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一直带着的侍从南楚,九微认得,这个南楚长的略一般,但对沈宴忠心不二,寸步不离。

沈宴却笑的极为愉快,鲜血染红的唇,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恶作剧一般对她道:“我猜如今圣上一定又在气急败坏骂人了。”

“小贱人…”

沈宴眼角笑纹浅浅,“圣上最好不要骂我贱人,你现在应该求我。”眉尾轻轻一抬,“诚恳认真,好好的求一求我。”

“求你个仙人板板…”九微回顾平生,她与沈宴真是至死都在互相折磨对方啊,她气的快要魂飞魄散了。

沈宴有些虚脱的靠在南楚肩膀上松出一口气,微微合目道:“我要接玄衣回宫,圣上准是不准?”

淡淡一句话,不带语气,却让九微噌噌冒火,这摆明了是在威胁她!若是她不准沈宴真敢任由她灰飞烟灭!他这种恶毒不要脸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现在她有的选吗!

“若是圣上准了便将那道符放在我手上。”他微微掀开眉睫,打斗篷下摊出手掌,指节俊秀,掌心里纹路繁复。

九微看着那手掌有些犹豫,沈宴一直都有上奏要接玄衣回宫,但都被她能干的舅舅压下了。按舅舅的话说,她当日求国舅留玄衣一命已是她这辈子最愚蠢软弱的决定,若是接他回宫…

但若是不接他回宫…

她哀怨的看沈宴,决定保命要紧,她晃悠悠的将那张符咒放在沈宴掌心,看着沈宴波澜无惊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他攥着那张符咒,眉眼闪烁的笑了,“这次我赢了。”

“日你…仙人!”九微伸手扯回符咒,明知徒劳也忍不住扇了沈宴几个耳光,只扇的他碎发拂拂。

他眉睫一掀看着九微的方向,“你离我很近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九微愣怔,听他言语带笑的道:“真想看看你做鬼的样子…一定蠢极了。”

她与沈宴一定是结了几世冤仇,这一世的存在只为了互相伤害对方。

她气闷至极,刚想着暗示一下沈宴快些想办法,身后的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南楚。”沈宴低低示意南楚,他立刻抱着沈宴飞跃闪躲在飞檐之上。

然后,她看到长情和冒牌货打殿里出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手中还提着个包裹。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瑶瑶在上的沈宴,沈宴示意她不要乱飘。

她便攀在花木上,看着她的情人和冒牌货手牵手的从眼前走过,一路朝宫门而去。

待到他们消失,南楚抱着沈宴落下,沈宴还不忘打脸道:“你的心肝儿果然对你的身子忠心不二,竟然这般天真的陪她私奔了。”

“私奔?”九微听到一个好笑之极的词语,她的情人和冒牌货私奔?堂堂的一国之君私奔?

沈宴低声问南楚:“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大人。”南楚答得干净利落,随后抱着他便往宫外去。

她一头雾水满心恼火的跟上去。

从宫中到宫外,再到城门之下,南楚抱着沈宴飞檐走壁,她追的咬牙切齿,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堂堂相国入宫不坐马车!

停下时她才想到,沈宴沈相国还有一个响彻京都的绰号,叫沈金山。

这个绰号的得来是因为沈宴非常有钱,但沈宴非常抠门,沈家几代奸臣贪污了不少金银财宝,到沈宴这一代更是奸臣中的大奸臣,但沈宴依旧住在旧宅中,抠门的令人发指,堂堂相国没有一辆像样的马车,冬天只有一件狐裘斗篷,还是从她这里骗走的!

据沈府仅有的几个下人说,相国大人藏了一座金山,夜里吃不饱的时候就去看看金山,望梅止渴。

啧啧,她觉得沈宴一定干的出这种事,变态。

沈宴放佛有感知一般的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符咒道:“圣上又在骂我贱人?”

“小贱人…”九微不理他,看着城门之下。

果然是长情和冒牌货。

月色下,长情从车内亮出一块令牌道:“圣上命我出城办紧要的事,快些开城门。”

居然真打算趁夜私奔…长情的脑子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居然天真到以为和一国之君能逃走?

“她似乎一直想逃。”沈宴嘲弄的道:“从她变成你的这三个月来,几次都想从宫中逃走,这次看来是做了不少准备。”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她的情人就被冒牌货打动了?当初她为讨好长情花了多久的时间,多少的心思,居然抵不过这短短的三个月。

她讲不出话,听沈宴道:“等她们出城后南楚会带人将她们截下,到时候我们再想法子让你还魂。”

九微听着,看着守卫极缓极缓的将城门打开,长情侧脸对着她,月色将他的脸颊鬓发照的生光,他在笑,笑的开心极了,是她从未见过的开心。

然后那笑忽然顿了住。

“糟了。”沈宴眉头蹙紧看着大开的城门。

一人打马停在城门之外,两侧皆是虎头盔甲的羽林卫,那人勒马在城墙下的阴影之内,看不清眉目,只听马蹄达达声,那人一点点从阴影内打马而出,溶溶月色一粼粼照亮那人的手指,衣袍,尖削的下颚,紧抿的唇,再到那一双圈在眉睫阴影下的眼,满身月色,惟独看不清那双眼。

眉飞入鬓,晓春之色。

先帝曾经这样形容过这人的长相,明明眉目生的艳极美极,偏要冷若冰霜的做出罗刹一般的凶相,不苟言笑。

那不是别人,正是她能干的舅舅陆容城。

“下车。”他勒马,冷又酷的说出两个字。

长情白着脸看他,车内人扒开一丝车帘往外看。

陆容城突然从身后取出一把弓,开弓上箭,噔的一声射在马车上,离冒牌货之有几根手指的距离,“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他又开弓,箭尖直指长情,毫不犹豫的松手。

“长情小心!”冒牌货从车内蹿出,翻身扑到长情怀里。

那一箭十分狗血的射在了冒牌货的肩膀上。

“日…就差一点!”九微非常遗憾,她想当初她就是被捅死了才被人重生占了壳子,如果冒牌货也这么挂了,那她应该能回去?

她殷切切的望着她冷酷的舅舅,但他却没有再开弓,而是面瘫着一张脸催马上前,抬手一马鞭抽在长情素白的小脸上,却被冒牌货抓住了手臂。

“别…是我让长情带我走的,是我逼他的,不管他的事你不要为难他…”似乎疼极抽了一口冷气。

国舅就那么面瘫的看着她,冷冷道:“是我纵容你太过了。”反手一把抓起受伤的她,打横环在怀里,扬鞭绝尘而去,下令道:“将长情押回天牢。”

那帅气至极的羽林卫随他一拥而去,马蹄声震得屋檐颤颤,尘土飞扬。

酷!她的舅舅就是这么酷!

她攥着那张符咒,火急火燎的去追赶她冷酷的舅舅,却听身后沈宴有些急躁道:“陆容城身边你去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更的有点晚了,狗没拿伞…

终于把能干的国舅写出来了啊!好像把后面的人物一股脑都放出来…好捉急…

※、三

去不得?为啥?

沈宴还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回头看他缩在厚重的狐裘中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九微听着就肺疼…

南楚低唤了几声大人,抱着他几个跳跃离去。

“好歹把话说完…”九微看着南楚急速奔跑的背影突然有点明白沈宴为何不添置马车了,南楚的脚程不错。

马蹄声忽然停了,九微赶忙飘过去,就瞧见一地月色之下,冒牌货不知何时挣扎开国舅跌下了马,手中还握着国舅的佩剑,异常刚烈的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止住了弯腰拉她的国舅。

“别过来!”冒牌货将剑刃抵着脖子后退,吼的声音都发颤。

国舅冷着的面瘫脸就那么细微的皱了皱眉头,盯着那剑,又盯着她,冷冷撩出一句话:“你敢躲开我?”

九微飘在一旁条件反射的叹了口气,她这个舅舅不是一般的舅舅,十分的…霸道凶残,不讲理。

她母后过世的早,从小几乎都是她这个舅舅将她带大,从小到大事无巨细,连她平生第一次来葵水都得向她的舅舅汇报。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她这位舅舅,唯有两次忤逆他,一是求他放过玄衣。二是求他让长情留在宫中。

两次她都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实在是因为国舅大人喜怒无常,又冷若冰霜。

小时候她摔倒,所有宫人都吓的半死,呼啦啦的涌过来抱她,惟独她舅舅冷着脸让众人退下,对她说:“自己站起来。”然后冷眼旁观她哭断气儿,自己爬了起来。

但是他对你伸手,让你过去时,你是断断不能拒绝,不能有一丝不愿意。

想当初她就是在国舅对她说过来时耍了耍傲娇,然后国舅大人就罚她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还不给吃的!

她是堂堂天子,一国之君,饿昏在祖宗牌位前真是她平生最耻辱的一件事!

如今冒牌货连连后退,满身是血,满脸的眼泪,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放了从郁…你放了从郁我就跟你回去!”

国舅脸色冷的吓人,骑在马上直起身看她,“你在威胁我?”

是的!她在威胁你舅舅!她胆敢威胁你舅舅!快大发雷霆!九微在旁边看的心潮澎湃,这么多年除了沈宴,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跟她能干的舅舅这般讲话。

“我…”冒牌货哭的惨烈,手指抖的厉害,几次将脖颈划破,悲呛道:“我没有想过威胁你,我只是…”她语无伦次,看着国舅哭的可怜极了,“你放过从郁,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跟我谈条件?”国舅端端坐在马上,冷眉冷眼,语调不重道:“你用什么谈?”

冒牌货挂着泪珠看他,“用我这条命!”

日你娘亲…九微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一股股往外冒觉得心肝儿都疼,那是她的命好不好!

“你若是不放了从郁,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冒牌货手一用力,剑刃就陷进了皮肉里。

下手真重…九微眼皮微跳看国舅。

国舅依旧面无表情,却微眯了眼睛,突然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吓得九微魂颤,这冷笑她再熟悉不过了,但凡国舅摆出这个表情就一定是她死定了…

果然国舅冷笑,“看来是我这几日对你太过放纵了。”不回头扬声道:“将长情带来。”

羽林卫应是,利落的将长情押到国舅的马下。

“九微!”长情看着满身是血的九微,担忧的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你先将剑放下,我没事…”

冒牌货要讲什么,国舅伸手接过羽林卫的佩剑,垂目看长情一眼,又了冒牌货,垂手一剑刺进长情的左臂。

“从郁!”冒牌货吓的发愣。

“还要跟我谈条件吗?”他缓又慢的抽回剑,轻轻的甩掉剑尖的血珠,点在长情右臂,“你最好在我将他卸开之前乖乖过来随我回宫。”手指用力,剑尖深入骨肉,长情疼的闷哼。

“住手!”冒牌货丢了剑奔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哭个不住道:“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

她脸色白的厉害,身子一晃一晃,一口气没抽过来昏了过去。

死了吗!九微惊喜的飘过去。

国舅眉头一蹙,弯腰将她托住带到怀中,看着她尤自发颤的手指,极轻极轻的叹出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指包在手掌里,轻不可闻道:“为何你总要惹我生气。”

九微觉得她一定听错了,她冷酷的舅舅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语气…

“大人,长情如何处置?”羽林卫跪在马下问道。

他看着怀里的冒牌货,吩咐道:“带回宫中,别让他死了。”讲完便要催马而去。

九微顿时急了,飘到马前,刚要将符咒在国舅眼前晃荡却在碰到他衣角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猛地震飞出去,弹在远处的墙壁之上浑身龟裂一般的撕扯着疼,疼的她看着越来越发虚的手指发颤。

这是…要魂飞魄散了吗?小贱人沈宴一定露了什么没有跟她讲!

她疼的在墙壁上动弹不得,就巴巴望着她的舅舅。

符咒飘飘荡荡落在马鬃上,她舅舅细微蹙眉的捻起看了看,有扫视着空寂寂的四周,落在墙壁上,九微想冲他喊,却疼的发不出声音,下一瞬他丢掉符咒策马而去。

人马那样多,夜色那样深,九微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打马而过,忽然前所未有的绝望,她发不出声,动弹不了,所有人都看不得听不到她,放佛她不曾存在,她死了,没有人为她流泪,没有人为她吊唁,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了,她是身子活着。

不该如此,若是今夜她在此处魂飞魄散,这个世上不会有人知道。

她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端木九微。

她开始想,她的舅舅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如今的她是个冒牌货吗?

为何连沈宴都怀疑过,她的舅舅没有一丝怀疑?或许他和长情一样…

不不,如果连舅舅都不信,她还能信谁。

她在黎明快要来临的街头疼的快要昏过去,然后她看到脖子上的小小方牌亮了起来。

白光如幕布一晃晃的在眼前铺展开,那个冷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她莫名的心安大喜,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玩意儿听的到她说话。

“你有一次重生的机会,请选择投胎或重生。”

重生?

是说她也可以借尸还魂?像重生在她壳子里的那个人一样?

她抽着冷气问道:“我可以借尸还魂到谁的身体里?”

那声音半天才道:“不知道。”

她疼的抽了一口冷气,又问:“那个身体是男是女?”

那声音语调不变,“不知道。”

她咬牙道:“是老是少?是不是已经死了?长的好看吗?是否愿意被我用身子?”

那声音停了好大一会,才依旧冷漠道:“烦死人,不知道。”

“娘亲的!”她疼的眼冒金星,“你到底知道什么!”

那声音这次答的倒快,语调依旧冷漠,“重生后不要被炮灰,再非正常死亡就入畜生道。”

“日…”九微忙问:“什么是非正常死亡?”

那声音却不再答她,而是一再重复的催促她快点选择。

她疼的撑不住,开口道:“选重生。”

白光一瞬收敛,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混沌中。

有人在叹气,一声一声的,叹的她毛骨悚然,一片混沌中看不见丝毫景象,只听到有个人在叹气,声音温雅的男声,无奈的一边叹气一边道:“怎么就又死了?怎么就又死了呢?怎么就这么快的又死了啊…”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讲,一遍遍重复。

“这次比上次活的时间还要短,居然就这么死了,你说怎么就又死了呢?”

是男的吗?九微十分怀疑,怎么比她宫中的姑姑还要啰嗦。

“上次至少还活了半年多,这次居然连两个月都撑不住。”他又开始叹气,“并非是扶南要旧事从提,实在是这次公子你做的太不对了。”

他叫扶南?九微动弹不得的躺在混沌里,那这个公子就是他说话的对象?

他长吁短叹,无奈道:“原本圣上宣公子入宫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国舅爷既然要问,公子如实说便好,何必自作聪明的和国舅爷做交易呢?你看,现在公子就这么死了,让扶南可怎么是好?”

等等…九微听不太明白,他在对死人说话??这个死人就是他口中的公子?还是因为她而被国舅搞死的?

声音低了低,他似乎在呢喃:“你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来,说是要炮灰逆袭,拜托公子的困境,可没一个活的超过一年过。”他又叹了叹气,水声淋漓的声响,他声音由远到近传来,“哎,扶南给公子擦脸了。”

九微浑身一颤,她感觉到了!热的潮的,帕子的触感一点点在她面上铺展开来,她激动的几乎要流泪!

听那个自称扶南的人又喃喃道:“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什么穿越什么重生的人来顶替公子…”

重生!九微听得懂这个词!那温热潮湿的触感一点点传来,从脸上到手上,九微一点点醒悟过来,她这是已经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