市,确实很难让人有闹鬼的感觉。
“退一步讲呢,如果真的这人我们从来不认识,说明你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超能力,那你做的那个世界末日的梦很有可能也会发生。都世界末日了,还愁七愁八的干嘛?”何小小挽着她往商场里走,“唉,还是先去吃生鱼片吧,不然等世界末日那天我还在遗憾没吃过688的日料自助,那就亏大发了。”


夜之二

虽然何小小说得有理,但萧之烈还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有点超出她的世界观认知范围。晚上她一个人在家,躺在空阔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又做起奇怪的梦来。
还是昨天相似的梦境,在逼仄的行军帐篷中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影影绰绰的火光映在帐顶。她坐起身来,低头见自己身上穿的是迷彩服,只是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身上和衣而睡,而不是昨夜那件像睡衣的白纱袍子。
走出帐篷就见小璇正在篝火旁忙碌,黝黑的面庞被火光映得发亮:“之烈,你起来了?今天比昨天早起了一小时呢。你等一会儿,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天色已经全黑了,只有一块数不清是六边形还是八边形的不规则光晕挂在天边,也许是被砸坏的月亮。“几点了?”
“刚刚两点。”小璇正在火上烤着什么肉类,香气扑鼻,用刀切了一些给她,“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肉已经烤成焦红色,油汪汪的十分诱人。萧之烈接过来咬了一口,内里的肉质有点柴,而且滋味寡淡。
小璇殷切地望着她:“味道还行吗?”
萧之烈的婆婆,也就是苏未醒的妈妈,有一手堪比酒店大厨的好厨艺,苏未醒跟着也学了一点,母子俩合起来就把萧之烈的胃口给惯坏了。和她平时吃的东西比起来,这肉实在太粗陋了点,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就是稍微淡了一点。”
“我们剩的盐不多了,天气又这样热,得省着点用。”小璇把烤好的肉铺开晾凉,语气却是欢喜的,“谁知道会忽然多出来这么多肉呢,连盐都不够用了,至少够吃个把月的。”
萧之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停止啃肉拿下来端详:“这是什么肉?”
“鸡肉呀。”小璇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别担心,这些鸡虽然变大了长出了脊刺,但肉还是可以吃的,就是老一点。”
萧之烈问:“这些就是……上次我们打死的那些母鸡?”
小璇说:“是啊,就是昨天打的,一共有十几只,每只都上百斤,忙了一整天才收拾完。”
得,原来这梦还是连续剧,接头接得正正好。萧之烈随口说:“那也挺好啊,鸡全都长几百斤一只,不愁没东西吃了。”
小璇耸耸肩:“鸡还好啦,反正是吃谷子的。上次碰到两只猫,吃了好几个人,一口一个跟吞老鼠似的。”
恶寒……
小璇吐吐舌头:“吓到你了吧?吃的不是我们的人,只要有武器,这些凶兽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怕就怕那些枪弹对付不了的……”
“什么叫枪弹对付不了的?”变形金刚?外星人?杀人诛心?金枝欲孽?以她的想象力还能编出什么样的玩意儿来?
“就是……”小璇觑了她一眼,“苏未醒那样的。”
天可怜见,她到底把自己老公YY成什么了?反派boss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刀枪不入的怪物?
萧之烈决定问个清楚:“苏未醒那样是哪样?他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我没见过他。”小璇似乎想起了可怕的事,面露惧色,“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他们说他杀人都不用动手……”
杀人不用动手?阿瓦达索命都要挥一下魔杖的好伐?
萧之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梦里把苏未醒塑造成一个比伏地魔还厉害可怕的反派,说实话她既不觉得苏未醒可怕,也没觉得他有多厉害。夫妻两个在一起七年,基本上啥光环都破灭光了。现在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心理系毕业却不得不子承父业去经商但又缺乏商业天分得过且过对赚钱的兴趣比不上在家陪老婆幸亏投胎投得好选了Easy模式的二世祖罢了。
难道是她潜意识里对自己老公不满,所以做梦把他YY成强大腹黑的大反派?
她的潜意识真是充满惊喜。
“难道从来没有人从他手里活下来过吗?”伏地魔还有个例外的哈利波特,总得有点主角光环,反派boss才有存在的意义啊。如果boss真的把所有人都杀光了,那还玩个毛线?
小璇讷讷道:“就有过一个……”
“谁啊?”
“你。”
——尼玛原来主角光环是这么体现的啊。
小璇继续说:“他们都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人能杀掉苏未醒,那就一定只有你了,之烈。”她的表情露出几分悲戚,仰头望向远方,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虽然敢把自己老公梦成反派大boss就要有与之作对的准备,但谋杀亲夫这种任务还是太重口了一点。按之前魏寻说的,如果他们这拨人和苏未醒只是生存竞争关系,那不就是几斤鸡肉的事儿嘛,完全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合作对付这些变异动物的嘛,人多力量还大呢。
小璇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乌亮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汽:“我也很想为姐姐报仇,可惜我没那个本事。之烈,我只能指望你了。”
联系一下上下文,这言下之意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你姐姐是……苏未醒杀的?”
“没错,”小璇眼里的水光有浮现起来,声音也哽咽了,“姐姐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才会被苏未醒追上,我们回去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野狼啃得只剩一副骨架了……”
“等等,”萧之烈立即打断她,“所以你姐姐是不幸被野狼吃了,不是苏未醒直接杀的?”
“那有什么区别!”小璇激动起来,抬高声音,“这种夜里把一个人丢在野外,没有反抗能力,还不如直接杀了她!魏大哥说,姐姐生前被定身了,她是清醒着活生生被狼吃掉的!姓苏的是故意这样折磨她!我倒宁可他直接杀了姐姐,或者把她弄昏也好,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萧之烈本来想纠正她,直接杀一个人和把一个人捆住不管导致她被狼吃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看小璇情绪似乎很激动,毕竟人家失去了亲人,就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不过,“定身”,那是什么?
小璇在那儿痛哭,萧之烈在旁边不知所措无所事事,只好尴尬地望天。知道自己在做梦就是这点不好,完全无法入戏。苏未醒是杀人狂魔人人得而诛之并且把KO他的希望寄托在萧之烈身上——听上去就像个冻死人的冷笑话。
小璇慢慢止住哭泣,转头见萧之烈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由气结。她忍住怒气,把眼泪擦干:“其实我杀不了他也没什么,他有那么多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能为姐姐报仇,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死在我手上。之烈,你和你哥哥也都想杀他,不是吗?”
“啊?我?”
小璇扯出一抹冷冷的笑容,继续说:“毕竟你的爸爸妈妈、嫂嫂和侄女都死在他手里,你一定比我更恨他,对不对?你找他报仇的时候,算上我一份就可以了。”
萧之烈的脸沉下来。这个梦似乎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玩了,这个小姑娘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她不耐地转身走开。小璇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魏大哥。”
小璇在身后说:“他在西边。刚刚我看见他和你哥哥在争执什么,好像要吵起来似的,你去看看吧。”
哥哥?
夜里没有月亮,天空中散布着各种不规则形状的行星,辨不清方向。萧之烈绕着营地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背风山坳里找到魏寻。
他确实在和一个男人争执,那个男人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篝火边,背影模糊。
哥哥?这也是潜意识的反映吗?事实上因为从小有苏未醒这个邻家哥哥的存在,她并未像很多独生女孩一样,幻想过自己有个亲哥哥。
老远就看见魏寻对那个模糊的背影挥舞双手大喊大叫,似乎很激动。而背影只是默默地坐着,手持一根木棍拨弄面前的篝火。走近了隐约听见几句魏寻的尾音:“再让我去一次。你知道吗,自从她死了以后……”
背影的声音很温和,却无比坚毅:“不行。你的力量太薄弱,根本无法和他对抗,再去冒险只怕有去无回。这次我要亲自去。”
魏寻争辩道:“不是你说的吗,力量薄弱不容易被发现,我偷偷地潜进去,他不会知道的。”
“可你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背影不为所动,“而且,你没发觉吗,你已经暴露行踪了。难道你真的以为那是偶遇?”
魏寻皱起眉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背影沉声说:“这次我发现他的力量削弱了很多,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想即使正面交手,我也未必没有胜的可能。”
“之武,你太冒进了!这样做太危险!从来没有人和他正面交手还能活下来过!如果你也……那我们怎么办?之烈怎么办?”
“有的。”背影依旧是冷冷的语调,“你忘了吗?之之和他交过手,她活下来了,而且一枪差点要了他的命。我是她的哥哥,我一定也可以。”
咦,他们是在说那个神秘的无敌大魔王苏未醒吗?
萧之烈凑上前去想听得更清楚些,背影却突然抬手制止了魏寻即将出口的话,站起身转过头来:“之之。”
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他的装束很奇怪,穿一身灰色的长袍,长发披散到腰后,和旁边魏寻的迷彩服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他的脸长得非常像她爸爸,活脱脱就是旧照片里爸爸年轻时的样子,个子不太高,瘦瘦的,在高大健壮的魏寻身边,完全看不出来他哪里力量比魏寻强。他还叫她“之之”,只有家里非常亲的人才这么叫她,像爸爸妈妈,像爷爷奶奶,像苏未醒。所以他真的是她臆想出来的哥哥?
仿佛看穿她的疑惑,他冲她微微一笑:“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哥哥萧之武。我穿得这么奇怪是因为我是一个巫师。”
巫师?!所以刚才小璇说的真的是“定身”?原来她的想象力不仅科幻,还有超自然色彩。她看了看他身上灰色的长袍——那样式似乎有点眼熟。
被他的大胆直白震惊,魏寻脱口喊了一声:“之武!”
萧之武仍是笑着:“别太紧张,阿寻。何必瞒着之之呢,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瞒着她?瞒她什么?
萧之武转向她:“之之,我们刚把你从敌人那里救出来。他们用了很多非人的手段折磨你,所以你有些事情不记得了。不过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呃,听上去有点像穿越的桥段。其实没什么好瞒的嘛,早点说出来,还省得互相装模作样,大家都自在。
萧之武见她没什么反应,对魏寻笑道:“你看,我就说完全没必要瞒她。之之可是连苏未醒都差点击败的人,她从来都不是一朵娇花。”
萧之烈想起他们刚才的对话,以及之前小璇透露的信息。既然这位哥哥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问道:“我曾经重伤过……呃,苏未醒?”
萧之武说:“是的,你是他唯一害怕的人。”
“在哪里?我是说,我打中了他哪里?”
萧之武也未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
“是心脏左侧吗?”
萧之武没说话,倒是魏寻喜上眉梢:“之烈,你想起来了?他是心口中枪,我们都以为必死无疑,谁知过了半年还是恢复过来。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
想起来?莫须有的事从哪里想起来?她只不过想验证一下这个梦是不是潜意识里对现实的映射加工罢了。她的丈夫苏未醒心脏左侧确实有一个伤疤,可惜那跟枪伤恩怨什么的半毛钱关系没有,只不过是他小时候做先心病手术留下的刀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任何不更文的理由都是借口,所以就不说了……
蹲坑确实苦逼,不喜欢追坑的就等完结了再来看吧,预计十章、4万字左右结束。


日之三

周日早上七点半,萧之烈准时醒了,没定闹钟。这多少有点反常,要知道平时都是苏未醒叫她好多遍、赖床赖到再拖就要迟到才起来的。如果碰上苏未醒不在家,她必须要把闹钟定提前半小时、每五分钟响一次,才能保证自己不睡过头。如果不小心迷迷糊糊地把闹钟按了,那就更杯具了,一定会睡到中午才醒。
所以萧之烈一睁眼,发现床头的时钟才指向七点半,而自己脑子非常清醒,甚至第一时间想起了今天虽然是周日但下周有小长假要调休,不由得佩服起自己——难道是铁血女强人的梦做多了,还真的变靠谱起来?
八点接到何小小的电话:“今天调休加班,你不会忘了还没起床吧?”
她得意地敲敲盘子:“刚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出发,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
听筒里传来何小小夸张的声音:“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有什么稀奇,在那个诡异的梦里,它不但经常从西边出来,还会从南边、北边、随便哪个它乐意的方向蹦出来。
到了公司就听附近几个部门的人议论纷纷,头头们去开会了,据说是空降了一个新领导。年初就有传言说公司内部结构要调整,他们这几个部门要合成一个大部门,头头谁来当就成了众人关心的话题,何小小和刘姐都是热门人选。小小还为此向萧之烈倒过苦水,她进公司晚资历浅,不想这么早就和刘姐那些老员工产生冲突。这下好了,竞争关系转变成人民内部矛盾,甚至还因为这个空降老板剥夺了大家晋升的希望,矛头可以一致对外了。
不过,当她打开邮箱收到HR发给全体员工的那封人事变动通知时,萧之烈就笑不出来了:空降的新老板居然叫魏寻。
尼玛这是哪门子的孽缘啊!太吓人了啊!
何小小开完会一回座位,萧之烈就不顾上下级礼仪冲过去追问:“新来的老板,是昨天那、那个魏寻吗?”
“是啊,蛮巧的,我就说很可能是同事嘛。”何小小倒显得毫不意外,“还真被我料中了,他真是咱们校友,比你高三届,和苏师兄同级,是环境系的体育特长生。你还记得你大二那年,你们系拿了校足球比赛的亚军吗?就是输给环境系的,我还跟着你和苏师兄一起去加油了呢。魏寻是他们系的中场,进了两个任意球,你一直诅咒他快点被罚下场。我们坐在第二排,中间球飞到看台上差点砸到我,他来捡球你扣着不给,记得吗?”
萧之烈一脸茫然。足球赛她还隐约记得那么回事,和苏未醒、何小小一起看比赛也好像有过,但是完全想不起来有魏寻这么个人,那些细节更是毫无印象。
“你记性太差了吧?”何小小压低声音,“比赛完了他在体育馆门口等我,向我要电话,你恨他抢了你们系的冠军,骗他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总记得了吧?”
萧之烈完全迷糊了:“还有这回事?”
何小小仰头叹气:“你看你,断我桃花坏人姻缘,掉头就忘个一干二净。要不是你从中阻挠,说不定我现在也跟你一样是阔太太了,还用这么做牛做马。”
萧之烈挠挠头,转过弯来了。原来昨天魏寻找她搭讪,醉翁之意其实不在她这个酒,难怪后来看到小小眼睛都直了。
虽然有点虚荣心受挫的失落感,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对于有夫之妇来说,丈夫出差不在家就梦见和路遇的帅哥有一腿这件事还是压力挺大的。回想一下梦里的情节,除了小璇说她和那个魏寻是未婚夫妻关系,好像就没有其他暧昧征兆了。他甚至不像萧之武、苏未醒一样叫她“之之”。
中午新老板请下属三个部门的同事们吃饭,萧之烈偷偷盯着魏寻看了很久,唯一能回忆起来的还是只有梦里的场景。记忆真是太不可靠的东西,见过接触过的人居然完全想不起来,反倒是潜意识里还留有印象,第一眼见他觉得眼熟,又在梦境里重现。
那个奇特的梦里的种种细节竟然都在生活中一一找到痕迹,那么突然冒出来的哥哥,还有名有姓的,难道也有迹可循?
正巧午休时间萧妈打电话来唠家常,萧之烈就问起这件事来:“妈,我是不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呀?”
萧妈顿了顿:“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就问问呗。你和未醒他爸妈年纪差不多,我怎么比他小那么多。还有你们那些同事,他们孩子都比我大。”
萧妈沉默了片刻说:“我还以为你那么小肯定都不记得了,原来还有印象。我们在你之前是有过一个儿子,但是那孩子命苦,两岁的时候你奶奶带着他上街,给他买了个糖葫芦,转头人就不见了。要是活着的话,也跟未醒一样大了……”萧妈说着,语调哽咽起来。
萧之烈彻底震惊了:“什么?我真的有过一个哥哥?那他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
“和你排名,叫之武。”萧妈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跟你爸辞了工作专门去找他,找了整整一年,才确信他是被人贩子拐走,找不回来了。你奶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脑子变得不清楚,为了让她好过一点,第二年我们又生了你。但是老人家受的刺激太大,一直念叨这件事。你到三岁时有点懂事了,跟我们抱怨说奶奶重男轻女,只喜欢孙子不喜欢你,所以奶奶去世之后,我们就没在你面前提起过你哥哥。”
挂了电话,萧之烈还有点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奶奶是她四岁时中风去世的,所以那些关于哥哥的讯息都来自于四岁前,而她四岁才刚刚记事,连奶奶都只有很模糊的印象,这么深的潜意识都能在梦里挖掘出来?
如果说对魏寻的毫无记忆还能勉强解释得通,那哥哥这件事就太匪夷所思了。
周日加班,大伙儿都有点不在工作状态,下午的工作草草了事。下班时苏未醒例行打来查岗电话,萧之烈一边走出写字楼一边问他:“原来我还有个哥哥,和你同岁,你知道吗?”
苏未醒说:“那时候我也小,只知道一点。说起来挺伤心的,上街玩被人贩子拐走了,所以爸妈他们都不愿意提起。我一直到上中学,爷爷奶奶都拿这事吓唬我,不许我自己出去玩。”
“原来真有这事啊……”萧之烈叹了一口气。
苏未醒转开话题问:“之之,你现在在哪儿呢?”
她随着人流往马路上走:“我?刚出公司大门,怎么啦?”
“那你等会儿,我正在……”
前面的人流堵住了,似乎路边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下班的白领们纷纷驻足观望看热闹。萧之烈往人群里瞅了一眼,立刻打断苏未醒:“等会儿再跟你说。”挂了电话拨开人群挤进去。
被围观的居然是何小小,和她的男朋友。
何小小的男朋友萧之烈也见过,他们俩是高中同学,大概就是高中时朦胧大学时两地暧昧,最后终于在一起的套路。两个人互相都是对方的初恋,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说起来很美好,实际呢,其中冷暖只有小小自己知道。一个男人从你身上学习爱情和□,相应的,你也得为他的成长阵痛买单。尤其是,他的长势看起来还不怎么好。
看着何小小血淋淋的例子,萧之烈经常忍不住对号入座——说起来她和苏未醒也算青梅竹马,追溯起来比小小他们历史还悠久,各自也没谈过别的恋爱,怎么就一直没闹出啥幺蛾子呢?
对着一个情圣一样的老公,真是想找茬跟他吵架都下不去嘴。
萧之烈对何小小男友的印象一般般,觉得他脾气有点怪,为人处事比较幼稚,对小小及她的朋友都很冷淡,无非就是个不成熟的小男生而已,但是从没料到他还有如此暴戾不讲理的一面。
他居然当众打小小耳光。
萧之烈看他扬起手要打,冲过去阻拦已经来不及,那记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小小脸上,打得她跌坐在地,头发也散开了,披在脸上十分狼狈。
萧之烈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扑上去拉住他还想继续打的手:“你干嘛!住手!”
男人的力气到底比女人大,轻易一甩手,就把她甩了个趔趄,也摔到何小小身边。萧之烈气疯了,居然有人光天化日打自己女朋友,而旁边那些围观的也没人伸一下援手。只恨自己不是真的像梦里一样是个身手矫健的女战士,不然一定把他揍成猪头满地找牙连他爹妈都认不出来。她越想越气,恶向胆边生,看那男人走近,抬起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那种牛皮的三寸高跟鞋,即使力气不大,被那尖跟踹一下还是挺疼的。男友本来就情绪激动,被这一踹眼睛都红了,冲着萧之烈抡起拳头。
她不知是气坏了还是没反应过来,竟忘了伸手去挡。但是,很奇怪的,男友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迷惑的神色,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这么一闪神的工夫,何小小站起来抓住了男友的手臂,冲他喝道:“你敢打她?不要命了吗?”
男友的眼神有些呆滞,他转过去看何小小,迷惑的神色重新被凶狠取代。他恶狠狠地推开何小小:“要你管!”
何小小穿的也是高跟鞋,被他推得往后仰去,鞋跟在大理石台阶上踩空,直摔倒台阶下的花坛上,额角正好磕在石台尖角,立刻流出血来。
看到有人挂彩,周围的人群终于不再围观看热闹,有人凑上来想要扶何小小。男友也意识到下手过分了,气焰略收,伸手把围观的人挡住,掏出一张纸巾来递给何小小:“擦擦吧。”又对旁人说:“这是我们家的事,别看了,别看了。”
“出了什么事?”魏寻分开人群挤进来,就看到何小小狼狈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鲜血从捂住额角的手掌缝里流出。男友还在推旁边的人,被他一把揪住领子提起来:“是你干的?你打她了?”
男友的体型比他小一圈,加上理亏,有点气弱:“我就推了一下,是她自己摔倒撞的……”
一句话没完,硕大的拳头就落在他脸上,把他鼻子都打歪了,两管鼻血直流而下。围观的人看事情闹大了,有身强体壮的男士上来拖驾,哪里拦得住魏寻,还是让他把何小小男友摁在地上结结实实揍了好几拳。直到有人叫来保安,才终于把他拉开。
有人咋呼,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一片混乱。
萧之烈护着何小小去的医院,额头上的伤口还不小,缝了五针。医生说有轻微的脑震荡,要住院观察两天。男友虽然被揍得比较惨,但鼻梁出乎意料地□,除了流点鼻血之外居然一点事没有。所以尽管他对警察闹着要告魏寻故意伤害,警察蜀黍也没说啥,问了一圈话就走了。
等何小小在病房躺下休息,萧之烈才发现自己小腿上也被石头擦破了表皮,去医生那里涂了点药水。回到病房时,周围的病人都休息了,走廊里静悄悄的。何小小的病房是一个单人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声轻语,她就在门口站住了,没有进去。
从门缝里看到魏寻坐在床边,握着何小小的手。他的声音带着沉痛,断断续续:“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谁也别想再伤害你……”
萧之烈从外面悄悄地把门带上。
她离开医院准备回家,走出医院大楼,迎面看到一个人坐在正对大门口的花台上,傻了:“你怎么在这儿?”
居然是苏未醒,他不是还在西安出差?
苏未醒站起来,把西装外套挂在胳膊上,另一只手过来挽她:“刚刚电话里跟你说一半就挂了,也不把话听完。我明天早上继续去深圳,要从这儿转机,索性回家住一晚上。”
她傻傻地问:“西安到深圳没有直飞吗?”
他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正好有特价机票。”
二世祖你缺那点机票钱吗?
“那你不回家来医院干吗?你知道我在这儿啊?”
两人到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苏未醒无奈地瞪她一眼:“我去你公司接你,这么大的事还能不知道,一问就问到了。听说你来了医院我还有心思回家?还好你没事,腿还痛不痛?”
“没事了,就擦破点皮。”见他想要俯□去看,忙岔开话题,“对了,你这次出差不是事情很多时间很紧吗,这一来一去又得浪费一天。”
“直飞的班级也得明天上午,不差这点时间。”他到底还是凑近去仔细看了伤口,确认没事才直起身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道:“再说了,之之,对我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快回家吧。”她急忙打断他,跟司机师傅报了家里的地址。
车上还有别人呢,就说那么肉麻的话,她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这句肉麻的名言要追溯到两人刚结婚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开始接手公司,第一次出去谈项目,和港商谈海外市场合作。人刚到香港,还没开始谈呢,听说她在家吃坏了肚子得了肠胃炎,连夜就飞回来看老婆,害得苏爸一把年纪第二天起大早赶过去,才没把对方得罪,断了这条大财路。肠胃炎这种小病,去医院挂个点滴就好了,她身边还有爹妈公婆陪着,实属小题大做。即使是丈母娘,看女婿这种行为,也没法自欺
欺人地夸他对女儿好,反倒有点担心哪天亲家公不在了,女儿跟着这种男人会不会喝西北风。
萧之烈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苏未醒从飞机上下来直奔到医院输液室、面对她恨铁不成钢的指责时说的那句话,把她的抱怨全给堵回去了。
他说:“之之,和你在一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其他任何事,都不及你一根头发重要。”
面对这种老公,你还能说什么呢。


夜之三

大概是因为有苏未醒在身边,前半夜萧之烈一直睡得很好。夜里她好像听见他起来,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怎么啦?”也没听清他回答什么,就又睡过去了。
后半夜又开始做起那个奇怪的连续剧梦,依然是穿着迷彩服在简陋的行军帐篷中醒来。她走出帐篷,天色还没有黑透,营地里的人比前两天似乎少了很多。
她转了一圈,既没有找着小璇,也没有看见魏寻和萧之武,于是随便找了个人问:“看到小璇和魏大哥了吗?”
那人向山坡上一指:“他们去墓园扫墓了,有家属埋在那儿的都去了。你想去吗?今天我们会推迟一小时拔营,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萧之烈向山坡上眺望,果然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山不算高,她拿了一支手电爬上山去,竟是一大片墓地,密密麻麻地立满了碑。
循着火光,入园没多久她就看到了魏寻和小璇。小璇跪在一座墓碑前,正在把祭奠的东西扔进面前的火堆里,魏寻则站在她身后。
他们俩是亲戚吗?墓里埋的是他们共同的亲人?
萧之烈走近前去,借着火光,墓碑上的字渐渐显现出来,赫然竟是:亡姐何小小之墓。
小小!
为什么小小在她的梦里竟然死了?扪心自问,她对小小绝没有半点不满,打心眼里希望她幸福安宁,怎么会在梦里把她弄死了?
她看着墓碑上的字,“亡姐”,何小小,小璇……她想起昨夜小璇说的话,难道小小就是那个活生生被狼吃掉的姐姐?她不但在梦里把小小弄死,还给她安排这么残忍的死法?
小璇把烧化都焚烧尽了,仍然跪在墓碑前没动。魏寻叫她:“时间快到了,咱们回去吧。”
小璇的声音闷闷的:“你先走吧,我想再陪姐姐一会儿,下次过来不知道得多久以后了。”
魏寻说:“算算之烈快醒了,你得回去看着她,别人我不放心。”
小璇突然爆发了:“之烈之烈之烈!你现在满脑子都只有她!你早就把姐姐忘了是不是!对啊,她是你的未婚妻,现在姐姐又不在了,你正好和她在一起!”
魏寻耐心道:“小璇,别闹脾气。我对你姐姐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未婚妻什么的就别再提了。小小是为了保护我们牺牲的,但之烈何尝不是为了大家才落到苏未醒手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歹我们把她救回来了,我们得保护好她。”
萧之烈一听到苏未醒的名字就按捺不住了,跳出来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
魏寻有点尴尬:“之烈,你怎么过来了。”
“你刚才说我落到苏未醒手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萧之烈才不让他打岔,继续追问,“所以我哥哥说的用非人手段折磨我的敌人就是他?他对我做什么了?”她摸摸胳膊,好像自己全身骨头皮肉都好好的,不像受过虐待折磨的样子。
魏寻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只知道你……至少你身手明显变差了,是不是?以前你是我们队里最强的。”
萧之烈摸摸鼻子。她见过魏寻的身手,比他还强,那的确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犀利女战士变成废柴呢?难道所谓的折磨是挑断经脉穿琵琶骨废武功?
真是古怪的梦。
魏寻看她不说话了,立即转道:“我和小璇要回去了,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去那边看看你爸妈?之武也在那儿。”
她看了看魏寻指的方向,在墓园最高处。“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
扫墓的人零零星星地都回去了,越往山上走火光越稀疏。萧之武独自坐在坡顶,面前有三座墓碑,一座是爸妈的,一座是妻子的,还有一座属于他年幼的女儿。
嫂子和侄女的名字是陌生的,而爸妈的墓碑上,却真真切切是她父母的名字。
如果说在梦里把何小小梦死了还勉强可以说是因为她心理阴暗对何小小羡慕嫉妒恨,那么爸妈,从小一家人相亲相爱的爸妈,她怎么会舍得让他们死呢?
现在她有点觉得这个梦不是什么潜意识的反映了。没有谁潜意识里会希望爱自己的父母遭遇不幸的。
手电的光线让萧之武回过头来,看见是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头:“今天这么早就醒了?过来坐。”
她乖乖地坐到萧之武身边。在这个幻梦的世界里,他们两个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她想起白天妈妈说起的哥哥小时候被拐卖的事,看着面前刻有爸妈名字的墓碑,心里有些酸酸的,转过头去看着他:“哥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个哥哥,但是这两个字叫出口却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呼唤过千百遍。此刻并肩坐在逝去亲人的墓前,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难以言说,却让她在一瞬间笃定了,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她的亲哥哥。
梦里她有了一个哥哥,但父母双亡;梦外双亲健在,哥哥却消失在茫茫人海,生死未卜。都有遗憾,但似乎还是现实更好接受一些。
她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轻靠在他肩膀上,像任何一对长期相处、感情深厚的兄妹一样自然。
萧之武微笑着拍拍她:“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我是一个巫师,也许有些魏寻弄不明白的事,我可以帮你。”
怎么说呢?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在做梦?这个世界是她胡思乱想虚构出来的?现实里他是个两岁被人贩子拐卖的苦命孩子,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呢,而且这个梦一点都不美好,她不想做了。她摇摇头:“你帮不了我。”唯一能帮她的就是闹钟,醒过来就啥事都没了。
“之之,我知道你在被什么折磨。”他顿了一下,“你陷入了一个梦境里。”
萧之烈有些吃惊,坐直身体转过来盯着他。
萧之武笑了笑:“巫师本来就是精神领域的专家,我们靠这个吃饭的。”
“那……”她斟酌着措辞,“怎么办呢?”
萧之武却没有直接回答:“这几天你一天比一天起得早了。我出来时看你还睡着,就没叫你,早知道就等你醒了一起过来了。他们都太小看你了,你是萧之烈,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等于没说。这个梦越做越纠结,完全没看出有好转的迹象,晚上睡不好白天上班都没精神,也许该考虑去看看心理医生——说起来苏未醒还是心理系毕业的,是不是应该跟他说说。
她默默地靠回哥哥肩上。萧之武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问:“昨天你看我还像陌生人一样,我真怕你想不起我来了,怎么今天就像小猫儿似的粘着哥哥了?”
她咕哝道:“毕竟是亲哥哥,血浓于水嘛。”
萧之武沉默了片刻,才问:“是不是白天发生了什么?关于我的?”
萧之烈又惊到了,再次转过去盯着他。
他的表情很从容:“没错,白天,就是你……清醒的时候。”
“真难相信这是一个梦,如果我真的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她喃喃地说,这种心灵相通、只言片语即可会意的默契,应该是非常熟悉信任的朋友亲人之间才会有的吧,“中午我跟妈妈打电话,她说我有个比我大四岁的哥哥,很不幸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没能找回来。我以前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好奇怪的感觉。”
“难怪今天你对我亲热了很多,原来有这层缘故。”他笑了起来,“之之,我跟你打个赌。”
“打什么赌?”
“我赌你明天白天,就会看到一出失散多年的亲人机缘巧合再度重逢一家团聚的戏码。”
“啊?什么?”萧之烈没听明白。
萧之武的面色却沉下来,霍然起身,转向漆黑的山顶大声喊道:“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我的命了,还躲躲藏藏做什么?”
黑暗中有一道模糊的白影从山顶移动过来,靠近了才看出是一个人,和萧之武相似的装束,一身白袍,长发垂肩,在十米之外站住。萧之烈看不清他的脸,抬手打开手电照过去,突然的刺目光线让他扭过头去举手遮挡,一边无奈道:“之之,你又淘气。”
无比熟悉的语调,无比熟悉的声音,无比熟悉的面容——那是苏未醒,据说是这个诡异梦境的终极大boss,她的丈夫苏未醒。
他的表情也是无比熟悉的,就像每一天早晨他软语劝哄地把她从床上叫起来,就像每一个傍晚他站在公司门口等她下班接她回家,温柔得让人沉溺。他向她伸出手:“之之,到我这里来。”
她情不自禁地跨出去一步,立刻被萧之武拉住:“别过去,别相信他。他是来杀我的。”
她看了看相隔十尺剑拔弩张的两人,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哥哥,一边是朝夕相处的丈夫,该听谁的?
萧之武把她拉到身后,向后推开:“之之,你走远一点。”
她看不到,但是感觉得到,空气中有无形的力量开始转动,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不得不退后。无由来的风,从苏未醒面前三米处刮起,那么短的距离,竟然飞沙走石,卷起一条风龙。萧之武在念咒语,风卷起他的头发和衣摆,猎猎作响,而苏未醒纹丝未动。
狂风四散,沙石漫天飞舞,吹得萧之烈睁不开眼睛。她双手抱住脸,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到灰色的身影被风卷上高空,巫师的布袍在利刃般的狂风中撕裂成碎片。
她冲上去大喊:“哥哥!不要伤害我哥哥!”
风团中还有哥哥的声音传出:“之之,别过来!”
白影疏忽闪到她面前,温柔的声音近在耳畔,像以前她每次从噩梦中惊醒被他抱在怀里安抚时一样:“别怕,之之,只是个梦而已,没事了,没事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陌生的装束下,是无数个日夜朝夕相对、比自己的脸更熟悉的面容和神情。
他伸出了手。
狂风止息了,萧之武从空中摔下,喷出一口血。他挣扎着抬起头大吼:“之之,醒醒吧!你真的以为这只是……”
在苏未醒的手触到她的一刹那,她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快完了


日之四

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萧之烈的心头还在突突跳着。她下意识地伸手往身侧摸去,却摸了个空。
苏未醒不在。
密实的窗帘遮住了屋外的光线,看不清天色。她侧身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凌晨五点十分。
屋子里静悄悄的,四周也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闹钟秒针走过的嚓嚓声。她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于是叫了一声:“未醒?”
没有人答应。
这么早,他去哪儿了?就算赶早班飞机也不需要凌晨四五点就出门。她爬起来打开卧室的灯,浴室、厨房、餐厅,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他。冰箱贴纸也没有,以往如果他突然有急事,都会在冰箱上留言的。打他的手机,铃声在卧室里响起。
然后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昨天他穿回来的皮鞋还好好地摆在玄关地上,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却不见了;出差常带的手提包还像昨天一样扔在沙发旁,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包则不知所踪。
凌晨五点多,他没穿鞋、背着电脑、没带手机,会去哪儿?
客厅里只拉了纱帘,透进窗外微白的天光。她走到窗边把纱帘拉开,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外头起了一片迷蒙的雾气,对面的楼也是影影绰绰的。虽然看不见,但也能听到小区中央的花园里如往常一样,老人们已经早起锻炼了;马路离得远,隔着重重楼宇和绿化带,隐隐约约传来车辆来往的喇叭声。
这是一个两千多万人聚居的拥挤城市,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万籁俱寂。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衣服出门去找他。门居然是开着的,他出去连大门都忘了锁。
楼下值班的保安看见她,跟她打招呼:“苏太太,今天起这么早。”
萧之烈问他:“你看到我先生出去了吗?”
保安说:“我刚换班半个小时,没有看到。您找苏先生?我帮您问问上一班的弟兄。”
萧之烈忙谢过他:“不用了,我先到门口找一下。”
保安说:“那好,有需要您随时来找我。”
她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地下停车场自家的两辆车也都在。今天天气不太好,像要下雨,气压有点低,她走得快了一点,又没吃早饭,就有点胸闷气虚,只得坐到花园中的长椅上休息一下。
花园里锻炼的几个老人已经离去了,隔着花丛好像还听到他们互相寒暄道别的声音。
她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看到有人过来。
好安静,连马路上车辆的声响都变得遥远飘渺。
她忽然想起,在小区了转了这么久,除了楼门口那个保安,她还没有碰到第二个人。而且,几十分钟过去了,天光一点都没有亮堂起来,还是晦暗迷蒙的天色。
苏未醒,他到底去了哪里?
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站起来准备继续找,冷不防顶上一根花枝打到了她的头,露珠和碎叶悉悉索索地落了一身。
栖在花枝上的一只白蝶被惊起,扑扇着翅膀悬空,居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围着她绕了两圈,甚至在她落了花瓣的手心停留了片刻。
心头似乎有灵光瞬间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捕捉。她的手指微微一动,白蝶受惊,飞快地掠起钻入花丛中。
“之烈!”身后有人叫她。
她闻声转过身,魏寻拨开湿漉漉的花枝向她走过来。
“魏……魏先生,”她一时有些错乱,而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也住这个小区吗?”
等等,他叫她什么?之烈?
魏寻没有回答,抿着唇看了一圈四周:“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其他人?”萧之烈有点迷惑,“今天小区里的人是有点少。你找人做什么?哦对了,我家楼下有保安,能帮上忙吗?”她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
魏寻一边四顾一边往那边小跑:“走,去找保安。”
楼门口的岗亭空空如也,保安不见了。萧之烈说:“刚刚还在这儿的,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十来分钟前。”
魏寻脸色凝重:“我们先离开这儿。”他拉起萧之烈的手向小区大门跑去。她也觉得隐隐有些怪异,加快步子跟上。
刚跑了两步,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魏寻,之烈!等等!”
两人停下转身,看到何小小从花园里走出来。
“大清早的,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她锐利的眼光扫过魏寻握住萧之烈手腕的手,“这是要去哪儿呢?”
魏寻立刻松开萧之烈,转而向何小小走去:“小小,我……”
何小小露出凄楚的神色:“你要走?带她一起?那我呢?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吗?”
萧之烈皱起眉,魏寻有些焦急,两人同时喊道:“小小!”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旁边响起:“之之。”
是苏未醒,他终于出现了。他还穿着居家的衣服,外头随便套了一件外套,急匆匆地赶过来抓住她的手臂:“你怎么跑出来了,我就出去了一会儿,回家你就不见了,可把我急死了。”
“我出来找你,”她很平静,“你去哪儿了?”
“五点来钟我胃疼醒了,家里药也没了,就出来买点药。”苏未醒指向小区外药店的方向,“本来以为出来一会儿就回去了,就没带手机,谁知道你会醒。你出来怎么也不把手机带着呢?真是比我还糊涂。”
“哦。”她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苏未醒揽着她,对何小小说:“我们先回去了。小小,你也送魏先生回家吧。”
何小小挽起魏寻的胳膊,苏未醒拉起萧之烈的手,各自走向花园的两侧。萧之烈轻轻一转手臂,从他掌心里脱开:“小小,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何小小止住脚步,回头看她。
“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楼下就不说了,”她沉着脸说,“我只问你,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也忘了吗?”
何小小的脸色并无惊慌,反而露出迷茫困惑的神情,就像昨天她男友抬手想打萧之烈、又突然顿住时那样。
“昨天你受伤进了医院,额头上缝了五针,怎么一夜之间,你脸上的疤就不见了?”
何小小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似乎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眼光投向苏未醒。
“之之……”她听见苏未醒在身后低声说。他的手扶着她的胳膊,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
她忍住了没有回头,转向魏寻继续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是吗?这个依偎在你身边的女人,她……”
“住口!”魏寻喝止她,“不要说出来!”
但萧之烈已经说出来了:“她是假的。”
“我是假的?”何小小的神情愈发迷惑,她摸着自己的脸,甚至捏了一下脸颊上的肉,“什么意思?我哪里是假的?”
魏寻的眼睛红了,抱住她说:“别听她瞎说,她瞎说……”
何小小似乎终于回忆起什么,眼神慢慢变得清明:“她说得没错,昨天我跟男朋友在公司门口吵起来,他打了我,我额头上撞破了,到医院缝了五针……那个疤呢?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没有了呢?阿寻?”
她叫他阿寻,从前她都是这么叫他的。
“我想起来了,阿寻……”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男朋友,我怎么会有男朋友?我一直只喜欢你,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刻,我都在想:还好阿寻逃掉了,还有之烈、小璇,还好他只抓住了我一个,我拖住了他,你们就能逃掉了……阿寻,你不要生我的气,那个男朋友是假的,是他造出来的……”
魏寻忍住眼泪摇头,说不出话来。
何小小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假的,是他造出来陪她的。我想起来啦,我已经死了,被他困在野地里,被狼吃掉的……阿寻,那些狼咬得我好疼啊……”她蜷起身体弯下腰去,好像真的在承受饿狼噬咬的痛苦。她全身白皙平滑的皮肤突然平空出现了鲜红的伤痕,剥蚀了表面的血肉,露出森森的白骨,仿佛重现当日她被狼群撕咬吞食的过程。
只是转眼间的事,血肉从她身上脱离,只余一副血淋淋的骨架,蜷缩成一团。魏寻伸手去捞她,那具骨架突然间崩散粉碎,从他双臂中散落一地,腾起一股白色的雾气。
“小小!小小!”魏寻紧跟着蹲□去捡,然而他越是着急,只是越快地搅散了那团雾气。
白雾消散了,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萧之烈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以为小小是知情的,甚至以为小小是串通好了来迷惑她和魏寻和卧底。其实小小只是一个幻影,或者说是傀儡,受人摆布、忘了自己过去的傀儡。
就像她自己一样,不是吗?
魏寻跪在地上摸了良久,这样的结果让他无法接受。他猛地站起回过身来,看向凝眉沉默的苏未醒,和他身边震惊无措的萧之烈。都是他们,明明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却把小小拉进来作炮灰。尤其是苏未醒,他杀了小小一次,还要让她当着他的面再死第二次。
愤怒和悲痛几乎吞没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匣,却摸了个空,这让他稍稍冷静下来。他不能因为小小而伤害萧之烈,但他也绝不会大度到让害死小小的凶手好过。
魏寻站直身体,面向那脸色各异的二人,冷冷地说:“之烈,想必你已经明白了。你是亲自对苏先生说呢,还是我来帮你说?”
“之之……”苏未醒低下头来看她,他双手颤抖,额头上冒出冷汗,仿佛有无形的重担在压着他。
那只白蝶又从花丛中穿梭而来,绕过她的鬓边,纤弱的翅膀扇起空气微微的颤动。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庄周?
苏未醒也看到了那只蝴蝶,他露出厌恶的神色,挥手将蝴蝶扑开。白蝶在空中振翅翻转,第一下躲开了,这让他愈加恼怒,掐指向蝴蝶弹去。
手刚伸出去却被她拦住:“一只蝴蝶而已,你都不肯放过?你无法容忍这个你一手创造的梦境里有任何忤逆你掌控的存在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一晃,向后退了一步才站稳。那些四周围绕的花枝愈发低垂了,仿佛不胜浓雾的负荷。
“那我呢?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苏未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冷汗已经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浑身都在发抖。她上前一步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不要再硬撑了,”她轻轻地说,“没有人能永远活在梦里,你我都一样。让它结束吧。”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好难写,又卡壳了(╯﹏╰)


夜之四

当迷障散去时,那些被掩藏的记忆,也一一浮现出来。
萧氏一家和苏未醒的恩怨起源,已经无法追溯。在这样资源匮乏条件恶劣的环境里,每个人面临的头等大事无非是如何活下去,一拨人和另一拨人起争端,完全不需要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许仅仅是我抢占了你先发现的驻扎营地,我快一步夺走了你想要的粮食物资,而那些物资又是从另一拨人那里抢来的。
萧之烈和萧之武的父母已经是一方霸主,最多的时候,他们手底下有五六千人,完全是一支战斗力超群的军队。他们的辉煌在苏未醒手里终结。
在苏未醒出现之前,这片满目疮痍的大陆上还残存着对太阳纪科技文明的信仰。虽然那些传说中无比先进智能、一颗炮弹能夷平一座城市、远隔千万里都能操纵控制、甚至还会主动追击目标的武器,在后羿撞击太阳的磁暴场变之后已经彻底变成一堆废铜烂铁,但手枪、子弹这些热兵器确实还是比刀剑斧钺更有杀伤力,从而保护人类在这个异变的星球上占据最后一席之地。太阳纪积累了数百年的科学理论彻底被推翻,科技停止了进步,也没有人再去研究它们,科学家们在艰巨的生存压力之下也都变成了战士。
人们时常会被这样不甘的念头困扰: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最低等、最弱小的生物,比如一只鸡、一条鱼、一棵树,都如同魔法附体一样,突然变得会飞会喷火会吃人,而人类却毫无变化,反而成为这些低级生物的口中食?
有一些人声称自己也拥有了后羿赋予的神奇魔力,像太阳纪的一些幻想小说里描绘的,用意念来改变这个世界——比如,移动一只碗,不必伸手就让它自己挪到你面前。但如此微薄的力量除了耍把戏让人看个笑话还有什么用呢?那些自称“巫师”的人,也只能对碗这样的死物做点无意义的动作,他们连一只毫无智慧可言的昆虫都对付不了。
直到苏未醒用这种“精神法术”杀死了雄霸一方的萧家二老。
当时的场景其实已经没有除苏未醒以外活着的人亲身经历过,却被大家广泛传播,以各种各样的版本四处流传。萧父一向是以枪法快狠准而著称的,据说那天他拔出了枪,子弹都已出膛,却在飞行中被巫师拦截,硬生生转过180度,反过来没入他自己的胸膛。这件事被巫师们当做范例来模仿练习,他们以为只要像控制碗一样控制住那颗小小的子弹,即使再强悍的战士也不敢再轻视他们。
那天的情景萧之烈还记得很清楚。萧家二老和战友们的尸体被平放在他们开去的卡车上送回来,而那辆车无人驾驶。父母也是她亲手入殓的,他们的枪都完整地套在枪匣里,上满子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妈妈甚至抱着爸爸的一只手,枕在他肩头,唇角有微微的笑意。
萧之烈已经记不清爸妈为什么要去攻打苏未醒的族人,好像是他们世居的山谷里有一眼珍贵的未被污染的泉水,又好像是妈妈听说那个谷里还保留着太阳纪的风貌,景色很美,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那里的人几乎没有武装,所以他们只开了两辆车,带了几十个人。那些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这片山谷从此成为苏未醒的领地,没有人敢再涉足。
之后的故事很简单,无非是复仇、隐忍、对峙、拉锯。他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少,有牺牲的,有叛逃的,有脱离他们自立山头的,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萧之武为了与苏未醒对抗,潜入巫师群中学习巫术;而萧之烈坚信所有的巫术都是虚无的,只要意志足够坚定,就能不被幻术所惑。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第一次与苏未醒正面交锋时,她在他夺去她的意识之前扣动了扳机,这一枪让他整整在山谷里足不出户休养了半年。
苏未醒因为杀了她的父母而闻名,而萧之烈这三个字也因为击中苏未醒心口那一枪而被众人所知。人们谈起她,不会再说“那是那对枭雄夫妇的女儿”,而会说“那个唯一从苏未醒手底下活下来的人”。
这也许就是他俘虏她之后,没有立刻杀掉她的原因。
成为阶下囚的日子里,萧之烈曾见过那片山谷。那里的确非常美,完全不同于外面贫瘠□的地貌。源源不断的清泉穿过山谷,形成蜿蜒清澈的溪流,灌溉了两岸的土地,也给谷内的人们带来丰富的粮食。溪流上游不适合耕种,遍布各种杂草,用来放牧牛羊。她被掳去的时候正值花季,草地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活脱脱一幅世外桃源的画卷。
她还在溪边遇到过苏未醒,跟他聊过几句天。
说是阶下囚,却并无人看守。她漫步走着,就走到了那片溪谷。下游的农田里有人在除草收割,放牧的羊群零星地散落在草地上,牧羊人不知去了哪里偷闲。山脊挡住了太阳和后羿的强光,山坡上有浓密的树林,使这里白天气温也不至于太高。她举目四望,心里度量着翻山逃跑的可行性。
一转头就看到苏未醒站在她背后三米开外的地方,她微微一惊,平定心情,说:“你就这样放任我到处走,不怕我跑了吗?”
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知道。”
她本想反驳,忽然明白过来:“刚才我是想要逃跑来着,所以你来了?”
苏未醒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她继续挑衅地说:“作为一个曾经被我伤得半年出不了门的人,你似乎太不小心了一点,我觉得你至少应该把我的手绑上。”
“没关系,没有枪,你应该伤不到我。”
“即使我赤手空拳伤不了你,但这谷里的其他人,随便要几个人的命还不在话下。”
“冤有头债有主,你恨的是我,不会随便迁怒其他无辜的人。”
此刻当萧之烈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她的记忆有些错乱,苏未醒的身影时不时和梦境里他们一起外出度假时的一些情景重合。年轻夫妻节假日自驾到郊区旅游,是再平常不过的消闲。苏未醒喜欢带她去一些不知名的小景点,游客很少,景色却浑然天成。山谷里一条溪流,花开遍野,他拉着她的手徜徉在水边,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遍,以至于她回想起这段对话时,竟觉得自己在和他赌气抬杠撒娇,而他的表情也像那些无数个熟悉的场景一样,温柔和煦,令人沉醉。
怎么可能呢,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每次碰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当时一定是紧张而严肃的。
“不,我也不恨你。”她的语气平静而冷淡,“我的父母是侵略者,他们想要占有这块丰饶的土地,你保护自己的家园,无可厚非。”
他立即说:“我一直不想和你为敌……”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打断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我的父母,而你杀了他们,所以我肯定是要杀你的。或者你先杀了我,左右不过这两种结果而已。”
他蹙起眉:“我不会杀你。”
她侧过脸来看他:“你抓我过来却不杀我,是想谈判和解吗?你不要想了,绝无可能。死在你手里的人太多了,就算我肯,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苏未醒说:“其他人同不同意无所谓,只要你肯。”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他的眼神幽深晦暗,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她轻蔑地笑了,转身走开:“做梦。”
那是她清醒前最后的记忆,然后她睡着了,陷入一段漫长的春秋大梦里,直到今天才终于醒来。
幻境里的景象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那些繁密的花枝像呵在玻璃上的水汽,温度一高便蒸发消亡了;白蝶卷起一股风,旋身落地化为灰衣的巫师;魏寻的西装革履也只是假象,他穿的还是行军的迷彩服;面前的苏未醒,也从一个穿着居家休闲装的短发男人,变成了长袍长发的巫师装束。
他脸色苍白,右手按住胸口,没有说话。
营地里的人已经被惊动,手持武器围拢上来,枪口对准了包围圈中央的人。魏寻也拔出枪,和萧之武一起慢慢退到人群中。有的枪口在抖,握着枪的手指不安地在枪身上扭动。没有人敢率先开枪,因为不知道子弹会不会像传说的一样,掉头回来穿透自己。
魏寻尝试了多个角度瞄准都不行,萧之烈和苏未醒挨得太近了,从他这个方向刚好挡着苏未醒面前,贸然开枪也许会误伤她。
萧之武叫她:“之之,回来。”
萧之烈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扫视一圈。被她看过的人都不自觉地避开她的视线,心里想:那个冷酷凌厉的头领又回来了,这几天她呆愣愣的好脾气,只是中了巫师迷魂术的后遗症而已。
她像以前一样,用平淡没有温度的声音下命令:“都把枪放下,让他走。”
有人紧张地直咽唾沫,但是没有人动。
萧之烈抬高了声音:“我说都把枪放下,没听到吗?”
有人转过头去看萧之武和魏寻,但持枪的手仍然没有动。
萧之烈的目光射向那个人:“看他干什么?这里到底我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嗯?”
那人立刻把头低下去,但手的姿势还是没动。
萧之武接口道:“之之,你是我们的头领,所有的事都是你说了算,但只有这一件我们不能听你的。你问问在场的人,谁没有亲朋好友死在苏未醒手里,你要放他走,除非我们都死了。还有咱们爸爸妈妈,你嫂嫂和玲玲,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做了个梦你就都忘了?你居然要放他走?”
萧之烈心乱如麻。她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漫长的梦境里脱离出来,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那个靠老公呵护一无所长的废柴,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冷静铁血的女战士;一会儿想起昨夜苏未醒与她相拥入眠的情景,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被他杀死的亲人战友的面容。
她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不管怎么样,不是现在,不要逼她现在就做这么残酷的决定。
她辩解道:“他……上次他俘虏了我但没有杀我,一报还一报,这次我也放过他,两不相欠。”
然而在血海深仇面前,尤其是这么多人的血海深仇面前,这个理由显得如此单薄脆弱,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双方僵持着,没有人退让,也没有人更进一步。那边是数十个持枪备战的战友,包括她的亲哥哥;这边只有她和苏未醒,他不发一言,姿势自始自终都没有变过。
最后还是萧之武看出端倪,轻笑一声打破僵局:“算了,之之,就算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你回头问问他,他还走得了么?”
萧之烈果然转身回过头去,但就在此时,人群外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的嘶声尖叫划破沉寂:“苏未醒!我杀了你!”
小璇疯了一般跑上山来,甚至不顾前方有自己的战友就开了枪。第一枪打偏了,第二枪穿透了苏未醒的肩膀,第三枪击中了他的左膝。魏寻和旁边几个人立刻冲过去架住她,她又挣扎着朝天放了几枪,才被魏寻缴械。
萧之烈急红了眼,伸手就往自己腰里的枪匣摸去,被萧之武按住双手:“你想干什么?”
苏未醒支撑不住跪了下去,鲜血顷刻染红了他面前的尘土。然而那血却不是出自他膝盖和肩膀的伤口,而是从他口中喷出。他开始剧烈地呛咳,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溅一地。
萧之烈惊呆了,周围的人也都愣住,眼睁睁看着他不停地吐血。一个人的嘴里竟然能吐出那么多血来,在他身边聚成了一泓,子弹打穿大动脉也不过如是。
萧之武看妹妹不再挣扎,才慢慢放开她,低声说:“你看,他走不了了。从你识破幻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走不了了。”
她扶着萧之武的胳膊呆呆地望着苏未醒。他终于止住了咳嗽,抬起袖子擦干嘴角的血迹,向她伸出手来。他甚至扯出了一抹笑容,像无数次约会她姗姗来迟时、像每一次候在写字楼门口等她下班时,温暖和煦的笑容。
“之之,不要怕……这只是个、梦而已,醒了……就好了……”他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句,“到、我这里来,把手给我……”
这只是个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萧之武的手臂虚虚地拦着她,被她轻轻推开。她向苏未醒走过去,伸手去握他颤抖的、染满鲜血的手。
趁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看着场中央二人时,小璇挣脱了战友的钳制,向苏未醒背后冲过来。虽然枪被魏寻夺走,她还是飞身踢中苏未醒的后背把他踹倒在地,又狠狠踩了两脚,踩得他又吐出两口血来才解恨。
苏未醒扑在尘土里,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他的手依然向她伸着,微微曲起,只等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就可以紧紧握住。
萧之烈脚下一个踉跄,跟着他跪倒下去。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渐渐涣散,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僵硬。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她终于抓到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只要挖了的坑,一定会填平滴~~~~


日之终

萧之烈在自己家里睡了三年的双人床上睁开眼。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屋顶中央是结婚前装修婚房她和苏未醒一起去挑的卧室吸顶灯,光线轻浅柔和;窗帘她想选银灰竖条,他说银灰色放在卧室太肃杀了,不够温馨,非要买粉色小碎花的,还被她鄙视了很久;她喜欢冬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床尾的电视柜上左右各摆着一张他们的婚纱照片;衣帽架上还挂着他的西装,好像他刚刚回到家,或者清晨早起,尚未出门。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如果忽略那些细微的不对劲之外。
屋顶石膏线上的花纹是模糊的;窗帘少了小花边和流苏;电视机的连接线不见了;一直摆在卧室东南角的衣帽架挪到了西南角;她醒来的时候,床上没有被子。
他不在家。他也不在附近。他不在……她所能感觉到的任何地方。
那种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人突然消失不见的感觉,如此强烈,连一向不相信虚无的精神力量的她也无法忽略。
这是一个梦境,那个虚幻而漫长的梦境,最后残存的碎片。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假的。但是她无法接受这竟然是假的。
她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即使只数一数他们一起吃过的餐厅、看过的电影、去过的风景区,都已经数都数不过来了。再早一点,从和他谈恋爱起,甚至从认识他起,那么多年了,她记得的那些事件,如果拍成录像,至少都能放几千个小时了。但其实从她被俘虏到魏寻营救成功,一共也就过去十几天而已。
梦是这样的,午觉时打个盹,梦里也许就过了一生。
和睦恩爱的双亲,交情深厚的亲家,青梅竹马的童年,少年时情窦初开的萌动,恋爱时的浓情蜜意,平淡生活中相濡以沫的亲情,每天夜里相拥而眠时肌肤的温度,夫妻间最亲密无间的接触,都是假的,都是他虚构出来的。
他们从来不曾真正的彼此拥有过。
此刻,她孤零零地躺在他们共枕而眠三年的卧室床上,回想着他们过去相处的点滴细节,才恍然惊觉,那句曾经被她吐槽过无数次、一听他说起就立刻打断的肉麻情话,原来是真的。
他说,之之,和你在一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
和你在一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
是这个虚构的梦境世界,存在的唯一意义。
如今,这个梦已经醒了,所以这个世界,也该消亡了。
她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是一片浓重的白雾,什么都看不见,窗户也索性变成整块密封的玻璃,无法打开。
他已经无力维持如此庞大的幻象世界,残存的最后一点力量,仅仅能守护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家,这小小的一隅而已。
冰箱上贴满了他急于出门留下的便笺纸。早饭在微波炉旁边,牛奶1分钟,三明治40秒,水果不用热;晚上表哥请客,六点半去接你;今天得晚点回来,下班帮我去干洗店取一下衣服;外面刮大风,记得戴帽子,在门口衣帽架上;小舅公想看咱俩的近照,你选几张出来,我明天去寄;诸如此类。
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每天都在发生,她从未留意。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小事再也不会发生。
她再也吃不到他准备的早餐,再也不会忙碌了一天有人接她回家,刮风下雨再也不会有人提醒她注意添衣。她想为他尽一点妻子的责任,哪怕只是去干洗店取回衣服,都变成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不,不,一定还有些事可以做的。
她一张一张取下那些留有他字迹的便笺,目光停留在最新的那张上。对了,他出差前让她挑几张给小舅公的照片,她把这事忘了。
相册就在电视柜里,厚厚的三大本。她坐到沙发上,从新到旧挨个翻看。装帧精美的那本全是两人结婚的婚纱照,足有两百多张。从来只见女人热衷于拍美丽的婚纱照,老公多是不大乐意或者无所谓,但苏未醒对拍婚纱照这件事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热情,硬是拉着她拍了几十套场景,原片数都数不过来。不仅是照片,整个婚礼都是他在积极操办,其他的事全都扔着不管,仿佛这就是他的人生头等大事,为此一掷千金在所不惜。
那时候她不懂。被各种繁琐的细节困扰得烦不胜烦时,她还朝他发脾气,骂他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磨叽的男人。
她想起萧之武和嫂子的婚礼。其实根本不算婚礼,之武牵着嫂子的手向大家宣布两人结为夫妻,给父母鞠躬敬酒,就算礼成了。有人闹着要灌之武酒,喝了没几杯,有长了翅膀的大猩猩向营地里投巨石,他们被迫匆匆转移。
嫂子左手常年戴着一枚银戒指,是之武亲手做了送给她的,最简单的韭叶款式,但在那样的环境里已是非常名贵。说起戒指的来历,嫂子总是露出羞怯幸福的表情:“之武说,太阳纪的人们举行婚礼,都要互换戒指的。可惜贵金属太难弄到,只做了这一个,要是有一对就好了……”
苏未醒给了她最奢华盛大的婚礼,像真正的太阳纪人类那样,每一个环节都尽善尽美,巨细无靡。
那时候她不懂。她只觉得麻烦,嚷嚷着累死了,再也不要结婚了。她嫌结婚戒指上的花纹会勾到衣服,也从来不戴。
一枚银戒指的幸福,她到现在才懂。
照片里她妆容精致,在化妆师和后期的鬼斧神工下,居然也十分美丽,和苏未醒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非常登对。
她仔细观察每一张照片里的苏未醒。和她僵硬的笑容不同,他的表情都很自然,那种发自真心的微笑和幸福感,让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当她身处梦境中时,她怀疑那些是不真实的;但当她终于发现那些的确是假的时,又希望它们是真的。
那些都是假的。那些也都是真的。
她窝在沙发里慢慢翻着相册,不知不觉的,困意上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盹。头点下去的霎那,她立刻清醒了,猛地摇了摇头。
但是很快,更重的困意袭来。
她快要睡着了。或者应该说,她快要醒来了。
这个梦终于要做到尽头了。
浓重的雾气穿透窗户玻璃弥漫进屋内,地板的花纹变模糊,墙上的挂饰在褪色,相册里的照片也像蒙上了一层雾气。他们共同生活过的这个屋子,这个世界,正在消失。
困倦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强撑着从茶几抽屉里摸出剪刀,用尽力气向自己手臂戳下去。
也许戳中了,也许没有;好像有点疼,又好像不疼。梦境里一切都是幻觉,而制造这些幻觉的人,正在死去。
人类创造了那么多驱散睡意的方法,头悬梁,锥刺股,咖啡因,牛磺酸,各种各样的办法来阻止自己睡着。
可是,人要怎样才可以,阻止自己醒来。


夜之终

营地里燃起篝火,第一缕跳动的火光透过帐篷缝隙投射到脸上时,萧之烈就醒了。她一向睡得很浅,睡眠中也时刻保持警觉,这样才能随时应对任何可能突发的危险,这是一个战士在这种纷乱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必备的能力。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会立刻翻身起床收拾行装准备拔营,绝不拖泥带水。但是这次她安静地躺在睡袋里没有动,回想了一下醒来的前一刻大脑做了什么活动。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了,但是非常模糊,模糊到她都不确定是不是做了梦。
自从……她就再也不做梦了。
想了大约一分钟,无果。她拥着温暖的睡袋,忽然想起,“以前”周末闲着无事的时候,她总喜欢赖床,明明已经醒了,就是不肯从被窝里爬出来。寒冷的冬日里尤甚,她能在被窝里磨叽一上午。苏未醒也不催她起床,反而把饭菜端到卧室里来,让她坐在被窝里吃,搞得她自己也觉得实在懒得过分了,才不甘不愿地起身穿衣。
她想到这里,皱了皱眉,立刻坐了起来。这种废物一样的生活,有什么可怀念的,软弱的念头更不应该有。
帐篷外有脚步声,以她敏锐的听觉能判断出是两个男人,从不同的方向走来,在门口碰头站定。她听到魏寻问:“之烈醒了吗?”
回答的人是萧之武:“还没有。”
“天已经黑了,该准备出发了,要叫她起来吗?”
萧之武说:“这几天她都睡得很不好,能睡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两人沉默了片刻,魏寻用闲聊的口吻说:“之烈恢复得很快。太阳纪的人都是白天外出夜晚睡觉,一昼夜有24小时,我在那里根本睡不着,把灯全打开也无济于事。”
“她一直是我们这里面精神意志最强的人,”萧之武的声音有点硬邦邦的,“何况那又不是真的太阳纪。”
“看起来倒是和古籍里记载的太阳纪很像,跟我们现在的环境比起来,犹如天堂。”魏寻叹了一口气,“在那里一天见到的人比我一辈子见过的都多,能把那么纷繁复杂的世界在梦境里重现,苏未醒的力量真是无法想象。”
萧之武似乎不太甘愿被自己的同行比下去:“虚构幻境,不自量力,所以才会在幻象戳穿后法术反噬而死。巫师也是人,又不是神仙,居然妄想创造世界。”
“听起来这个幻术似乎很危险?”
“只要身处幻境中的人意识到自己所见是虚假的,幻术即告破,反噬施法者自身。施法越强,反噬越重。一般用幻术造点假象迷惑迷惑人,被识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并不危险。但谁叫他非去造那么庞大的幻象呢,太阳纪的地球上可有几十亿人。”
“我也想不通,苏未醒为什么要这样做。之武,你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萧之武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用幻象困住敌人,让他们迷失心智自相残杀,是缺乏攻击力的巫师常用的手段,不稀奇。”
“哦,这样。”魏寻并没有反驳,“之武,你知道我在之烈的梦里看到了什么吗?”
萧之武不吭声,魏寻自顾自地说下去:“之烈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太阳纪,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生活富足。她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企业里做有点像后勤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都不忙,报酬也不高。你安排我冒充她的上司混进去,我也很诧异,我认识的之烈,任何时候都是冲在最前面战斗,雷霆一般的作风,怎么会去做后勤这种差事。更让我吃惊的是,管她的小头目对她的评价,说她性格懒散,做事不着调,但是她的夫家是他们的重要客户,所以必须供着这个娇生惯养的少奶奶。”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之武,你猜她的丈夫是谁?”
萧之武仍然不吭声,魏寻继续自问自答:“她的丈夫,是苏未醒。”
“他们两个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后来结了婚。苏未醒很娇惯她,他把她惯成了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弱女人。之烈刚醒的时候,你也感觉到了对吗,她和以前很不一样。我还看见她搂着你,靠在你的肩膀上,让你摸她的头发。我猜上次她这么做的时候,一定不超过十岁吧?你那会儿有没有觉得,这样的妹妹才更像妹妹呢?”
萧之武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想不通而已。苏未醒花那么大的力气,构造出一个太阳纪的幻境,在那里和之烈结婚,给她优渥安逸的生活,像对待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宠爱她。之武,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之武不回答,他锲而不舍地追问,语调也抬高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小小,我失去了小小,所以我能理解;之武,你也有过妻子,你也失去了挚爱的女人,你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如果你也能理解,你真的还要坚持把他的尸体挂在旗杆上吗?你挂给谁看,给之烈看吗?”
萧之烈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帐篷外的两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噤声,转头就见她已经披了衣服走出来。她的目光冰冷,径直投向营地中央的旗杆。魏寻眼尖,瞧见她面色未变,眼角却突突跳了几下,那是她强忍怒气的征兆。
萧之武略感心虚,上前一步叫她:“之之……”
“叫人放下来,就地掩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旗杆,语气也冷淡无波。魏寻和萧之武面面相觑,迟疑了片刻,她又厉声追加了一句:“立刻!”
萧之武不敢怠慢,马上叫了人按她说的去做。萧之烈出来得匆忙,衣服还没穿齐整。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迷彩服,问萧之武:“大家都整顿好了吗?”
“还有一小半人在吃饭。”
“给他们十五分钟,包括拔营装车,十五分钟后直接出发。”
“是。”萧之武肃容回应。这才是他熟悉的之烈,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的语气,在他们的队伍里,她具有绝对的权威。都怪魏寻,他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靠在他肩膀上叫他哥哥的之烈,有些微的惆怅,开口语调也变得温柔:“之之,你刚起来,也没吃饭呢,十五分钟够不够……”
“我说十五分钟就是十五分钟,你不用担心我不守时,有空不如去督促一下其他人。”萧之烈打断他,转身回帐篷,走到门前顿了一下,偏过头来,“还有,以后不要叫我之之,我不想再听到这个称呼。”
萧之武哑口无言,刚想说话,她已经掀开帐篷门帘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魏寻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走吧,十五分钟可不充裕。别看了,她一直是这样的,你还没习惯吗?”
“我可是她亲哥哥……”萧之武喃喃道,随即又摇摇头。魏寻说得没错,那个会让他摸头、对他撒娇的之之,只存在于十岁之前。曾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他觉得她又活了过来;如今,她再一次死去了。
两人分头去通知战友,安排整装拔营。十五分钟后,一切安排妥当,萧之烈在前,萧之武居中,魏寻殿后,车队趁着夜色掩护下气温适宜的几个小时,继续寻找下一处有食物和水、能阻隔后羿曝晒的栖息之地。
这天夜里,他们遭遇了三波野狼、一群狮子,路过一条水不能饮用的河,被食人鱼袭击,牺牲了四位战友。天亮时勉强找到了落脚处,很快来了另一队人,双方火拼一小时,死伤数十,但把对方的剩余的一百来人收编了进来。
这样的事情过去和未来的每天都会发生,毫不稀奇,萧之烈早已习惯。
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那些每天早上有人叫你起床、有点头晕就撒娇赖床、上班迟到被上司训斥的日子,永不会再来。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