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佑的眼珠子转了转,而后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谢兴世瞥他一眼,道:“少卿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周俊佑面含笑意,道:“若我没猜错,怀王妃殿下……喜欢王爷您啊。”

这倒是让谢兴世颇为吃惊,他挑了挑眉,道:“喜欢本王?”

周俊佑道:“是的。为了王爷,背叛自己的姐姐,抛弃独孤恨,这些实在很不合理。若非她有更大的布局,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爱上了王爷您。正如太子妃嫁给太子之后,可以为了太子而下手算计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王妃嫁给您之后,自然也可能为了您算计自己的姐姐。”

谢兴世并不认同,道:“那也可能是因为本王的处境决定了她的处境。”

周俊佑道:“可独孤恨又怎么说?按照我们之前的线报,王妃和独孤恨应是有些什么的,然而见到王爷之后,王妃却忽然改了主意……”

“哈。”谢兴世好笑不已,“你是想说,王妃对本王一见钟情?”

周俊佑摸着小胡子,道:“倒也未必是一见钟情。王爷不是说,王妃对您了解不少么?也许王妃以前就颇为崇拜您,初见之后,这崇拜的情绪就转为了喜欢。女子和男子之间的差别,总是很大的……尤其是这样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喜欢一个人很轻易,喜欢上之后,更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情的。”

毫无恋爱经验的怀王沉默片刻,道:“但她劝我多多纳妾,开枝散叶。”

“这是故意试探您呢。”周俊佑说,“这话说起来定然不是真心的,您说不纳妾,她定然是十分开心的。”

怀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左姝静的表情——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倒的确有几分狂喜的样子。

唔……怀王殿下他顿时有几分犹豫,道:“这事儿不能这么下定论,左姝静依然不得不防。”

“这是自然。”周俊佑笑着道,“不过若怀王妃殿下对您真有恋慕之心,您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天天睡书房总不是个事儿,何况您好歹有二十一了,的确应该成亲了。”

怀王敷衍道:“嗯。”

周俊佑道:“如今独孤恨已被送回塔达,也有人在看着他,只是听说,南边赵家当年那几个没被彻除的余孽最近又蠢蠢欲动,几个小县都很有点动静。”

怀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上摆弄着一个玉质极好的环佩,道:“这事儿连你这个少卿都晓得了,父皇和皇兄自然更晓得。父皇不会派我出兵,我又何必管这些事情。”

“这倒也是。”周俊佑叹了口气,“兵部每天一堆事儿,常将军却反而闲了下来,好久没见着他了,他如今不在京城了?”

怀王点点头:“高义是我的人,这事儿全天下都晓得,父皇也不会让他出兵。赵家余孽无非在玉坠县那附近集结,父皇派了王茂德去株洲巡察,高义他便偷偷跟了去。”

周俊佑微微讶异,道:“这被发现了可不得了,常将军胆子真大。”

怀王好笑道:“高义不就是以铁胆闻名的?何况王茂德素来胆小,高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同意也得同意,若被发现了,他和高义谁也逃不了责罚,他少不得要好好替高义掩护。”

周俊佑道:“这也好。赵家余孽虽人不多,但在南边总还是颇有点威信,只怕一呼百应,也是个麻烦,我还真是担心啊。”

怀王将那环佩收回腰带中,淡然道:“这次去的多半是付将军,付将军上个月刚过的六十大寿,我也去了,见他精神矍铄,宝刀未老。子厚不必担心。”

子厚是周俊佑的字,怀王但凡喊他的字号,那便是有了调侃的意思,周俊佑笑着摇了摇头,又说了些九寺内的事情,眼瞧着天渐渐黑了,便欲拜别,怀王却道:“留下来吃个饭也未尝不可,本王让王妃一道过来,子厚火眼金睛,也可看看,王妃是不是真的喜欢本王。”

周俊佑道:“这自然是好,就是不知王妃殿下会不会觉得不快,毕竟贵为王妃,要与我这个芝麻官一起吃饭,多少有些折辱王妃了。”

谢兴世扯了扯嘴角道:“她倒不是那样的性子。”

周俊佑好笑道:“王爷和王妃不过成亲两日,王爷怎能断言呢。”

怀王不与他争,只差人去喊左姝静,并告诉她大理寺少卿周大人也在,回报的人回来的很快,说是王妃本在休憩,闻言十分惊讶,立刻起来梳洗了,似是十分重视,怀王颇为得意地一瞥周俊佑——怎么样,本王说了吧!

周俊佑更加好笑地点了点头——王爷这得的是哪门子的意?

周俊佑同怀王在厅内没一会儿,左姝静便来了,她果然打扮的颇为庄重,没有一丝一毫敷衍的意思。

左姝静略微晓得一点周俊佑,虽然周俊佑只是个大理寺少卿,但依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周俊佑的父亲曾是怀王的老师,学生并不多,却都与怀王私交甚好,在怀王征战的路上多多少少有出谋划策,但也死伤不少且被今上有意无意的打压,如今依然完好无缺地活跃在官场,且明面上与怀王依然交往甚笃的,也就只剩下周俊佑这个大理寺少卿和兵部侍中吴安和了。

见了左姝静,周俊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参见王妃殿下。”

左姝静赶紧说了免礼,而后道:“久闻周大人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少年俊才。”

周俊佑:“……”

这王妃比他还小上不少呢,怎的这客套的口气却是十分娴熟的长辈口吻?

早就领教过自家王妃这莫名其妙本领的怀王一阵闷笑,面上却十分淡定,周俊佑也只能笑着道:“多谢王妃殿下了。”

怀王道:“行了,都不用客套了,坐下吃饭便是。”

左姝静又对周俊佑笑了笑,而后坐下,硕大的圆桌上就坐了他们三个人,左姝静轻轻眨了眨眼睛,只等着怀王先开筷,不料怀王夹了菜,却是先将菜放入左姝静碗中。

左姝静惊讶非常,抬眼看了一眼怀王,见怀王表情淡淡的,不由得有些惊喜,道:“多谢王爷。”

周俊佑不动声色地看着左姝静脸上的表情,见她先是讶异,而后是喜悦,最后又露出了一两分感慨,那表情似是欣慰,然而欣慰什么的,出现在左姝静脸上是极为不合理的,所以只能判断为是心满意足的开心。

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怀王妃怎么可能不喜欢王爷呢。

之后怀王偶尔和她或者周俊佑说两句话,她也是认真倾听的模样,目光一直在怀王脸上打转,这份关心可见一斑。

晚宴过后,左姝静晓得怀王和周俊佑定然还有话要说,便先离开了,整个吃晚饭的过程中,左姝静举止得体,几乎不怎么开口,但只要怀王和周俊佑放下筷子说话时,她一定也会停住筷子,细心听人说话,除去对怀王的恋慕之心外,这显然也和长年累月的习惯是有关系的。

而只要目光交汇,她则一定会有礼貌地笑一笑,完全不敷衍。

这一顿饭下来,周俊佑心里对这个怀王妃倒是颇有好感。

之前太后赐婚,周俊佑他们这一帮人对左姝静都没什么好感,只当她是左姝娴的一枚棋子,但现在见她似有跳反征兆,又似对怀王有所恋慕,加之举止的确庄重,很难让人有恶感。

怀王微微抿了口酒,道:“子厚看出了什么吗?”

周俊佑道:“看出了一些。王妃一直盯着王爷呢,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可见是很喜欢王爷的。”

怀王皱了皱眉,道:“唔。”

周俊佑又道:“左家并不是名门望族,想不到家教如此好,王妃言行举止倒是比我见过的大部分女子要庄重。”

怀王道:“嗯,比她姐姐还好一些。”

周俊佑趁机道:“王爷不妨多观察观察王妃,若她当真对王爷有意,且不是太子的人,王爷倒不妨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王妃。”

怀王道:“子厚也担心起本王开枝散叶的事了?”

周俊佑摆摆手:“倒也不是,只是觉得王爷身边少个贴心的人。”

怀王倒也没有多说,只摇了摇头,说:“她若一直乖乖的,那就永远会是怀王府内唯一的女主人,只是也就仅限于此了。”

周俊佑晓得怀王并不爱别人多说这些事情,只好及时打住,道:“那下官先告辞了。等兵部这段时间忙完,下官再和吴大人一同来王爷府内。”

怀王颔首,道:“对了,你与虞不苏是不是关系还不错?”

周俊佑道:“还行,此人十分圆滑,满朝文武没有什么和他关系不好的人。”

“嗯,你明日让他去问问罗太医,太后的风寒怎么样了。”怀王道,“本王昨日进宫时,听说太后染了风寒。”

周俊佑疑惑道:“王爷怎么忽然关心起太后的身子?”

怀王道:“毕竟是给我赐婚的太后,关心一下总是要的。”

周俊佑道:“嗯,那我明日去找虞大人。”

怀王点点头,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子厚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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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苏

左姝静第二天早早起床,只因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怀王已经要照例上朝了,他身份尊贵,不必跟着,但也并不怠慢,让人准备了不少礼物,将一同送回左家。

结果回家的路上,左姝静却是出了点意外。

作为王妃,左姝静自然是要乘轿出行,从怀王府回左家,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较近一些,也较为窄一些,另一条则就是当初迎亲走的大路,那要微微绕些路,但胜在宽阔,两边人也多。

这次回门不必高调,左姝静便表示走近路就行,不必多花时间绕路,然而走到一个巷子里时,迎面却也来了一辆轿子。

狭路相逢,总的有个人让路才行,然而看轿子规格,下人们却一时间不知谁让谁才对。

左姝静坐在轿子内昏昏欲睡,忽然珠儿在外面轻声道:“王妃殿下,对面是光禄寺太常卿虞不苏虞大人,咱们要让还是不让呢?”

左姝静迷茫地揉了揉眼睛,道:“虞不苏?”

总觉得有点耳熟。

珠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那位虞大人就忽然下了马车,而后扬声道:“下官虞不苏,参见怀王妃殿下。”

左姝静被这一嗓子喊清醒了,她茫然地坐直身子,也不撩开帘子,只道:“虞大人多礼了。”

虞不苏道:“怀王妃殿下,我与令兄许久未见,甚为想念,不知他可好?”

这人怎么就这样开始热络地跟自己开始追忆往昔了?!

左姝静十分无语,只好掀了帘子,道:“家兄一切安好,多谢虞大人挂念。”

掀了帘子,左姝静瞧见对面那人的脸——那是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皮肤白皙,眼角微挑,嘴角挂着一丝笑,是颇有灵气的脸,但那笑容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很有点眼熟。

虞不苏笑眯眯地走近了两步,左姝静瞧见他眉毛里有一颗颇为醒目的痣,才忽然想起这人是谁。

左姝静的哥哥裴则那位天师朋友姓虞名不刑,有个弟弟名唤虞不苏,左姝静只见过他两次,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只记得那人总是笑眯眯的,眉毛里有颗痣,左姝静觉得十分特别,问过自己哥哥,结果却被虞不苏听见了,虞不苏比她大三岁,那时趾高气昂地摸了摸自己眉毛,说:“我这叫巢里藏珍珠,有福气呢!”

后来左姝静对此人的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什么巢里藏珍珠,如今一见,却是完全想起来了。

虞不苏道:“哎,真是许久未见了!说起来,上一回见王妃,王妃还很小呢!如今却已是怀王妃了!”

左姝静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是啊。”

虞不苏的目光微变,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道:“那时候,王妃虽然很小,却说下官眉毛里的这颗痣长的很有意思,说是巢里藏鹅蛋。”

左姝静:“?”

她呆滞片刻,道:“不是巢里藏珍珠吗?”

虞不苏猛然拍手,道:“正是正是,是下官记错了!哎,王妃殿下,下官真的很想与您好好叙旧啊!”

他们有什么旧好叙的?

左姝静无奈至极,只能敷衍道:“若有机会……”

“毕竟,岁月长逝,勉则沛之啊。”虞不苏笑着道。

左姝静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虞不苏。

岁月长逝,勉则沛之,这是从前裴家小院上,裴则亲手题的两行字,则沛二字暗含了裴则自己的名字,是裴则勉励自己的话,那时裴家极少有人进出,这两句话也并不出彩,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后来裴冬净嫁入皇宫,裴家翻修,那两行字更是消失无踪。

虞不苏怎的忽然喊出这两句话?!

左姝静想起虞不苏那个神神叨叨的天师哥哥虞不刑,顿时又是吃惊又有了一丝期待,然而她不敢贸然相信此人,只能道:“……虞大人说的极是。家兄如今不在京城,您与他相见要何年何月……”

“令兄虽不能常伴您左右,但见您今日光景,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虞不苏含笑道。

这话说的让左姝静眼眶一热,旁边珠儿却十分疑惑——明明少爷在婚事后就好端端地回去了丰州,怎么虞不苏说的好像少爷死了一样?

左姝静稳住情绪,道:“嗯。”

虞不苏回身,从车内拿了个盒子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递给一旁始终冷着脸的碧云,道:“此前王妃与王爷的婚宴,我未能去成,这份贺礼如今补上,惟愿怀王殿下与王妃殿下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碧云看了一眼那礼盒,左姝静道:“碧云,将礼盒给我吧。”

碧云只好递给了左姝静,左姝静握着礼盒,又对虞不苏说了一声谢,便下令先退出小巷让虞不苏先过去,虞不苏却摆了摆手,道:“横竖下官也赶不上早朝了,便不去了,晚些告假便是。”

而后回了车内,果然很快从小巷内撤出。

左姝静放下车帘,声音平稳地让轿夫继续前行,自己在车内激动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伸手打开了那礼盒。

礼盒内是一根俗气无比的金条,上面刻着一行字:岁月长逝,勉则沛之。斯人去日,月上西楼。

这话乍一看真是十分不吉利,然而不知情的人即便看到了,想来也看不出什么,左姝静却是一看就晓得,这分明是让她在裴则忌日那天的半夜,重回裴家小院!

裴则忌日就在两天后,可要她半夜溜走,这难度未免也太高了……

左姝静头疼不已,也想不出虞不苏是怎么晓得自己就是太后的,只能先合上礼盒。

之后毫无波折地回了左家,怀王差人送的礼比左姝静先到,温巧佳早已瞧见了那些礼物,见礼物丰厚种类繁多,晓得怀王应是对左姝静颇为不错的,当即也放心了不少。

“浩宇和阿宁已经回了丰州,你爹又去早朝了,家里只有我一个。”温巧佳捧着左姝静的脸左看右看,感叹了一句,“老实说,娘一直在担心你在怀王府会不会出事儿,现在瞧见你平平安安的,和怀王殿下也好好的,娘也真是安心了。”

左姝静安慰道:“娘,您放心好了,我和怀王殿下处的还不错。”

温巧佳连连点头,道:“娘是怕你还记挂着……”

说到这里,温巧佳不由得顿了顿。

虽然屋内没其他人,但温巧佳也还是不想再提左姝静此前另有意中人的事情,唯恐隔墙有耳。

左姝静却忽然想到虞不苏的那个邀约,于是她压低了声音道:“娘,不瞒您说,我和那个人,还没断干净。”

温巧佳吓得睁大了眼睛,道:“阿静!你简直胡闹!”

“娘放心,我只是没时间没机会和他说清楚。这一次他约我见面,我打算和他最后见一次,把一切说清楚,再让他离开京城。”左姝静握着温巧佳的手,直视她的眼睛,坦荡荡地道,“我已和他再无关系,只是害怕他留在京城始终对我不好,指不定哪天就出事儿……娘,您一定要帮我。”

温巧佳素来是个没什么主意的,慌乱的不行,听左姝静说以后可能会影响她,更是焦急不已,只能连连点头:“好……可我,我要怎么帮你?”

左姝静道:“大后天清晨,您派人来送信,就说您自己身子不舒服,想见我。我便会来陪您一日,当夜我则会出去。”

温巧佳紧张道:“那你得告诉娘你要去哪儿,若你出了什么事……”

左姝静犹豫了片刻。

如今裴家早就拆了,一边成了茶楼,另一边则成了荒宅,按照那刻字小院的方位来说,应在荒宅,左姝静想了想,还是说:“在朱雀街升平坊的悦家茶馆。”

温巧佳道:“茶馆日落就关门了,你们去那儿?”

左姝静这才想起这件事,只能道:“我们自然有办法的。您别多问了。”

温巧佳只好点点头,却依然心神不宁,左姝静自己也紧张的很,不敢多说,安慰了温巧佳几句,又一同吃了午饭,午后左文道回来了,见她好好地,也十分开心,问了她在怀王府习惯不习惯,左姝静自然是满口说自己过的很好,看左文道表情,似乎并不全信,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今早上早朝后,怀王还来与我打了招呼。”

左姝静道:“王爷说什么了?”

“没什么,无非是客套。”左文道摸摸左姝静的脑袋,还是那句话,“在怀王府里,一切小心。”

左姝静点点头,眼看时间不早,便又上轿子,回了怀王府。

回怀王府后,左姝静回房正要梳妆,却听珠儿说,刚刚去给她打热水时,瞧见周大人又来了。

左姝静十分疑惑,心想虽然周俊佑和怀王私交不错,也不至于日日来府上,难不成是最近有什么事情?

她便先让珠儿将热水放回去,自己又出了房,碧云跟在她后头,也并没有说什么。

左姝静磨磨蹭蹭地到了怀王书房外,瞥了一眼碧云,直觉怀王和周俊佑的谈话会和宫内的裴冬净有几分关系,索性将脑袋贴在门缝上,隐约便听见什么“罗太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