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扬手,捻诀而笑,清脆中甚至带了一丝愤恨。

"丐帮么?也算是名门正派?圆月谷的弟子,你去死吧!"那分明的噬魂之痛,在两人躯体内更是明显。

这绝不是武学!

这绝不是武道!

武中天与方岩相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对方的窘境。

生生撕裂的疼痛更加强烈,武中天强运内功,借自己极强的内力,与那不知所谓的噬魂之痛抗衡;而方岩内力不如武中天,却修习过灵力,努力以凝月神功聚集灵气,欲以对付那已经深深侵入自己内腑的戾气。

但被戾气侵后,他的护体灵气居然极难聚集,甚至无法在自己的体内与那道道戾气相抵。

两位名满天下的绝顶高手,不过片刻,便已受制他人,冷汗涔涔而下。

同样冷汗涔涔的,是段飞红与双明镜。

武中天、方岩目前的站姿,分明像在与那黑衣女子相峙,只段飞红双明镜两个灵力颇高,觉出了二人其实已全然处于劣势。

段飞红喃喃道:"天,天,天心噬魂,传说中灵界最高深的天心噬魂,居然有人会用!"双明镜低声道:"他们顶不住了。"段飞红面色苍白道:"只怕我们上去也是白搭。这女人灵力高得一塌糊涂,那个叫弦冰的男人也是绝顶的灵界高手,以武力与之相斗,万万不行。"双明镜哼了一声,一声轻吟,一道细长的亮晶晶宝剑已然展出,如月光下最闪亮的一抹水色,潋滟反射出光芒,并不眩目,却冷冽清高。

剑光过处,水波荡漾,黑衣女子面前,一片迷幻之色。

弦冰仿佛发出一声低叹,一束幽幽笛音,婉然飘出。

双明镜剑光连闪,水纹散出如阳光下闪烁的春水般的光泽,与那笛音相触。

水纹四散,笛音晃动。

但笛音的质地,却注定了它的无所不在和妖邪诡异。

双明镜的心神荡漾,居然也有把持不住之感。

好在他的灵力,是一群人中除了段飞红之外最高的,一时倒也支持得住,又扬剑对敌,剑风依旧凛冽。

弦冰仿佛笑了笑,然后,居然,居然不见了!

平白地消失在了空中!

甚至连五行遁法,也没见过能施展得这般高妙的。

段飞红凝一凝神,见武中天、方岩面色更是苍白,咬一咬牙,正待冒险上前救援之时,只见一道淡紫人影飞过。

一抬头,那美丽的小嫣,弃剑不用,只用一段绫罗,如作天仙之舞,美妙却狠狠缚向那黑衣女子。

随后是叶惊鸥,在叶出尘的拉扯和秋晚袖的惊叫声中,配合着小嫣,扬剑击向那以一敌四毫无败意的黑衣女子。

云英上前两步,终未出手,却已泪光莹然。

方岩!方岩!

如果小嫣都救不了他,自己出手又有何用?

如果小嫣能救得了他,自己出手又是何必?

黑衣女子长笑,那突然失踪的雪白男人弦冰,鬼魅一般在她身侧出现,鬼魅一般笑了。

"天心绝魂!""天心散魄!"两人同时喝道。

天色在一瞬间亮了,灿若火山的银色光芒,全然二人面前的小小院落笼住。

段飞红惊叫后退,连退数丈。

叶出尘、秋晚袖亦是飞一般向后逃去,远远逃开了白芒所笼范围。

云英、田笑风、林如龙等觉出不对时,已被笼在光芒之中,灼痛了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似活生生将众人的生魂拔出。

更别说正在院中的梁小飞、小晴等人,尚未明白出了何事,已首当其冲被卷入白芒之中。

落于安全地段的段飞红躯体开始颤抖,连唇边咬出血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惊怒。

小嫣灵巧的紫色的身影,正在离黑衣女子最近的一角,飞翔,飞翔,如同深深缠绵于花朵的紫蝶,再不知大难将至。

银色的光芒,如同无数道锐细的银针,带着恶意的冷笑,尖尖扎入所有的的肌肤。

肌肤欲裂。

急欲破肤而出的,是他们自己躯体里的某种活物,或者说,是生机。

连方岩和武中天都感觉出那种破肤而出的撕裂的疼痛,似有什么被从自己体内狠狠拽出。

这时,众人只听得一声凄痛大叫,一回头,只见段飞红忽然之间全身都散出火红的光芒来,映着红色的衣饰,美丽决绝,如浴火凤凰般冲入了银芒之中。

随着她的衣带带过的微风,一阵温温热热的红雾,缓缓飘过。

仿佛被撕裂的创口突然被浸入温暖的泉水,众人一时大为舒缓,竟觉不出什么疼痛来。

武中天却在大叫:"飞红!"那浴火的红凤凰,正在空中翱翔,翱翔,飞舞,飞舞。

然后化作了火红的一团,温柔地化开。

化成了一团淡淡的血雾,飘开,飘开,飘过银光闪过的每个角落。

如同春日那最温暖的阳光下的微笑,飘过每个人的心房。

"血解度厄?"弦冰又在叹息似的说话。

小嫣的脑中轰的大了,仿佛又看到了北极,北极那闪着金光的身躯。

烈火渡劫!

血解度厄!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同样地奉献了自己,为人,为情,为爱。

小嫣惨然的笑。

而那黑衣女子的声音却含着怒意:"血解度厄,便能破我天心之诀?弦冰,继续催功!"白芒陡然又盛,血雾在空中旋转着,旋转着,慢慢飘下。

红光越来越淡了,众人的躯体又开始灼痛。

小嫣一回头,向着方岩而笑:"岩哥哥,我欠叔叔的,我想到怎么还了!"方岩正努力运功抵挡着体内那疯狂袭来的撕扯,勉强听清了她的话,却想不出她要做什么,只是直觉叫道:"小嫣,别做傻事!"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似成了两个,异口同声般说着相同的字眼,回眸处,正对上那双悲悯的眼。

叶惊鸥,那素来清淡的面容有些扭曲,居然在和自己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语!

小嫣又叹了一声:"叶大哥,其实我真的不想欠你的,可惜已欠得太多,没法还啦!"小嫣的姿势换了,她向着月亮,微微而笑,拂衣而起,右手高举,左手平放胸口,但闻衣带飘动,猎猎有声。

方岩却一阵阵冰寒在心头闪动,甚至更过于受魂魄生生离体之苦。

嫦娥奔月!

圆月谷之人修习的灵力,一向只用来提高自己内力。但并不是说,灵力只能用来提高内力。

不知是哪一代的祖师曾经发现,以凝月神功练就的灵力,能与一定的咒语相配,在月夜发挥出超常的能力,并据此创了一种武学,或者说,是一种近乎灵术的武学,那就是嫦娥奔月。

将自己的魂魄出窍,以虚无之体,驾御所有的灵力,召集月之精华,瞬时为我所用,足可惊天地,泣鬼神。

这种威力极大的武学,却未曾在江湖出名。

只因魂魄离体之人,几乎不可能再将魂魄尽情集齐归位,也就是说,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奔月,只能是个美丽的错误。

圆月谷的祖师,发现自己创造出的这种武学,居然无法使用,很是感慨,但还是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

一直以来,从没有人用过"嫦娥奔月"。

又要舍弃自己的魂魄,又要处于明月之夜,哪有这么巧的机会可以使用。

可今日月华正好。

月华的光芒,依旧温柔,温柔中带着丝凄冷和忧伤,化为一束淡金冰冷的光束,冷冷投向小院。

小嫣有些凄伤的微笑,却很满足很幸福地飞扬着。

嫦娥许会悔吧。

可我不是嫦娥,我是舒景嫣!

舒景嫣今日的风华,更胜那弃夫而去的嫦娥!

第五十八章奔月是夜,燕山百里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老人们看着漆黑的窗户,叹息着,只怕又是天狗蚀月了。

年轻人开始出屋,去看看难得一见的月食。

却看见月亮依旧悬在空中,只是已经全然失去了原来的优雅温柔,如扭曲的铜镜,凝了细细长长的一串,如一道灿烂的金线,敛而不发,利剑般投在燕山的某一处。

燕山这夜好生安静,静得连一丝鸟鸣,一声蛰吟都听不见。

方岩和叶惊鸥更加听不见。

甚至听不到舒景嫣低低的悲哀轻笑,听不到双明镜等人的惊呼,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怒吼。

红雾散了,白光散了,淡金的月芒也散了。

方岩等人在瞬间恢复到常态,摔落地上,神智一时也如被抽去了一般,恍惚苍茫。

红色和淡紫色的人影,也飘飘落了下来。

黑衣女子和弦冰面色都有些冷沉。

黑衣女子扭头问另一位一直持着刀的黑衣女子,道:"舒大小姐用的,也是圆月谷的武功?"持刀黑衣女子默默看着伏在地间的段飞红和舒景嫣,道:"不知道。月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黑衣女子大笑道:"月神,比北极更了不起,是不是?"没有人回答她。

持刀黑衣女子闭上了眼睛,似在忍着些什么。

弦冰却叹了口气。

黑衣女子道:"可刀神,与月神父亲齐名,不是更不了起?可现在如何?不是一样败在我们手下?"这时那鹅黄衣衫的女子,有名的缥缈仙子顾香影,慢慢立起身来,冷冷道:"用计引圆月谷弟子入迷心困仙阵,又驱来无数怨灵,好让圆月谷的朋友顺利破去阵法,释放出所有被师尊困杀在阵中的怨灵,再利用怨灵反冲师尊本身灵气,动摇师尊根基,趁机重创师尊,盗走天心诀,计划如此周密详尽,看来已经计划好久了。"她的面容苍白,又正是极怒之中,但语气依旧平缓,气质高贵飘逸得叫人不敢仰视,至于她的五官,在她卓绝的气质之下,竟然无人去留意。

美人,原来并不美在五官,由内而外的神韵居然更成绝色。

武中天叫了声"小顾",挣扎爬起,却没走向顾香影,而是踉跄走向段飞红,抱住了她的头。

段飞红抬起头来,面色已是一片死灰,只是眼睛还极亮,亮得油灯临熄时跳动的光芒。她冲着武中天微笑,低低道:"武大哥,你终于找到小顾了,我……我也放心了……"她的脸上继续着笑意,可笑意却渐渐凝固,极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却永远失去了焦距。

武中天喉中发出几声呻吟一样的怪叫,却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哀。

没有人知道段飞红是怎样和武中天在一起的,也没人知道他们的感情发展到怎样的地步,但那浴火的红凤凰,已如定格般镌刻在众人脑中。

而方岩和叶惊鸥,心神依旧恍惚着。

淡紫的单薄人影,正好飘落在两人中间,一动不动伏着,就像一个紫色的梦。

方岩不敢去触摸那一动不动的一团,生怕轻轻一碰,那梦便碎了。

叶惊鸥用手支撑着地,想伸出手去,手指抖了几抖,终究无力般仆倒地上。

顾香影目中悲怒更炽,陡然扬刀,又是一团雪白的光芒投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冷笑,扬手。一团金光正在她的手中闪烁。

这时另一位持刀的黑衣女子忽然斜次里飞出,刀光骤卷,极霸气地击向顾香影,哪里像个女子用的刀法?

黑衣女子顿住了手,道:"妹妹,让开,不必你动手。"弦冰叹息道:"算了,殿主,我们走吧。"黑衣女子迟疑了一下,哼了一声,道:"妹妹,走吧。我不伤你心上人的朋友便是。"持刀黑衣女子似发出微微一声叹息,又是一刀挥出,凛冽如冰,掺着入骨的寒气。

顾香影双眉一挑,讶然道:"问天式?"顾香影急忙抵挡时,持刀黑衣女子已经飘起,叶子般飘回那位被称为殿主的黑衣女子身边。

黑衣女子携住她手,已腾空而起,远远飞开。

白衣的弦冰脸上依旧挂着冷冷如冰的微笑,手一捞,已将正慢慢挪向他的柳清尘扯在身畔,雾一般消失。

只是远远的,还听到那雪白的弦冰略带忧伤的对风长吟: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直到最后一字,弦冰略带沙哑的嗓音还在空气中徘徊。

而众人已无力顾及到这些神秘人物的离去了。

叶出尘和秋晚袖看着这些人走时,曾经有一抹犹豫,但终究没走。

叶出尘慢慢走向叶惊鸥,迟疑问道:"舒大小姐,怎么样?"叶惊鸥嘴唇蠕动着,鼓起勇气去扶小嫣。

这时小嫣的身子已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

"小嫣!"方岩轻轻柔柔唤道:"小嫣,我在这里。"小嫣的面色不见得如何不好,只是眼睛许久才睁了一睁,努力挤出了一丝笑意,道:"岩哥哥,你,再怨不着我了吧。"方岩低声道:"我怨你。怨你怎么用那样可怕的招式,你找死么?"小嫣道:"我不想死啊。可这四年多来,我只一起想着叔叔,便觉得不如死了的好。"方岩道:"别乱说了,北极师父从没怪过你。他,他跟我说,我要好好照顾你。是我做得不好。"小嫣叹息道:"所以,我心里好生恨你。这四年多来,照顾我的,竟然是叶大哥。"叶惊鸥默默跪坐在小嫣身侧,看着方岩腕中的小嫣,眼里是忍都忍不住的伤痛之色。

小嫣握住方岩的手,苦笑道:"我真的好生对不住叶大哥,叶大哥跟我说,要我一生一世和他住那那幽谷之中,我说,好的。可叶家的出尘哥哥要我嫁入叶家,我却是不肯。我心里总想着,有一天,总有一天,岩哥哥会找到我。"方岩低头。自己找过小嫣吗?自己真的在乎小嫣吗?四年多来,自己绝足不出圆月谷,一切的消息,一切关于找不到小嫣的消息,全是圆月谷弟子带来的。执着的不知所谓的恨,早把他紧紧的困囿在小小的圆月谷中,困囿在自己自私不敢面对的心。

小嫣的声音越来越低:"终究啊,还是我来找岩哥哥了,岩哥哥……"小嫣的手慢慢松开方岩的手,往下垂去。方岩一把捞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想温暖她渐渐冰凉的手。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同样冰凉,冰凉得毫无温度。

"小嫣!"方岩轻轻唤道。

他抬起头,看着缓缓围上来的朋友们,在东方渐起的晨光下渐渐清晰的身形,求证似的问:"小嫣,没有事,对不对?对不对?嫦娥奔月,奔月而已!"没有人回答他。

所有的人和物,开始摇晃,他的眼前一片空茫,终于变为雪白,继而是乌黑一片。

他晕过去了。

晕过去的每一刻,脑中依旧在跳跃,跳跃着蓝狐美丽娇俏一如当初的面容,跳跃着北极平静绝决闪着金光的最后身影,跳跃着雪光里童年伴侣鲜艳夺目的朱红血迹。

直到看到双明镜雅秀担忧的面容跳跃时,方岩还认为自己在做梦。

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只是睡了一会儿,现在天亮了,该起床了。

今日,便该是刀神的寿辰了吧!

方岩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正是住在清心院的客房里。

是梦,刚才自己一定做梦了。什么阵法,什么小嫣,什么刀神,什么大战,一定全是假的。

但是,双明镜为何真的坐在自己床边?

方岩蓦地坐起。

武中天、林如龙、田笑风正在房中沉默着,或坐或站,面色都是极差。

"小嫣呢?"方岩脱口问道。不论是幻是真,他总是一定要问问的。

"她没死。"双明镜立刻回答。

方岩松了口气。昨夜的一幕幕,瞬间回到了脑中。真实的痛苦和惊恨,也在瞬间如拳击打落在心上。

"她在哪里?"方岩问。

小嫣就在隔壁。隔壁小晴和云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