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一走,就剩下芸香和另一个宫女芳雪,芳雪和芸香一同走向另一条路,“连云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真叫人担心。”

“这样的人在宫里生活,或许比我们都要轻松许多。”芸香摇摇头,敛了笑又换了个个话题,“宫里没平静两年,估计马上又要有大事了,那位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估摸着也是快了。后妃里没个有所出的,现在都夹紧了尾巴老老实实的,就盼着太后娘娘心里高兴,不要把她们送到皇陵去守着,那地方怎么比得上宫里的吃穿用度,况且现在这群后妃都还这么年轻,谁愿意去那里。”

“我伺候的璇婕妤整天以泪洗面,担惊受怕的,就怕皇上驾崩了太后娘娘让她们殉葬。太后皇上不合是人人知晓的事,传闻太后娘娘又是那么一个硬心肠的,说不定怎么迁怒她们,宫里也不止璇婕妤一个人怕。”芳雪提起这个就皱起了眉,这位主子总是半夜都起来哭,他们一群伺候的宫人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

“余婕妤倒是没哭过,只是一日一次的往慈安宫跑。太后娘娘不耐烦浪费时间见这些后妃们,她也知道,就在门外磕个头说是每日都要来给她请安,不管怎么说,姿态倒是做的十足。”

两人说完又沉默起来,在宫内谁不是身不由己的,这些她们伺候的主子尚且这般自身难保惴惴不安,更不用说她们这样更底层的奴婢们。

奴才们有奴才们的烦恼,主子也有主子的烦恼,就是现在这宫里最说一不二的太后娘娘,都是如此。

“秦束,你又到处乱跑!我刚给素书写完一封信就见你不见了踪影!”

“曦日院那边,庸儿又把宁太傅气着了,来人通报我便去看了看。”秦束握住匆匆走过来的柳清棠的手,寡淡的面容因为眼里骤然出现的柔软之色一下子显得生动起来。“况且,我以为清棠你还在生气。”

秦束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柳清棠又想起和他吵架的原因。说是吵架,其实就是她自己气哼哼的在那里说,秦束一句嘴都不回,也不生气,就讨好的抱着她不时安慰几句,认错也认了,但是关于她要他答应的事,就是紧紧闭着嘴不松口。

这事还要从那时候他们从浴佛寺回宫说起,秦束的伤养好差不多能行走坐马车了,她就说放手不管,和他一起去御水山庄静养,但是秦束却不肯。

干儿子年纪还小,萧淮旭还没死,如果不亲眼看到干儿子登上皇位,柳清棠怎么会安心。就算她想着要让他到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养着,秦束觉得她大概也会不时担心禹京形势。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等一切都彻底安稳下来的时候,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

秦束心里明白,就一直都没有同意柳清棠说要去御水山庄住着的事,他不想让她勉强自己。虽然大概所有的人都希望爱人更加的为自己考虑,但是对秦束来说,他宁愿柳清棠多为她自己考虑一下。她在意这个国家,和她的亲人们,心里其实不忍心在这种时候不管,让这些事都压在他们身上,但是又顾及着他的身子,想让他去山清水秀的地方调养休息。

最后,她还是能做出放下这里的一切陪着他一起去御水山庄常住的决定,秦束心中怎么能不感动。只要她曾经这样想过就足够了,秦束想着,替她选了继续留在禹京城。又担心她劳累,在身上的伤好了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帮忙。

两年来,禹京形势渐渐安稳下来,反对之声已经几乎没有了,萧乐安在宫内学习也步入正轨,柳清棠便开始旧事重提要去御水山庄。秦束却依旧不同意,他一心想着与其让柳清棠天天惦念,还不如等此间事了再做打算。

柳清棠有何尝不想亲眼看见干儿子坐上帝位,等那时再退隐。但是秦束太让人不省心了!本来就是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体弱容易生病,不时还要头疼。

前两日入秋他又开始咳嗽,可他偏偏连药也不按时喝,忙上忙下的不肯消停,柳清棠无数次和他说起不要管那些,慢慢来也没关系,他都不听。

还有宫狱,那种湿冷的地方待久了不好,可秦束时常在里面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办公的时候还要熬夜,一点不知晓保养自己的身子。这样叫柳清棠怎么放心的一直待在皇宫里面,自然是要急着去御水山庄,到那时什么也不用做,只管盯着他喝药休息,也不用让他再在这些事上面浪费精力了。

今日她早上摸着他额头觉得有点发热,还还叮嘱他要多休息,不睡好不准起身,起身后要记得喝药。谁知道她去处理一点事,转身就见这个本该好好休息的人不见了,下面的奴才送了要喝的药过来也没找到他的人。

柳清棠为什么生气,秦束也明白,她想让他多休息别做那么多事。可是他想着,快些做好这些就能早一日去御水山庄,也免得清棠在这里左右为难,等所有的事差不多做好了,他们就能离开了。

秦束是这么想,但从来不说,只埋头去做。这让柳清棠怎么能不气,气过了她又没有办法,最后不还是她自己心疼。

柳家哥哥柳清榕来宫中看她的时候都啧啧称奇了无数次,说是她从小就是混世魔王,到现在那是高傲了一世,结果却被秦束吃的死死的,也是一物必有一物降。对于妹妹的苦恼一点都没有开解的意思,反而炫耀了一番自己就快抱得美人入怀,好一副幸灾乐祸的脸,气的柳清棠当时就挥手送客了。

不过秦束当夜听她说起这个事,虽然当时没什么表示,但是第二天就叫人把当年来宫中给柳清榕说起过亲事的人家,一个个拟了名单给席蓝将军送了过去。那之后半个多月,柳清棠上朝的时候都能看见自家哥哥的苦脸,在席蓝将军的冰冷目光下那叫一个目不斜视,连朝中大臣们都不敢多看一眼。

秦束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柳清棠表情没硬气一会儿,因为她一时生气走得快了点,秦束要跟上她的步伐,走路时曾经伤过的右脚有些跛,显得有些吃力,还小心翼翼的拉着她解释说担心庸儿那边出什么事,她心里那点子气立即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没有生气,倒是你,早上起身又没有用早膳?连药也没喝?你怎么总是这样,下次再这样我就生气了,真的生气了。”柳清棠一边说着,放慢脚步挽着他的手臂,散步一样的陪着他慢慢走。

秦束闻言嗯了一声,想想还是解释道:“因为早上想着等你处理完那些事一起用膳,但是底下的小太监来说是庸儿把宁太傅气晕了,我便去看看,也没想到会用了这么久。”

“干嘛等我,你自己先用就好了。”柳清棠嘟囔了一句,想着下次还是先陪秦束吃完早膳再去处理那些事。想到秦束说的干儿子那边的事,她又不太在意的问道:“对了,庸儿这次怎么的又气晕了宁太傅?”

不是她不在意干儿子,而是自从干儿子开始在宫中的曦日院学习之后,气晕太傅这档子事就时有发生,她都习惯了。

说来这事,她是最没有立场教训干儿子的,谁叫她自己小时候就捉弄去柳家给她和哥哥授课的先生来着。

那时,因为那教书先生不屑的看着当时还是小女娃的她,说了一句:“女子知书何用,通读女则足矣。”柳清棠就生气的逼着哥哥给她做帮凶,狠狠的捉弄了一番那个先生。后来,柳家爹爹回家后知晓这事,收拾了柳清榕一顿,还第一次因为柳清棠不尊师长重罚她抄了十几本书。不过那之后那个教书先生就被柳家爹爹不客气的辞退了,换成他自己来教儿子和女儿。

“会说出那种话的人,是愚蠢的,就是再有学问,我也不能让他教我的孩子。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被那些陈规教条所束缚,我希望你们活着,就要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合不合适,不管旁人是夸赞还是诋毁,做自己想做的,但求无憾于心。”柳家爹爹那时是这么对兄妹两说得。

柳清棠一共才有过两个先生,第一个因为见她第一面说得那句话被她捉弄的狼狈不已,气的仰倒被抬出了柳府。第二个就是她的父亲,对于自家父亲,柳清棠就更是放肆了,反正只要不是大事,其余小事只要她撒个娇,看上去冷脸的父亲就会不追究,所以她还真的没有被严厉的约束读书过。

第一次听见庸儿气晕了太傅,柳清棠还感兴趣的去看了,然后旁听了一节课之后她就再也不想去,留下干儿子一个人在那里受苦。

不过,或许对干儿子和太傅来说,真正受苦的是太傅才对。庸儿每次都淡定的很,自顾自的做自己的,而太傅就难受了。他只需要教这么一个学生,眼看着他聪慧过人,却偏偏不认真学正统的启蒙书,用最快的速度掌握了生字之后就开始一心研读医书,太傅心里真是十分煎熬。

偶尔他问个问题,还是关于医术的,这让宁太傅怎么答得出来。宁太傅也是个倔强的老头子,看见这么一根好苗子,还很有可能是日后的皇帝,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长歪。老头子旺盛的责任心,势要让纯王世子重新对自己所教的产生兴趣乖乖学习,也就和庸儿扛上了。

在宁太傅被气晕了三次后,柳清棠好心想着他年纪大了,准备给庸儿换一个太傅,没想到宁太傅第二天就在朝堂上老泪纵横,说一定要教好纯王世子不然就是死也不甘,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哭又耍赖,柳清棠可没有看着老人哭的爱好,于是最终没能换成太傅,也就这样让宁太傅一直教着。

总之,这已经是宫内的常态了,之前柳清棠还会去看看,但是每次都被宁太傅拉着告状,然后庸儿还一副完全没发现自己错了的眼神看着她,事不关己的看医书,任她被宁太傅抓着念叨的脑仁疼。柳清棠说什么都不愿去看了,这事就落在了秦束身上。

“宁太傅昨日给庸儿布置了课业,结果今日让他背书,庸儿背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药书录。让他做文章,他就写了洋洋洒洒好几页的病例和治疗之法,直把宁太傅看的脸色发青。看到宁太傅脸色不好,庸儿还给他把脉说他需要清心败火,给他开了一剂方子,宁太傅话都说不出来,就晕倒了。”秦束说起这些时候,似乎有些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

柳清棠就没有那么多顾及了,想笑就哈哈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看到秦束的表情,她又忽然收敛,摆上一张严肃的脸对秦束说道:“庸儿总是气晕宁太傅,太不应该了,如此不尊师重道,等他来了你要好好教训他,不要总是宠着,男孩子就应该经得起摔打!”

虽然都是柳清棠每次都对他说要好好教训不听话的干儿子,但是其实比起他,她自己更喜欢宠着干儿子。他要是稍稍严厉,她就要瞪他说为什么那么严厉都要吓坏孩子了,依着她的话教训干儿子,还没开始教训她就说干儿子乖巧听话根本不需要教训。

庸儿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太傅倒于身前也不动如山的性格,大半就是被柳清棠宠出来的。

杨素书还因为这事,来了一趟宫中对着好友谆谆教诲,让她不要太宠孩子,把柳清棠说得赌咒发誓一定要做个严厉的干娘。至于后来有没有做到,从杨素书又摸着脑门去了一趟宫里,专门拜托秦束让他看着柳清棠不要什么事都依着儿子,就能看出来她究竟有没有做到了。

在家要看着夫君,让他不要太顺着儿子,现在连好友都给她扯后腿,杨素书想想就觉得无奈。

萧乐安在家里有个二十四孝老爹,不过一到娘亲面前就乖得不得了。同样的,在宫里有个总是宠着他做什么坏事都会包庇他的干娘,但是一到干爹面前就不敢造次。

两人一路聊着干儿子走回了慈安宫,到了没多久,方才谈论的人,干儿子萧乐安就背着个小布包被送过来用午膳了。

“庸儿过来,我问你,你今天又把宁太傅气晕了?”柳清棠一张严肃的脸摆了半天,就为了等萧乐安过来,但是看到长得玉雪可爱的萧乐安眨眨眼,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句干娘然后扑在她膝上,柳清棠几乎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决心,控制不住的露出笑脸。

“嗯咳。”秦束在一旁咳嗽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如果柳清棠没忍住就要提醒她。

柳清棠好险的记起来自己的初衷,继续摆起脸说道:“宁太傅年纪那么大了,又是你的老师,你就算不爱学,也不能气他。”

“庸儿没有故意气老师。”一向小大人似得萧乐安不安的垂下头,宁太傅对他虽然严厉了些,但是也很关心他,所以他是真心把太傅当老师尊敬的,即使他想学的太傅教不了。

“太傅年纪大了,吃了很多不能多吃的东西,所以情绪一激动就头晕。庸儿和他说过好几次了,平常不应该吃那么多辣椒和肉,也不能喝酒。可是太傅不听,还说家里师娘管得紧,只敢在宫里偷偷喝一点,让我不要说。”萧乐安叹口气又道:“我回家请教了娘亲,给他开了方子的,只要按时喝药,不再喝酒吃肉和辣椒,以后就不会随便晕倒。”

“诶?宁太傅怕夫人,还爱吃肉和辣椒,还带酒进宫喝?庸儿你还小,可不能学太傅喝酒。我就知道我们家庸儿听话懂事,比所有的孩子都聪明。”柳清棠笑着抱住干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萧乐安也眼睛一弯笑起来。

两人和乐融融,一旁的秦束眉梢一挑,缓缓道:“清棠。”

柳清棠和萧乐安同时一顿,然后柳清棠抬头对秦束讨好的笑笑道:“秦束,你看咱们庸儿是不是很听话很乖,而且他还这么小就知道开药方了。气晕太傅也不是他的错对不对,咱们今天就不要说他了吧。”

“嗯,不说他,我和他说说话。”秦束淡淡的换了一个说法,对萧乐安伸出了手。

萧乐安立即就像霜打的茄子退出了柳清棠的怀抱,被秦束牵着走出去进行例行的“聊天”了。以前每次萧乐安做了什么事,不管对错,杨素书就会和他讲道理分析一番,现在在宫中,这件事就归了秦束做。

虽然今日柳清棠自告奋勇的说替秦束一回,但是现在显然没能成功。想到秦束每次和自己相处那种不会说话直来直去的样子,她就为干儿子感到担忧。

第八十三章 完结

元宁十五年,禹京城满桂花香的时候,萧淮旭死了。

那之前,柳清棠已经许久许久没去看过他,或者说,自从她让人给他灌药,让他口不能言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长安宫。

时隔这么久,她会忽然想起要去看他,是因为,这一年是元宁十五年秋,她上辈子被赐了一杯毒酒去世的时候。

丹桂飘香,慈安宫内秦束专门给柳清棠移栽了许多月桂树,因此柳清棠每日走在其中,整个人身上都浸染了一股子桂花香。

去长安宫之前,柳清棠折了一枝开的正好的月桂。她走进长安宫,走进那帘幔低垂的皇帝寝宫,里面浓重的药味顿时就被桂花香给冲散了一些。

随手将那枝桂花别在床头,柳清棠退后一步坐在床前宫人搬来的椅子上。

“你们都出去。”柳清棠顺了顺长长的袖子淡然道。

床上的萧淮旭因为不能下地行走,又被身上的病痛折磨,整个人瘦的厉害,脸颊往下凹陷,手腕细瘦伶仃。即使秦束吩咐人给他用最好的药吊着他的命,他看样子也差不多快油尽灯枯了。

萧淮旭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这会儿听见柳清棠的声音,霍然睁开了双眼,吃力的转过头看向她。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露出激动而凶狠的表情,看样子似乎是想要伸手来抓柳清棠,可是他的手抬到一点又无力的垂下,嘴里除了嘶哑的喊叫,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柳清棠就那样看着他徒劳无功的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放弃的颓然躺在那里。柳清棠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没有,只是透过他看向某一处遥远的地方。

“安远二十年,我进宫为后,在奉贤殿第一次见到你。”柳清棠转眼看向床头那枝桂花,语气很平静,也不管萧淮旭是不是再听,自顾自的说着,“我其实不喜欢你,也讨厌极了你的父皇,那时候我只是想着,我要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我当做母亲看待的姐姐情愿放弃父亲哥哥和我,执意入宫。”

“很小的时候,我一直期待着姐姐能回来,然而我等了许多年,她不仅没有回来,连一封讯息都没有带回来,连想要进宫看她,都被人告知说是她不愿意见柳家人。那时我满心的不解气愤,发誓今后再也没有这个姐姐,就算她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掉一滴眼泪。之后,有一天,她忽然就真的死了。”

“我记事很早,依然清楚的记得,姐姐是如何温柔的一个人。我刚出生没多久娘亲去世,父亲因此神伤颓废根本没有心思管我,哥哥年纪尚小。只有姐姐,她从那时开始就像个娘亲那样带着我睡觉,教我走路说话。听下人说,那时的姐姐自己才十一二岁,就已经学着管家,温柔聪慧,柳家的下人们都喜欢她。”

“我也很喜欢她,在她面前我总是乖巧听话的,我希望她能一直陪着我。但是她遇见了你的父皇,要为了他进宫。进宫前一夜,她在父亲的书斋前跪了一宿,父亲抱着我和哥哥在书斋里面坐了一宿都没有睡。后来我跑出去用小刀划破了她自己亲手做的嫁衣,想要以此阻止她,结果当然是没能阻止,她穿了一身宫内送来的嫁衣出门去了。”

“我拿着她被我划破的嫁衣朝她喊,我说让她以后都别回来了,死了最好。所以,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我其实很后悔和她说了这样的话,我后悔了想见她,她却不肯见我了,我想着,她一定是生我的气,再也不喜欢我这个妹妹了。”

“但我只是害怕,父亲说皇帝要娶柳家女,可能是不想再让柳家壮大,他不是真心喜欢姐姐想要娶她。我怕姐姐进了后宫,身边没有我们会被欺负,不只是不想她离开这个原因。”

“她哭着离开家的背影,和时隔多年我入宫却只在奉贤殿看到那块写着她名字牌位的景象,过去了很多年,历经了两辈子,我还是没能忘怀。”柳清棠忽然笑了,她看向萧淮旭含着疑惑的目光说道:“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是两辈子?”

“那也是因为,我是重生的厉鬼。”柳清棠笑意越发浓的道:“想知道我为什么是厉鬼吗?因为你曾经杀了我一次,我死了,但是又活过来,所以找你报仇。”

“看你的眼神我就明白,你定然是不信的,不过我也不需要你相信,费力去说服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呢。”有些事埋在心里的时间久了,总要找人说说,萧淮旭马上就要死了,又什么都不能说,岂不是最好的倾听者。柳清棠漠视萧淮旭如今的模样,只想着这个人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消磨了她对他的最后一点温情不忍。

“其实父亲当初不愿意我入宫,但是他不能违背皇命,而且我自己也选择了入宫。因为这么多年,‘入宫照顾你’这是姐姐唯一对我的请求,我怎么忍心让她死了还失望。”

“上辈子,我这样想着,到死才发现我自己错了,然后我再一次恨起我的姐姐。可是不久前,秦束在福公公,也就是你身边伺候的那个老太监嘴里问出了一件事。他说当年那道让我入宫继任皇后的旨意根本不是先皇后发的,而是先皇以她的名义捏造的。就连最后我姐姐的病逝,都是因为你父皇的囚禁。”

“我好不容易才狠心遗忘了你身体里有我姐姐的血,想着让你这样受折磨到死。可偏偏现在又让我发现了这样的秘密,我的姐姐从没放弃过我们,我很高兴,两辈子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我这么高兴,怎么忍心我的外甥继续像个活死人一样在这里受苦呢。所以我今天来看你,然后好让你也结束这段痛苦。”柳清棠说完,萧淮旭明白了什么似的再次激动起来,他不想就这样死了。

柳清棠没看他,自顾自的扬起笑容叹了一声,“今天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你死在今天也合适,就当,给上辈子的我陪葬吧。”说完,他起身不再看他一眼。

“赫…”萧淮旭昂起头最后又摔落在枕头上,眼睁睁的看着柳清棠毫不留恋的转头出去,心里满是不甘和怨恨。不管柳清棠和他说这些有什么含义,他依旧觉得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他们的错。

是爱上了一个肮脏的太监又舍不得权势的柳清棠的错,是他那个可悲可憎只知道嫉妒的没用父皇的错,是他温柔懦弱一心只想着柳家的母后的错,是那两个没用的首辅的错,是满朝认贼做主的逆臣的错,是柳家的错…他们都错了,只有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然而再不甘,萧淮旭依旧是死了。最后,停留在他睁开的眼里的,只有床头上那枝柳清棠放在那里的桂花。

元宁十五年,惑帝萧淮旭驾崩,太后柳氏尊纯王世子萧乐安为幼帝,改国号为平庆。

惑帝无子,萧氏子唯剩一八岁稚子萧乐安能登上帝位。柳氏无意自立女帝,百官都再无争议。

平庆一年,就在众人以为柳太后会和十五年前拥护惑帝垂帘听政一样,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和当初惑帝登基同样年龄的新帝的时候,她忽然提出由两位首辅柳清榕和冯云胥,另外还有三位参知一同建立司督,在皇帝十六岁之前帮助他处理政事。

之后,安排好了一切的太后带着慈安宫的一群宫人去了御水山庄常住。宫中经营多年的权利一概交给了下面的官员,走的当真是潇洒至极。

对于她这样的行为在禹京官员之中引发的热议,柳清棠一概不管,只在离开禹京前见过了朋友和亲人,和父亲兄长深谈了一夜。

“今后朝中之事我便不再管了,哥哥,你身居首辅一职,自己要把握好其中的进退。”

“那是当然,清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父亲的有意沉寂,你的急流勇退,不都是为了保护柳家,如今只有我一人,这些事就交给哥哥。况且,我相信素书你还有秦束几人教出来的孩子,会是一个明理的好皇帝。”

柳清榕说完,期待的看向妹妹,等着她再交代一些事,比如关心一下哥哥什么的。可是柳清棠听他说完了,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就叹了一口气托腮看向书斋道:“不知道父亲和秦束说什么呢,这么久还没说完。”

“清棠。”柳清榕清清嗓子喊道。

柳清棠挑眉斜过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之后没理会他继续盯着书斋的门看。好在柳清榕已经十分习惯妹妹这和父亲一样的口是心非做派,当即笑着又道:“妹妹,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就没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要和哥哥说?”

“你这么大人了什么不知道还要我说?”柳清棠往椅子里一靠架起脚上下看哥哥一眼挑剔道:“什么叫做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御水山庄又不是很远,要回来半天就回来了,你怎么说的我不回来了似得,你就那么希望自家妹妹别回家啊?”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去了之后乐不思蜀忘了还有家中可怜的父兄在等你啊,我就是提醒你记得常回家看看我们。”柳清榕一听见妹妹想要找茬的语气,立即认真的道。“还有,清棠,虽然出了宫,但是你这架着脚也太不符合身份了,要知道自从你进宫后就再也没摆过这样子了。”

“都出宫了还管那么多,架个脚怎么了,秦束不嫌弃就好了。”柳清棠拍桌子,“倒是你,你怎么还没把嫂子娶回家,你怎么回事,你看看你都多少岁了,三十五啊,嫂子和秦束一样大现在都二十八了,你作为男子就该主动一点,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有小侄子小侄女?!”

柳清棠说起这个就着急上火,还想继续说的时候,未来嫂子席蓝一身男装走了进来。她即使已经表明了女子身份还是喜欢做男子打扮,这样看上去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个俊秀清冷的男子,据说和柳清榕一起在花缘节出门还被女孩子扔了手帕鲜花。

“妹妹。”

“是嫂子啊,你从军营回来了?”

“嗯。”

看着那个对着自己满脸凶残的妹妹一转身就向嫂子献殷勤,姑嫂关系不错的样子,总是被欺负的柳清榕也不知道该吃哪一边的醋比较好。

“你哥哥很傻,又多愁善感又喜欢伤春悲秋,简直糟糕极了。”

“没错,是这样,虽然从小就装的很好,现在那些朝中大臣都以为他成熟圆滑,其实在我们面前就是个又糟糕又嘴贱的男人。”

诶妹妹和心上人突然一齐说起他的坏话这是怎么回事?柳清榕看见她们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脸色有些哀怨。

“但是,他这么糟糕,我也喜欢他,以后他就是我的人,妹妹你别总是说他了。”

“我懂,嫁给你是你的人了,以后就只有你能欺负他。”

他是娶不是嫁,妹妹就不能为哥哥稍微争取一点福利吗。柳清榕想要反驳又不敢反驳,忽然又想到,难不成这是心上人在维护他?越想越觉得可不就是这样,顿时柳清榕就打了鸡血似得高兴起来。

柳清棠和席蓝一边说话,看着他这高兴的不能自拔的傻样,眼里都有些笑意。

“嫂子,你们什么时候完婚,到时候我会回来参加的。”

“一个月后,务必要来。”

“我的傻哥哥就交给你了,嫂子。”

“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他。”

柳清榕:“…”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妹妹和心上人的对话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是…娶媳妇吧?

和亲友做了短暂的告别,秦束和柳清棠坐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去了御水山庄,开始了他们长达四十年的,自由自在的隐逸生活。

春日竹林挖笋听涛,夏日凉亭小憩赏荷,秋日寒山登高采果,冬日闲庭扫雪煮茶。

秦束常常会带着柳清棠爬山,抑或是在周围的庄园里游玩,不时还会和她一同回到禹京游街。在柳府小住,在杨府和杨素书谈天说地,看望忙着学医学做一个皇帝的干儿子。

日子闲下来了,柳清棠总会弄出各种各样的事。比如迷上钓鱼,炎炎夏日拉着秦束去山脚下钓鱼,把自己晒得脸上脱皮,心疼的秦束给她搽药都不敢用力。最后她自己没耐性没学会钓鱼,倒是秦束能坐得住,每次都能钓上半篓,那之后秦束就多了个闲来无事去钓鱼的爱好。

就是在山庄的凉台上,也专门放上了两支吊杆,让秦束能直接坐在凉台上钓鱼。柳清棠沦为陪客,最后秦束每次坐在那巍然不动的钓鱼,柳清棠就在旁边看话本或者骚扰秦束钓鱼,把快要上钩的鱼儿吓跑。

柳清棠又不知看到什么,想着学下厨。秦束照样陪着她,最后依旧是柳清棠烧厨房,秦束学会了做菜。

又有一回,柳清棠想着亲手给秦束做贴身的衣物,可是不仅没学会还把自己的手给戳了十几个小针孔。秦束叹了一口气,默默学会了做衣服,之后柳清棠贴身穿的小衣都是他做的。关于量尺寸和试穿这种闺房趣事,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当两人年华老去,也依旧是最恩爱的老夫老妻,待在一起慢悠悠的过日子。像湖水那样平静,像流云那样悠然,最后一同迎来死亡。

……

平庆四十年,太后崩,年七十,葬东陵。

同一日,年六十八的前慈安宫太监总管秦束自缢身亡。

极少有人知晓,秦束身亡后,皇帝萧乐安亲自命人将他的尸身烧成灰封在瓷坛,放置于太后棺中一同下葬。

慈仁太后柳氏清棠,在南朝史书里,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十五岁入宫继任皇后,同年皇帝去世,拥立年仅八岁的太子萧淮旭即位,尊她为太后。十五年后,又在惑帝萧淮旭驾崩后拥立纯王世子萧乐安为帝,之后隐退别居御水山庄,离开了禹京那个权力中心。

在把持朝政的十几年中,她爱民如子,惩贪官治污吏,知人善用提拔贫寒士子,几次减免税收,为女子建立学塾,任用女将,改善了整个南朝女子的地位。

另一说则是她手段强硬,心肠毒辣,曾亲手杀死前王爷,逼死大臣,囚禁皇帝。还曾血洗中宫,不听谏言,肆意妄为,恶形恶状令人发指,让无数宫人朝臣敢怒不敢言。总而言之,对她的说法褒贬不一。

不过在民间野史故事里,这位出身高贵一生荣华的女子,流传最多最广的是她独身到老的各种传闻猜测,以及她的极善书画。据传她退居的几十年中创作了无数画册画卷字集,大部分同她的尸身一起葬在东陵,少部分流传于世,无一不被众文人墨客推崇。

而不论在史书,还是在民间野史故事里,提起柳清棠,始终没有出现过秦束的名字。

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见证过两人爱情的人相继逝去,再也无人知晓,那个孤高的太后柳氏,曾经与一个宦官相爱,并且与之厮守多年,直至白首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之后的番外咱慢慢来嗷~之前好像说了很多个番外来着,要是妹子们不出现说想看什么番外我就当没人看不写了(喂)嗯,第一个是女神和几个妹子点的“前世秦束穿今生三观尽裂一日游”番外,当然不会这么快粗来,大家别着急~】

【还、有、就、是、正、文、完、结、了、倒、是、出、来、给、我、留、个、言、啊、潜、水、的!】

番外一【前世秦束穿今生,三观尽裂一日游(与正文无关)】

秦束醒了过来,他总是习惯起的很早,然后打点好所有的事,站在中庭恭送太后娘娘上朝。许多宫人都觉得他谄媚,也有一些宫人暗地里因为他的讨好不得太后娘娘欢心,而讽刺嘲笑。

但是,不管他人如何看如何说,秦束始终故我。不论太后娘娘是否同样觉得他这人不怀好意,他都没有关系,只是能做到,就想替她做些什么而已。作为慈安宫的总管,站在中庭恭送这种事他并不需要做,但是,这是他许久之前的习惯,怎么都改不了。

虽然位置越来越高,他却也不敢站的太近。也许,太后娘娘并不想一大早就看见不讨喜的他杵在跟前。

因为习惯了,这样想着也没有觉得一点委屈难受。一天需要做的事很多,并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去觉得难过,只要不在太后娘娘面前,他就是那个心狠手辣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牵动他情绪的秦大总管。

一边想着今日要做些什么,秦束睁开眼准备起身,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而且他身边有人?!秦束躺在那里,顺着横在他身上的纤细手臂往上看去,眼神十分冷然。

然而,在看清身边睡着之人的面容之后,那份冷然一下子变成了愕然以及不敢置信,让他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了。

太…太后娘娘睡在他身边?!!

秦束就算没看见自己的表情,也知晓大概不怎么好,他下意识霍的往后退了一下。这一下就把本来熟睡的人给震醒了。

看着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太后娘娘动了动,眼睛都没睁开的咕哝了一句:“秦束你怎么醒的这么早,再睡一会儿吧。”然后伸手自然的把他拽回去,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都偎上来,秦束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不知所措的情绪中。

这里好像不是太后娘娘的寝宫,这里是哪?为什么太后娘娘会睡在他身边,还…还是裸着的?为什么太后娘娘一副和他十分亲密的样子,看到他她难道不应该是露出嫌恶的表情或者皱眉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束乱糟糟的想着这些,可惜因为再次靠着他入睡的人那轻缓的呼气喷在他的手臂上,让他脑子里混乱一片根本不能思考,也就一个问题都没能得到答案。他浑浑噩噩的把僵硬的脑袋往下转,目光定格在太后娘娘露出在被子外面的睡脸,还有裸露的白皙肩头锁骨上。

看了许久,他想这应该是他在做梦。可是即使这样想,他还是觉得心脏不听话的快速跳动个不停,简直都要震的胸腔生疼。这个人离他这么近,没有一点排斥的意思,她刚才还用那种温和的语气和他说话叫了他的名字。

突生的无边喜悦让他不敢动弹,生怕动一动让旁边的人醒来,就会发现刚才的温和话语都是假象。可是隔了好一会儿,他没忍住,伸手给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肩,轻轻掖好。放下那只手臂的时候,他的手指还有些颤抖。

“唔…一大早的,秦束你怎么这么激动,心脏跳得那么大声我都听见了。”柳清棠揉揉眼睛,一边说一边顺势趴在他胸膛上,作势将耳朵伏在他心脏的位置听了听道:“唔,果然声音好大,这么激动,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今天栾贞和栾姝要来吧,我明明不让她们告诉你的,你怎么又知道了!”

秦束根本就没注意到太后娘娘说了些什么,在她忽然趴在他胸膛上的时候,他就被雷劈了似得僵住了。他是没穿衣服的,太后娘娘也没穿,这样两人就贴…贴…赤果的…贴…在一起。

柳清棠半天没听见秦束说话,趴在他身上抬头去看,就见他一脸的呆怔,一副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可能是真的的模样,顿时噗嗤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