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濛紧紧跟在晏竟宁的身后,全身紧绷,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变得格外艰难。

她以为自己不怕的,可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她心里有鬼,怎么可能会不怕。

汪雪涵的房间在505,她在505门外停下脚步,“大大,咱们先放行李,等下再出去吃饭。”

司濛想扯出笑容,可整张脸绷得很紧,根本就笑不出来。

“嗯。”她僵硬地点头,嗓音嘶哑,声带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

不等汪雪涵刷开房卡,晏竟宁就已经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了。

司濛赶紧跟他让,不敢落单。可惜步子迈得急,腿又发软,险些摔倒。

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墙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小心点。”晏竟宁眉头一皱,“看着点路。”

司濛扶着墙壁重新站稳,微微抬起头,壁灯微弱的一小束光正好打在她脸上,女人的脸惨白,毫无血色。

走廊一直走到底,拐了个弯,又是一条狭长的走廊。

晏竟宁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路,终于停了下来。

司濛站在他身后,轻轻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硕大的醒目的门牌号——514。

司濛整个人如遭雷劈,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彻底。

晏竟宁捏住房卡,刷开房间。拉着两只箱子,抬腿迈进去。

房间里倒也整洁,大床横在屋子中央,入目皆是刺眼的白。

太多的巧合了!

他随意扫了两眼,再一回头,却见司濛一直杵在门口,没进来。

“进来啊!”他轻轻一笑,“站在门外干嘛?”

司濛一动不动,也不吱声,宛如一座石化的雕像。

“司濛你怎么了?”晏竟宁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走近她,捧起她右边脸颊,“是人不舒服吗?”

女人死死咬住下唇,因为用力,嘴唇都破皮了,渗着一点点血丝。

水源市,博凯酒店,反常的司濛……电光石火之间,晏竟宁想起了档案袋里的内容,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一手拖起行李箱,一手拉起司濛的手,“走,换酒店!”

——

临时在水源市换酒店哪里有那么容易。水源市经济凋敝,主城区笼统就那么几家酒店。地段好的那几家皆已客满。只能往周边找。

这真是一座有钱也无能为力的城市。

出租车沿着城区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一家小旅馆,那里还有空房间。

几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设施简直差劲到家了。小小的房间,两张单人床把所有的空间都挤满了。洗漱用品都是最廉价的。

晏竟宁这辈子都没住过这样low的房间。可有什么办法?为了司濛,他只能暂时委屈自己。

他把两张床合在一起,拼成一张床。拿起被子枕头仔细看了看,并没看到不干净的地方,这才放心。

司濛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重新找酒店找了很久,一路上她都很沉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眼神失焦呆滞,根本就没有太多反应。

大概是她这个样子太过奇怪,司机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不放心她,晏竟宁寸步不离,一刻都不敢走开。

打电话让前台给他们叫了份外卖。

清淡的粥配小菜,司濛明显是没胃口,动了动筷子就不吃了。

“再吃点。”晏竟宁看到她苍白的脸庞,觉得很心疼。

她摇了摇头。

她状态不好,晏竟宁也不敢勉强她。

他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填了填肚子。

吃完晚饭,司濛也不洗澡,直接就躺到床上去了。

晏竟宁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便传出了澜澜水声,声声入耳。

她睁着眼睛听了很久。

晏竟宁冲了个凉出来,她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搬来椅子坐在床前,静悄悄地看了她很久。

此刻如果司濛睁开眼睛的话,她一定会发现男人的目光温柔缱绻,充满了爱意。

喜欢一个人总有撞入心扉的那一刻。就像是现在,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突然之间充满了感动。

他知晓她所经历的那些事,知道她的痛苦。正是因为知晓,他才更加心疼她。没和她结婚以前,他精心筹谋,为的就是让她成为晏太太。结婚以后,每天都在担心她会轻生。生怕自己哪天下班回来,她就没了。

好像每次只有看到她安静的睡着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紧紧悬着的那颗心才能短暂放下来。

晏竟宁自诩并非长情之人,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会对一个女人用尽了耐心。

他的手忍不住探过去,摸着她的脸颊,呢喃低语:“司濛啊司濛,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看她睡着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还能睡着,就说明她不是那么的害怕。毕竟人一旦恐惧到了极致,是会容易出事的。

头发湿哒哒的往下掉水。他拿来干毛巾擦干头发。

头发弄干了以后,他也没立马睡。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一下邮件。

弄完这些,他才上床。关了灯,紧挨着司濛,闭上眼睛。

房间陷入黑暗的那瞬,温热的躯体靠过来,熟悉的,属于晏竟宁的体温。

司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30章 第30阵风

第30阵风

夜色浓沉,黑夜像头懒洋洋的巨兽匍匐在小城的上方。

凌晨,小城完全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寂静无声。

站在阳台上眺望,黑漆漆的夜空,连一点星星的微光都看不见。远处的建筑斑驳模糊,一点点缥缈的灯光忽闪忽现。

环境是那么的安静,男人轻微的鼾声被无限放大,笼罩在耳旁,清晰异常。

小小的阳台,中间立着一副对开的木头画架。作画之人下笔轻重不一,画板上的线条无比凌乱,毫无章法。

夜风吹拂过来,画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老师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太刻意追求改变了,太急于摆脱那人的阴影。结果反而不尽人意。

她如今画出来的都是垃圾!

女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墙壁冰冷,凉意爬满脊背,蔓延全身。

可司濛全然没感觉。她的指尖燃着烟,猩红的火星子在漆黑的夜色里忽明忽暗,格外显眼。烟雾腾腾而起,缥缈不定。烟雾缭绕之下的那张脸迷离而深邃。

自从和晏竟宁结婚以来,她的作息有了很大的调整。她很少在半夜画画。

然而今天到了这里,他自然就管不到她了。

吞云吐雾,人是清醒的,不再恐惧,心平气和。可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没有头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北地区的秋夜比南方地区冷多了。司濛穿的少,手脚冰凉,却一点都没感到冷。

巡回画展在即,她却没能交稿。她不急,主办方都要急死了。

汪雪涵从不催她,可她知道主办方早就把她逼急了。她为自己挡了很多。

真如那个人生前所说的,她这个人生来就是给人招惹麻烦的。

烟抽了大半包,她支起身体,抬手扯下画架上的画。烟头触碰到画纸边沿,青烟腾腾升起来,火光冒出来,火花四溅。

看着火光,司濛突然变得异常兴奋。

——

夜班三更,晏竟宁觉得口渴得厉害。硬生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那刻,远远就看到磨砂玻璃上印出一道火光,扑闪跳跃。

“司濛!”

他心头一紧,呼吸一滞,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拔腿就冲了出去。

拉开玻璃门,他闻到了刺鼻的焦味儿。画纸在地上燃烧,而女人就坐在一旁痴痴看着,面无表情。

“找死啊!”一瞬间火气冲上脑门,就像脱闸的洪水汹涌而至,不受控制。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抬腿就欲去踩燃烧的画纸。可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还光着脚。

立马转身穿上拖鞋,去卫生间接了盆冷水出来,半盆水浇在画纸上,火一下子就被熄灭了。

余下的半盆水,他毫不客气地浇到司濛的脸上。

“你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司濛:“…………”

冰凉的自来水,从头浇下去,全身透湿,一瞬间寒意四侵。司濛整个人倏然回了神。

“晏竟宁,你有病啊!”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放声大吼。

“是,我是有病!有病也是你给逼出来的,看看你这见天的都在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里烧画,你是想把自己烧死还是怎么的?好好的一个人,非得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天这么无病呻吟,有意思吗?”晏竟宁胸腔蓄积了无数火气,整个人彻底爆发了。

“无病呻吟?”司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竟然说我无病呻吟?”

“难道不是吗?这年头谁活得容易?谁身上不得经历点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他们还活不活了?我说了很多遍,让你好好活着。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谁都要走到那一天,没必要这么急。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我特么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不爱惜自己的命!”

“大话谁不会说?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身上背着一条人命,你特么知道吗?”

“我知道!”男人用力一吼:“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但这不是你厌弃生命的理由。司濛,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好好地爱自己。很难吗?”

“草!”他一口气吼完,也不去看她的反应,踢倒木头画架,直接进了卫生间。

把自己锁进卫生间,男人全身紧绷,下颚线条冷冽,紧握拳头,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扶住洗手池,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拍在自己脸上。自来水清凉,能让人冷静。

醒来那一霎那,看到火光亮起来,他的心瞬间跌至谷底。恐惧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就蔓延全身。

她烧掉书房那天,他也有这种感受。那一刻的感受,如临深渊。

他以为自己的耐心足够好,足够能等到她放下心魔,彻底重生的那天。所以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努力,默默的为她做了很多。可就在刚刚,当他看到磨砂玻璃外惊现的火光,他真的忍受不了了。无法忍受她这样厌弃自己,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真正爱一个人,只想她能好好的,丝毫看不得她糟贱自己。

爆发来的太过强烈,事后冷静下来,他自己都有些懵了。爱之深,责之切,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心里担心司濛,他不敢在卫生间里待太久。冷静一下马上就出去了。

司濛依旧待在阳台,年轻的女人坐在地上吞云吐雾,头发和衣服全是湿的,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衣服湿漉漉的,衣摆处似乎还在慢慢的往下掉水。过了这么久也不进去换一身,感冒了怎么办?

他轻叹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头疼的要命。他前世一定是欠了她的,她这一世才来向他讨债,才会这样不让他省心。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自己怎么就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了?他就不能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么?可每次看到她那么痛苦,那么无助,他又忍不住心疼她。看到她安静的睡颜,一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在爱情里,先爱的那个人注定就是要付出更多的。

他时常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第一次见到司濛。

那天他是替好兄弟盛延熙去给天一大师送东西。

雨很大,漫天洒下来,水花四溅。

他撑着伞下车,一个红影匆匆撞入眸中。

年轻的女人一袭红色长裙,背着双肩包,急匆匆地从他车前跑过。

匆忙一瞥,他却不自觉停下脚步。

目送她跑远,他怔在原地。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在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总之他做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跟上了她。

她冒雨跑了很远很远,娇小的身体暴露在漫天大雨里,任由风吹雨淋。

最后她在距离永安寺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片荒野,杂草丛生。风声混着雨声,声声入耳。

然后他听到了尖锐的哭声,歇斯底里,惊天动地,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

头顶浓云滚滚,盖过大半边天际。倾盆大雨如注,万千雨雾压迫而来,很快就在地上形成无数条流淌的河流。

环境荒芜,空空荡荡,看不见其他人。只有他和她。

雨水浇在她身上,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干燥的皮肤。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抹孤单的身影,让他觉得她像极了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无根无枝,无所依托。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长柄伞盖在她头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抬起头回望她,目光空洞涣散,几乎是失焦的,茫然无措,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家的方向。

他以为她会接受自己的好意,接过伞,向他道一声谢,然后用伞盖住自己。事情证明他还是想太多了,因为下一秒画风大变,“啪”的一声响,她伸手就将他的伞打掉了。

长柄伞被她打掉,直接滚到地上。雨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伞面,混着泥水,落了无数斑驳的水渍。

然后他听到她说了一个字,无比清晰,“滚……”

全身发抖,而又咬牙切齿。那一个“滚”字好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那个午后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奇怪的,都是无法解释的。她的出现是奇怪的,一个年轻的女人在雨中嚎啕大哭;他动了恻隐之心递给她雨伞也是奇怪的,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助人为乐的男人;最最奇怪的是她拒绝他的好意,打掉他的伞后,他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异常平静地捡起地上的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转身离开。

偶遇这么一个女人匪夷所思。入寺以后,言明来意,寺里的小和尚轻声告诉他:“住持在做法事,不便见客,您改日再来吧。”

做法事为何?为的是超度亡灵。

那个时候他听过就忘了,毫不在意。后来才知道那天是百晓生的头七。

后面他时常去永安寺,却再也没见过她。

出入永安寺那么频繁,母亲难免起疑。问起他时,他倒也坦诚,毫不保留。告诉她自己在找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

时间久了,谁都没有在意。只当他是在说笑。

他自己也当在说笑。毕竟于他而言,那个午后,一切都是匪夷所思的。

直到后来在西北的荒漠之中,看到女人被风掀翻的裙角,刺眼的日光下,熟悉的那张脸映入眼帘,心中生出了点点悸动,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欣喜。那一刻他才倏然惊觉,自己是动心了。

南岱酒店,他们有过最混乱的一晚。他循着本能,放任自己那点阴暗的心理,对她做了令人不耻的事情。第二天醒来,他满心满眼都是期待,期待着她能认出自己来。可惜她对他毫无印象。

他情根深种之时,她对他一无所知。

一口气吹散过往灰层,记忆竟然也能鲜活如初。

晏竟宁快步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香烟,嗓音嘶哑,“烟抽多了不好。”

他弯下.身,扶起司濛,“对不起,我刚失态了。”

坐得久了,司濛整个身体都是麻的。站不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男人怀里。

“能走吗?”他问。

“腿麻了。”司濛一开口,嗓音被风吹得无比暗哑。

他直接打横抱起她,往卫生间里走去。

司濛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晏竟宁,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