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晚朝拾起地上散落的石子,放在手心里轻轻把玩,这个段宁好深的心计,他居然想把纪家作为炮灰去为段家赢得时间,到时候雷家就算还有余力也会遭受损失。

只不过那个时候雷家的势力也会更加稳固,不能在拖下去了,更何况,他…也不能等了。

君晚朝脑海里突然浮现段亦之在她面前倒下的情景,眼底划过浓浓的阴影。

“纪家和雷家的确有仇,所以我会对付雷向锋。”她抬起头,眼睛缓缓凝视段宁,突然一股深沉的威压席卷而至:“并且,我要段家所有势力为我所用。”

她的话斩钉截铁,清冷迫人。

段宁愕然的望着气势突然大变的君晚朝,半响之后突然大笑起来,他双目灼灼的盯着面前席地而坐的女子,眼底的傲然带着浓浓的不屑:“纪阿朝,你…凭什么?”

君氏晚朝

君晚朝掩下了眉,她手心里的石子一粒粒滑落在旁边的湖里,荡起的涟漪随风扩散。她转过头望向湖面,眼神开始变得莫测,唇边的笑意直至扬起的水波缓缓平复才收敛起来。

“段长老,你觉得段氏有可能打败现在的雷向锋吗?”

“可以。”

“那,可以打败隐藏在幕后的雷氏一脉吗?”

“很难。”

君晚朝转过头,眼眸中的莫测渐渐隐去:“我可以。”

段宁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仍未完全睁开的眼睛表明了他的质疑和不屑:“纪阿朝,你确实很好,好到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还有时间,纪家也许会在将来成为和君、段顶肩的家族也不一定。只不过亦之没有醒过来之前,我是不会把段家的势力投入到这场争斗中的。更何况…”

段宁歇了口气,继续开口,眼底有一瞬间的缅怀。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的神话,哪怕是亦之,失去了段氏,他…”

君晚朝同样朝段宁摆了摆手,只是姿势更加散然,她昂着眉,淡淡的凝视段宁,瞳色顿时变得极是漠然。

“段长老,很抱歉我还没有向你介绍我自己。”

君晚朝突然缓缓的坐直了一点点,神情带着些微的郑重,她左手执肩,在段宁诧异的眼神中轻轻开口:“君氏,君晚朝。”

她的声音很淡,安静且优雅,犹如闲散的帝王。

段离站在君晚朝身后,脸色霎时变得愕然,他不敢置信的望了一眼君晚朝,然后抬起头迅速朝对面的段宁看去。

只不过他显然受惊比段离更大。

段宁本来半睁半闭的眼睛现在睁得极大,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他刚刚说话时的神情上,只是参杂着一丝震惊,看上去融合在一起极是可笑。

他眨眨眼,收拢了张开的大嘴,又眨了眨眼看向君晚朝,陡然一副无措的样子。

刚才明明是极轻极淡的声音,可在段宁耳里却犹如惊雷,他知道自己应该大声诘问并嘲笑眼前这个女子的胡言乱语,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坐在面前,表情比刚才更为淡雅,甚至就连出现时全身笼罩的凛冽气息都已不见,但是却偏偏更加可怕。

段宁能作为段家硕果仅存的守护长老,阅历已经不仅仅是惊人这么简单,而就是这份阅历才让他不敢义正严词的批判君晚朝的话。

他能从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里看到强大而纯澈的灵魂,丝毫不输于段亦之。

并且,区区一个纪家根本培养不出这样的人物,她只是坐在那,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优雅。

只是,她是君晚朝?这怎么可能?

“纪族长,你在说什么笑话!”段宁收起了惊愕的表情,咳嗽了一下看向君晚朝,眼神变得极为严肃,就连声音也带上了暮沉。

“段长老,冒君晚朝之名,你觉得…有人敢吗?”

君晚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拖长了调望了一眼段宁,眼神立马凌厉起来。

席卷的风暴陡然划破了苍穹,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凝滞。

“这不可能,君氏前任族长已经过世了,况且你只是纪家的纪阿朝。”

段宁一惊,急忙开口,然后就像自己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一样重复说了一句:“你只是纪阿朝而已。”

“七月初八。”

君晚朝没有解释下去,只是低下眸说出了一个日子。

铿锵有力,但却极是怅然。

在段宁和段离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眸突然变得幽深,黑色的漩涡开始慢慢在眼中旋转。

段宁全身一僵,猛然直起身子,定定的望着君晚朝,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他的神色已经由刚才的震惊变成了惶然。

怎么可能?居然真的是她!

这是当初段、君两家为段亦之和君晚朝议亲时选定的日期,因为在未正式公布前要保证隐秘,所以知道的只有段家、君家的老族长和两个当事人,而他也只是因为懂得推算日子而被老族长拜托选定日期而已。

在段家被灭后这件亲事也被完全搁下,如今两位老族长早就离世,这世上,本不该再有其他人知道才对。

可是,这么荒谬的事…就算是再明确的证据也令人无法置信!

段宁心里这么想,但偏偏问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妥协和小心:“你,真的是…”

他觉察到不对,停顿了一下重新开口:“您…真的是她?”

“段长老,你称呼我阿朝就可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猛地摆摆手,艰难的开口:“礼不可费,礼不可费。”

君晚朝看到对方眼底仍然残存的不信和诧异,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扔了过去。

玉牌在空中滑行了一个优雅的弧度,然后准确的落在了手忙脚乱的段宁手中。他轻轻接住,仔细端详手中的玉牌。

通透而纯粹的上古蓝玉,带着点点温润。

纷繁的花纹,镌刻着悠久且华贵的印记。

上面除了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还刻了一个极古老的文字。

虽然是完全不同于现代的写法,但是段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字:隐。

段宁轻缓的抚摸玉牌,带着一点点颤抖。

半响,他抬起头,肩缓缓压下,郑重的将玉牌递到君晚朝面前:“从今天开始,段家所有的势力随您调遣。”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所有的东西都可能有假,但是君氏一族隐部的令牌却不可能造假,这是哪怕君氏灭族也不会流传出去的至宝。

这世上若有人能在亦之不在的时候保住段家,唯有她而已。

君晚朝望着面前微微低下头的老者,他的声音苍老且沉重,带着坚定的嘱托和信服。

她轻轻的接过玉牌,扶起了面前的长老:“段长老,你看着我和亦之长大,君晚朝必不会负你所托。”

君晚朝起身朝外面走去,步履干脆利落,身后的段离见状向段宁点点头后急忙跟上。

只有段宁仍然坐在原地,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但他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逆光处的身影,嘴角终于噙上了一抹安慰。

若是她在,无论是段家还是亦之,都会得到救赎。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越发平静的湖面,心底叹了一声:不过也要亦之能醒过来才行。

飞机缓缓飞离了段家本宅,从窗外看去,落日渐渐在天空洒下了一抹余晕。

段离望了望窗外越来越远的段家本宅,又看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君晚朝,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后还是闭上了嘴。

飞机按照君晚朝的指示缓缓停落在纪家医院里,君晚朝站起了身却没有走出去,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段离:“段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段离尴尬的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君家主,为什么您会告诉段长老您的身份,我以为您会一直保密下去…”

“段离,段长老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的神话,若我是纪阿朝,哪怕再有能耐,他也不会把段家交给我。现在…”君晚朝挑了挑眉继续开口:“与其说他把段家交给了我,不如说,他是把段家交给了拥有君氏的我。”

君晚朝看到段离明悟的点头,转过身准备走下飞机,却被身后猛然提高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舅舅他曾经对我说过…”身后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话里的伤感连说出来的人都能轻易察觉:“他说,除非段家、君家、纪家亡其一,否则您永远都不会再做回君晚朝。如果他知道您会为了他…”

段离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那个听的人已经走下了飞机,带着几近落荒而逃的狼狈。

君晚朝缓慢的行走在医院走廊的深处,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的眼神有点散然。

她静静的行走,身影逐渐带上了寂寥的荒凉。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停在了段亦之的病房外面。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生与死。

君晚朝的手轻轻的放在把手上,仿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缓缓推开了门。

明亮到几近惨白的光芒,带着刺目的违逆感,她眯了眯眼,然后将注意力直接放在了躺在床上的段亦之身上。

就好像,她的世界陡然只剩下他的面容。

她缓缓的走过去,脚步极轻,连呼吸都变得窒息。

君晚朝静静的凝视他,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他睡在床上,脸很安详,安详到下一秒就有可能离去。

她的手慢慢伸出,落在了段亦之脸上,到最后竟演变成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亦之,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你的额边已经生满了白发?到底是我习惯了漠视还是习惯了谴责。

我用生命去承受我们之间的错过,而你…

君晚朝的手轻轻拂过鬓角,然后细细的错落在段亦之的唇边。

而你,却用余生选择守望。

到底有多么的懊悔和不自信,你才会对段离说出那样的话。

君晚朝翻开段亦之手腕处的白色衣袖,拿出手里从刚才起就一直握着的红绳轻轻系在他手腕处,这条的成色要新很多,应该是他们一起编成的那条。

“段亦之…”清冽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决绝:“如果在雷家灭亡前你不给我醒过来,那这个世上从此以后只有纪阿朝,再也没有君晚朝。”

“我必将如你所愿!”

君晚朝说完转过身朝外走去,她猛然拉开房门,看到外面正要走进来的人,眯起了眼。

门外面,史云保持着正要拉开门的姿势,一脸尴尬。

她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君晚朝,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但又瞬间扬起了温婉的笑容:“纪族长,你也来看亦之?”

君晚朝看到她一副主人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关上了房门,向前走了几步。

史云也被逼着连退了几步,她看到君晚朝的举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神色也有些恼火:“纪族长,你这是干什么?”

“史云,谁准许你来这里的?”

君晚朝的声音极是淡然,她没有看向史云,似乎就连眼神也不屑于放在她身上。

“你说什么?”

史云不敢置信的望着君晚朝,作为段夫人,她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

这个小小的纪家族长居然敢…

她看到对面的女子不掺杂一丝感情的瞳色,惊了一下又逞强的开口:“我是段夫人,怎么不可以在这里?”

“是吗?你确定?”

君晚朝撇过眼望向史云,眼底极是淡漠。

若是以前对这个女人还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和敌意,那现在就连看到她都会觉得不耐。

十年前她送去的信是史云插的手,而这次段涵语被抓好像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否则,段亦之身边的守卫不会薄弱到这种地步。

她君晚朝就算从来不会迁怒于人,可也不是任人欺瞒的善人。

君晚朝眼底的幽深在慢慢积蓄,瞳孔里开始燃烧漆黑的火焰,片刻之后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眼神又缓缓恢复平静。

她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史云身后的段离,皱了皱眉。

这个女人的处置,还不用她出手。

“史云,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凭什么?”

温婉的声线陡然划高,带着罕见的厉色。

“因为这是我的底线。”

“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纪氏家族的小族长…”

“这是我,君晚朝的底线。”

君晚朝冷冷的打断她愈加尖锐的话,眼神一肃然后转过身朝走廊另一边走去。

史云拔高的声音断成了半截,她望着已经走远的君晚朝,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地面让她的感觉更加清晰,她知道她没有做梦。

上次段涵语在医院时她看到君晚朝的举动就有一点怀疑,而君逸轩的突然出现更是让她加深了那点猜想。

可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若这是事实,恐怕就是对她最荒谬的笑话!

刚才在房门外她其实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但她还想当作没有听到一样糊弄自己,可是却不想君晚朝根本就没有隐藏身份的想法。

史云自嘲的笑了一下,是不屑吧。

可是,怎么能是你?

君晚朝,你明明就应该在十年前含恨死去,为什么,还要再出现?

为什么?

段离站在后面,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史云,低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走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到薛放,了然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整个走廊里除了史云以外就只有薛放,安静得几近诡异。

只是,一个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而另一个只是选择站在后面默默注视,没有再向前走出一步。

君晚朝刚回到纪宅,段氏的势力分布和调遣图就被送到了纪家。她暗赞了一下段宁的效率,还没有坐稳就接到了隐部送来的密信。

只不过这次的联络者却不是君逸尘。

密信下角一个端端正正的‘轩’字摆在上面,整齐的几近肃穆。

君晚朝眼中的流光暗暗划过,状似无意的打开了密信。

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瞬间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