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起来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很不对劲,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邵箐有些不安,攥了攥手里匣子:“今儿你是怎么了?”

魏景不答,只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问:“阿箐,夫妻多时,你可心悦于我?你对我究竟是何种情感?你告诉我?”

他迫切要得到答案,态度十分强硬,避无可避。

邵箐呼吸一顿。

何种感情?

她和魏景的情感经历颇复杂。

一开始,其实她对他只有战友情。她和他跳过了恋爱期,没经历过丝毫怦然心动就成了真夫妻,赶鸭子上架,她当时无奈又无措,只能强迫自己适应。

后来,夫妻相处日久,同伴情转化为亲情。只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人非草木,她已真心接纳他成为她的丈夫。

是丈夫,小意缠绵,温柔缱绻,天天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她又不是铁石铸成的心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她是喜欢他的,对他有好感,这非亲情,而两者相结合,形成了最独一无二的情感,厚且重。

她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但邵箐知道,魏景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他想要纯粹的爱。

其实魏景的感情变化,邵箐并非一无所觉,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尤其近日,他目光仿佛能将她看化,缠绵间都舍不得退出。

他想要她一起坠入爱河,抵死爱恋,用浓纯的爱意碰撞出最炙热的火花。

可是人感情并非自来水,哪能说来就来,需要转换成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的?

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只是今日他挑得明明白白,她避无可避。

邵箐抬头看他,他看似平静,实际下颚绷得紧紧的,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蕴含着恐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希冀。

她心蓦的有些痛。

其实她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这一刻心里还是难受极了。但她也从没想过骗他,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之人。

邵箐抱住他,轻声说:“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昔日种种艰难,你我二人携手同行,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与你相比拟。”

语调轻缓,缓缓道来,她紧紧抱住他,十分认真地说:“夫君,我心里唯独一个你,此生此世再容不下第二人。”

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人了,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只会有这一个丈夫。

“喜欢?”

只是喜欢。

她动了情,说话间眼眶微微发热,可魏景也听明白了。

他缓缓重复一遍,定定看着她。

和先前猜测落实了一半,她是喜欢他的,但距离他曾经以为的两情相悦差之远矣。

但今天以前,他还以为她爱他,就如同他极爱她一般。

魏景扯了扯唇,露出一抹不是笑的笑。

在这一刻,所有迫切愤懑,期待希冀,都变得黯淡失色,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男人,愣愣站在原地。

他喃喃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邵箐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不,你很好,再没旁人能比你更好了!”

是她不好,是这该死的古代不好,“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先听我说……”

魏景看着她双唇一张一翕,神色焦急,目光关切。她说他很好,但方才关键却未见再提起,也没再有半分让步迹象。

彻底扑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也是,他最知道她的,她表面柔弱,实则坚韧,头脑一贯清晰,最明白自己做什么的。

这一瞬,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胸臆间有什么在翻滚着,很闷很疼,他眼眶发热。

魏景再无法待在此处,一把扯开她的手,霍地转身,大步往营帐外行去。

“夫君,夫君!”

邵箐心慌意乱,急急追上去抱住他:“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放开。”

魏景想走,但脚下像生了根似的难以挪动,她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柔软,他双眼酸涩,一滴泪水落下。

他抬手一抹:“你先放手。”

“我不放!”

邵箐死死抱住他,他抹脸的动作她看见了,她哭道:“我不放,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

她不爱他,又不让他走。魏景喉头滚动着,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手用力绞着,尖锐地疼,有什么在一同翻滚着,瞬间,连同他先前努力压下的怒气一起爆发。

他霍地转身,厉声喝问:“那你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魏景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也就是在妻子跟前他才这般温和,胸中翻腾的情感到了一个临界点,瞬间爆发,愤懑,不甘,气怒,瞬间被点燃。

他大力捉住她的肩膀,怒声喝问:“你是铁石心肠么?”

他都已经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的,她还要怎么样?

“亲情?”

魏景冷冷一笑:“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一开始也不认识她,他一开始对她也是同伴之情,一样的经历,一样的时间,为何他是挚爱,而她却成了所谓的亲情。

他全情投入,而她处处保守。

“说到底就是你不愿意?”

“你心里不愿意,那便只能处出亲情来,只得了一个淡淡喜欢。”

“你不是不懂,否则如何会艳羡杨舒颜明?你只是不愿,不愿意敞开心扉。”

魏景讽刺一笑:“我说得可有错?”

她既懂,然若的厌恶他,又如何处出好感?处出喜欢?但这份好感和喜欢,却无论如何也转化不成爱意。

始终欠缺了一点,魏景并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够,那欠缺的这一点,就只能是她心底不愿意。

不愿意敞开心扉爱他,让自己抵达一定距离后,就不再靠近。

魏景恨自己的敏锐,将一切彻底想明白后,他左胸处跳动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人掏了去似的,空荡荡的,钝疼钝疼,疼得他浑身颤抖。

他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她,为了她,一切都能让步,就算母兄之仇,也能暂退一步,而她……

所有伤心,愤懑,失落,气怒,最终化成一句话,“阿箐,你不信我。”

他的心冰冷一片。

疾风暴雨后,简简单单一个陈述句,却彻彻底底将邵箐的情绪击溃。

她失声痛哭。

没错。

原来是她不愿意。

邵箐一直没刻意往这方面想的,只潜意识里小动物的本能驱使她这么做了,今日却被魏景一句话喝破。

她为何不愿意?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男尊女卑社会,男人轻易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能贤良淑德。

她害怕。

她哭道:“我善妒,我再容不得夫君亲近旁的女子!”

魏景一愣,却怒道:“我何时有旁的女子,我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他知道,自己已把妻子心中深藏的情绪逼出来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

他怒不可遏:“就是因为此等臆想,你就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

“我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不肯真心以待,直说便是,何用弄这些子虚乌有的借口!”

魏景步步紧逼,邵箐再忍不住,她豁出去吼了:“那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四十年后呢?!”

脚下一个趔趄,她跌坐在地,一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决堤而出。

是的,原来自己一直都怕这个。

此时浓情缱绻,未知日后如何,多少情深爱侣,最终同床异梦。

魏景这身体素质,四十年富力强,五十也绝算不上老。

那她呢?

即便气质优雅风韵犹存,那又如何跟二八二九的鲜嫩小姑娘相比。

推翻大楚,复得血海深仇,他可是奔着当皇帝去的。

君权至上,他要尝尝鲜,也就招招手的事,那届时她要如何自处?

傅皇后,先帝后宫无数,只一个月有过半数时间歇在她宫里,这便是情深一往。即便傅皇后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邵箐能一样吗?

自然不能,二十年的现代教育和生活,将她坚定地划分在另一边。

倘若只有她一人,她爱了就爱了,大不了最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拼了一条命,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到了那时,她不止一个人,她还有孩子。

作为一个母亲,泄愤之余,总不能拖着孩子垫背吧?

还有,这个她同样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总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的孩子吧?

若是如此,她死不瞑目。

所以最好的,是她有所保留。他不变,就快快乐乐过日子;若他真变了,她伤心一场,也就熬过去了。接着还能笑脸相迎,时不时打点感情牌,确保自己的孩子上位。

邵箐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潜意识里小动物本能驱使,她已经在采用最安全的方法。

可是,可是现在魏景不答应,他要她掏心掏肺,和他一般爱着他。

可她和他不同,她没有退路啊!

泪如泉涌,她哭道:“你是男子,自不知这世间对女儿的苛刻。我母亲从前爱恋父亲,倾心相待,只她不过是难以孕子,父亲便翻脸无情,另纳新爱!”

说的是上辈子的父母,也是这辈子的父母。

上辈子邵箐家境极佳,父母门当户对,热恋结婚,是当年人人称羡的爱侣。可惜不过三年,她母亲孕期,他父亲就出了轨,还美其名曰正常交际,大家都这样,你不必在意。

上辈子的母亲尚能愤而离婚,另觅良人,这辈子的孙氏,处境就更糟糕。

说出来可能不信,邵贺和孙氏初成婚时,还有过一段鹣鲽情深的日子,孙氏貌美,邵贺甚至为她遣散了通房们。一度,孙氏以为自己寻获最难得的如意郎君。然可惜的是,她一朝生产伤身,邵贺立即变脸,毫不犹豫就转身娶了个表妹贵妾进门。

孙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一双儿女咬牙苦忍,她甚至来不及伤感,就得为了世子之位和妾室斗得火花四溅。

“我害怕!”

邵箐呜呜痛哭,撕掉所有漂亮的外皮,她其实就是怯懦不敢,怕伤痕累累后在痛苦中挣扎。

什么亲情,什么好感,统统都是狗屁,这该死的古代!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真做不到,不要逼我,求你了!”

魏景的苦苦相逼,让邵箐情绪彻底崩溃。情绪剧烈起伏,带来的是头部一阵阵钝钝的痛,她捂着额头,痛哭失声。

“我如何就和你父亲一样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魏景气极,不忿,又夹杂着深深的委屈:“你那父亲绝情趋利,有哪一丝一毫能与我相比?这世间男子又与我何干?我怎么就会像他们?!”

一顶莫须有的帽子硬生生被扣在头上,偏他最知妻子心念坚定,一旦存疑只怕难以更改,一时又急又气。

只他见她捂住头部,就知是旧疾复发,却不敢再逼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她呜呜哭着,伤心难受。

魏景委屈气愤,又隐隐直觉再难改妻子想法,越想越生气,气极踱了几步,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的二更来啦!(*^▽^*)

宝宝们么么啾!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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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魏景重重摔下帘子, 立即吩咐王经去唤军医来。

王经一干人在外早听见争吵声, 见主公面沉如水,大气不敢喘, 连忙飞快奔出,架了军医营医术最好的两个老大夫来。

魏景立即命二人入内给邵箐诊治。

帐内很安静,只隐隐传来几句极轻的说话声, 他阴着脸在帐外来回踱步, 一刻钟功夫已觉等得极久。

好不容易帐帘一动,二名军医鱼贯而出。

不等见礼,他立即问:“夫人如何了?”

“禀主公, 夫人无大碍。”

邵箐的宿疾,军医们不但知道其实还挺了解的,因此检查诊断十分快速。一个蓄了长须的老军医拱手:“夫人此乃宿疾,不需用药, 只待心绪平复后便不药而愈。”

他见魏景面色沉沉,连忙又补充一句:“我等为夫人略施了二针,夫人已睡下, 待清醒,便全然无碍。”

两位军医轮流禀报, 都说夫人无碍,主公不必担忧。邵箐的宿疾, 魏景了解得其实比军医还清楚,既然睡着了,醒来必定无事。

只他仍命人把寇月唤来, 入帐伺候,若有不妥,立即唤军医来。

他还生着气,却依旧这般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唯恐她不适不妥无人照顾。而她却不肯敞开心扉爱他,他说的话一句不听,只一意思疑他以后会有旁人,像她那不知所谓的父亲。

魏景越发胸闷气短,沉了脸吩咐寇月几句,后者唯唯诺诺撩起帘子进了帐。他回头盯着晃动了帘子看了片刻,余光却见季桓匆匆赶来。

“什么事?”

魏景脸色阴沉,语气硬邦邦的,季桓奇怪照说主母生病应闹不起来,他忙一拱手:“主公,如今攻入金牛道籍口已有,应尽快取下汉中郡才是。”

魏景眉心一蹙,却先问:“俘虏可已审过,那蔡俞是如何知晓夫人之事?”

他脸色阴沉,居然还判断拿下他妻子,不但止住颓势甚至还能反胜?

季桓忙道:“已经审过了,那陈军侯供述,自上庸我方大胜后,蔡俞便使了眼线盯着我军,尤其主公与吕涧。”

魏景对妻子难舍难分,每每大胜后总星夜打马而归,他十分谨慎小心,以免露了行踪被人窥去。但常在河边走,偶尔总会湿湿鞋的,毕竟道路拢共那么几条,人马目标太大。

蔡俞心思狡诈,仔细斟酌思虑,居然猜度出真相了。

魏景眯了眯眼,杀意一闪而逝。

蔡俞不能留。

也是他当局者迷了,这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心有挂碍竟忽略过去。

以后切不可再犯。

“主公,我们当尽早攻入汉中郡,而后进军金牛道,迟则唯恐生变。”

时机可一不可再,若失,唯恐不会再来。

季桓一说罢蔡俞,立即再次催促魏景:“主公,明早出兵最好,挟先前大胜之势,事半功倍。”

“唔。”这道理魏景也很明白,颔首:“传我令,三更造饭,五更启程。”

现在已经二更末,他马上又该出征了,而且这一次,不管多顺利耗时也不会短。

魏景回头看了中帐一眼,又气,想必她也不在意他是否在她身边,出征时间长短的。

反正她只是有些许喜欢他罢了,半点不会牵肠挂肚。

……

头部一阵阵钝钝的痛,心也难受极了,邵箐昏昏沉沉,抽噎着睡了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帐内另一边角落点了一支蜡烛,发出微弱的光。

头不疼了,脸也清爽洗干净了,但眼睛干涩,有种热涨的不适。邵箐侧头,见帐内多支了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人,借着朦胧烛火,是寇月。

邵箐没有惊醒她,只静静地躺着。

耳边响起呜呜的号角声,二长一短,是祭旗出征的讯号。

魏景又要出征了。

也是,进军金牛道的借口终于有了,战机稍纵即逝,出兵越早越好。

这个不能拖。

想起魏景,邵箐闭了闭眼。

其实她应该仔细思考一下今晚的问题。

但是她不想动,身体不想动,脑子也不想动,剧烈爆发过后,人恹恹地,深沉地疲惫席卷全身。

她缓缓蜷缩成一团。

很累,明天再想吧,现在她只想放空思绪睡一觉。

……

魏景再次率大军出征。

此次他毫无顾忌,鏖战日余,攻破蔡周联军大营,随即挥军西进,连破扶离、乐都、平城、占阳四城,大败蔡周联军与桢泉军。

汉中十一城,悉数落于魏景之手。

蔡周联军与桢泉军溃败,在魏景大军有意无意地纵容之下,蔡俞周鹏及许金率残军往金牛道方向逃遁。

魏景勒马,立于山峦之上,冷冷看残军从脚下仓皇而过。

“传令,将六百俘虏悉数放出,与残军一同驱赶入金牛道。”

蔡俞周鹏也拼命往金牛道赶,大概二人以为,入了金牛道就安全了。毕竟回到自己地盘,而汉中郡内再如何相争,魏景也是不敢打破益州平静的。

魏景冷冷一笑:“传令张雍,立即按计策行事。”

传讯兵飞速打马,紧缀在残兵之后的张雍爆出一声厉喝:“好一个蔡俞周鹏,竟敢勾结桢泉叛军!趁我大军出征袭我大营!勾结叛军,罪该当诛!”

“勾结叛军,罪该当诛!”

数万大军齐声呐喊,声势震天,唬蔡俞周鹏二人魂不附体。

接着张雍厉喝道:“将士们!随我来!斩杀勾结叛军者,以正法纪!!”

登时,方才还苦追不上的魏景大军,声势大振,急急掩杀上前。

蔡俞目眦尽裂,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只得强提一口气,怒吼:“传令,全速前行!以最快速度过金牛道!”

敌人意图已显露无遗,只是他不得不被动接受,如今只能尽快返回大本营,重新率军拒敌。

他咬牙,他就不信了,永昌宜梁所有守军加起来,数量胜于敌方,那还是自己的地盘,对方还能势如破竹攻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