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之,你当初接到信后没有回应是因为来过君家被拒绝,对不对?”女子急切问出的话语带着些微凌乱的逻辑,丝毫没有了平时的淡然和冷清。

在刚才看到段亦之转过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君晚朝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跑了出来,她必须要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

“你…?”

“是不是,是不是这就是你当初没有回应的原因?还有,你十年前来过,对不对?”君晚朝的语气慢慢平复下来,但此时却带着独有的郑重和肃然。

段亦之望着面前的女子,手腕感觉到明显的灼热,她的眼神和质问太过坦然,和昨天在墓园里问他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就好像,她天经地义般可以问出这样质问的话语。

但是,他同样也无法拒绝回答。

“没错,我十年前来过。而且那个时候因为我在君家,所以没有接到阿朝给我写的信。

“那你怎么会知道…”君晚朝神情猛的一愣,眼底的眸色渐渐变成深沉的墨黑,不可置信的开口。

“我是前几天才知道她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

他没有解释当年的缘由,只是陈述了事实,这毕竟是他的过错。

君晚朝眼一肃,立刻就明白了段亦之的意思,她的信,当年若是他没有收到,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被别人截住了。

而能做到和故意去做的人,在当年的段家,也只有一个。

她的手缓缓放下,神情中带着几近泯灭的寂凉,原来如此。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君晚朝眼底席卷的风暴被渐渐遮住,她抬起头,望着段亦之,眼底是极致的认真和执着:“君晚朝等待的那十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坚持?”

段亦之似是被她眼底的认真震撼,他转过头,看着君家墓园的方向,极轻极缓的开口:“从来都是。”

君晚朝不再言语,转过身朝君家走去,只是她攥紧的手心轻轻舒展,眼底的神色慢慢变得莫测。

他们从头到尾都是输在了自己的手里,输给了自己的骄傲,若是他们有一个人愿意坚持一下,也许当初便不是这样的结局。

这件事,原就怨不得任何人。

段亦之亦转身向不远处停着的私家飞机走去,段离跟在他身后。

突然,段亦之的脚步猛然停住,他眼睛一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朝后看去,浅浅的背光下,刚刚气势卓然凛冽的女子正慢慢的向君家大门里面走去。

步履熟悉,姿态骄傲,带着逆世的恍然。

他怎么会以为,那只是继承而已。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相像的两个人。

君晚朝,从来都只有一个。

绝代风华,卓然而立。

从来不曾改变。

只是太迟

君晚朝缓缓的朝君家大门走去,她的眉掩下,遮住了里面的神情,但是步履却极是坚定。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终是没有回过头。

所以不知道,身后突然转身的男子脸上近乎惶然的欣喜和神采。

她从君逸轩身边静静走过,神情不见一丝波澜,脸上甚至是浅淡的默然。

君逸尘看着已经走近的君晚朝,眼神一闪,将手中的棋具藏在了身后。

段亦之看着前面慢慢走进君家大门的女子,眼神深处压住急切和狂然,想要向前迈进的脚步顿在了原地,竟难以向前再走一步。

她在前面,她就在前面。

只要走过去,就能再一次…

段亦之的手握得很紧,眼神几乎是追着前面缓缓走远的女子,直到大门重新关上的声音传来,他才猛然回过神,看到因过度克制而发白的指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极是耀眼。

段离走上前,看到段亦之身上猛然焕发的神采,脸上浮现的不解还未散去,便听到段亦之的声音。

“段离,重新查一下纪阿朝,无论是什么,都要彻查,而且…”他的声音缓缓停住,然后转过头,带着郑重的神色:“要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舅舅。”段离垂下眼,恭声回答,心底升起的疑问被压了下去。

若是是他能够知道的事,迟早段亦之都会告诉他的。

可是纪阿朝,到底是什么事情被忽视了。

君家大门内。

“阿…纪族长,你…” 君逸尘迎上前去,眼里划过一抹担忧,开口询问的话也因身边站着的君逸轩而被硬生生止住。

也许,阿朝现在已经未必肯告诉小轩她的身份了。

“我没事。”君晚朝看到兄长担忧的眼神,神色里终于浮现点点暖意,她的眼神从君逸轩不解的脸上划过,升起一丝复杂之意,但缓缓前进的脚步终是顿住:“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要问一下段族长,没有其他的事。”

她转过身朝君家内院走去,渐渐走远的身影中传来几近莫测的声音:“纪阿朝叨扰君家已久,明天便告辞。”

清脆凌厉,坚定至极。

君逸轩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肃穆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君逸尘,眼神微挑:“纪家的族长什么时候和段亦之这么熟了?”

“你不是查过吗?他们以前就有接触。”

“可是那不是她为了救纪延志才会去段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君逸轩顿了一下,缓缓开口:“你让我不要向纪阿朝提亲,是不是因为段亦之的缘故?”

君逸尘抬头看了一眼君逸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声音微微扬起:“随你怎么想。”

“你听到刚才我和段亦之说的话了?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君逸轩看到君逸尘欲离开的身影,突然开口,语气变得干涸。

“这是你的决定,况且需要问为什么的,不是我。”

君逸轩连身都没转,只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他们都知道,需要解释的人是谁。

只是君逸轩以为,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

而君逸尘认为,现在的她却未必会需要。

入夜,君逸尘推开了君晚朝的房门,门并没有关,看来是知道会有人来。

“阿朝?”君逸尘走进房间,房里很黑,他几乎是靠着月光猜测着向坐在窗边的人影轻声开口。

“三哥,你来了。”传来的声音飘渺至极,君逸尘心一沉,急忙拉开了灯,灯光下,君晚朝坐在窗户旁,她脸上的神色带着默然的冷清。

君逸尘走上前去,眉一扬,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阿朝,房间里太黑了,还是拉着灯好,再说你明天就要走了,也不和我说说…”

他故作轻快的话在君晚朝转过来的眼神下渐渐默然,那眼神太过透彻和荒凉,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重新开了口:“阿朝,你…”

但是声音却渐渐止住,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想要问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你,是不是会生逸轩的气?

你,是不是会回到段亦之身边?

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以君晚朝的身份回到君家?

这些事的真相若是就连他这个局外人也难以接受和释怀,那等待了这么多年的阿朝又要怎么去接受。

他们其实都明白,二十年后,所有的人都已经物是人非。

“三哥,我不会怪小轩的,这件事原就不怪他,再说他也是为了保护我。”君晚朝似是猜到了君逸尘想问的话,声音放得很低。

“可是,你也不准备告诉他你的身份了,不是吗?”君逸尘把手中的棋具放在桌子上,眼中是一片透彻。

“对,我现在才明白,逸轩已经不是需要我保护的弟弟,他是君家的家主,我一直在向所有人申明这一点,但其实最做不到、看不清的人反而是我。”君晚朝叹了口气,她的手缓缓抚摸桌上的棋具,终是打开拿出了里面的棋子,神色渐渐坚定而欣慰:“君家即将入世,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去影响他的判断,就算是与段家为敌,这也是他的决定。”

“至于这副棋具,你就以纪家的名义将他送给逸轩吧,当作是纪家的随礼。”君晚朝盖上了棋盒,清脆的玉石声音在房内响起,就像是君晚朝做出的决定,干脆决然。

君逸尘压下了眼中的憾意,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明白,阿朝的决定其实是正确的,只是这样,对那个孩子而言,终究太过残忍。

他眼睛扫过君晚朝神色倾注的棋盒,突然神情一松,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其实,阿朝也给了逸轩一个机会,但他什么时候能发现,会不会发现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阿朝,那段亦之,你要怎么办?”君逸尘还是问出了口,既然当初的一切都只是误会,那他们是不是…还有机会。

“三哥,今天一下午我都坐在这,想了很多很多。”君晚朝转过头望向窗外,眼神渐渐迷茫,就像窗外的月色一般。

“我记得我小时候他陪在我身边,记得他说以后会娶我,记得二十年前他离开君家时的背影。可是…”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恍惚,甚至带着悲哀:“除了这些,我什么都记不得,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们的回忆,只有这些。”

“曾经十年,我只是靠着回忆去渡过,喜欢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可是,却从来都不去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执着了?”

“二十年,真的很长很长,长到我们都忘记了彼此早就不是当初十八岁的样子,那个承诺其实也及不过现实的倾覆。他现在的世界早就没有我,而我也没有力气再去走进去一遍了。”

“我见过他和他女儿在一起的样子,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一种模样,但却是最快乐,最欣然的表情。”

“他其实和家人过的很开心,所以…”君晚朝转过头望着君逸尘,眼底的迷茫散去,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澈透明:“三哥,我该放下了。”

她看到君逸尘眼底的心疼和遗憾,缓缓站起了身,昂着头,嘴角的笑容是极致的绚烂和傲然:“我君晚朝,从来都不是离了谁,便活不下去。我,永远只是我。”

声音凛冽清丽,卓然灿烂。

一如她十八岁那年,透彻人间芳华。

所以,段亦之,你一定要幸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的和你的家人生活下去。

还有,亦之,谢谢你,曾经等过我,相信过我,爱过我。

君晚朝的一生,至此开始,可以真正画上句点,再也没有一丝遗憾。

朦胧的月色下,君逸尘看着微笑而立的君家王者,眼底终是一片释然。

“薛大哥,我们要怎么办?现在亦之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我要怎么办?”史云抓住薛放的手,眼底满是惶恐。

薛放也一时无语,他没有想到当初的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被揭开,如果段亦之要办他,那他所有的布局都会失败。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被毁灭,绝对不行。

薛放眼中骤然升起一股极冷的阴狠,他回握住史云的手:“放心,小云,我是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史云似是被他脸上的阴狠和笃定慑住,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薛大哥,你要做什么?不要,不要伤害…”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就连她也不相信段亦之是薛放可以随便伤害的人。

在段家十年,她比谁都知道段亦之的手段和段家的势力。

薛放神色一变,忙安抚的说道:“我什麽都不会做,若是先生执意办我们,我就去求情,我们在他身边十年,他若是念旧,就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你放心吧。”

史云脸上紧张的神情一松,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点点头:“对,我在他身边那么久,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薛放看到史云渐渐稳定的情绪,眼神深处的暗色被逆光的阴影遮住,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若是我已无路可退,哪怕是万劫不复,段亦之,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永不放弃

“阿离,你确定纪家的族长收到了传过去的口信?”段亦之坐在车里,神情带着点隐晦的忐忑和不安,眼睛似是淡漠的望向车窗外,里面是深不可见的幽邃。

“是的,舅舅,前天纪阿朝一回到纪家,我就把口信亲自带到了,只是,舅舅这次为什么只是传口信,况且,纪家的族长也未必会来。”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段亦之垂下了眼睛,里面的神色渐渐莫测起来。

“舅舅,你上次让我查的当年发生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阿离,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段亦之摸了摸手腕处系着的红绳,眼中微起的波澜渐渐弥散开来,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低下头,眼睛不期然的落在了段离前昨天交给他的一封请贴上。

这是几个月前就送到段家的,只是现在才发现,希望不会太迟。

阿朝,谢谢你还在,不过,这一次,我不会感谢老天,因为,这是他欠我们的。

昭云城郊区外面的陵园里迎来了久违的客人,君晚朝从车里走下来慢慢的朝里面走去,这一次,她身边没有跟任何人。

在这个地方见面,段亦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无论怎样,她做出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蓝色的花海依然开得盛然,只是这一次来,君晚朝的心境要平静很多,她的心底依然挂念这个地方,所以才会答应在这个地方见面。

她静静的站在这里,就好像已经和这个地方连成了一个生命。

段亦之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风景。

大片的蓝色海洋里,盛然而立的女子依然如昔。

他走上前去,掩下了眉中的光彩,声音带着刻意的沉然:“看来纪族长继承了阿朝的喜好,连喜欢的花也一模一样。”

君晚朝听到后面的声音,心里一颤,嘴角渐渐升起一抹笑容,她转过身,骤然握紧的手轻轻松开,就好像对此毫无芥蒂一样。

他现在只是段家的家主,仅此而已。

君晚朝这样告诉自己。

“老师喜欢,我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她的笑容太过淡然,接过的话自然得就像没有任何起伏一样,让段亦之心底升起了微微的不安。

“是吗,纪族长既然赴约,我在附近盖了一座竹坊,不如去坐坐?”

段亦之说完便向前走去,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霸道,君晚朝挑了挑眉,一言不发的跟在了身后。

上次还来不及看,这座陵园里面,显然别有洞天。

走过小径不远,便有一座碧绿的竹坊伫立在花海另一头的边缘,使得里面的景致更加幽深,也更加别样。

他们走进去,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但却无一不带着低调的奢华,桌上摆着的茶盏上空还漂浮着腾腾的热气,看来是刚刚布置好。

只是这里应该没有佣人才对,君晚朝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想,但就是笃定如此。

她没有做声,只是看向段亦之的神色里不免就带了一点疑惑。

“这是阿离刚刚泡好的,纪族长不妨试试。”段亦之轻声开口,然后顿了一下,看到君晚朝始终神色不变的面容,眼神一闪:“纪族长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会邀请你前来吗?”

“既然段先生相邀,纪阿朝岂有不来之理,只不过理由,我确实不知道。”君晚朝蹙了一下眉头,眼底带着明显的疑惑。

不管是因为什么,现在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还以为,纪族长会有话想对我说。”段亦之挑了挑眉,眼底渲染上刻意的轻松,以及一点微不可见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