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前世的记忆还在,一些大事都记在脑中,也知道对应的法子。至于那些记不清的小事无关紧要,也就不需要她出手了。

至于将小皇帝也拢在手心,这件事还不急,她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到了时候就能开始施行,她可是非常期待效果的。

还有该找个时候回一趟柳家,或者召父亲来说些话。虽然她上次送了信回家,但是也说不定父亲不能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事还是要当面说才妥当。

正盘算着这些事,缀衣就来了,秦束端着药走在后面。

“太后娘娘,药熬好了。”缀衣和桃叶一向和柳清棠亲近,私下里都是叫的主子,外人在的时候才叫太后娘娘。不过恐怕再过不久,这秦束也算不得外人了。缀衣想着,在柳清棠的眼色下识趣的退了出去。

秦束大概也猜到了最近太后娘娘的行事,只要是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她就一定会将他逼得浑身僵硬。并且每次都是用那副异常淡然的表情,就好像她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对。秦束真是既期待欣喜又无奈彷徨。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秦束还是比较擅长掩盖自己的内心波动,表面上除了恭敬什么都看不出来。

每到逗秦束的时候,柳清棠总是格外有精神的,她把这归结为一种安全感,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秦束不会背叛她,也不会拒绝她,她对他做什么都是会被包容的。

“秦束,哀家头疼。”柳清棠也没想到自己这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话,听上去那么像是撒娇。她可是从小时候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像任何人撒过娇的。

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柳清棠又正经的说道:“来扶哀家起身。”

秦束放下药碗,沉默的上前帮她将背后的靠枕放好,又扶着她靠好,掖了掖被角。和太后娘娘靠的这么近,近的能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就在他的耳畔,还有隔着锦被扶着她的动作,无一不让秦束觉得心慌。为了不被看出异样,他只能咬着嘴里的软肉,让痛觉来麻痹自己。

即使是这样,在退开后他还是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定定神,他俯身端了药碗倾身奉上。“太后娘娘,请用药。”

柳清棠干脆的接过,皱着眉喝完,只觉得嘴里一片苦涩。等了一会儿却没见缀衣准备蜜饯,秦束显然也意识到了,正准备说些什么,柳清棠眼睛眨了眨朝他招招手。

口中的话被太后娘娘这一招手噎了回去,秦束依言上前等候吩咐。

谁知他一靠近,就被太后娘娘雪白的手臂揽住了脖子往下拉,下一刻她柔软的嘴唇就已经贴上了他的。

柳清棠这一连串动作丝毫没有给秦束反应的时间,等他意识到现在是一种什么情况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愣在原地。

感觉到唇上的柔软,还有…还有伸进他嘴里的小舌,秦束连眼睛都不能转动了,直愣愣的。意识到对他做这种事的人,是太后娘娘,秦束只觉得身上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仿佛变成一朵云,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就算被放开了,秦束还是姿势怪异的僵在那里。

“嗯,不苦了。哀家要歇息了,秦束你先下去吧。”突然袭击完的太后娘娘用和平常无异的淡然语气说完,自己躺下盖上了被子背对着他。

许久没听到身后秦束有声响,就在柳清棠忍不住想要回头的时候,听到他恍惚的应了一声是。杂乱退出去的脚步声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进退有度,柳清棠都能猜到他此刻心里有多乱。

为什么忽然亲这个人,她也不知道,不过是方才觉得嘴里一片苦药味,又看见他抿了抿薄唇,一时觉得说不定滋味不错,然后就鬼使神差的亲了上去。回过神之后,她自己也觉得意外又不好意思。

又是一阵重物坠地的声响,大概是秦束走到外间的时候撞到什么摔倒了。

这么魂不守舍的吗?不过是被她亲了一下而已。柳清棠忍不住在床上撑着红润的脸勾起唇笑了起来,但是又担心起他是不是摔得严重了,于是忍不住扬声道:“秦束,回来。”

只一会儿,秦束就打了帘子走进来,额头上那一处青紫和歪掉的帽子特别显眼。

秦束狼狈的垂眼不敢去看柳清棠,刚才他恍惚的走出去就撞上了一旁的架子,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秦束,你想和哀家在一起吗?”柳清棠想想干脆直接问道,又觉得他说不定不明白她的意思,便加了一句:“就是做哀家的人,当然哀家也…会给你想要的。”柳清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不对,毕竟她也从未有过这种经验。

柳清棠说完就看着秦束等他回答,她以为秦束会高兴,会很快答应,因为他爱她,所以能和她在一起不是他的愿望吗?可是,他跪在下方很久都没有回话。

“你不愿意?”柳清棠有些不敢置信,她根本不能明白这人是怎么想的。

“奴才…是一个阉人。”秦束终于出声,嗓音有些暗哑,慢慢的有些困难的说:“奴才这残破的身子只会污了娘娘的眼,脏了娘娘的身子。”

“况且,如果奴才和娘娘在一起,一个不慎就会毁了娘娘的名声。”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在听到太后娘娘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都要高兴疯了。

不去想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也不想去找太后娘娘忽然对他改变态度的理由,这一刻他觉得今生都没有遗憾了。

可是他理智的知道不行。不仅是出于对自己身份和身体的自卑,还有他知道现今皇上对太后娘娘忌惮,想要从娘娘手里夺权。这种时候一旦娘娘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那娘娘就毁了。他不敢想象一直以来高贵如凤凰的太后娘娘会被人用那种诋毁的语气谈起,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而这一切是因为他,那样他会恨死自己。

他是这么爱着她,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别人妄图扳倒她的把柄。他想告诉太后娘娘他愿意,即使是做她一条摇尾乞怜的犬他都愿意。

可是他太弱了,就算是做一条忠犬,也没有可以替她撕碎敌人的利爪和利齿。

柳清棠静静坐在床上拥被看他,淡然道:“所以说我一直以来最讨厌你了,秦束。”

她从上辈子就讨厌他,是啊,不仅是他那张阴沉脸,还有这样一幅倔脾气死德性。想法从来不肯明说,为她做了什么也从来不肯说,无所求的样子。总是那样没有波澜没有起伏,死气沉沉的让人看不明白看的厌烦,那样自卑又…那样忠心。

听到讨厌这个词,秦束跪在那里一抖,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太后娘娘讨厌自己的吗,即使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真的很好,但是她肯定还是讨厌着他的。他这样的人对太后娘娘来说,作为一时兴趣的消遣但是很快就会玩腻。他应该早就有这种觉悟,可是还是觉得心疼,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太后娘娘讨厌自己,他是害怕看到她厌恶的表情的,非常害怕。

柳清棠翻身下床,赤着脚散着发到秦束面前。

“娘娘,您还病着,怎么下了床。”秦束看到她的动作,顿时自怨自艾的心思就被担心给代替了。但是即使担心她病情加重,他也不敢摆出什么强硬的态度让她回到床上,只能焦急的劝道。

柳清棠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上前拉住他胸前的衣襟,弯腰堵上他的嘴。

第八章

柳清棠退开,但是依旧拽着秦束的前襟,气喘吁吁的问道:“哀家再问你,愿还是不愿。”

秦束跪在地上,本就歪了的乌帽因为太后娘娘突然的动作滚落在地,露出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

他薄唇微张,茫然又无措的看着和他近在咫尺的太后娘娘。听到这句问话后,他下意识的低下头避开她看透人心的眼睛,却看到面前的太后娘娘赤着的雪白小脚。

“娘娘,您还病着,这样会着凉的…”秦束真是担心太后娘娘这一折腾病会加重,想让她回到床上又想不出该怎么劝她,只僵在那里祈求的看她。

接触到他的眼神,柳清棠忽然觉得怒气全无,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这时候你倒是一心只记得哀家的病。”

柳清棠在秦束祈求的目光下转身往床边走,但是在秦束露出放心的眼神后,她又忽的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秦束道:“哀家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若是没有听到哀家满意的答案…”柳清棠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有些冷的看着秦束,威胁之色溢于言表。

这次他恐怕是真的惹恼了太后娘娘,秦束心内苦笑,等着她下一句话将他打进地狱。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娘娘忽的语气一转,换了一副无赖的表情接着说道:“如果哀家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就在这里站着,你什么时候让哀家满意了,哀家就什么时候回到床上休息。”

“怎么样,秦束,现在你要如何回答哀家?”柳清棠穿着单薄的亵衣,抱着手臂挑眉看他,嘴边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这人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柳清棠发现自己再次控制不住无赖撒娇的行为之后,面上带笑心内暗暗咬牙切齿。明明就喜欢她喜欢的不行,明明就想要待在她身边,可偏偏脑子里七拐八弯的想的多,就是要和她犟,秦束这人当真是烦极了!烦极了!

柳清棠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多像一个闹脾气的姑娘,和她多年以来刻意装出的高贵端庄太后完全不一样。

如果遇见一个让自己觉得安心的人,大抵就会不自觉流露出最真实的自己,柳清棠此刻就是如此。

柳清棠没有注意到,秦束却是注意到了的。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眼里就不自觉蒙上了痴迷,太后娘娘这种模样只让他觉得越发吸引人,若是今后只让他一人见到这样的太后娘娘那该有多好。

秦束并没有让柳清棠等多久,几乎没有思考他就已经下了决定。他其实根本没有选择,因为他绝对不舍得太后娘娘的身体有一点损伤,所以这行为恰恰戳中他的软肋。如果太后娘娘是要惩罚他,就算是鞭笞他也不惧怕。可是娘娘聪慧又…狡猾,不允许他拒绝。

朝太后娘娘深深的俯首,秦束低声道:“奴才不敢辜负娘娘厚爱,全凭娘娘吩咐。”

如果日后这事真的如他担心的那样被发现,他就用这条命,为娘娘正名,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娘娘蒙上污名。秦束慎重叩下头的同时,暗暗做下决定。

“早些应了哀家不就是了。”柳清棠笑了,也不用秦束催,自己回到床上盖好被子。

“是奴才不识好歹,让娘娘劳累了,奴才该死。”秦束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太后娘娘的每一个动作。只觉得不管是高贵得体的太后娘娘还是狡黠大方的太后娘娘,都无比的吸引他。应该说,只要是她,一颦一笑一行一止每一处都让他不能平静。

此时的秦束一想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太后娘娘会和今天这一般的与他亲近,就觉得心底柔软的变成了水。没有止歇的在身体里流淌着,让他想要用自己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面对面前这个人。

就算这将会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也或许明天太后娘娘就厌烦了他,他也没有丝毫怨言和遗憾。今日这两个吻,就已经是他连梦中都不敢想象的了,更不要说太后娘娘口中说出的日后。

“秦束,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来给哀家这里。被你闹得脑仁疼了,来给哀家揉揉。”太后娘娘神情端庄,动作却不甚稳重,用手顺了一把自己流水般的长发后,啪啪的拍着身旁的锦被。

秦束站起来,酸麻的膝盖让他几乎提不动步子,但只顿了一顿后他就什么事都没有的提步向太后娘娘走去,完全看不出异样。

他在做一个不愿醒来的绮丽而美妙的梦境,梦里任何疼痛和声音都离他远去,能感觉到的只有心脏快速的跳动,能听到的只有面前这一个人的声音。

他小心的坐在床沿,任太后娘娘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手在太后娘娘额头两侧轻柔的按压,并且时时注视着她的表情,生怕她有哪一处不妥帖。

房里烧了地龙,还燃了淡淡的熏香,暖烘烘的熏人。秦束看着太后娘娘慢慢垂下眼帘,睫毛轻扇,就好似栖息在他心上的蝴蝶扇动了翅膀,撩的人心痒痒。

柳清棠动了动脑袋,就有一撂黑发从秦束的膝盖上滑下来。慢慢停了动作,秦束伸手去捧那撂头发,刚把清凉顺滑的长发抓在手心里,就被头发主人的动作带的从手里溜走。

柳清棠拉过自己的头发晃了晃,脸上的表情像是抓住了秦束的小辫。“哀家可没睡着。”

“奴才,没有想冒犯太后娘娘。”秦束明明只是想给太后娘娘把头发拘好,但是不知为何见了她这个表情,却下意识的心慌起来,简直就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被发现了一样。

行事越发随心所欲的太后娘娘绕着自己的头发但笑不语,直把秦束看的心慌后才悠悠的开口道:“秦束,你可有那种经验?”

“…太后娘娘说的是?”秦束心里一跳,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就是哀家方才对你做的事,不然还有什么?”柳清棠诧异反问,神色正经至极。

太后娘娘说的是亲吻。意识到这一点,吊高的心骤然落下来,秦束本该觉得松口气,因为她问的不是那等尴尬之事,但是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微的遗憾。

他放开手腕定定神道:“奴才并没有…此等经验。”他年纪小小就进了宫,后来又因为一直被虐待和宦官之身,极其不喜欢有人近身。就算是同为宦官的人,他也异常厌恶触碰,恐怕只有太后娘娘一人对他来说才是特殊的。

柳清棠觉得心情好了些,都是同样没经验的话,那她刚才那一点小失误就不算什么了。“秦束,方才你咬到了哀家的嘴唇,可知罪?”

即使秦束很清楚事实是,方才太后娘娘胡乱亲他的时候,动作生疏的不仅磕到了他的牙齿还咬到了他的嘴唇,他还是没有任何迟疑的顺着太后娘娘的话道:“奴才知罪。”

“哀家的舌头也被你磕疼了,你可知罪?”柳清棠满意的接着问,表情严肃的就像是早朝的时候斥责那些大臣。

秦束耳后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太后娘娘说的这些话,很容易就让他联想到刚才的情形。她那时有些气愤的蹭着他的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撒气的样子咬了他,后来又似乎是好奇的把舌头钻进他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里,然后就磕住了,再之后太后娘娘就看上去更加不开心的退开了…

秦束没有特意去回想,但是那些记忆就是自己钻进了脑子里。方才还能因为太后娘娘的逼问而暂时压下去,现在事情解决了再想起来就再也压不回去,连大腿掐的生疼都没有办法挥去脑海中纠缠的场景。

“奴才,知罪。”他呼吸有些急促,困难的开口道。

见秦束眼神飘忽耳后微红,柳清棠满意了。好歹她也是活了三十年的人,和现在还没有成为日后那个秦大总管的秦束比起来,自然是要更胜一筹的。就算是秦束,不接受她的好意让她觉得不高兴也是要惩罚的。就像现在这样,看他慌乱的坐立不安也别有一番趣味。

“既然知罪,那哀家就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柳清棠根本就没准备放过他,非要看到他那张脸上出现更多从来没出现过的表情不可。

秦束是聪明人,所以他猜到了太后娘娘的想法,但偏偏他拒绝不了她,只能一步步跟着她的步调走,还要心甘情愿的被她逗着。

按照太后娘娘示意的所谓“戴罪立功”方法,他必须让太后娘娘觉得舒适,至少不能再出现刚才那种状况。可是先不说他会不会,单单是想到他要主动去亲吻太后娘娘,就觉得呼吸困难,而且他担心自己一旦控制不了,最后…图惹尴尬。

“秦束,哀家可是等着呢。”柳清棠催促道,她是彻底挖出了自己埋葬了许久的真性情。反正秦束看了她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她非要看到秦束脸红不可。

对上柳清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秦束叹息妥协。

“娘娘,奴才冒犯了。”不论怎么压抑,秦束的声音还是能听出些异样。他一手捏着自己的袖子,一手撑着锦被慢慢倾身朝太后娘娘靠去。

第九章

柳清棠就那样躺在那里,看着慢慢倾身下来的秦束,丝毫没有闭上眼睛的想法,反而是兴趣满满的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秦束被看的心慌意乱,几次想在这目光下狼狈退开,最后都被自己残存的理智拉回来。心里的那一点奢望也在驱使着他亲吻面前的太后娘娘,于是他只能避开她的目光,单单盯着那形状优美的红唇。

靠的太近,秦束感觉到太后娘娘的呼吸与他的交错在一处,这时的他们显得那么亲密。他干干的咽了口口水,喉结滑动了一下。

刚准备狠狠心亲上去,秦束忽然听到太后娘娘开口了。

“秦束。”

秦束勉强找回自己的思绪,艰难的停下动作回了一声:“…是。”

“哀家觉得头很晕。”

秦束惊得直起身来,见太后娘娘脸色红润的有些不同寻常,连忙将手捂在她的额头上探温度。触手一片滚烫,秦束顿时什么心思都跑光了,急急的道:“奴才去给太后娘娘请了太医来。”

“太医走了不久,已经开了药,他再来也没法子,反而是杵在这里闹心,哀家休息一会儿便好。”柳清棠伸手摸自己的额头,不怎么在意的说:“果然更烫了,哀家怎么说这头重的抬不起来。”

“娘娘,您应该好好休息。”秦束主动牵了太后娘娘的手,好好地放进被子里,又把锦被四处捂紧,眼里掩不住的担忧。

如果他方才没有迟迟不答应娘娘,也就不会让娘娘下床来,再次受了凉。都是他的错,才会让娘娘现在这么难受。想到这,秦束心中难受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性的太后娘娘没精力再闹,安静的被秦束用锦被包紧。直到看出他的愧疚这才道:“方才哀家与你亲近也没见你这么慌乱,说到哀家的病你倒是更容易让人看出情绪。”

“奴才惶恐。”不是的,与太后娘娘亲近,他也是同样的慌乱。只不过这种慌乱中带着舍不去的期待和欣喜,有着太多会被人看出端倪的心思,所以被他努力压抑着。

而现在,看到她因为病痛难受,他会慌神的厉害。担忧主子这种心情是奴才该有的,和他对于太后娘娘的那种隐秘心思不一样,因此这时的他他能不必压抑自己。

柳清棠许久没有说话,秦束也不想打扰她休息,见她闭上眼睛便悄悄从床沿起身想要坐在脚踏旁边。不管怎么说,都没有奴才坐在主子床上的道理,而且他担心自己在旁边太后娘娘会休息不好。

所以当柳清棠一觉醒来,就看见秦束坐在脚踏上,垂着头用手指在比划着什么。

他应当是在练字,柳清棠静静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已经把这些日子以来教的那些字都练熟了。这人也不见得在习字上有天分,但是他异常勤奋。往往她前一日教了他一些字,他当日在她面前没能记住,但是第二日一定会熟记,并且每每眼下都会有淡淡的青色。

知晓他的勤奋之后,担心他晚上都不休息,柳清棠便刻意的减少了教给他的数量。但是后来他就算自学,每日也都依旧记了一样多的字,甚至还加大了量,似乎是想告诉她他能做到那样的程度。

秦束有一个倔脾气,不讨人喜欢。不过她也不遑多让,一样的破脾气。

想当初,她那中正耿直的父亲还曾被她气的下不来床,只因为她不听劝告的一意孤行。

那时她刚成为皇后,先皇病倒,连封后大典都是她一人操持的。后来她当上皇后一个月不到,皇帝驾崩了。这一代的皇帝膝下子嗣单薄,皇子除了她姐姐的儿子萧淮旭,只有一个天生痴呆的痴傻儿萧淮与。

另外还有一位正当壮年的皇叔萧南和。因为皇帝并未来得及留下诏书就去了,当时朝中分成两派,一派主小皇子萧淮旭继位,一派主萧南和易位。他们柳家因为是外戚,就算他们选择支持萧南和继位,新皇继位后也会对他们不放心,会想办法除去他们,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站在当时才七岁的小皇子萧淮旭身后,和萧南和一派僵持。

在她的父亲看来,前朝大事是男人们的事,她只需要在后宫静静的等着结果。萧南和对皇位早有觊觎,日日行贿大臣,他那一派呼声渐高,柳家便有败退之势。有一日,她父亲入了后宫与她商量,如果形势一直这样下去,他会先放弃皇位的角逐,请萧南和放她和小皇子去西边的封地。

柳清棠怎么可能不知道父亲想要牺牲柳家来换他们的平安,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父女两个谁都不能说服谁,最后不欢而散。

再后来,她假意放弃皇位。谁都没有觉得她一介女子会做出什么,但是她就是做了。在宫中设宴款待萧南和与众大臣,向他们示好。暗中联系父亲故旧下属,带兵埋伏,在宴会上当场格杀了得意洋洋竟对她出言调戏的萧南和,以及十几个被萧南和贿赂的大臣,让那场夜宴血流成河。

性子倔强,又自尊心极重,凡事都要强不肯认输。其实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罢了,见了血杀了人怎么能不害怕,但是她只能撑着,在惊惶的众大臣面前,在那些厌恶惧怕谴责的目光中假装镇定的定下小皇子萧淮旭的皇位,处置了一干萧南和的余党。

小皇帝继位后她成为了太后,年幼的小皇帝什么都不会,她只能揽过他身上所有的担子,开始垂帘听政。但是她何尝会那许多,只能日日阅读之前的古籍慢慢摸索该如何做。

冷眼看着那些大臣口口声声说着后宫不得干政,牝鸡司晨有违天道。在妄图夺权的骂名之后,她又多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骂名,朝中许多官员都在心底惧怕她厌憎她。

就连父亲也开始怀疑,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夺了她侄儿的皇位。还因为她手握大权开始与她避嫌,极少再来宫中看她。

再多的委屈和苦楚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柳清棠彻底成为了太后娘娘。那个曾经调皮活泼,爱笑又爱闹让柳家上下都头疼的柳清棠消失了。

没有人敢再直呼她的名字,也无人敢看轻她。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戴着端庄的面具,出入朝堂,替小皇帝批改奏折解决那些大事小事,还要承担着骂名。

最艰难的时候,她就是病了累了都不敢声张不能说,怕那些对她不满的大臣会找到机会踩低她,又怕她一旦病了小皇帝一个人不能解决那些事,还怕自己耽误了什么朝中大事。脸色惨白也只能画着厚厚的妆来掩盖,还因为没有好好调养落下了毛病,每每来月事都痛的起不了身。

其实除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那成群的仆从,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她就像一棵柳树,在这红墙里面枯萎。

人啊,许是病了就要脆弱一些,总是很容易想起那些陈年往事。柳清棠开始还静静看着秦束认真的练字,后来就变成躺在床上发呆,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被秦束唤了,她才醒过神来,茫茫然的看他。

“娘娘,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秦束靠在床边上小心的问。刚才他比划着练了一会儿字,无意中抬头发现太后娘娘醒了。本不想叫她的,但是他看着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十分令人心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就叫了她。

“秦束,你坐过来。”

“奴才的衣服…”看了看自己刚才坐着的脚踏,又看看太后娘娘指着的床侧,秦束有些为难。

“哀家又觉得头晕了。”

秦束不再说话起身坐了过去。

柳清棠坐起身,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秦束只觉肩膀一重,太后娘娘靠着他似乎很累的样子。

到嘴的劝告又咽了回去,秦束一只手被靠着不敢乱动,只能用另一只手拉过锦被盖在太后娘娘身上,免得她又受凉。

柳清棠又凑近了些,把头抵在她的肩窝。“秦束,你知道哀家的名字吗?”

“娘娘闺名不是奴才能知晓的。”

“直说不知道就是了,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装模作样呢。”柳清棠抬手捏了一下秦束的下巴又缩回去,接着道:“那哀家告诉你,你可要记清了。”

“柳清棠,清明的清,棠花的棠。娘亲喜欢棠梨,我却不喜欢。和这万千姹紫嫣红比起来,我独爱柳。虽然看上去柔弱不可依,但是坚韧不折。”不等秦束应声她又有些埋怨的道:“整日里哀家哀家的自称,我都觉得自己是七老八十的老太。”

刚开始那两年她还常和缀衣桃叶两人开玩笑的说起这种话,后来习惯了这种自称也就再没说过这种话。

清棠、清棠…在心中默念了两句,秦束干巴巴的道:“太后娘娘的名字,很好。”

好像除了很好,他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形容词来称赞这个名字。太后娘娘在他心里,不论什么都是很好的。

太后娘娘的尊号是慈仁太后,宫中的人直接唤她太后娘娘,宫外的百姓叫她柳太后,没有人去探究过她到底叫什么。但是如今,他幸运的知道了她的闺名,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知道的名字。这是不是表明他对于太后娘娘来说,也是特别的?

“秦束你怎么连夸人都想不到好词,若是日后我想听了,你岂不是不会说?今日就算了,再有下次,非要说到我满意才行。还有,既然好听,你叫一声清棠来听听,许久都没有听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还真有些怀念。”

第十章

“缀衣,你去给哀家找些话本来吧。”柳清棠躺在床上翻动了一番,忽然转头对旁边做针线的缀衣说。

“主子你还病着呢,虽然今日精神头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一些,但是不好好养落下病根怎么是好,看书太耗费精力了。而且主子你不是一直觉得那些情情爱爱很轻浮吗?怎么忽然想到要看这些?”缀衣把手上正做着的袖套翻了个面,询问的看向床上的太后娘娘。

“还不都是昨日秦束闹得,那人不肯好好和哀家说话,哀家没办法只能想着借鉴一下话本。缀衣你也知道,哀家从没这种经验。”

缀衣听着自家主子的话,忽然觉得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欣慰。她已经有很久没听到主子这么随心所欲的说话,这些年来她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太后,连表情都少了。现在这样,倒是能隐隐看出些她当初在闺中的样子,她也敢和她打趣了。

不过,不肯好好和主子说话?恐怕不止这些,看太后娘娘昨日病情反复还有和秦束单独待在房间里那么久…说不定是太后娘娘想做那档子事秦束不依,所以娘娘现在才会有这么一说。看来她有必要去和秦束提一提,让他明白身为奴才的本分。太后娘娘让他服侍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既然太后娘娘选了他,他就要好好的服侍娘娘才行。缀衣一不小心就想多了,并且暗自下了糟糕的决定。

“缀衣?你在想什么呢?”

“回主子的话,奴婢在想这个套袖上该做些什么纹样呢。”缀衣笑着回道。

柳清棠伸手拿了一只袖套摸了摸,笑道:“今年缀衣也给哀家做了袖套啊,往年那些都崭新着,拿出来用就好了,也省的你还要再劳累这一遭。”

“主子疼惜我们,可我们不能就得意忘形了。每年冬天给主子做袖套是这么多年的惯例,也是我们做奴婢的一点心意。”

“已经到冬天了啊…”柳清棠忽然沉默下来。她逝于元宁十五年深秋,终究没能看见三十岁的第一场冬雪。

从那日一睁眼回到十年前,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只恍惚了一会儿柳清棠就回过神来。

“快年底了,这时节事情多,慈安宫的一干事宜可已经着手准备了?皇帝那边也不能松懈,炭火衣物吃食,处处都要小心。”柳清棠下意识的就开始操心,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由得摇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