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疾驰在无边的夜色里,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了无尽头。

司濛探向窗外,眉眼间神情郁结。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家里人有事瞒着她。

***

同一时间,司家上下正在召开家庭会议。

司靖淞和秦琬歌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司家三兄弟中老大司演性子沉静,心思细腻,对商机格外敏感,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因而大学一毕业就继承家业,将司家的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这两天他和袁实去横桑谈生意去了,没在家。

老二司澄是西南地区有名的摄影师。自由职业者,身上有股艺术家特有的狂妄不羁。他蓄着一头齐耳短发,扎了个有个性的丸子头。白T配皮马甲,满身的铆钉,银光闪闪。

他抱着手机在打游戏,姿态无比懒散,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老三司漠是宛丘检察院的检察官,架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俨然就是羸弱书生的样子。

他坐在秦琬歌身旁,手机搁在一旁,屏幕黑着,竖起耳朵在认真听。

贺景铭是宛丘检察院的检察长,司漠的直隶上司。一身休闲的装束,平易近人。

至于司靖妤,典型的阔太太,她身穿一条黑色露肩长裙,风情万种。

主座上的司靖淞面色不满,扯着嗓子说:“阿妤,你让景铭牵线,怎么不跟我和你大嫂商量一下啊?咱们司家和晏家从无交集,你就算要给濛濛介绍对象也得找相熟的人家啊?”

司靖妤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指,分外无辜,“哪里是景铭牵的线。那天周家小女儿结婚,我和景铭去参加婚礼,碰上晏夫人。我俩和她聊了两句。景铭不过随口那么一提,提到了濛濛。谁知晏夫人立马就和我商量,要安排濛濛和她儿子见一面。人家都这样开口了,我还能推辞么?”

司靖淞:“……”

“即便是这样,你不得提前只会我和你大嫂一声啊,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

“我这不是在只会你和大嫂么!”

“明天晚上相亲,现在你才告诉我们,有个屁用!”司靖淞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司靖妤:“……”

司靖妤瘪瘪嘴,一针见血,“您不就是觉得咱们司家高攀了晏家,怕外人会说闲话么?”

司靖淞:“……”

“这点您大可不必担心,相亲是晏夫人亲口提的,在外面咱们司家完全有底气。再说了,濛濛嫁人,干嘛非得找知根知底的?晏家家大业大,晏家长子据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濛濛去见一面,成不成另当别论,多认识个大人物也是好的呀!”

贺景铭说:“大哥,这事儿真的是意外,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晏家那个长子我见过一面,谈吐不凡,是个厉害的角色。李燃跟他根本没法比。”

司靖淞冷哼一声,“他再好,再厉害,想娶我女儿,那也得先过我这关。我不点头,他门都没有!”

司漠扶了扶镜框,脆声附和:“也得过我这关!”

贺景铭:“……”

秦琬歌忧心忡忡,叹口气说:“濛濛的性子你们了解,她刚跟李燃分手,铁定没那心思去见晏家人。到时候濛濛如果不去,让人干等,岂不是得罪人家。阿妤,你还是提前通知晏夫人,把这事儿给推了吧。”

司靖妤:“大嫂您放心,我刚给濛濛打过电话,她这会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琬歌:“……”

几人争执不休。司澄打完那局游戏,起身,施施然道:“搞不懂你们究竟在担心些什么?这次相亲的结果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肯定是没戏的。濛濛那丫头眼里只有她的画,她能瞧得上谁?何况她又刚和李燃分手,相亲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都洗洗睡吧,别在这儿吵个不停了,听得我脑袋疼。”

司家一干人想了想也是,当即就放心了。

***

司濛花了一周时间处理掉自己的前任。李燃那个渣男就像是一坨垃圾,被她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司濛是个很果断的女人,喜欢一个人用力喜欢,不喜欢了便一刀两断,绝不拖泥带水。

一周以后,她坐到了相亲桌上。

她和李燃谈了两年恋爱,谈婚论嫁之际,他出轨。怕弄出人命,她一直瞒着家里人。

她爹司靖淞出了名的暴脾气,三个妹控的哥哥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旦得知真相,不说剁了李燃,打断他的一双腿根本不在话下。

司靖妤本来就瞧不上李燃,如今司濛和他分手,她深感欣慰,觉得侄女脱离了苦海。

而晏夫人主动提出的相亲也正中下怀。借用司靖妤女士的话来说就是:要摆脱一段感情,就必须马上有一段新感情。

她需要让侄女走出失恋的阴影。

司濛遭遇渣男,捉奸在床,虽然备受打击,倒也不至于对人生失去希望。对于姑姑的安排她喜闻乐见。成不成另当别论,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不过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相亲对象姓甚名谁。姑姑简直不要太神秘。就给了她一个地址,别的闭口不提。她倒是很好奇自己的相亲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

晚七点,木槿花餐厅气氛很好,好几对情侣在约会。

司濛先到,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窗台上两盆绿萝抖动着叶子,吊灯的光打在叶面上,颜色翠亮,惹人目光。

隔着一层玻璃,外头灯火绚烂,一整条中山北路霓虹闪烁,人流不断。

这个点,市中心最是热闹。

相亲对象姗姗来迟。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

一个莫名熟悉的男声,恰似雨滴敲打芭蕉叶。

司濛心里咯噔一下,一扭头就看到了“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司二哥的脸一定会很疼的!

☆、第7章 第7阵风

第7阵风

真的是故人,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刚刚见过。

男人西装革履,满身贵气,和昨晚的装束如出一辙。

天呐,这个世界要不要这么玄幻啊?一.夜.情对象竟然出现在了相亲桌上!

现在转头离开还来得及吗?

司濛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站得急,膝盖撞到桌角,疼得她直咧嘴。

“娘的!”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晏……晏先生?”

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男人伸出手,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格外撩人,“别来无恙啊,司小姐!”

司濛:“……”

一派泰然,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像是一早就知道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震惊不已,慢慢把手伸过去。两手交握,男人手掌宽大,手心干燥,纹路清晰。

晏竟宁扬手指了指椅子,“司小姐,请坐。”

两人面对面坐下。

司濛一坐下便开门见山问道:“你一早就知道要和我相亲?”

晏竟宁悠闲地坐在她对面,从容不迫。

“不知道。”格外简短的三个字。

“那你怎么都不惊讶啊?”司濛越发不解。

只见他勾唇一笑,“觉得和司小姐有缘,走哪儿都能遇到。”

司濛:“……”

晏竟宁叫来服务生要了杯冰水。

玻璃杯握在他手里,杯中的冰块晶莹剔透。修长的五指被灯光拉出一道细长的剪影,好看得不像话。

他看向对面的司濛,女人面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眼神清澈平静,“司小姐喝点什么?”

“苏打水。”司濛的口气有几分生硬。

晏竟宁只笑笑,不强求。

司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晏竟宁她就开始不自觉紧张,绷直身体,一双手放在桌下不断揉捏裙摆。

和李燃在一起之前,她也相亲过,李燃就是相亲认识的。当时觉得第一印象不错,也挺聊得来的,后面接触几次,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以往相亲她根本不会紧张,很放得开。可这次不同,相亲对象是自己的一.夜.情对象,这两种身份重叠,让司濛觉得很不自在。就像是被扒光了置于太阳底下,无处遁形。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晏竟宁看在眼里,清了清嗓子,开口:“司小姐不用紧张,相亲而已,放开一点。”

司濛:“……”

泥煤啊!看破不点破不知道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司濛顿时觉得越发羞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难以自拔。

司濛情绪很不稳定,依到平时,她早就甩脸子走人了。但对象是晏竟宁,因为那混乱的一晚,她总是没有底气坦然面对他。她简直唾弃这样的自己。

心里不舒服,面上却要维持风度。司家家教优良,她不能坏了司家的名声。

“对不起。”司濛喝了口饮料压了压情绪,“让晏先生见笑了。”

服务员来上冰水。晏竟宁呡一口,直接砸下一颗惊雷,“结婚吗?”

司濛:“……”

“什么?”司濛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含在嘴里的饮料险些喷出来,“你说结婚?”

乖乖,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对,结婚!”晏竟宁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右手轻轻扣了扣桌面,气质清冷而矜贵,“我对司小姐的印象挺好的,我觉得我们俩很合适,婚后生活一定会很和谐。”

司濛:“……”

我去,这人哪来的自信?

“你没开玩笑吧?”

男人坐直身体,正色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司濛:“……”

“司小姐我们之前见过,我对你很满意。”

司濛:“……”

“我知道。”司濛眼神慌乱,无处安放,心虚地说:“昨晚谢谢晏先生出手相助。”

“司小姐!”他静静望着她,眯了眯眼,眼神暧昧,“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昨晚。”

司濛:“……”

不等她吱声,晏竟宁便徐徐道出话“南岱酒店,那晚司小姐很厉害。”

司濛:“……”

看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想和你睡觉。”

“啪”的一声,司濛端起手边的苏打水,泼了他一脸。

***

一次匪夷所思的相亲,司濛觉得无比荒唐。可没过两天,她同意了男人这个荒唐的请求。

因为她在他身上找到了灵感。

那天她和二哥司澄去参加了温家人组织的慈善晚宴。

温家是横桑的名门望族,晚宴自然是办得隆重又热闹。温家人舍得砸钱,极尽奢华。宴会上聚集了不少名流豪绅士和业界精英。

说来也是凑巧,这次的晚宴就放在南岱酒店举办。

熟悉的环境,司濛的头脑里又忍不住回想起和晏竟宁的那晚。

虽然那晚她烂醉如泥,完全记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和那人有过混乱的一夜却是既定事实。

这种场合见到晏竟宁她毫不意外。

年轻的男人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熨烫笔挺,内搭白色衬衫,别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领带。双手随意得插在西裤裤袋里,整个人的姿态随性又慵懒。白金袖扣在暖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气场,周身矜贵,英气逼人,眉宇间尽是王者气概。

二哥和他握手之后,轮到她时,她率先伸出手去,扬起一抹恬淡的笑容,“你好,晏先生!”

男人笑得高深莫测,“又见面了,司小姐!”

——

司濛和二哥是替父亲来走个过场的。类似的宴会她过去参加了不少,千篇一律,全然是有钱人互相吹嘘、一掷千金的把戏,没意思得很。

跟着二哥见了几个人,趁他不备,她就偷偷溜出了主宴会厅。

一路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岱酒店的后花园。

最近几天台风登陆,横桑的天气大受影响。

今晚风有些大,呼呼啦啦刮过来,带起周围无数枝叶的摩擦声。

夜幕之下,几棵稀薄老树被呼啸的风吹得摇摇欲断,落了一地的枯枝残叶。

司濛穿得很少,无袖晚礼服,面料也很薄。可她并不觉得冷,被风一吹,反而多了几分清醒和舒畅。

最近她都在为了画稿头疼。她灵感缺失,画不出来,曲珍都快急疯了,一天不知道给她打多少个电话。

这不,她又接到了曲大人的催稿电话。

“亲爱的,不是还有点时间嘛,别催这么紧啊!”她放下身段撒娇。

曲大人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好说话,在电话里咆哮:“没时间了亲,抓紧点啊!我下午刚被boss骂了一顿。”

司濛:“……”

怪不得怨气这么重!

曲大人给她下最后的通牒,“我不管,这个月底我一定要见到成品,你自己看着办!”

司濛:“……”

司濛简直欲哭无泪。这个月已经过半了,半个月的时间哪里够。

她低头扯了扯被风打乱的裙摆,再抬头,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触不及防撞入眸中。

年轻的男人指尖夹着点燃的香烟,身材挺拔修长,背对着她站立在路灯下。富有暖意的灯光恣意地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浸染在一片暖色的光晕中。

灯光从高处向下,拉长他的影子,将他整个人切割进两面不同的区块。一面暗影重重,一面立体清晰。一明一暗,各自凸显,各自迷离。

微弱的一捧火光,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这一幕毫无预兆,画面感太强,带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她看过不少男人抽烟,但是她发誓却从未有人给过她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晚车子坏在半道,晏竟宁从天而降,替她解围。他靠在车边,他也抽了烟。可却完全没带给她这么强烈的视觉冲击。

大概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眼前这幅画面。

这让她不禁想起恩师笔下的水墨画,淡雅清明,温暖柔和,即使没有任何光彩照人的奢华色调,却同样夺人眼球,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鬼才画家谢明溯以油画闻名于世,可事实上他的山水画同样让人震撼。

“曲大人,我应该马上就能交稿了。”司濛兴奋地掐断电话,径直往晏竟宁的方向走过去。

男人似乎有所感应,骤然转身,她还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

男人的眼睛在漆黑的夜幕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