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还是头一回生疏,一路跟到这山谷才终于逮着个机会能和那男子说上话,于是支开了温珩,爬上了古树,打算在半路拦一拦他。倒不是为了起什么莫名其妙的范,就是觉着这么窄的路,拦在中间有点强迫的意思。待在树上两人也可以不用靠得太近,陌生人嘛,离得远点,她自在些。

说了什么现在亦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

当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之后,那才俊反问了她一句,“一定要入赘?”

她点头,”是的。”

于是就谈掰了。

这事她没往外说过,温珩是怎么知道得这么细节的,她一开始有点想不明白。后来窝在温珩怀中瞅着对面的古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他就在对岸,他们现在处得这个地方瞧见的。

想通这,慕禾心底徒然涌上一抹异样,抬头,“你当时是不是就在这?听到什么了?”

温珩被她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微微一笑,似是有些无奈,”怎么可能听得到?“不说这几十丈的虚空屏障,单单是这瀑布声响,也会将所有的声音遮掩。

慕禾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觉着自己八成也是傻了才会问这个问题,讪讪解释,“我最近总觉着你什么都能看到、听到、知道。唔,说真的,就算你现在同我说你有千里眼、顺风耳我也是信的,不是也差不离了,不然为何这么大的山谷,你却偏偏能看到我?”

“很奇怪么?”

“不奇怪么?”

“习惯了。”温珩说这话时,眸光落定在霞光中的古树上,像是微微发了下呆。好半晌才轻轻一笑,淡淡道,“所以我大抵真的有些奇怪吧。”

回到行宫临水而建的阁楼,慕禾在三楼的大敞的门窗边寻了个藤席躺着,只觉悠然怡人,除了腹中空空有些难受,盖个薄毯就可以睡觉了。

然而安静没一阵,有侍女过来将灯点上,将一方矮桌搬过来摆到藤床边。

慕禾不知这是做什么,从藤床上爬起身,见侍女一个接一个,接连端上来许多粥。

的确是“许多”粥,少说有八种,堆满了桌子。各色肉粥,虾粥,鱼粥等等等,以及一些清淡的小菜,切好的水果。

侍女退下之后,是温珩亲自端着一碗冬瓜排骨汤过来坐下,神情自然的将瓷勺交到她手中,“这么做的肉食不会太腻,你吃着试试看?”

慕禾意识已经是处于混沌状态,这么一大堆粥的夜宵还是头一回见到,原本是想跟他说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兴师动众的。然瞧见他熠熠生辉的眸,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了,沉默着舀了一口瘦肉粥,咽下去,再默。

良久,”你做的?”

“恩。”

很好吃。

即便是很久没有再吃过,也忘不了的感觉。胃像是也怀念起这味道,一连尝过了各种肉粥,慕禾也没觉着有丝毫的不妥。只是微妙的在想,他这莫不是在担心孩子营养不均?怕她挑食不能吃荤腥的东西,所以想方设法的让她吃下去些?

慕禾忍不住偷偷觑温珩一眼,看他精致如画的眉眼之中浅浅温存的笑意,只是隐隐的,却又不敢太过明显,内敛在如墨的沉寂,静静地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

因为初为人父,所以也会手足无措,不惜反应过度劳师动众,做出些前所未有的反常举措。

慕禾忽而觉着心中灼热般狠狠地一疼,几乎就要心软的伸手摸一摸他的眉眼。

那一眼偷觑,含着几多昭然的动摇,却又像是因为一石的投入,变起了波澜的水面,石沉入水之后,便无可转圜的冷却下去。

然而抢在那冷却之前,温珩毫无预兆倾身临近,在她唇上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的浅浅一吻,慕禾身子猛地一僵。

两人稍作拉离距离之后,温珩手撑着矮桌,纤长的睫羽微微一抬,小心翼翼像是要看清楚慕禾的反应。可那双澄澈的眸中却并无多少情绪,无波无澜,叫人拿不定主意。

这样直接而又大胆的试探,叫慕禾径直呆住了,一时竟不晓得该如何做反应。

即便只是早一天,仍在韶雪殿的时候,这番亲昵讨好的浅吻,她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他,起身就走。

多可怕,只有一天。

他便蚕食了她抵抗中最顽固激烈的那部分,开始怀疑起是否是自己太固执,才叫两人陷入这样进退不得的困境。

虽然她也明白这样的迟疑会给温珩得寸进尺的资本,可只有那么一瞬,她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变化。一刹那的自我怀疑,眼神的挣扎便成了漏洞,像是暴露出了动摇的缝隙,被他毫不留情的欺身挤入。

慕禾只觉一阵的力道覆上来,天旋地转之后整个人便被放倒在藤床上。温珩并没有直接压在她身上,一手撑拦在她身侧保持距离,一手则是捧着她的后脑,身体贴合而并无重量负担。发丝垂落在她的脖颈边,丝丝缕缕的缠绵。温珩低首埋在她的颈边,肌肤相触,呼吸交融,真实拥有的感觉比想象的要强烈炙热数倍,丝丝酥麻之感像是渗了醉人的毒药,透过血液极快的蔓延周身,再未动过抗拒的念头。

”阿禾,抱着我。”

他的齿轻轻的咬着她的耳垂,暧昧的磨合舔舐,低低一声的呢喃,究竟是痛楚多于欢喜还是欢喜多于痛楚,都已然叫人分辨不清。

温珩最擅长的便是如此了,让她毫无原则的心疼,心软,一步步迁就,逃脱不能。指尖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

并非是她不想抱住他,而是身子发软,有点没力气了。

模糊的黑暗之中,缠绵的吻剥夺了人所有的思绪,一片空茫之中,慕禾忽而懦弱的想:如果他还爱她,如果他不会后悔,她是不是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即便是为了孩子,重归于好不也是最好的一条路么?为什么不呢?

甘愿沉溺之时,越来越多的妥协之声决堤喷涌而出,固执的反抗土崩瓦解,慕禾觉着心慌,却无法拉回奔腾而去的心意。

情到浓时,饶是以温珩的定力,都忘了该保持的距离,忍不住将她紧紧压入怀中,半点不留缝隙。

然而两人脑中最后一丝清明都快要湮灭之际,一声破碎格外突兀的炸响在三楼的阶梯口。窗外恰好一阵冷风吹过,桌上蜡烛尽数灭去,室内徒然暗下来。

女子的尖叫声几乎可以刺破耳膜,如此的撕心裂肺,像是用尽全身气力的否定。整个人抱着头蹲下来,喊道最后尾音全是颤着的,带着明显的哭腔。

即便她只发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单音,即便满屋皆黑,瞧不见人影。慕禾单单从那一份剧烈而张扬的反应之中,便可以听出来者的身份。

公主祁容。

58|5.15

慕禾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场闹剧,激烈的争吵,蛮横的尖叫,可都没有。

祁容的感情或许比她想象得更卑微,在温珩开口之前,她蜷缩做一团的身子一颤,像是从噩梦中徒然的醒悟,起身提裙,逃也似的离开了。

有些话说出口就是覆水难收,温珩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子,面上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眷恋依赖。她在这,除了得到驱逐还会有什么?区别在,真的换来了他的驱逐,便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慕禾侧眸看见楼梯口一片衣角晃过,紧接便听到木阶上咚咚急促的脚步声,底下侍女一阵惊呼,大门随之被砰的一声撞开。紊乱的脚步在一干侍女轻唤中,渐行渐远…

这么突兀的一闹过后,室内无光暗然沉寂,气氛像是灼灼的火焰被一盆冰水泼息后,徒留一堆未燃透的灰烬,莫名其妙的尴尬。慕禾望着身侧已经撑身坐起,在替她整理外衣的温珩,“你不去追她么?”默了默,“她该是为你才到的南陆罢。”况且,她还是他的未婚妻。

温珩神色未动,安然系好腰带后,倏尔问,“你想我怎么做?”

这一微冷的语态,问得慕禾心中一凛。抬头之际,这才瞧见温珩抿做一线的唇,眉宇的柔和都淡了几分,墨似的瞳中浸透着摸不着痕迹的冷然。

慕禾挑眉,着实是意外极了,”敢情这么个情况,你还冲要我生气?祁容是你未婚妻,给她撞见,你觉着我一丝愧疚都没有么?”

温珩移开眸,声音已经淡下来许多,“我原并不是对你生气。”

慕禾扫他一眼,没吭声,沉在心底酝酿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语,好让他明白她其实是想让他解释点什么的,倒不是为了生气的事,而是祁容的事。

殊不知慕禾还尚未能酝酿好,这边温珩见她不适时宜的沉默下去,以为她不悦了,便一种前所未有的直白语气坦然轻声问着,“如果祁容没有出现,会是个怎样发展你可知道?”

慕禾一呆。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有了丝丝回心转意的征兆,被她搅了局,心境已然不妥到了份极致。我承认我不够理智,更无法去顾及一个外人的感受。只想问你,你方才抱了我,还做不做数,你却让我去追祁容。这么一来即便不用问,答案也昭然了。可我不想走,所以明知故问,便就是这么回事。”

连带心里分析的解释还真是少见,慕禾已经被他惊呆了。温珩不是一贯遮掩住心思,以师徒的安全距离维持着相处么?突然这么直白,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往后挪了些,下意思的避让,”是以,我俩方才都有些不冷静,你即便是要同我梳理什么,或许等到冷静下来又会不作数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么?如果单靠感情就做判断,其实并不可靠。”

温珩安宁将她瞧着,“不可靠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那若黑曜石一般的眸,灼然又乖静地望进她的心底,避无可避,慕禾只觉着额头抽痛起来,“你仍是祁容未婚夫的一天,便该对她负责一天…”

温珩倏尔低低一笑,笑得她心脏一阵抽痛。

“好罢,我也不想再说些违心的话。可是温珩,你若来招惹我,便要思量好往后。”慕禾轻轻握住他的手,瞧见他若渊般沉寂的眸中缥缈缀上星辰,点点光亮起来,伴随着因他的欢喜而滋生的欢喜,心中缓缓笃定了自己的选择。心存相思,又怎舍得分开?她何尝不是在压抑着自己。

“当初我可以拿了休书就一声不吭的离开,那是因为年少良善得过了头,痴傻得觉着你好就好。这段日子以来,我在理智上从未想过要同你重归于好,如今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无法自控、一棵树上吊死两次我都认了,你如若再敢…再敢…“

十指交扣,缠绵得连着心的震颤。

温珩低眸,满心欢喜着吻上她的指尖,认真道,”此生我若再负你,便让我万箭穿心,永堕轮回,尝遍炼狱之苦。“

隔天白日的时候,慕禾并没有在行宫中瞧见祁容的身影。

慕禾终究还是在意,思忖之下问了侍女。侍女遥遥一指韶雪殿的方向,眼中懵懵的,”我听说昨天夜里温大人已经派人将公主送到韶雪殿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温珩则道,无论诏书结果如何,他都没必要再见祁容,不将她送走难道还要伺候着么?一来,祁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当宠的公主,言效甚微。二来,温珩或许对祁淮有些亏欠,但是对于祁容却丝毫没有愧疚。婚约是她得势时单方面促成的,如今轮到他得势,要强势的单方面解婚约又有何不可。

慕禾没法再说什么,温珩又黏得紧,两人下下棋,散散步,一天时光眨眼而过,平和得有那么点虚无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慕禾又吐过一次。每次孕吐过后,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由内而外的虚弱,气力全无。好在折腾折腾着便习惯了点,身体的反应没有起初那么大了,吐过之后只是有些蔫蔫的。

当夜下了阵雨,温珩将她带到离河流较远些的阁楼,说是为了避开河边的寒风。可慕禾看这边房间的布置心中便有些了然了,这分明是他的房间。

触到慕禾微妙的眼神,温珩的面容之上染上阵可疑地绯红,只是一言不发,将她抱到床上。

默了许久,“我就睡在隔壁书房,你可以随时唤我。”

慕禾心中好笑,他这八成是想留下,但是面皮又难得的薄了一次。行宫中多少寝房偏偏要挑书房来住,莫不是想要她开口将他留下?

可现在怀了才两月有余,最是要注意的时间,着实是不能…引狼入室。于是佯装不知的往被子里头钻,“你去三楼睡吧,那不是有空房吗?”

温珩垂着眸乖乖的应了句好,替慕禾掖好被角,起身离开,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回了身。迟重的灯光映衬在他如画的面容之上,犹若白玉无暇,眸中熠熠的期盼都能将人的心化了,“我只抱着你睡,可以么?”

慕禾只觉自己被会心一击,早有防备的抿唇才没立刻回应,首先是默了。

门外适时的响起侍女的叩门声,温珩神色微动,道了句进来。慕禾便见三四侍女抱着被褥和枕头鱼贯而入,朝温珩微微一福身后,便要过来铺被子。

在温府住着的时候,慕禾也听婢女低下议论说,别人家夫妻基本都是一人盖一床被子,相敬如宾云云的。

相敬如宾是个好词,慕禾听到过后,当夜便将寝房的大被子撤了,换了两床小点的。大冬天的,分被子睡也不容易着凉。

温珩初见到分被场景一点情绪也没露,抬眸瞧了她一眼,便乖乖在自个的被子里头睡了。然一觉起来,他不晓何时已经挤到了她的被中,因为被子小了些,半个肩膀都在外头。

慕禾连爬起来,裹着被子凑过去,才发觉温珩的被子已经掉到床下去了,思忖半天只以为是温珩有踢被子的习惯,半夜又冷才凑到她的被中。第二日便同他换了个位置,让他睡里侧,这么被子总不会被踹到床下面去。

玄幻的是,第二天是她的被子被丢到了地下。

当夜正是下了场大雪,慕禾早晨起来发觉两人团在一床单人被中,缠手缠脚的抱做一堆,冷得发抖。

这回慕禾也便想开了,好笑着摸摸他的耳垂,”被子你是丢下去的吧。”

温珩默了好一阵,才靠在她的头顶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恩?什么时候。”

温珩低眸,像是有点诧异,又三分认真问,“我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同我分被睡?”

“…”

见她无言,又自个喃喃,“唔,所以今晚就换回来吧。阿禾你昨夜睡得冷么?”

慕禾想不通的是,他为何将“分被睡”说出了份“分房睡”的沉重感。

那自那以后,慕禾才晓得,温珩是很不待见同她同床分被的。所以他安排人搬被子来,九成九就是为了证明自个心思纯洁,没有别的念想。

然而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着实才叫人大大的不安。

慕禾坐在床上,抬手拦了拦,“这里我睡,一床被子就好了,温相睡三楼,你们将被子送上去罢。”

“…”

众婢女应是,又缓缓而出。慕禾趁着温珩没开口之前赶忙道,“我要睡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啊。”

温珩只得黯然离去了。

被褥之上有淡淡熟悉的味道,慕禾一面觉着安心,一面又觉着心慌。她从来都不是个喜欢优柔寡断之人,既然选择了重归于好,虽然无法彻底回到同从前一般感觉的相处,但“家庭和睦”还是可以维持的。

慕禾悄然抚上自己的腹部。收敛起过往所有的不甘,只想沉浸于现有的喜悦,这么对谁都好,不是么。

难得一次入睡得这样快,慕禾抱着被子原本已经睡去,然耳力所及,屋门忽而传来咔嚓的一声轻响,被人从外推开了。

59|

月白的光泽渡下来,屏风上的人影轻晃,蹑手蹑脚的靠近着,超过安全的距离让慕禾从睡梦的混沌之中转醒,隐隐以为是温珩,眼皮都没睁便又要睡去。

床榻一矮爬上来个人,明显没有褪下外衣,却拉上了床帐,像是呆立一般的坐在床沿上,没了下文。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慕禾混沌中只觉手腕上一凉,贴上来个玉质温润的东西,整个将手腕合扣住,伴随咔嚓的一声,像是某种机关切合的声响。慕禾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出了手…

“啊,痛痛痛!你突然之间做什么!!!!”

床帐因为动作带起微微的晃动,依旧好好的隔绝了外头的月光,慕禾瞧不见身下被反手压制住的男子是谁,却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那叫人无言的熟悉感。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抚上了右手手腕上的物什,确定只是类似手镯的无害之物后,才缓缓放松了身子,“你怎么在这?”

尉淮整个人趴在床褥上,手被慕禾反在背后,羞辱暂且不提,好端端的一双手险些就给折了去。如今施暴者半点歉意都没,他当即便是火冒三丈,”你不应该先给我道个歉么?!”

慕禾从尉淮身上起身,明显和他的情绪不在一个境况之内,自顾自的试图取下手腕上的东西,“你半夜三更爬到女子的床上,这待遇难道还不算轻的?”顿一顿,”你在我手上戴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这间房子里!”黑暗之中看不到彼此的面容,四周寂静环境所致更有种火气撒着也没有意思的感觉,尉淮往后靠了靠摸到松软尚还带着人体温的被褥,心底一动,音量便低了三分,“我是今夜才从韶雪殿赶来的,并不知道行宫的布局,还以为这处是没人住的,才偷偷的进来,想要休息一会,不知道刚好碰到你在的屋子。”

手腕上的玉环很诡异的一丝缝隙都摸不到,仿佛适才她听到一声机关的扣合声都是幻觉,慕禾明显记着这手环是扣上去的,而不是圈上去的,取也取不下来。慕禾原本是首先要问手环的事,可话到嘴边思绪忽而一转,想他夜访行宫,这般急切难道是因为祁容?

”你是见到祁容公主了?“

黑灯瞎火的帐子里头,慕禾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面向着尉淮在的方向,却实打实的感知到周遭的气氛一凝,突然的冷冽的三分。

”祁容公主的婚约经先帝亲定,由皇祖母点头应允,不是说废就能废的。你比我更晓得其中曲折,做什么一定要弄到这个地步,让大家都难做?”若不是将才咋呼的时候,慕禾已经判定了对面的人就是尉淮。不然他这一番的话语说出,那前所未有的肃然冷凝的语态,定会让她以为他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之人,对她如此不掺杂半点玩笑的横眉冷对。

慕禾淡淡一笑,“当祁容公主横插在我与温珩之间的时候,她可想过她会让我难做?抢走的东西,便可以理所应当的当做自己的了么?你们皇族着实霸道得紧。”她并不是生气,谁都有个私心,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来思量旁人带来的麻烦。

再者,如若当真是温珩站在劣势,她必然真正会给那一句话激得勃然大怒,然而当她知晓尉淮不会退婚的态度立场,更多的想要劝诫说服,好过以后撕破脸面,“婚姻之事最是强求不得,即便公主如愿得嫁,可她的往后平生,你可思量过?“

尉淮冷哼一声,“这是她自己的抉择,我又何必替她多想。”

慕禾兀自哽了哽,只得接着循循善诱,“你既然对祁容无甚亲缘感情,又何必为她得罪了温珩?这买卖岂不是亏本得很?”

“我何时道过是为了祁容才不肯退了这婚约?”对话之中,尉淮早已经辨别得出慕禾退居床脚,似乎是抱膝的缩着身子,一丝一毫也不想碰到他,远远避开。自嘲的一笑,“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可你却从未将我放在心中。阿禾,我只问你,你可曾有,哪怕一刻想要同我在一起过?”

“我要说实话么?”慕禾无意识的偏头,就好似在黑暗中看清了尉淮的轮廓,认真的瞧着。

“…恩。”

“有。”慕禾手指搭上手镯,“或许当时不知,但我应当是喜欢过你的,不然又怎会容你几次三番的…咳,只不过喜欢一事是有度量权衡的,轻则为好感,重症为爱。当你同我求婚的时候,我亦的的确确的动摇过,若你并皇室血统,或许我已经答应同你在一起了。我说这话没有旁的意思,不为给你留念想,也不为安慰,一则是答应你说实话,二则,开诚布公态度才能坦然,我…”

“我并不非得当皇帝。”尉淮倏尔的截断她的话,连音量也不自觉的拔高两度,“我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我可以跟你走,现在都可以。”

“我怎么带你走?皇帝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你倒是一身轻松了,我背的是怎样的骂名,祸国妖姬?”慕禾摇摇头,轻声道,“再者,我并不是那种意思,一丝动摇也不算爱。就好比你往后会有后宫三千,其中却不见得有你挚爱之人,愿意平和相处一生的人可以有许多,心尖之人却只有一个。“

尉淮听罢,连呼吸都沉寂下去的沉默了。

半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早些死心,说服我解除婚约?”

“是的。许久没有这么绕弯子的说话,我还担心你理解歪了呢。”

慕禾如此没心没肺的说话方式,转瞬击溃了尉淮心底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的凄凉惆怅,怒急攻心的咬牙切齿起来,“如果我偏不肯呢?”

慕禾听罢,浅浅一笑,”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你也扭不过我。”

话音未落,慕禾只听得耳边风声一过,尉淮便发狠一般的扑了过来,慕禾早有防备往旁边一闪便就只给他拖住了一条手臂。“便看我扭不扭得过!”

尉淮呼吸有些粗重撒在慕禾的脖颈,其实男子的力气还是很大的,尤其当慕禾不久前刚孕吐过,身子都发着软。可功底摆在这,虽然床帐之内不好发挥,慕禾亦可以做到一手简单的将尉淮的身子一拖,就床一滚的力道,直将他按在床沿,任其半悬空不得借力,“看到了,似乎是扭不过的。”

床帐被拨开些许,月光倾泻落在尉淮气急败坏的面容上,“有你这样对一个男子的么!将朕的尊严置于何地。”

慕禾一愣,觉得他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自己那一句“扭不过”实在有些刺激人,当即就改口,“我不该说那句话,我认错。你就听我一句劝,咱们都不折腾了行么?莫说什么求不得,我都说了喜欢过,咱得也得了,就是错过了,我也很难过。可如今的状况,再继续就是胡搅蛮缠了,有碍君子风度的。”

尉淮漂亮的凤眸死死的瞪住她,“我哪里看出你有分毫的难过,你就是在敷衍我!”

慕禾神情一滞,竟当真有些无法开口。其实她也想过,如果没有后来温珩强制的介入,她或许会更偏向同一个喜欢她的人过一辈子。温珩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可每每同他在一起,又会觉着内心挣扎煎熬,像是吞了一口淬着毒的蜜。这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有了孩子,自己也再无法做到像从前般的洒脱,她其实是难过在这一点,万万同尉淮没有干系。可有些话说着的时候无心,听着的时候又有了旁的含义,越解释反而又越奇怪。

慕禾眸光不自觉的偏移躲避,却猛然凝滞在自己的手腕之上,“九转玲珑扣?!”慕禾失声轻呼,下一刻便摸到了尉淮的手腕,勾住其上的玉镯。

两人的人拉到月光下一照,便是一对精致温润的玉镯的呈现。两镯相触之际,月华流转其上犹若灵动的脉脉水流,通融圆满宛若天成一对。

尉淮见此情此景有些难为情的垂下眸,慕禾则是彻底的黑了脸。这东西是怎么到他手上的,这分明是当初舅舅让她出去招亲之际,给的信物。

九转玲珑扣素有“月老线”的俗称,一旦扣上便在无法打开。正也是如此,舅舅将玲珑扣交到她手上,便就是要她谨慎又谨慎的思量再做出决定,选出自己的夫婿,省得日后反悔。

然而那时肥水还是落了自家田,慕禾一时没能转变过来身份,面皮薄得没好意思将玲珑扣给温珩带上。多年之后,两人已经在了一起,心思既定,慕禾则是务实的考虑到一个只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如果成了脱不掉的束缚其实并没有必要。

后来兜兜转转,连这九转玲珑扣是什么时候丢的也记不清了,没想到竟到了尉淮的手中。

慕禾想到这些,深深拧眉,一把抓住尉淮的手,“给我摘下来。“

尉淮眸中一缩,猛地推了慕禾一把,滚到床铺内侧,捂住自己的手腕,”可笑,朕的东西怎容你肆意定夺,要取你便去取你自己手上的。”

慕禾被尉淮大力一推,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腹部,被迫闪道一旁,依旧是严肃着,“我没有再同你开玩笑,快取下来!”

这玲珑扣对她意义重大,可以丢了,却绝对不能同时的扣在她和另一个男子的手腕上。

要制服尉淮远比她想象的费力,如果是伤人她绝对在行,可要用蛮力禁锢住一个奋力挣扎的男子一段时间却有些难度了,而且,她还不能让他的力道碰上她的腹部。

扭打之中,两个人几乎是在被中搅成了一堆,慕禾以全身压制住尉淮的挣扎,伸手拉住尉淮的长手臂,使劲往床头上砸。

尉淮不晓得是累的还是气的,气喘吁吁,一口咬住慕禾的手臂上,将她往外推,大喊,“你是疯了么,疯了么!”

慕禾丝毫听不见他的声音,敲了两下床头木料往里陷下去了些,玉石却没有点滴异样。心中火气大胜,一低头,“你记着,你已经咬了我三口,我一会自会咬回来的。疯了的人是你,这东西是可以不经同意随意往人手上扣的么?”

“你不喜欢砸了就是!”

“我不是正在砸么!”慕禾终于还是抑制不住,音量提高的吼了回去,尉淮身子一僵,竟是一瞬停止了挣扎。

慕禾心中一动,爬到床沿边一些抓住已经熄灭好一阵的的烛台,看尉淮已经停止动静,呆呆的躺在那便以为他是要配合的了,所以只是将他的手拉过来些,“我会小心不伤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