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祭台上，四周熊熊烈焰将他们包裹，他就这样轻轻抱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如此。
“不放！”沙尘暴席卷而来，她让他放开，他却只会给她这两个字，死都不松手。
“那现在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嫁给赫连琛呢？”那日她将要另嫁他人，他就这样来抢亲，问他。
一句话，就让她心生欢喜，毫不犹豫跟着他走。
那么多的美好记忆，但若是一切都变成一场骗局。温柔是伪装，生死不离是另有图谋，并肩作战是情景需要，温存缠绵是逢场作戏。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北翎玉，这样你还爱他吗？
你爱过的那个人，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都只是利用你，在你为他要生要死的时候，就像看一场笑话一样。
“是，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一丝一毫都不喜欢。”
“面对一个死人没必要说假话。我不喜欢你，从北原国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雪莲籽。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觉得我能对一个装雪莲籽的容器感兴趣？”
“我厌倦了。陪你演了这么久的戏，想想还要骗你去死，显得你北翎玉多么伟大，而我多么不择手段。我腻了，反正焱辰晶已经到手，雪莲籽也唾手可得，何必继续唱戏？难道你不知道，跟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腻歪久了，很恶心吗？”
北翎玉从来没有想过，他那向来就懒得多言的薄唇，竟然可以说出这么刻薄难听的话。还有在看见雪莲籽被抛入篝火之后毫不犹豫的拍来的一掌和脸上冰冷嫌恶的表情，再也没有比这更能凌迟一个女子的心了。
恨吗？自然是恨。想要杀了他吗？却也不至于。
那些回忆，是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那些话，却也是世上最锋利的匕首。再美好的风景，都被这些残酷的匕首变得支离破碎。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虚妄。
可是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就算是胸口很疼心很疼，好像连呼吸都疼的喘不过气来，可是我不想死。
并不是想要活下来之后杀了慕容昭，或者是冲过去抢回雪莲籽，就连北翎玉自己也不明白，她到底在不甘些什么。
云曦为了自己能够活着，默默做了那么多，为了掩盖雪莲籽的事实，不惜和欧阳烨为敌，就连对自己也从不透露半句口风。现在转眼雪莲籽被人取走，她自己也即将离开人世。
甘心吗？不甘啊。
关于身世的秘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可是她想要回去，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要回去，回到北原，回！家。
在爱上慕容昭之后，她想放弃北原圣女的身份，想要留在京城陪在这个男人身边，甚至打算为了不让他为难以后最好不轻易再进北原。
可是现在她就希望能够回到北原，再见穆尔云曦最后一面。那日在北原国分别的时候，他那隐忍不舍的目光仿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跟他约定了，等拿到焱辰晶之后就回来，他说会等她。
不管怎样，一定要看见他啊，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没有食言。
不甘的是爱错人，恨的是自己的愚蠢。对慕容昭只剩下不甘和恨意，可是对于穆尔云曦，那被人夺走的雪莲籽，再也无法继续的生命，她想要亲口说一声！抱歉。
意识渐渐涣散，不知是不是麻木了，北翎玉甚至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只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在沉睡之中，偶尔能够清醒过来。但是也没办法睁开眼，只能凭直觉推测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记不清时间，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睡了一会儿，在北翎玉自己都以为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将温暖的内力渡了过来。
是云曦！是他！只是凭直觉，她就认出了这股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内力的缘故，还是撑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强烈的意志力刺激了神经，北翎玉昏迷之后第一次睁开眼。
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白日的光芒刺得眼睛一阵酸痛，但是那个熟悉的面容就出现在了北翎玉面前，恍若梦境。
精致英俊的脸庞，冷峭的眉峰透着一丝不羁，狭长眼眸深邃如墨，俊美无双，桀骜不驯。
穆尔云曦，终于等到了。
“快看，玉儿姑娘竟然醒了！”
“醒了！圣女大人醒了！”
周围响起好几个人的声音，北翎玉只是直直盯着穆尔云曦。大半年未见，他的气色好了许多。看见自己醒来，单薄的唇角微微上翘，眼中的光芒也一瞬间温暖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这么迟钝，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云曦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温柔。
若是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北原国就好了。可惜啊，一切都迟了。
现在的自己已经是临死之人，也是一个心死之人。死去不甘心，可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报仇吗？杀了慕容昭吗？夺回雪莲籽吗？！似乎都不想做。
因为爱才会恨，心死的人，只会恨自己，不会恨别人。
她不想再见到慕容昭。死去是有些不甘，但是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死了算了，这一世就此终结。
撑到现在，是真的只想跟穆尔云曦说一声抱歉。
“云曦！”北翎玉艰难的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穆尔云曦听清了，微微俯下身子，耳朵凑在北翎玉唇边，声音一如既往的磁性好听，“你要说什么？刚刚醒过来，还是节约些力气好好休息。”
“抱歉，雪莲籽被抢走了，我！我很抱歉，浪费了你的！心意，对不起，对！不！起！”
艰难的说完，北翎玉终于松了口气，缓缓阖上眼睛。
对不起，雪莲籽被慕容昭拿走了。对不起，不能报答你的恩情。对不起，以后的日子不能够陪你了。
而慕容昭，但愿我们再不相见。这便是我最后，唯一的愿望。
“怎么回事？玉儿姑娘怎么又昏迷了？”桑烟惊讶的问。
北翎玉昏迷这么久，就在刚才看见穆尔云曦突然醒过来，还奇迹般的说了两句话，但是没想到立刻又昏了过去。
云靖看着北翎玉渐渐灰败下去的脸色说道，“北翎玉是一口气撑着回来。看来是因为慕容昭做的太过分，让她觉得自己为了这种人失去了雪莲籽很对不起云曦，所以强撑着回来也要跟云曦道歉。现在见到云曦道完歉，心愿已了这口气自然就松了下来，简单点来说这就是回光返照。”
云曦紧紧握着北翎玉的手，这个傻女人，难道他等着她回来就是为了听这句对不起吗？
一颗雪莲籽算什么？他难道稀罕这东西吗。他确实愤怒，愤怒的不是雪莲籽丢了，愤怒的是她受此重创，能不能撑着回来见到自己，能不能恢复，能不能重新醒过来。
玉儿的气息正在变弱，现在说话她应该还能听见。一定要激起她的求生意志，虽然她失去了雪莲籽，但是当年为了她他可是准备了不少后手。
雪莲籽只是其中之一。
他的心思都花在她的身上，倒是没给自己留退路，才让他如此狼狈。
“玉儿，你是不是觉得雪莲籽被慕容昭拿走很对不起我，所以才要回来跟我道歉。一颗雪莲籽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活下来，我付出的不止一颗雪莲籽，你要是现在死了，你对的起我吗？你不准死，玉儿，你不准死！”穆尔云曦对着北翎玉说道。
云靖眼睛一亮，已经明白穆尔云曦的意思。其实这些话云曦说起来不太方便，就好像是在她面前夸耀自己为她做了些什么，有点自夸自卖的样子。果然说完这句之后，云曦就盯着北翎玉噎在了那里。
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但是你要他怎么说呢？
而穆尔云曦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北翎玉知道，为了她能够活下来，他牺牲了很多。她不能死，死了就真的对不起云曦，给她一个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以此激起北翎玉的求生意志。
第363章 你还卖关子？
这也是最后的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
云靖轻轻扯了扯穆尔云曦的袖子，“你这说的太没有感染力了，干瘪瘪的，让我来。”
穆尔云曦回头看了云靖一眼，点点头，又连忙补充道，“玉儿撑不了半刻钟，一切！拜托了！”
“放心看我的！其实这些话我想说很久了，是你自己喜欢瞒着她，我可是早就忍不住了。”云靖唇角微微上扬，转过身正对着北翎玉，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还能听见我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云曦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失踪？这跟你有关，云曦还差点死了，到现在也是半死不活。如果你现在就这么去了，咱们这位可汗大人过不了多久也会下来陪你。我现在就跟你说这个事的缘由，想知道千万不要睡，可听清楚了，我就只说这么一遍，没听清楚可别后悔啊。”
旁边的桑烟不由蹙了蹙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
坐在床边的穆尔云曦一直紧紧握着北翎玉的手，这时候突然抬起头对着云靖说道，“她听见了！气息虽然还是持续衰弱，但是刚才手指动了一下！”
“竟然还真的有用？也是，就你这么欠揍的说话方式，要是玉儿姑娘还是醒的，肯定要揍你一顿。”桑烟不由嘀咕说道。
这事涉及到云曦，还说他会陪她死，不管北翎玉对云曦是什么心情，只要这话一出来，云靖可以百分百肯定她一定会打足了精神听。
就算是临死，也要拼命听清楚是怎么回事。
本来她就对云曦愧疚，再加上从前就那么在乎云曦，现在说这档子事，她绝会死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云靖将北翎玉的心思揣摩的通透，继续说道，“你上次的情况比现在这样子还糟糕，云曦为了救你用换血的方法将自己的血和你的血互换。你知道这个成功的几率多大？只有二分之一。有一半的可能他不能适应你身体里的血，就会因为血脉排斥而死。但是他为了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不是为了看见一个死人好吗？你就这么睡过去了，你对得起他？”
“雪莲籽也就算了，天材地宝这种东西为了救你，当时可没少浪费。现在多一颗雪莲籽也不算什么，不过你也知道，当初为了掩盖雪莲籽在你身上这个秘密，不管欧阳烨什么条件云曦都不肯交换银月雪莲。就是担心他拿到银月雪莲之后发现没效果，会发现雪莲籽已经被取出的事实。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到你的身上，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你当时不是也说过，云曦不肯交换，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你就是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现在你明白了吧。再说换血之后，你是变得健健康康了，有雪莲籽辅助，还能修炼冰魄神功。对了，你的体质就是被雪莲籽改变才能修炼冰魄神功的，以前你根本就不会武功。”
“但是云曦却相反。因为你的血液带着血毒，导致！跟你说你也不能理解医学这方面的，反正就原先你那个糟糕的身体状况，全部转移到了云曦身上。好在云曦修炼北冥神功能够相抗衡一二，这才没有直接翘辫子。但是付出的代价就是，他必须不断寻找各种草药各种偏方秘法，修补自己的身体。还要定时去闭关，北冥神功可以自我愈合。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三年以来，他每次都要离开很久，又只能短暂的出现的原因。”
“他不是去忙其他的事情，也不是去筹谋什么颠覆天下的大计划，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你重要。他不会为了其他事情浪费时间。他只是想要活着，活着才能继续陪在你的身边。哪怕每一次只能跟你一起待几天，他也毫无怨言。”
穆尔云曦低垂着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北翎玉。旁边的桑烟看了穆尔云曦一眼，又看了云靖一眼，眼眶微微泛红，沉默听着。
“你知道吗？他原先是一个很洒脱的人。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牵绊他的脚步，他以前过得很不容易。一颗棋子，想要自己变成棋手本来就很困难。但是等他好不容易获得自由，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安稳日子，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他就冒了很大的风险去救你。为此不惜把自己搞成一个废人。”云靖握紧拳头，声音微微发颤，“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恨不得你死了算了。每次换血之后毒血攻心的痛苦你知道吗？北冥神功被搅得乱七八糟差点走火入魔的风险你知道吗？他的身体变成半废之后，明明疼的咯血面对你还露出笑容悄悄咽下口中的鲜血，这些你又知道吗？”
“跟你保持距离是怕你会发现他身体的异常。云曦跟我说，他最怕哪天正跟你好好说话突然就这么直直倒下，肯定会吓到你。好多次你走了之后，他转眼就这么倒下，最恐怖的一次是身体里不停渗血出来，整个雪地都染红了。那一次我还真的以为他醒不了了，没想到还是熬了过来。每一次都是生不如死，云曦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北翎玉，你现在就撑不住了，你有想过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云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不觉早就湿润了。也是啊，五年来，只是看着云曦他都觉得心力交瘁。
偏偏面前这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别人一个报恩的交换条件就骗走了。还对那个慕容昭如此死心塌地，如果说，相爱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身份，不管他们还记不记得彼此，都一定会再次相爱。
北翎玉再次爱上慕容昭是天意注定，那这个老天对云曦也太不公平了！
“上次云曦出关，是经过几年的修修补补和努力身体终于暂时进入一个平缓期，有两年的安稳日子。本来云曦是打算这两年都跟你在一起，知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雪山，打算带着你云游天下。你还记得吧，当时我们还说仨人仗剑走天下的事情，你也很高兴。但是后来你跟慕容昭走了，云曦却留在了北原，还让我跟着你。不是他自己不想跟你一起，云曦很忌惮慕容昭，如果可以他肯定会亲自跟着你，或者是代替你去做这件事。他是没办法去，他那时候的身体状况连北原都走不出去。”
“本来有两年的缓和期，变成这样是因为那次雪崩。北凝宫雪崩的时候你被慕容昭提前救走，但是云曦不知道。宫殿开始坍塌，以他的轻功本可以轻易出来，但以为你还在宫殿之中，偏要找到你才肯罢休。一间一间挨着找，最后被压在一座宫殿之中差点没能活着出来。也就是因为雪崩中被压受伤，他好不容易修补好的身体化为泡汤，要重新闭关两年才能出来。还没想好用什么借口跟你说闭关的事情，你就说要跟慕容昭走，云曦只好顺水推舟让你走了，又不放心让我跟你一起去。他自己说什么留在北原国处理国务，其实是去闭关，已经在雪山里睡了大半年。”
“就是怕你担心，从来都不肯说穿。问他值不值得，也只会说一句从来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他能爱你到哪个地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偏偏你是个傻子这都没看明白。你知道两年的缓和期有多难得吗？就连我只是帮忙搜集各种药材都觉得累了！本来以为这次能让他离开雪山喘口气，就因为雪崩，就因为要找你，什么都毁了，只能继续回去闭关。可是这件事云曦一个字都没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不想你觉得恩情太重，就是不想你对他只是报恩。云曦不需要恩情，他想等着你能够慢慢习惯他依赖他爱上他。只是现在看来，这番苦心是白费了。”
云靖的视线轻轻落在穆尔云曦的身上随即快速收回，望着北翎玉道，“好了。话我就说这么多，已经过去五年，今年是第六年，一直独自待在雪山深处闭关，一直为了继续活下去挣扎，一直很疼很苦很困难的时候也永远对你都是温柔的笑脸。我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很累，如果你真的觉得能够这么扔下云曦，你觉得他五年的努力付出都不算什么，那么你就尽管继续睡下去，反正想死也简单，两眼一闭就过去了。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云曦让你不舍，那就继续撑一撑吧，也许能够撑到再次看见他。”
说完，云靖最后看了一眼云曦和昏迷的北翎玉，拉着桑烟走出了宫殿。
桑烟早就眼泪盈眶，才出了宫殿就靠在云靖肩头默默流泪，声音暗哑，“没想到可汗为了玉儿姑娘竟然付出了这么多，只是听着都让人觉得心酸。”
云靖的表情有些复杂，轻舒了一口气道，“第六年了，不论如何终于有个结果。”
本来他还想说如果北翎玉真的出事，云曦就要联合齐国攻打大兴，要拿自己的命完成这场复仇，他们若不能在人间汇合，迟早也在地府重逢。但是说到那里的时候已经说不下去。这么多年的静默守护，这么深沉的爱，若是还不能让她撑下去，她干脆就不要醒来好了。只能说明，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第364章 大展身手
宫殿之中此时只剩下北翎玉和穆尔云曦两个人，云靖刚才说了很多，但是作为当事人的穆尔云曦却是面色平静，只是轻轻撩了撩北翎玉额边凌乱的发丝，似乎有些疲倦了，轻叹了一声：
“玉儿，我知道你很辛苦。若是撑不下去就放弃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应该能在下面看见我了。不必觉得内疚，我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就算年寿悠长，无你相伴也没多少意思。我从前对你的好并不是毫无目的，一直都是想得到你，得到什么就需付出什么，你不必觉得亏欠。”
话音刚落，双目闭着的人眼角突然滑落两行清泪。本来衰弱的气息，开始渐渐缓慢的恢复过来。
云曦，我想要活下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这不是报恩，只是在这冰冷的尘世，我想陪你。
冬十二月，北原国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百姓们甚少出门，家家户户的地窖里都藏着足以过冬的肉食。
自古相传的冬狩习俗，自从穆尔云曦继承汗位之后就渐渐没落。冬日天寒，没有那么多猎物，所谓的冬狩不过是皇家子弟们表现自己卓勇的一个方式。
在穆尔云曦还只是七皇子的时候，他曾多次在冬狩之日大展身手，赢得巨大声望。但是因为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在穆尔云曦在位期间，他根本就无暇组织藩王们冬狩。
而只有汗皇主持邀请的冬狩，才是真正的北原冬狩。否则就算是其他藩王都来了，那也只能算是个藩王聚会罢了。
就在北原藩王们都快忘记还有这个节日的时候，一封来自汗庭的冬狩节邀请送到了诸位藩王手上。
冬狩的消息顿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在整个北原国传播开来。众所周知，自从六年前开始汗皇就甚少在北原国出现，对外宣称在北凝宫侍奉雪神。
平日里北原国的各项活动都是摄政王云靖主持，偶尔圣女殿下会出现。那时候汗皇的声望勉强还能维持，但也出现了心怀不轨的穆尔啸耶律烈。
自从一年前开始，汗皇、摄政王、圣女接二连三以各种理由闭门不出，将近一年，北原国的子民们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汗皇圣女摄政王的消息。而国中大事都是由穆尔皇族的穆尔合德和另外四位藩王商讨处理。
这也使得五位藩王的名声直追其上，人们对于汗皇圣女的下落有了诸多猜测。
就在两个月前，北原国一个关于汗皇圣女摄政王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北原国，沸沸扬扬，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
消息里说汗皇已经遇害，凶手就是摄政王云靖。而云靖因为谋杀汗皇的事情暴露，已经逃到了大兴王朝，还被封为北狄王。因为北狄王受封之事为真，所以这一消息传出来，很多百姓都误以为真。
至于圣女的说法不太统一。有人说圣女是跟汗皇一起遇害，已经香消玉殒。有人说圣女和摄政王勾结一起害了汗皇，此时已经和摄政王潜逃大兴。
而大兴还庇佑两人，由此可见这背后极有可能是大兴之主慕容昭的手笔。
这一流言三人成虎，甚至连可汗遇害的情况都勾勒的有声有色，仿佛亲眼所见，而穆尔云曦等人又没有亲自出面澄清。就算是穆尔合德想办法为汗皇挽回声势，也耐不住流言传播的速度之快。
而恰在这种人心惶惶国之不稳的时候，汗庭里传来的冬狩邀请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子民们议论纷纷，连四大藩王也坐不住了。
几位藩王一大早就亲自去汗宫求见，却被告知汗皇圣女摄政王都在北凝宫为即将到来的冬狩沐浴祈福，无暇召见诸位，还是等明日冬狩时雪山再见。
一时之间，整个北原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冬狩之日。
冬狩节的猎场在北原国以南的雪山森林之中。原是皇家猎场，鲜有人能够出入，近些年更是冷清。但是从这日早晨开始，整个猎场就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就连雪山口的雪都因为上升的温度融化了一些。
北原国之内的大小三十多个藩王，基本上全员到齐。就是真的病在床上动不了的藩王，也特意派了自己的子侄过来，生怕错过什么事情。
汗皇的声望毕竟只是当年。从今年夏末开始一直都有对汗皇不好的流言传出来，穆尔合德被以额尔图为首的另外三大藩王死死压制，再加上耶律族新的藩王耶律金虽然看起来是站在穆尔合德这一边，但是暗地里的小动作也不断，穆尔皇族的声势远不如从前。
一些敏锐的藩王都意识到北原国快要变天了。从两个月前汗皇过世的传言出来之后，已经有人看出这是另外三大藩王联合动手在下一局棋。只是这还没来得及收拾掉穆尔皇族的势力，汗皇就冒出来了。
所谓的跟汗皇一起遇害，或者是勾结摄政王谋杀汗皇的圣女，还有一直背着黑锅的摄政王，竟然都将跟汗皇一同现身冬狩祭祀。很明显让谣言不攻自破。
但是已经开始行动了的额尔图三位藩王，会这样心甘情愿臣服吗？
或者说，那位久未出现的汗皇是不是已经看出了额尔图等人的狼子野心，又会有什么对策。
此时猎场之中，五大藩王并驾在最前列。居中的便是额尔图，左面是耶律金和穆尔合德，右边是伊鲁和季孙奚。额尔图穿着一袭华丽的兽皮裘袍，已年过半百，褐色的脸上一条条深沟般的褶子看起来仿佛是个孱弱老者，只有那一双眼睛闪烁着阴寒的光芒。
耶律金是耶律烈被赶走之后耶律部落新的藩王。说起来他应该感谢穆尔云曦，如果没有穆尔云曦，他永远都只是耶律族几十个皇子中无人问津的那个，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做耶律族的王。
耶律金不过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非常老实，夹在额尔图和穆尔合德之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因为当年就是穆尔合德奉旨册封他为藩王，看起来以穆尔合德马首是瞻，坚决维护汗皇，维护穆尔皇族，但实际上暗地里早就跟额尔图联系上了。只是他胆子小，还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撕破脸，非常忌惮穆尔云曦。
现在一听说穆尔云曦出现的消息，自然是更加把自己那些小心思隐藏的严严实实，一副忠贞不二的样子。
穆尔合德是穆尔皇族中的后起之秀，穆尔云曦的族弟。国内最近发生的事情着实让这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应付不暇。也是现在五个人中唯一一个从脸上都眼神中都洋溢着笑容的人。
他是拿这些藩王没办法，但是既然汗皇来了，那一切就都能解决了。对于皇族中这个英明神武的汗皇，他很有信心。
伊鲁也只有二十岁出头。他生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被誉为北原国如今的第一勇士。伊鲁部落和额尔图部落最近刚刚有了姻亲关系，他娶了额尔图的长女为妻子，等于和额尔图的利益绑在一起。
最边上的季孙奚相比较另外四位藩王看起来更像中原人一些。留着一抹山羊胡子像个精明的商人。他们的部落最靠近大兴国交界线，也非常向往大兴。相比较除了穆尔皇族的其他部落，季孙部是武力最差但是商贸最好的部落。
季孙奚并不太看得上额尔图和伊鲁，但是他一直想讨好五年前来北原国和亲的公主姚碧云。希望能够搭上这位公主的线，和大兴王朝的显贵们相交。
见识过了大兴的精致文雅，又有几个人愿意过打猎饮血的生活呢？
穆尔云曦平均一年才见姚碧云一两次，汗后之位空有其表。以前云靖和北翎玉在的时候，两座大山牢牢压着她不敢妄动，但是等这北原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都消失之后，她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额尔图搭线，姚碧云立马就主动凑了过去。汗皇去世的消息之所以能够让这么多人相信，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汗后非常隐晦的在公开场合承认了这个事情。
连枕边人都默认了，也难怪其他的百姓们会相信。
额尔图、伊鲁、季孙奚三大藩王，再加上汗庭里的汗后，内外勾结。而穆尔皇族这边，穆尔合德独木难支，那耶律金又只是棵不能依仗的墙头草，一旦穆尔合德这边露出颓势，他一定会立即转身就加入额尔图的阵营。
“这都什么时辰了，汗皇怎么还没出现。穆尔合德，该不会是你误传消息故意消遣我们？”等的不耐烦的伊鲁粗声粗气道。
穆尔合德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冷声道，“还记得当年伊部落的上上代藩王，曾因为汗皇召见从日暮一直等到次日天亮也毫无怨言。怎么，现在伊鲁王是在责怪汗皇来迟了？”
伊鲁被穆尔合德挤兑的面色一变，正不知该说什么，中间的额尔图就呵呵一笑接过话道，“伊鲁不会说话，合德又不是不知？他哪敢责怪汗皇，不过是担心合德是不是记错时辰。咱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早晨，该不会冬狩不是今日，而是明日吧？”
“图王怎么糊涂了？自古以来，冬狩之日就是十二月初十，今日正是初十，便是汗皇也不能随意更改时间。”边上的季孙奚状若无意的说道。
冬狩节就是今日，穆尔合德没有记错时间，是汗皇迟到了。或者说，这个所谓的“汗皇”，也许有些问题？
第365章 倒的这么快
一直盯着前面眯着眼睛的耶律金突然说道，“现在不就是初十。得窥汗皇真颜就已经万幸了，何况只是因为我们早到了几刻钟。”
其余几王也看见了雪平线上扬起的一阵风尘，每个人脸色都是一变。额尔图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这个墙头草，现在还只是看见穆尔云曦一个影子就倒的这么快，软蛋！
风沙渐渐近了，众王都看清了这是汗皇的仪仗。
当先一人，穿着一袭花纹精致繁复镶嵌着宝石的深紫色兽皮裘袍，头上戴着一顶汗皇御用的七色勾边毡帽，英俊的脸庞犹如世间最剔透的大理石雕砌而成，飞扬不羁的眉峰，深邃的墨眸犹如鹰隼，透着桀骜不驯的冷光。
他身边是一袭深蓝色裘袍的男子，俊美的脸庞精致的过分妖异。唇角惯例微微翘起，永远都是那副似笑非笑略有些讥诮的表情。
两人并驾齐驱，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他们身后是一辆纯白色的麋鹿雪橇车，车檐四角挂着铃铛，清脆的铃声即便是在马蹄声中也清晰可见。
穆尔合德眼神一亮，翻马而下，单手搭肩躬身行礼道，“合德参见汗皇！”
旁边的耶律金紧跟其上，腰弯的比穆尔合德还低，头几乎贴在了腿上，“耶律金参见汗皇，祝汗皇福寿安康。”
剩下的藩王也纷纷下马行礼，额尔图三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同样跟着众人行礼。
穆尔云曦勒住马缰，没有管这些正在行礼的藩王，而是翻身下马转身走到身后的车厢，轻轻伸出手。
锦瑟将厚厚的车帘掀了起来，北翎玉微微眯眼，就看见站在车厢旁伸手对着她笑的穆尔云曦。
手中握着全新的水晶权杖，发髻只是随意挽了个髻，三千银丝垂落至腰间。水晶面具遮掩了全部的表情，只有那一双琉璃般的墨眸望着穆尔云曦溢出一丝丝笑意。
叮铃叮铃！
寒风飒飒，车檐下的铃铛轻轻晃动。北翎玉微微低头，将手搭入穆尔云曦的掌心之中。随着她从车厢下来，逶迤的绛红色祭祀服长裙曳地，繁复精致的裙尾在纯白色的雪地里格外惊艳。
即便是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是这样独一无二的气质整个北原只有那一个人，所有藩王又立即齐齐躬身：
“参见圣女！”
北翎玉一手依旧紧握着穆尔云曦，另外一手将掌中的水晶权杖摆在胸前，做出一个赐福的动作，清声道，“雪神庇佑她的子民，与吾等同在。”
做完这些必要的见面礼之后，五位藩王就自动的围到了穆尔云曦的面前，至于其他藩王只能远远在后面跟着观望。
“可汗久居不出，实在是让我等担忧。好在今日可汗亲自主持冬狩，也能让如今国内一些谣言不攻自破，以安民心。”额尔图笑的一脸和气，从脸色上看不出半分不敬。
伊鲁冷哼一声，“还没见过这么不管事的可汗，什么事情都交给藩王去做。就连传闻可汗已过世也不出来澄清。一直到现在整个北原国都知道了这个传言才出来，闹得人心惶惶。”
“伊鲁，你怎么这么跟可汗说话。”额尔图连忙斥责，道，“可汗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去注意传言这种小事。可汗，伊鲁他还是太年轻了，口无遮拦，您别见怪。”
看起来是在责备伊鲁，帮伊鲁讨个人情，但是也在暗指穆尔云曦没有早点出来澄清事实，做了一个十足的甩手掌柜。
穆尔云曦脸色不变，瞥了伊鲁一眼淡淡说道，“诸位都是我最信任的藩王，国中大事交给五位打理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至于关于国内流传的我被云靖谋害的流言！”
说着，穆尔云曦的目光落在身旁的蓝袍男子身上，却见人唇边勾起一抹讥笑，讽刺道，“要说你们几位谋害了可汗，都比我杀了他更可信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伊鲁指着云靖瞪眼道。
穆尔云曦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不容置喙，“不论云靖是不是大兴的北狄王，或者以后他还有其他身份。但只要我还是北原的可汗，他就永远都是我北原的摄政王。”
云靖笑了笑，守他的江山，护他的爱人，换这一句话，值了。他们才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朋友兄弟知己亲人，跟着这个人走，从最开始他的选择就没有错。
“因北凝宫被毁，可汗请罪雪神面壁静修。没想到在静修期间，国内竟然出现了这么奇怪的流言。本来可汗是打算在第一时间出面澄清，但是想想年前穆尔啸和耶律烈的叛变，也许这流言有什么幕后黑手推动。”北翎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藩王，突然轻笑了一声，“这才耽误了两个月时间，只怕也让不少藩王误会，可汗是真的出事了。”
“圣女大人说笑了。”耶律金腆着笑，一记马屁轻飘飘送了出来，“我是绝对相信可汗寿与天齐，也绝对相信可汗和摄政王的友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这种严重扭曲事实的流言，简直是毁谤可汗和摄政王的名誉，绝不能姑息。小王也曾派人查过。只是可惜没有查出什么头绪，倒是现在有圣女大人亲自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不知！可查出了始末？”
耶律金这话一出来，额尔图眼皮子一跳，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嗯！”北翎玉故意拖长了尾声，眼神落在面前几位藩王身上，“查倒是查清楚了，犯事的人也都拿下了。不过是有些人嫉妒摄政王在大兴封了北狄王，故意要趁汗皇闭关期间，挑起诸位藩王和摄政王的不和罢了。据说这流言最开始传出来，是指摄政王突然接受大兴的册封，无功不受禄，肯定是盗窃了咱们北原国的国家机密，这才得已受封。不知后来怎么就演变成了谋杀可汗，立下奇功。”
这话一出，面前几人除了穆尔合德之外齐齐松了口气。矛头指向云靖，那就算是最后真的跟他们的部落有什么牵扯，那也只是藩王之间相互斗争，在北原屡见不鲜。要是一来就将这件事的定义定在故意发布可汗去世的假消息，图谋不轨，那可就严重了多。
“圣女大人现在彻查清楚了，打算怎么处置？”耶律金问道。
穆尔云曦冷声道，“诬陷摄政王，毁谤可汗，连圣女也被横扫进去。唯杀而已，有杀不止。”
耶律金脖子一凉，立即连连点头，“是是是，可汗说的对。像这种人，就该杀干净。”
额尔图顿时对面前这个卖好的耶律金腻歪到了极点。穆尔合德才是穆尔云曦的手下，都没你这么表忠心。平时跟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含含糊糊，两头讨好，也知道这个人就是个墙头草的性格，但现在看见穆尔云曦倒的也太快了吧。
狗腿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孙奚突然出声岔开话题道，“今日是可汗登基以来第一次冬狩，怎么没有看见汗后随行？是不是汗后不知北原的规矩，这可是对先祖不敬，小王这就打发人去请。”
“是啊，自从汗后嫁给可汗之后，还从没有参加过冬狩。不知道规矩也正常，但是这身边都没个人提醒，那帮宫女也太失职了！”额尔图跟着应和了一句，心头却开始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姚碧云没什么用，但是她的身份是大兴和北原的和亲公主，代表的是两国的友谊。就算是穆尔云曦不喜欢她，但汗后应有的待遇她都一应俱全。而且以往大型的宫宴祭祀活动两人也绝对一同出席，看起来举案齐眉。
现在冬狩节这么重要的日子，穆尔云曦不可能忽略姚碧云。还是说，姚碧云倒向他们的事情，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姚碧云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姚碧云是和亲公主，穆尔云曦绝不会轻易拿她动手。
“奚王和图王倒是很关心我的汗后，本汗代她谢过了。近日天凉，汗后偶感风寒，无法亲自前来！”穆尔云曦似笑非笑，“两位藩王，可要去皇宫探视一番？”
额尔图连忙摇头，澄清道，“可汗言重了，小王和汗后不熟，只是随口一问。”
“时辰也不早了，冬狩开始吧。”穆尔云曦没有管他们的表情，微微偏头对着身边的北翎玉说道。
北翎玉点了点头。按照冬狩节的流程，圣女要在营地中间的高台上静坐祈福一个时辰，而所有参加冬狩的藩王都只有一个时辰，逾期不算。谁猎的猎物最好，便是冬狩节的第一名。
这个也有彩头。以往先汗在世的时候，赐刀、赏金、升官、进爵，都有可能。再或者是北凝宫出面，代雪神聆听愿望。圣女平日就呆在北凝宫，足不出户。北凝宫是禁地，就连藩王们没有可汗的命令也进不去。
所以事实上，除了北凝宫之外，整个北原国，圣女所停留的地方就是最热闹的地方。如果能够邀请圣女去自己的部落呆一段时间，对于整个部落都是一件欢欣鼓舞的事情。
圣女在部落祈福，能够让子民们更加安稳，这对于神权国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之前穆尔云曦同样是五年没有怎么出现，国事都扔给云靖，但是因为有北翎玉这个精神支柱在，还有云靖这个内政行家，就算是真的乱，也不可能乱的不可收拾。结果第六年，他们三人都走了，短短半年北原国就面临分崩离析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