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绫听她语气里没有悔过之意,反而可惜师父没把她看牢,更是气愤:“那时我问你,师父可曾给过你吩咐,你是怎么说的?”

“婉莺在小姐的药里下毒,只因其他的汤药在进养心殿前皆要由太监试以银针,唯有借小姐之手才能成事。不意把小姐卷入其中,实是无心之失。”一番话说得恭敬,其实每一个字都透着强硬。

“无心之失?”她果真是错看了她,怎会以为她被派来当这么关键的一枚棋子,脾性真会是那样温纯良善?

欣嫔肃容道:“小姐若要怪罪,婉莺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谢绫气得发颤,眼中寒意森森。

“婉莺也只是领命行事。”欣嫔言罢,忽然抬起了头,“只是不知小姐是怪我陷害了小姐,还是怪我害了陛下?”

谢绫冷笑一声:“陷害我无妨,害他也无妨。只是师父往后若再吩咐你取他性命,你当拣择个能成事的办法,别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但连累了我,还担着打草惊蛇的风险。”

一个小小的线人也敢在她面前托大,当真以为她痴傻,会相信师父会下令用这种办法取皇帝性命?明摆着的陷害她,却还要说场面话。既然如此,她便奉陪到底。不等欣嫔想出托辞,谢绫接着道:“师父既然这么器重你,恐怕下的密令也不止这一个吧?瑾妃之死,可也与你有关?”

欣嫔一怔,没想到她会一下子联系到瑾妃身上,但已被拆穿,她也不再掩饰:“谢先生吩咐了,加害小姐的人,都必须除去。”

谢绫的猜测被验证,只觉得一阵心凉:“可她已经疯了,只要我不靠近她,她哪里加害得了我?师父如今说是为了我,即便滥杀无辜也无妨了么?”瑾妃虽然对她不对付,那也只是互相看不过眼,至多教训教训,哪到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欣嫔被她连连诘问,干脆不再解释,只是寒声道:“小姐如今竟成了以德报怨之人了么?还望小姐分得清敌我,知道对什么样的人该仁慈,对什么样的人不该仁慈。切莫让扶氏子弟寒心。”

“不劳你费心。你只需记得自己的本分,不要再做徒劳之事。”谢绫在衣袖下攥紧了拳,冷声扔下句警告,拂袖离去。

再回到养心殿时,正撞上里头有人在汇报。谢绫等在门边听了会儿墙角,只听到沈漠被困在燕军包围之中,身负重伤,副将云乞率五千精兵出奇制胜,重创燕军,取了燕军主将的头颅,燕国没过多久便呈上了降书。

云乞这等功绩,理应重赏。可她提醒过苏昱,云乞并不可信。

谢绫凝神听着苏昱的回应,却只听到他非但重赏了金银良田,还轻易下旨将兵符交付给了云乞。

那大臣领了命离开,谢绫才急匆匆地进屋,凝眉道:“你明知云乞不是可信之人,为何还要给他兵权?”

“唔,政事耗精神,我有些累了。”苏昱阖起双目自个儿揉着眉心,确实显露疲态。

明明是关乎他江山社稷的大事,他却好像比她还漠不关心些。谢绫气不过,面色阴沉地坐到他身边。他拉住她的手,谢绫却挡开他,淡声道:“既然累得连话都说不动,那便省省力气。”

真是狠心。苏昱不得不向她解释,轻松道:“这些朝堂上的事,你是信不过我么?”言罢眉眼间慢慢漾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中期待着什么。

谢绫被他看得没法,俯身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鄙弃道:“整日这样,不觉得腻么?”

“是有些腻了。”苏昱流连了会儿唇上滋味,道,“等我身子大好了,可以做些新鲜的。”

他这是给点颜色就灿烂,一尝到甜头就又故态复萌。谢绫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嫌弃道:“整天对着你一个,哪有什么是新鲜的?”

苏昱果然皱了眉,煞有介事道:“确实有了好几回,不新鲜了。看来下一回得换几个新鲜的招式…”

他越说越孟浪,谢绫面上熬不过,只好伸出两指按上他的唇,脸上飞了两片可疑的红云:“说什么不正经的?知道身子还没好,还不赶紧去歇着。”

她羞赧地转身而去,只留下苏昱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暖堂堂地笑。

脑海中浮现出此前秦骁的话——她偷偷去了欣嫔宫中,看来是想瞒他到底,却又关心则乱,赶着去提点行凶之人。

无论权势是否是她心中所求,至少她还记挂着他的安危,记挂得连露出马脚也在所不惜。那便足够了。

※※※

谢绫日日担忧着师父会派人来逼她回去,即便是在皇宫大内之中,由不得人随意出入,但师父神通广大,或许能潜入宫中也未可知。

就这样日日担惊受怕着,苏昱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一直到他可以行走自如,能陪她在御花园中散步。

两人像是幽会的小情人似的,扔下公文,避人耳目,携手而行。仅仅如此,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些看过无数眼的花骨朵,也能看出些不同的景致,竟也能让人觉得美好知足。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谢绫慨然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苏昱笑道:“偷来的也有别样的趣味,或许比捡来的更有滋味。”

谢绫却没调笑的心思,怅然若失:“你真以为每一天都有得偷么?”

苏昱风轻云淡似的一笑,仰头望了望荫间飞鸟,仿佛随意道:“总有一日无须再如此。”

总有一日。多可望而不可及。

小径的尽头有一高一矮两个太监抬着个小箱子,低头往这边来,停在他们二人跟前行礼。

那箱子制式奇怪,长条的,却很窄,看上去也不怎么沉,用不着两个人抬。谢绫觉得怪异,上前一步俯身去看,问道:“这里头抬的是什么?”

“奴才这就打开给您瞧瞧。”

那高瘦的太监说着就去打开那箱子,旁边的矮太监听了这话目光一闪,也去帮着挪盖子。刚一掀开,里头一银闪闪的物什映着日头,泛出刺眼的寒光。

那两个太监抓起箱子里的长刀,暴起往谢绫身上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皇桑V:好不容易哄好了媳妇,还让不让人好好幽会了?(╯‵□′)╯︵┻━┻

【公告】之后都是16:00更新,明天没更新,下一更是23号

第72章

刹那间,苏昱疾步上前夺下了一人手里的长刀,以此挡住另一边的攻势,将谢绫护在了身后。如此一来,一直隐在暗处的秦骁伺机而动,与那持刀的假太监单打独斗。

这番动静惊动了御花园中值守的侍卫,不一会儿便将四人围在了中间。两个假太监没有得手,不一会儿便被制住。

在这深宫之中,那两人竟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真可谓是胆大包天。何况他们的目标是谢绫,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秦骁拷问下来,那两人只字不言,倒是侍卫中有人眼尖,认出来:“这两人是咸福宫里头的掌灯太监,入宫有好些年成了。”

苏昱神色一凝。

谢绫听说这两个太监竟是真太监,也起了疑心。这两人并没有对她下死手,说不定是师父的人想挟持她离开。谢绫不敢太过深究,只是佯作惊魂未定的样子,去牵苏昱的手:“我累了…”

“那就先回去。这两人延后再审也不迟。”苏昱回握住她的手,示意秦骁将那两个太监押下去。

那之后,谢绫就有些心神不宁。

恰好柳之奂入宫禀事,苏昱只好将安抚她的重任交给她最信任的这个小师弟。柳之奂在养心殿中见了谢绫,亦是错愕:“师父只道是师姐你被奸人挟持了去,没想到你竟在宫中。怪不得师父四处找都没找着。”

谢绫心道师父他恐怕在她一失踪的当口就猜着了她的去处,四处找不过是掩人耳目。但柳之奂对这些事一向牵扯甚少,她和师父两人虽然渐渐离心,却心照不宣地让之奂置身事外,不给他徒增烦恼。是故,她故作轻松道:“我已知会了师父,再不久就会出去了。宫里的人不会对我不利,你们尽可放心。”

柳之奂愁眉不展:“可是陛下说,师姐你今日又在宫里遇上了刺客…他们果真不会对你不利么?”

这一桩两桩全都乱了套。谢绫心中怀疑是师父所为,可手头却无凭无据,即便怀疑成真,也无从解释给他听。她一阵焦头烂额,只觉得苏昱打了算盘让之奂安慰她,结果反倒越添越乱。

柳之奂见她一脸急切,更加担心:“师姐你可是在宫里惹上了什么人?为什么连陛下都不能把你放出宫?”

谢绫更加百口莫辩,吞吞吐吐搪塞了几句,话锋一转:“你这回进宫,可有见着公主殿下?”

柳之奂忧容一滞,愕然道:“我与公主殿下非亲非故,公主自然不会特意接见我…”

“公主殿下不来找你,你就不能去找她么?”看公主几次三番找借口与他亲近的样子,说她无意,谢绫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苏沐儿情窦初开时轰轰烈烈喜欢过一场沈漠,闹得满城皆知,后来情场受挫,又差点被送去到燕国和亲,如今对待情事总要谨慎些。

柳之奂愈显窘迫,俊脸薄红:“我身为男子,怎么好随意出入宫闱?”

“唉,不能在宫里走动,也能想到别的法子。只要你有心想要去找她,总能找得到的。”谢绫狡黠地一笑,“你也知道你身为男子么?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人家小姑娘上赶着来找你的份?公主殿下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然十分不容易,是你的福气。你不能白瞎了这好不容易修来的福气。”

柳之奂躲开她炅炅的目光,支支吾吾:“师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怎么会对我…你不要污了公主殿下的名节。”

谢绫猛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栗子:“谁说她不能对你有意了?即便她果真对你无意,你就不能先对她有意么?”她这个师弟别的都好,就是脸皮太薄,圣贤书读多了,读得人也迂腐,恪守着礼数,半分不敢逾越。这样子往好处想,是谦逊有礼,往坏处想,在追姑娘的时候不主动,人家姑娘万一没那个耐心等他开窍便不好了。

柳之奂哪里应付得过来他师姐的伶牙俐齿,对答了几句之后便溃不成军,匆匆告退。至于苏昱交给他的任务,他也算是用一个别开生面的办法不辱使命了。

苏昱听了一段墙角,见谢绫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悄然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人都走了,还没过瘾么?”

“什么过瘾不过瘾的…”

“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有人教唆柳大人去招惹我的胞妹。”

谢绫被抓了现形,方才一通话说得痛快淋漓,此时却蔫了,没底气地犟嘴道:“…哪里是教唆?谁先招惹的谁,还说不准呢。我这是为了公主好。”

“是是是。”苏昱笑着抵住她的额头,眉梢的笑意尽落在她漆黑的瞳仁里,“还没有过门,就开始张罗小姑子的婚事了…”

“什么过门,什么小姑子…没个正经!”谢绫张口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向后退了好几步,“你要是怪我乱点鸳鸯谱,大可把你妹妹看得牢些,别被我这样的坏人给害了。”

“怎么会?哪有做嫂子的去害小姑子的。你如今是她的长嫂,给她张罗门婚事也合情合理。”苏昱一本正经地悉数着,脚下一步步靠近她,最后一个打横把她凌空抱了起来,温声道,“还觉得累么?”

谢绫双脚离地怪不踏实,在他怀里紧张地盯着他看:“你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

“不放。”

“…你!” 谢绫气得心口大起大伏。

苏昱朗声地笑,眼神颇暧昧地沿着她的肩颈往下滑落:“我这不是不能白瞎了我好不容易修来的福气么。”

谢绫只觉得他的目光从无形化作有形,像一只手般从他扫过的地方一路游移,让她全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她连忙趁他还没色心大起跳下地,不自在地掩了掩自己的衣襟,又羞又恼。羞的是他的轻薄,恼的也是他的轻薄。

看来他得寸进尺的本领也颇高,近来心里踏实了,身子也没了大碍,便总肖想着向她讨好处。

哪那么容易。

于是这一夜,谢绫歇在东暖阁里头。某个登徒子自作自受,隔着一座大殿在西暖阁里辗转反侧,久久未能成眠。

※※※

其实谢绫也没能睡着。

天气渐渐入秋,薄暮时一场雨,深夜时分推开窗户,窗外已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谢绫披着外衫,独自立在窗边,久久地出神。

她擅长粉饰太平,不代表现实就真的太平。她总觉得那两个太监敢如此作为,一定有她没有想到的道理。或许师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能够来去自如,再也不用忌惮任何人的权势了呢?

朝中已接到消息,边塞的事已了,因沈漠受伤颇重,由云乞代主将之位,这时候应已带兵回长安,即日便到城下。

若真是她想象的那样,那便太过可怕。她想到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事,总觉得暗暗心惊,像是背后悬着一把时时朝着自己的长剑,稍有不慎便会把她刺个对穿。

她这样想着,越来越没了睡意,穿齐整了外衫便推门往外走去。

东暖阁外是一条只能容两人同时过的小径,走几步路便能见着养心殿的恢弘气派。谢绫只身在这条小径上走着,步履轻缓。

突然之间,她只觉得头顶一记钝痛,脚下的步伐顿住,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夜雨潇潇,秋风裹挟着落叶,静静坠落她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苏沐儿V:卧槽这个没节操的魂淡为了讨好媳妇已经开始卖妹妹了!(╯‵□′)╯︵┻━┻

【请假】明天没有更新,后天16:00恢复更新。快结局了嗷嗷嗷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第73章

谢绫醒来时亦是天黑,不知过了多久。

后脑勺依旧隐隐作痛,眼睛许久没有接触光明,睁开时眼前朦胧一片,让她不住地眯起眼。这里…是哪里?

回应她的人是兰心:“小姐,这里是星宿阁的承天台。”

“承天台?”那是钦天监管的地方,若非有重要的祭祀占卜,绝不会开启承天台。这里地方广阔,又被奉为禁地,是皇宫之中罕有人至的地方。

关押起人来尤为好用。

谢绫揉着脑袋起身,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色,问道:“我睡了多久?”她禁不住连连咳了几声,想是昏迷得久了,承天台露气重,让她染了风寒。

“一天一夜。”兰心迎过去扶住她,道,“谢先生马上就会来看您了。”

一天一夜…谢绫只觉得头痛欲裂。兰心为什么会在宫里,师父又为什么能随意出入承天台?她懵懵懂懂地摇着头,挣开兰心的手,跌跌撞撞地向星宿阁外走去。

这里是钦天监观星象的地方,站在高处仰望夜空,星光斑斓,俯首间皇城外的万家灯火尽入眼底。二更已近,本该是一片寂静的夜里却到处是喧哗声,点点火光如潮,齐齐涌入宫门。

谢绫心下一颤,伏在围栏上往下望仔细,才辨认出那些火光是将士们擎着的火把,在漆黑的夜幕中窜动,格外醒目。

整个紫禁城里都涌动着这样的火把,有零星的打斗声混在模糊成一片的嘶喊声中。抵抗的力量似乎极为式微,涌入的兵士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谢绫惊骇地睖睁双目看着这一切,回头想要下星宿阁,却被兰心拦住。

兰心挡在她身前,力量的悬殊让她没费多大力气便把谢绫牢牢阻拦在了身前:“小姐,宫里现在乱成一团,只有这里是安全的。您出去了可能会被误伤,兰心担待不起…”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谢绫甫一醒转就见着这样大的变数,不能置信地想要自己亲自下去看清楚。

云乞终于还是叛乱了?还是师父养兵千日,终于挑了这个时候攻城?怎么会这样悄无声息,才不过一天一夜的时候,皇城便已经沦陷了?

长安城的守卫军的调动权仍旧在沈漠手上,御林军也由大内统领,再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兰心死死拦住她,大声喊道:“小姐,起义军已经夺下了皇城,云将军此时应已在乾清宫中了。您现在就算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乾清宫?谢绫想到苏昱,更加用力地想挣开她的禁制,急喊之下又是连咳数声,双颊没有一丝血色:“你让我出去!”

两人争执不下,兰心怕伤了她,任凭她如何挣脱也只敢小心地拦,看上去更像是两人厮扭在一块儿。突然,谢绫却安静了。

兰心狐疑地看着她,慢慢放松了对她的禁锢,沿着她的目光向背后看去。

谢翊一袭青衫,立在承天台的入口,身后还站着两个熟面孔,分别是竹心和梅心。二人手上分别端着一个盘子,里头叠了几身华贵衣裳。

他像是曾经无数次唤过她那样,沉沉地唤她:“绫儿。”

这些时日他们师徒二人虽然渐渐离心,可谢绫对他十几年来的依赖依旧深入骨髓,听到他这样唤,便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软软地要倒下去似的。兰心连忙扶了她一把,她才半弯着背,涩然道:“师父。”

她昏迷了一天一夜,又和兰心厮打了一阵,此时看起来狼狈得很。谢翊稍稍蹙了眉,转头吩咐竹心:“给小姐梳洗,换衣裳。”

谢绫一愣,茫然地又唤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