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点头,收回手指,抬眼看我:“娘娘这是喜脉,只是,大病才愈并不多久,且有少许漏红,

娘娘现在的身子并不适合再怀这一胎。”

我更是一愣,不明意义:“明明还有葵水,怎么会怀孕?”

“娘娘所见的并非葵水,而是漏红,是小产的前兆。”

“怎么会这样?”

“因为娘娘身子孱弱,大病才愈不久,且有些操劳,才会如此。微臣并不建议娘娘留下这一胎,如此状况下孕育皇嗣,恐怕对娘娘的健康有很大影响,娘娘可养好了身子,到时候还会再怀皇嗣的。”

我闻言浅笑:“于本宫来说,怀了就一定会生下,若是修养身体这不成问题,前段时间本宫的确是太忙碌了,如今知道有了身子,自己会多加小心。”

“娘娘…”

“那就有劳许院判日后多操劳了。”

许绍本欲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了。

就算许绍不说,我心里亦是清楚,我身子条件如此,若是舍了这一胎,怕是再也没机会怀上下一胎了。怀君性子如此,我心中难安,遂无论如何,我也要冒险试上一试,哪怕不成,我也甘心了。

怀孕之后,我格外小心,修身养身比怀双生子时候还要谨慎,后宫嫔妃得知我再孕,又是难得巴结攀附的机遇,兰宸宫每日都有人来。所有嫔妃当中,论膝下子女数目,无人超过两人,我若是再生一胎,便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而凤御煊常住兰宸宫,后宫也是尽人皆知。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准见。”

我坐起身,见淑妃掀帘而入,见旁边无人,轻声道:“娘娘可知,最近后宫可不太平。”

我挑眉,故作稀奇:“何事不太平?”

“说是怀森就算是长子也没有立储的资格,怀咏才是嫡子,才是合适的那一个,而那太尉华翌晨,本就是无用草包,还不都是…”

我撩笑:“还不都是我在皇上面前吹得枕边风?”

淑妃脸色略有不自然,点了点头:“这话是从兰妃那里传出来的,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也难怪,兵部尚书推选无望,兰妃心生不甘也是正常,不过听起来不那么舒服罢了。”

淑妃见我不急,连忙道:“娘娘不可这般想,流言四起,对谁都不好。”

傍晚时候,刘东急忙走一遭御清殿,而后凤御煊急急跟着回了兰宸宫,我躺在床上,许绍给我把脉,旁边淑妃脸色焦急,颇为忧虑。

凤御煊探目,脸色苍白:“宸妃如何了?”

“回皇上,宸妃娘娘这是血漏之症,似乎情绪有些不稳,好生安养,切勿操劳,等到过了前三个月就会稳定多了。”

“蓅姜。”

凤御煊轻唤,我始终没有睁眼,只闻淑妃啜啜道:“皇上,臣妾该死。”

“你如何了?”

“臣妾看望娘娘时候,无意间提到一些传闻,谁知…”

“荒唐,平日里闭紧嘴巴,休要做些无聊之事,下次再有这般人云亦云,朕绝不轻饶。”

原来他都知晓,后宫之事也在他掌握之中,这般流传想必早就传到他耳朵之中,现下只是一个小把戏罢了,我且不同她较真。不过若是她再不肯安分,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别说一个兵部尚书和一个皇二子,就是十个皇二子,我亦不会放在眼里。只望这一胎再添一子,才最保险。

谋逆

因为体虚孱弱,孕期的前三个月我基本上不曾离开过床,静养对于我,像是细水长流的积累,情况并不见十分好转。凤御煊每日都来,只要他可抽得出时间,便一定会过来陪我。

而怀森去书房读书的事便交给他直接教管,虽说怀森与我尽如血亲母子,可毕竟不是,若是我言语行为有了过激,便是凤御煊不做多想,他日怀森知晓自己身世,从前那些过激,便是最尖锐的利器,我们之间的那层关系也会被刺得破烂不堪。思及此,我还是略有担心。

“娘娘,上次您让奴才打听的事情,奴才问到了,正是娘娘当初猜测的那般,并无二致。”

我醒神,放下手中锦册,撩眼看他:“猜他有何难,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如此,要么踩他人垫脚,要么被踩成为他人垫脚,焉有例外?”

“娘娘,刘长和在宫外的确骄奢淫逸,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这个把柄倒是不难抓到,可若是皇后那面给的更多,恐怕收他也难矣。”刘东斟酌道。

我微微一思,轻挑眉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刘东知否,也非只有英雄才过不去那美人关,有些狗熊也定是过不去的。”

刘东犹疑:“娘娘想用美人计?谁才合适?”

我笑笑:“晚上把雪菊招过来吧。”

刘东一愣神,随之面上带了了然于心的笑容,恭顺道:“奴才遵旨。”

我当初为何要与姚氏争夺许绍,明目张胆连招许绍把脉,只为姚氏消除对许绍的戒虑。她会认为许绍与我之间的利害关系早已入了自己的眼,许绍便是再多上几个胆子,也不敢在她眼皮底下耍心机。

而她不知道的是,让许绍给怀咏治病还有两个谋算在,便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一来,我要借许绍之手,使得怀咏的病足彻底无救;二来,许绍得宠,刘长和才会痛不欲生,而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晚膳还没传,雪菊便被刘东带了来,眼前女子娇艳带媚,一眼看过去,值得注目。

“雪菊叩见娘娘,娘娘千安。”雪菊俯身跪拜。

“起来吧,本宫有几句话要说。”

雪菊闻言起身,微微垂头站在我面前,轻声道:“娘娘请讲。”

我看她一眼:“吉嫔之死,雪菊可否忘记了?”

闻我话语,雪菊猛的抬头,原本娇柔面色,变得紧绷不已,一双眼直直瞪着:“雪菊不会忘,到死都忘不了。”

“本宫曾经答应过你,如果有机会,一定帮你报了这个仇。现下有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你现今还否有这个心思了?”

“奴婢愿意。”雪菊似乎心有抉择,斩钉截铁道。

我微微点头,笑道:“你也清楚,想达到自己目的,没有付出是不可能的,本宫且问你一句,为了你枉死的主子,你究竟能付出到什么地步?”

“要了奴婢的命也在所不惜。”

我撩眼:“很好,那就让马德胜调你去太医院,雪菊,你离你的念想,又近了一步。”

雪菊有些迷惘,抬头看我:“调去太医院?”

我颔首:“雪菊,你的目标是刘长和,你可懂了?”

雪菊闻言,心领神会,脸色一滞:“恕奴婢妄言,调奴婢去太医院,究竟是为何,这与奴婢为吉嫔娘娘报仇雪恨又有什么关联?”

我含笑而答:“只有你走好了第一步,本宫才能走出第二步,终而完成最后一步,你帮本宫调查当年毒害大公主的天仃究竟是谁所为,找到证据,日后,皇上严惩不贷那罪魁祸首之时,既是你家主子翻案之时,也是你立功之时。说来,本宫与你,都是赢家,不是吗?”

雪菊似乎觉得有理,垂头想了想,并未答话。

“雪菊,让你替本宫办事,也是看在之前宁王一事,替本宫说了那么多无中生有的话,本宫心里记着你的好呢。你也知道后宫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谁,对你都不是好事。

出宫倒是个出路,可也要等到你有那个好命,挨到出宫那一日。就算你不为本宫做事,他日皇后知晓你当初,你以为,你还有几条命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雪菊面色变得难看,紧紧咬住下唇,快要咬出血来。

“雪菊,有时候,连本宫也逃不开的境遇,何况是你呢?”

雪菊乍然跪倒在地,垂头欲点地:“雪菊能活到如今,多靠娘娘照拂,如今娘娘愿指一条明路给奴婢,奴婢愿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淡淡一笑:“你这般聪慧,百里挑一。事成之后,本宫定留你在身边侍候,总好过终老后宫一生,更好过配给宫中太监做対食,你可愿意?”

雪菊浑身一战,连忙道:“奴婢愿意,谢娘娘恩赐。”

“下去吧,本宫就等你好消息了。”

待雪菊离开,刘东上前,轻声道:“娘娘,这丫头可托付重任?不怕她生出枝节?”

我阖目,靠下身子,轻声道:“我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宁王出事时候的假证,足够皇后抓到她把柄之日,杀她几个来回了。何况,我已清楚告知她,她没机会出宫,要么等着挨死,要么配做対食,她还会不听话?”

“娘娘果然高明。对了,外面的药煎好了,娘娘您先喝了吧。”

我点头,起身把药喝下。

待到开春四月,我终于可以下床,稍作活动。我不敢多走多站,偶尔站在案前画画莲,算作锻炼。

“蓅姜这莲,会画到哪一日?”我正聚精会神作画,突闻耳边有人说话惊了一跳,连忙转身,却被身后人揽住腰身,拥进怀里。

“莫慌,是我。”

“蓅姜太过专注了,都未曾听见刘东通传。”

“我吩咐吓人无需通传的,刚在院子里看进来,看蓅姜敛神作画,那风韵身姿,的确惹人注目。”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继续画那幅画了一半的青莲迎风。

“如何?若是以前的蓅姜应该还会问一句,难道蓅姜现在就不惹人注目吗?现今如何只笑不问了?”凤御煊依旧拥着我,轻声在我耳边问。

我手下画笔未停,依旧专心致志作画,只是呢喃道:“因为之前蓅姜要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无需再问了。”

“真不愿再问?”

“不知而问,乃求,甚知而问,乃余,一问再问,乃厌,蓅姜不喜讨皇上厌恶,所以不愿问了。”

耳边传来他轻浅一笑:“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读那么多书,只同寻常女子一般,最喜摆弄珠花胭脂,最爱听说痴缠情话,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不回头,嘴角笑容愈发淡薄,声色不变:“下一世吧,蓅姜也做个寻常女子,的确也是不错。”

“下一世,蓅姜下一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也都是许给我的,不容你寻常。”

绕腕,收笔,笔墨未干,画已完成,我抬头瞧了瞧,似不在意道:“若是来世,蓅姜只是高山远水之外的一株池塘青莲,那皇上呢?”

“自是采莲人。”

“采莲人?九五之尊如何采得到野莲?”

“便是为此做个寻常山夫又有何不可?”

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出口,我听得一怔,他回神,似乎也是一怔,彼此沉默,气氛凝滞,有些让人喘息不及。我的心跟着微微一搅,酸带着疼,不着痕迹的收缩。这是我第一次,有了高墙之外,简单而安逸的期待,却也只有那么一瞬,便心灰意冷,快的来不及回味。

他手臂微微收紧,轻唤我:“蓅姜…”我始终背对他,看着那副青莲迎风,脸上的笑淡了淡,复又再度灿烂如常,却再没有转过身,固执的维持那个姿势,似乎想把身后的人,永远挡在心房之外。而那一声轻唤,仿若绕梁余音,久久都回荡在我心间。

五月时候,天变暖和,我的肚子已经隐约可见凸起。长生至年初时候大病到如今依然没有完全病愈,总是隔三差五就生出些差池,让我放心不下。

“娘娘,您还是好生休养吧,皇上命奴才好好照顾娘娘,大公主那面邀月日日都有去盯着,一有事情会通知娘娘的,娘娘不必担心。”

“现在身子好了许多,只走一遭蕊心宫不打紧。”

“娘娘,您这一胎可要小心,休得出了差池。”刘东放心不下,在我耳边嘟囔不止。

我愈发觉得好笑:“刘东多大了?”

刘东不明意义:“奴才二十有七。”

“我看你都快七十有二了,这般碎嘴,该打。”

刘东无谓道:“要是让娘娘身体康健,打死奴才也值得了。”

“走吧。”

五月天光最好,不冷不热,我许久未曾出过兰宸宫,走这一遭,也算透透气。兰宸宫周遭种了许多红樱树,春天花开如海,微风轻拂,落花如雪,别有一番绝美滋味。

“娘娘您看,这樱花开的真是美。红彤彤一片,好不娇艳。”

我抬头,看到满树繁花,如赤云似血霞,天光从花间缝隙透下来,把那一地艳红照的发亮。清风掠过,顿时落英纷纷,似乎那天边赤云缓缓落下,暗香浮动其间,随着微风飘散四溢。落下的樱瓣,就似寒冬大雪,带着馨香气味,飘飘荡荡洒了下来,沾了我一身。

“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从前将军府也种过,花开不好,没有这么繁茂。”我轻声呢喃,伸手去接落下的樱花瓣,一片片,带着凉,落在我手上,红花,素手,乍然醒目。

“宁王殿下千安。”

我闻言,惊诧的转过头,目光盯在眼前锦衣男子面上,一怔。

再见他依旧白衣胜雪,玉颜未改,仿若只是隔日不见,那双眼淡薄冷清,无波无澜,只是在刚刚相视一瞬间,有刹那光亮,而后便再不见踪影。

“蓅姜,别来无恙。”凤宜玶轻声开口,点醒我发怔。

“宁王,何时入宫的?”

“昨日入京,今日奉皇上宣召方才入宫,刚好走到这里。”

我看一眼身后刘东:“本宫与宁王小谈片刻,你们先到前面候着。”

待到我与他身后的下人都离开,才可放心开口:“宁王应是收到我的信了,你能领会,再好不过,不然怕是谁也救不你了。”

凤宜玶长眼敛光,直直看着我的脸,并无回避:“若不是蓅姜送与我“当归”为信,怕是我不会回京。”

我闻言面色一紧:“宁王这是何意?”

凤宜玶浅笑:“若是我有心去夺,御煊未必会赢,如今看来,他输得机会似乎更大。”

“难道宁王也动了心思?虽说皇上的确有秘密在身,不过也未必一定会输,不是吗?”

“人总有所求,我这一生并没有太大野心,称帝为王,也不似我性子。亦或者说,若是他日我为

御煊之位,怕也要成为第二个他,冷血冷情,不顾一切,可我不愿如此。”

他淡淡的说,仿若与我无关,只是自说自话,说予清风落花听,浅浅出口,又消失在清风之中,不可追寻。

我不明意义,试探开口:“那是为了什么?”

他抬眸,眼中带笑,清澈而温润的笑,暖暖的,似五月阳光,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蓅姜,我若说为了让你心里,还能惦记我唯一一点点胜于御煊待你的好,你能信我吗?”

我愣住,仿佛出了眼前落英缤纷的红樱之外,全部归为静止。他的动作在我眼里放慢节拍,那样一张笑脸,清俊高贵,衔笑的嘴角,半眯的双眼,我的世界寂静无声。

他伸手,微微探身,拂去我发间沾落花瓣,极尽温柔:“姚冲的确拉拢过我,永州侯亦与我示好过,若不是当初你派人送来那只“当归”,今日我便不会站在这里。

我曾想过,失而复得到底可以让我付出多大代价,我动过那样的心思,可我仍旧矛盾,只为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御煊。你送当归与我,无外乎是告诉我,你的心从不曾在我在那过,无关御煊横刀夺爱,也无关我用情多深,于此,我放弃,所以我班师回京。

如今,御煊如何对我,我心里亦是很清楚,能来见你一面,算是老天待我不薄,见过你,心里的事也就了了。”

顿了顿,犹豫再三,他开口问我:“蓅姜,可否叫我名字一次?”

半晌,见我未响,他收回手,挺直身体,笑容依旧淡淡挂在嘴角,阳光下,那一身白色,看的人甚觉刺眼。他欲转身,似乎这一走,便不再回来,我心一急,轻言道:“别走。”

凤宜玶身子定住,转头看我。

我定定神,开口:“宁王,其实皇上也并非对你心存有异,不过你可否告知我真言,你是当真放弃当初那要不得想法,还是仍旧存留一丝期翼?”

“我已带兵回京,你也该清楚我的决定了。”

我轻笑:“无论别人怎么看你,蓅姜选择相信你,只是这一次见了皇上,宁王该如何应对,宁王应当心中有打算。若是宁王还有愧对皇上的心思,也不必太过在意,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何不想想办法弥补呢?或许,宁王这一举会帮助更大呢?”

“你的意思是?”

我含笑看他,满眼安然:“皇上对你最终还是在意的,万万不会害你,你若信蓅姜这一句,便知道未来该怎么做,如若不信,只求宁王自己不悔。”

我抬步,从凤宜玶身边擦肩而过,只闻他口中,微弱可闻的一句:“蓅姜…”

只要身子好时,我总会亲自走一趟蕊心宫看望长生,只有亲眼看见她安好,我才能放心,孩子清瘦许多,看来病态单薄。华瑞莹也十分担心,照顾尽责,也是劳神劳心,眼角已有了细纹。每每见她坐在床边看着长生熟睡,目光宠溺,尖锐厉色也已化为柔和,仿若瞩目珍宝。

“蓅姜,便是如今你已宠冠六宫,哪怕将来取代姚氏,我仍旧不后悔当初,从你手中夺来长生。人生过半,我才懂得,长生才是上天给予我最好的恩惠,情爱难长,岁月薄凉,恩宠就似过往云烟,还有什么,比我的长生平安康健来的更重要。就算要我折寿十年,换她长命,我亦然情愿。”

话音落,已泪涟涟,娇艳面容,已是愁色无边,我收回眼,笑容皆无,转身欲离去,淡淡道:“如果能让长生康健,我愿付出性命,你愿给的十年,又有何难得?”

凤御煊不喜我为了长生之事,日日奔走,可我不依,他无法,只得让华瑞莹送长生到兰宸宫休养一段时间,我终于如愿,也可安分。

华瑞莹虽有不甘,也不敢在这个事端上再惹是非,只好让长生暂住兰宸宫修养,她日日会过来看望长生。

“娘娘,大公主醒了,邀月亲自照顾着,可是…”清荷欲言又止,我心明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