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童何罪之有?”他故作惊讶,眼神里含着趣味。

“后正位宫闱,教导妃嫔是臣妾的责任。华美人身犯宫规,已经是一罪,无视宫律越过后宫体制直接向皇上请罪,二罪;此两罪都因臣妾教导不严而起,臣妾不请罪,何人应该请罪?”说完,便也作势要跪,被他挽住腰,拦了下来。

“皇上,妃坐论妇礼,华美人今日之行有悖妇礼,臣妾应与皇后娘娘同罪。”说完也跪了下来。昭容与充容自然也如法炮制。这华美人在后宫积怨已久,有这么个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谁肯放过?

“都起来吧,统共只为一人,哪闹出这么多罪来?”他一手仍放在我腰间,另一手虚扶淑妃:“后宫的事一切看皇后的意思,皇后打算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简单的将事情的经过交待一遍,他点点头:“既然如此,华美人就直接在凤仪宫外跪等吧。传朕的旨意,华美人冲撞皇后,降为御女。”

跪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处罚通知,又是这样的天气。我皱眉,刚要开口他便拦住我的话:“我知道梓童大度,但是朕断不能委屈你。梓童不是要去看小帝姬吗,走吧!”

美人是他的,他肯舍了帮我立威,我领情,本来是想投桃报李替他体贴一下,看来他并不需要。说来也是,这个华美人,看似得宠,也不过是帝王的玩具罢了,不喜欢自然可以抛到一边去。罢了,以眼神示意疏影照顾好,我能做的也只是催淑妃她们早些做出处罚决定,让她少受些苦。

第三章

把皇帝留在淑妃处,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后处领了一道“放手去做,一切有我”的“免死金牌”,并将鱼姑姑调来身边。鱼姑姑不仅熟悉宫中情况,选秀经验也丰富,正是最好的帮手。更何况皇后入宫三年,一直承她相助,如果我从家里带来的暗香、疏影之外,后宫里还有一个人我可以相信,应该就是她。我这凤仪宫也正缺这么一个靠得住的凤仪令。

碧落的后宫制度与隋唐大抵相类。女官为准尚书省设置,分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和尚功六局二十四司,百多号女官,六尚为五品,归于皇后直接领导。除此之外,皇后的凤仪宫设有四品女官“凤仪令”一名,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从五品大宫女二名,为凤仪长史;从六品大宫女两名,为凤仪女史,主理本宫宫女事务,并协助凤仪令的工作。谢明月是个有些怕生的女孩,又偏喜欢清静,所以自己裁减了人员。只得两名女史——暗香和疏影,长史从缺,而凤仪令则在谢明月的奶娘死后,一直从缺。

鱼姑姑调任凤仪令之后,征询了她的意见,我将原任宫正调到尚宫局,宫正的职位交给了疏影。这两项重要的职位我控制住,后宫自然太平。暗香升为长史,实际负责凤仪宫事务。经验老到的鱼姑姑主管行政,性格沉稳的疏影主管司法,而体贴周到的暗香成为管家,这样的组合让我安心不少。其他的三个女官职位,我打算在秋天采选后挑可心的人来。

年下工作和选秀工作开始推进。那一世,我既是工作狂又是懒鬼,而且两项都做到极致。我的生活态度很简单,工作要做就做到完美,休息那就什么也不做。这项工作完成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我的将来,绝对不能有失。

事实也证明,我没有选错人。对于选秀,我的全部认知都是来自电视台的那些红红火火的节目,至于这古代的选美,我是半点经验都没有。打开名册,一连串的名头看得人头昏眼花。还好有鱼姑姑详细的讲解,让我至少弄清了朝堂上现存的各个派系以及重要人物之间的关系,做到大体有数。待选秀女人还没到,已经分为了“过关”和“待定”两批。

选秀工作第二步,选定办公室地址,查看历年选秀文件,召开部门全体会议,制定流程。接着,我便宣布了将每日请安改为逢双请安,带着鱼姑姑和暗香、疏影进驻了长生殿“选秀工作办公室”。办公室里,大屏风将房间分为两侧,左面一侧是我的根据地,南北放置了一张睡榻,靠垫、引枕,布置得非常舒适。睡榻前放着一张条桌,摆放着笔墨纸砚。卧榻后的宫墙边立着一块“白板”,上部分是一张选秀工作流程表,记录了所需要完成的全部工作内容和期限。下部分贴满了五颜六色的纸张,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部门,是我的工作备忘录。里侧宫墙立着一个“文件柜”,上面都是历年选秀文档和各部门送来的文件。靠窗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美人瓶,插着一红一白两枝梅花,让整个房间显得颇有生气。

“娘娘,这是尚仪局送过来的教习嬷嬷人选名单,奴婢已经看过了,改动了几个,删去了几个,请您过目。”

“鱼姑姑,和您说过多少次,不要自称奴婢,我听不惯。”我接过名单,再次强调。教习嬷嬷是秀女们入宫后最初的导师,这个人选非常重要。对于这些人的人品、家世、渊源都要详细考察,才能把最合适的人安排到最合适的地方去。鱼姑姑很是仔细,每个人的名下都有备注。我揉揉头,说道:“教习嬷嬷虽是肥缺,却也是烫手山芋。她们安排了这么许多人上来让我们挑选,就是因为这里头盘根错节。您看这样我这主意好不好,虽说是秀女,将来也都是主子。所以教习嬷嬷在教导秀女之前,也要进行先期教育。人数不妨多些,优胜劣汰,最后人数齐整了就成,我们也多些回旋余地。”

“娘娘的法子好,我这就让她们照娘娘的意思重拟名单。”鱼姑姑点点头:“暗香和疏影两个丫头怎么还不来?”

“我那个衣橱就修好了,暗香带着人整理衣服呢!”

“我看这小丫头疯魔了,从修的时候就等着这一天,说起来娘娘您也太宽纵她了。”

“小女孩哪有不喜欢衣服的,她最近也累了,就让她轻快一下。疏影出宫去了,昨日送来的秀女的衣料价目,我总觉得里面有问题,就让她拿着样子找几个店铺比价。咱们国库也不是无底洞,前面朝堂上花钱的事情还多着呢,总要紧着点。这是选秀里第一件花钱的事,我要不立个规矩,只怕后面就难办了。”我喘了口气,说道。

“娘娘这病一好,性子变多了。”停了半晌,鱼姑姑说道。

我心里暗惊,这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担心的问题。单看手记的文字,我隐约也能猜到谢明月的问题所在。她爱皇帝,也渴望皇帝用专一的爱回报,可现实却要求她必须成为后宫三千的表率。皇后的身份要求她端庄自持,宠辱不惊;但是她却偏偏是个敏感的女人,很容易被外界影响。这样的落差,让她不抑郁都难。我的性子却恰恰与她相反,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人。与其他人共事时那个我常被人称赞效率好、进度快,配合度佳、进退得体;而在私底下,则是迟钝、懒惰、固执、随心所欲,神经线比电线杆还粗。这样的我,却乔装淑女型的谢明月,迟早会漏底。不过也因此,我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略扬起头,做出在镜子前已经演练多时冷淡中略带凄楚的表情,我说道:

“姑姑也这么觉得吗?每天起来看着镜子里那个人,自己都觉得陌生。这么长时间的病,让我想清楚了一个道理。若要在这里活下去,只能变。姑姑,我已经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了!”

“娘娘心里的苦,我都明白,暗香和疏影也都明白。现在的您,比从前积极坚强,我们也都为您高兴。您虽病了一场,却能明白过来,我斗胆说句话,也是我们的福分。”鱼姑姑拍拍我的手,说道。

“姑姑,御膳房说今日会将新年家宴的菜单送来,这个时辰怎么还没有到,麻烦您找个人去催一下。”我转而吩咐道。

看鱼姑姑绕过屏风,我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能把这三个每天在我身边的主儿搞定,我的心理压力也减轻了不少。拉下挽着头发的白玉簪,整个人倒进温暖的被褥之中。这是我的习惯,比起伏案,更喜欢在温暖的被窝里工作。从前在家里赶项目,每天都只穿着睡衣卷在被子里。睁开眼睛就是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头发随便用抓子抓起,乱得媲美鸡窝;没灵感的时候就去刷牙,洗脸基本上要到睡觉之前才能想起,就连吃饭也要三催四请。如果思路被打断就会抓狂暴走,完全不知所谓。

“奴婢参见皇上!”鱼姑姑送来了一道晴天霹雳,皇帝他——他居然不声不响的到了凤仪宫,而且和我只有一屏之隔。我们刚才的谈话,他听了多少?更重要的是我现在的样子,怎么可以见人!

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一定就是我这种人。开始的时候,我还矜持着不敢太放肆。可是工作状态一打开,不出三天我就原形毕露。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丑态毕露了。对于这样的我,鱼姑姑、暗香和疏影完全不能接受,然而我却坚决不改,最后她们也就只好妥协。所有来请示的人都只站在屏风外面,以保护我皇后的光辉形象。

可是我的光辉形象,此时却要毁在皇帝的手中了。

我跳下床,踩进昨日才做好的毛皮拖鞋之中,用盖在被子上的银狐披风裹住自己,一边急急开口:“皇上请于正殿宽坐,容臣妾梳妆后再行接驾。鱼姑姑!”

“鱼姑姑去办事吧!”

然而我的缓兵之计显然没有任何效果,鱼姑姑舍下我走了,而他已经绕过了屏风,侵入了我的小天地。

“臣妾参见皇上。”我无可奈何的向他行礼。

“免礼。”他将我扶起:“梓童穿得这么单薄,小心受凉。”

“臣妾不知陛下驾临,请恕臣妾失仪之罪。”最糟糕的一面已经见过了,我安慰着自己,心也定了不少,能补救多少就补救吧!弄成这般局面,他也有责任。这样悄无声息的潜进来,我又怎么有时间准备。

“是朕令他们不要声张,梓童何罪之有!不过也幸好朕下了这样的命令,否则如何能见到这样的梓童!”他的手插进我的头发,缓缓地摩挲,我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长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争先恐后逃离。他抓住一缕发稍,突然施力,我头皮一麻,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他的胳膊钳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我的脸,我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就映在那星光璀璨的凤眸里,倔强的对峙。

“君无戏言!您与臣妾之间有协议。”我冷静下来,试图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是在拒绝朕?”他眯起眼,语气虽平静,却让人感到恐惧。这就是帝王之怒吗?

“臣妾还什么都没有做!”我做出无辜的表情,提醒他此时撕破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给对方留台阶,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他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我再退一步,肃手而立。他好像对我的那套流程表产生了兴趣,站到木板前,转身问我:“这是梓童做的?”

“是!”我回答道。

“这个东西有些意思,只是这字写得太差。”他点点头。

“臣妾谨遵皇上教诲,有空一定多多练习。”我满口应承。我的字是小学时参加书法培训班时学赵体一点底子,加上读国学硕士时的再回炉,还能看得过眼。上了博士之后,便再也没弄过这个了。为了今后着想,我勉强捡起重来,墙上的这些成果,已经很不错了。这家伙——嘴巴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毒?

又是沉默,他走到榻前坐下,又让我同坐。我只好走过去,气氛好不容易缓和,这人掌握着我的生杀予夺之权,最好不要得罪他。

他的眼光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然后低下头,落在了我的拖鞋之上。

“梓童的鞋子,很是别致。朕听说梓童这里弄了好多新奇的玩意,这可也是梓童的新作?”他好像对我的鞋子更有兴趣。

“谢皇上夸奖,臣妾惶恐。”年关将至,凤仪宫的人辛苦一年,我少不得要有所表示。便从自己的份例里拨了一笔钱,让人在宫外做了一批毛皮坎肩。剩下的边角料,我就烦劳暗香和疏影做了几双室内拖鞋,太后那里自然是选上好的送了一双,鱼姑姑那里送了一双,自己则留了两双。我不想让事情纠缠在这件事上,硬着头皮岔开话:“皇上今日来得正巧,臣妾正想着明日派人去请皇上。秀女册封的居所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与储秀宫一同修缮?”

这届秀女中有几位都是忽视不得的人物,进了宫来该住在哪儿,可不是我这个皇后能定得下来的。

“这件事确实该早做决定。不过秀女册封前还有一月时间,修缮的事也不用那么急。梓童先想想,朕也会斟酌。”宫室的地点是门大学问,距离皇上居所的远近,宫室代表的意义,这里面的关节他自然清楚。

“启禀皇上,凤仪宫大宫女暗香来给皇上和娘娘送间食来了。”

古人冬天都是一日两餐,我有些过不管。好在凤仪宫有自己的小厨房,我也就干脆学起了英国人,玩起了下午茶那套东西。估计是鱼姑姑拿这件事派她来帮我解围。

“进来吧。”他看了我一眼,便召人进来。果不其然,跟着暗香一起来的,不仅仅是下午茶,还有一长溜手捧着衣裳簪环和盥洗用具的宫女。

“请皇上稍候,容臣妾整理仪容。”我亲自将茶水和点心在条案上摆好。留下暗香,不待他再说话,便绕出屏风去。宫女们呼啦啦的围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我打点好。

当我赶回屏风后,皇帝已经宽了龙袍,卸下头冠,舒服的躺在我厚厚的褥子上,倚着我的大靠枕,盖着我温暖的被子,端着拿着我的紫砂杯,喝着我的下午茶,意态无限满足。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丝滑如水;明黄色的里衣光芒耀眼,隐隐露出性感的胸膛,他这副模样,足以从祸水上升到妖孽级别。可我不是腐女,我不流鼻血,我想杀人。

“极少见梓童做这种家常的打扮,比起正装竟更有风致。”他放下紫砂杯,毫不客气地眼神和语言对我的打扮表示“赞赏”。我素来偏爱清淡色调,原来那些大红色的衣饰全部束之高阁,能穿的衣服少得可怜。最后只好从皇后的陪嫁里找了合意的布匹出来,现做了几套出来,我身上穿的就是其中之一。丁香色雪狐毛滚边的织锦貂绒罩衣,轻软温暖;樱草色的高腰襦裙,绣着点点白梅,非常雅致,舒适度更是百分百。

“臣妾惶恐,身为皇后必须时时刻刻都做到端庄贞静,方能表率后宫。臣妾令皇上有此感观,必是修养不足之过。”我谦虚地说。一定要让他充分领教到我的刻板“本质”。

“梓童太过谨慎了。那双鞋的来历,暗香和朕说了。梓童宽俭有道,足为后宫表率。”

“臣妾愧不敢当,臣妾凤仪宫一草一木,一花一人,都来自圣上恩赐。臣妾今后必更加严于律己,不负皇上隆恩。这鞋子原是个玩意,皇上若是喜欢,臣妾马上让尚衣局照皇上的尺寸做了送去。”难道就不能忘了那双鞋子吗?脸上的微笑有多僵硬,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索性今天就将谦虚进行到底。

“朕却比较喜欢梓童那双。”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皇上太高看臣妾了,臣妾于针线一道,实在谈不上精通。凤仪宫的活计,自来都是这这丫头和疏影担着。”我微笑着:“皇上赏识她们的手艺,是她们的福气。暗香,少不得要劳烦你们了。”

“奴婢谢主隆恩!”暗香马上跪地,感谢皇帝大人的赏识。

“臣妾外面还有事要处理,不敢打扰皇上休息。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告退。”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老人家教育过我们的,敌进我退才是王道。

“朕占了梓童的地方,梓童一走,就是朕的不是了。不必再找地方了。”他看着我,笑容分明有些不怀好意:“朕也想看看梓童如何理事,不必拘束,还像平时那样才好。”

“是!”这么退让都没用?看来是要和我死磕到底了,WHO怕WHO!

虽然隔着屏风,我也感觉得到皇帝的视线,灼热而又冰冷的,让人如置身冰火两重天。Discovery节目里被猎豹锁定的猎物,应该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吧。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但凡有所作为的,没有一个不是控制狂,而且比正常人多疑一百倍。对于皇帝而言,皇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来除了身份,自身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后,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事实上确实是换了一个人,向他要求恢复职权,他必定急于弄清楚原因和目的,再研判如何对应。虽然可以理解,但是逆来顺受绝不是我的风格。

我和他之间是一场持久战,抗击倭寇还要八年呢,何况他比倭寇还难缠。然而选秀和年关则是近在眼前,只争朝夕。想到这里,我也懒得再去理会他,一径投入到工作之中。

晚膳时分,终于可以“下班”了,我整个人瘫在座位上,闭目喘息。

“梓童!”一道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灼热的气息在我唇边吹拂,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阵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味之中。天!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距离五公分!我的脑中警报声响成一片,身体自发侧身滑出,起身后退几步立定,脸上堆出笑容:“皇上睡得可好?”

“很好,朕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适了。李福海,传膳吧,朕今日在凤仪宫用。”

晚膳撤下之后,暗香和疏影将茶水端上。我把心中盘算了几日的事情说出来,征求他的意见。

“皇上,新年新气象,臣妾想要动用中宫表笺做一件事。”饭不着急吃,但是有件事情却着急做。中宫表笺是皇后的重要权力。表笺轻易不用,表笺一出,如同圣旨,虽说程序上还要经过皇帝加印,但是皇帝不能拒绝表笺,只能照准。

皇帝放下茶杯,看着我,问道:“中宫表笺,何事这么严重?”

“臣妾想改一条祖上的规矩,又不想皇上为难。想来想去,事关后宫,使用表笺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我手上的权力,可以造福很多人,我想去做,只有他才能给我财政支持。我必须游说成功。“祖上的规矩,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可二十五岁已经过了摽梅之年,宫女们为主子辛劳多年,到头来却误了自己的终身,臣妾觉得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臣妾想了五点。其一,宫女允许出宫的年纪提早到二十二岁,最迟为二十五岁。宫女可于每年的二月至三月间向尚仪局申请出宫,若宫女无所归,则由奚官局安排,务使其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其二,尚仪局设立学校,为即将出宫的宫女们进行新妇教育;其三,出宫之时按品级给于一定的退职金作为嫁妆和补偿,家人不得虢夺,宫女户籍所在地县衙官媒提供免费服务,直至促成宫女婚姻。其四,凡六品以上女官至二十三岁准予出宫结婚,若婚后仍愿意入宫留任者,可以向凤仪令提交书面申请,由皇后裁定。其五,女官五十岁致仕,已婚女官薪资减半,按月发放;未婚女官进入养老所养老,按月供给所需,月钱为在职女官四分之一。”

虽然这是好事,但是改动祖制肯定会招来非议,朝堂后宫都有阻力,自然都会找皇帝申诉。我动用中宫表笺造成事实,他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省了好多口舌。

“朕明白你的意思。”他沉吟片刻,看着我的眼光包含复杂:“此事可否与母后说过?”

“尚未,臣妾认为还是应该先让皇上心中有数。母后仁慈,想来也不会反对。”我说道。我和他之间,必须建立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而事先通气就是很重要的举措。

“今年是礼选之年,宫中添人进口,放出去的宫女却又多几倍,这其中的空白——”

“臣妾也想过了。新人初到宫廷,肯定需要适应,想家也在所难免。不如下一道恩旨,准许每人带两名丫鬟入宫充当宫女。秀女教育的同时,丫鬟也进行宫女教育,等到新人册封之后,就把丫鬟送到个人房里,这样岂不是两厢便宜。今秋采选的时候,按照人数再多招些采女进来,想来也就够了。”我自然想到了这点。这些贵人各个身家背景都不一般,家里少不得也要在深宫收买亲信,安插人手。直接送进来的自然都是亲信,这样反而化暗为明,省了不少调查功夫。

“看来皇后已经胸有成竹。这事也算是一件德政,朕哪有反对的道理?”他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最后终于同意了我的做法。

“谢皇上!”心愿达成,我如释重负,他看起来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你谢了朕这么多次,只有这次最真心,为的却是别人的事。”他摇摇头,笑了:“兴办养老所、设立学校和支付嫁金,每年都需要一笔银子,国库只怕又要埋怨了。”

“树小房新画不古,主人必是内府局。皇上随便整顿一下,这点银子还是有的。”我冷笑,在碧落朝,内府局是宫廷采买机构,每年都不少从皇室的口袋里污钱,最好他们都识相,否则——

“树小房新画不古?这话有些意思。”他的兴趣倒是起来了。

“想必内府局的帐目,更有意思。”有秀女衣服的事做基础,我对内府局的腐败程度已经大致可以想象,内府局既有后宫内务,也联系朝堂事务,需要皇帝的配合。

“这件事还需要梓童多费心了。”他看着我,目光坚定,想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尘埃告定,我自然端茶送客。他心中有事,也没有留难,说是要回书房继续批阅奏折,便扬长而去。我回到昭阳殿,让人卸下簪环,换下衣裳,拿了本《碧落实录》钻进了暖榻。从凤仪宫私库里找到了不少宝贝,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将凤仪宫的陈设重新安排。宫墙上装饰着六盏透明莲花琉璃壁灯,每朵花心里都放着一颗夜明珠,整个昭阳殿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泽中。重重帘幕之后,床头雕饰的凤凰文彩锦绣,高昂的凤头含着最大的那颗夜明珠,周围亮如白昼,比台灯还好用。

“娘娘,您今天上午用的白莲花玉簪找不见了。”暗香皱着眉走过来,说道。

“那个簪子应该还在长生殿书案上,取回来便是了。”那个白玉簪我随手就扔在哪儿了。

“整个长生殿都找过一遍,没有找到,请娘娘责罚!”

怎么会?我明明放在了那里。等等!我摆下午茶的时候,那簪子就已经不在书案上了,有作案时间的,只有我和他。这东西到了谁的手里,自然不用再问了。

“这簪子的去处我知道,你不必管了。”我放下书抬起头:“将长生殿里今日皇上用过的寝具,包括睡榻都收拾好了,明日送进龙泉宫交给李福海。就告诉他说难得皇上看得上眼,本宫自当奉上。明日我和疏影会去储秀宫实地考察,长生殿你按原样重新布置。”

汝本皇帝,奈何做贼?虽然不能明说,但是总要让他知道我的意思。何况他用过的被褥,我也不能用了。在一定层面上,皇帝和从事某种古老职业,人称“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女人异曲同工。我并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是我有心理障碍。

第四章

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出现,我松了一口气,他不来自然天下太平。在忙碌之中,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一日下午,所有的新年准备全部double check,具体操作自然不用我操心,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长出了一口气,吃完晚饭倒头便睡,人事不知。

所以当第二天睁眼,看到枕边多出一个脑袋,正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卷起被子向后坐起,直抵到墙边。感觉身体没有异样,我略微放了心,瞪着眼前的人。之所以没有飞起一脚踹他下床,是我同时意识到在整个碧落朝,除了一个人,没人有胆量爬上我的床,而这个人偏偏我得罪不起。

他缓缓地坐起来,美丽的凤眼流光溢彩,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明黄色的内衣领口略微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墨色长发如流水般垂在身侧,无比的慵懒和——魅惑,就算非色女如我,也禁不住脸红耳热,心旌摇曳。我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年多抱点佛脚,至少会念个清心咒什么的,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怎么又发呆?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饱吗?”他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眸色幽暗,隐隐有火光明灭,直勾勾的看着我,传过来的信号,嗯,有些危险。然而不知为何,我却突然想起了葛大爷那句著名的“母仪天下怎么还踢被子”,只好垂下头,咬住嘴唇,把这阵笑意忍过去方才抬头。

他眉头皱起,眼神一沉,看来对我的表现是很不满意。我索性放下被子,整个碧落朝他最大,我又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如果他用强的,我也只能乖乖“献身”,总不能为这去死吧。何况我穿着保守型睡衣,也算全副武装,不怕被他看。我决定主动出击:

“皇上,臣妾失礼了,请允许臣妾起身,再行拜见。”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说。

他却不接我的话,斜倚着靠枕坐着,审视的目光犀利而直接,似乎要把我看个通透,修长的腿平展着,完全堵住了去路。我无奈,也只能安慰自己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了。

还好暗香和疏影及时出现,并带来了太后召见我共进午膳的消息。我利落地下床,套上暗香奉上的长袍,迅速走进我新规划出来的盥洗室。拥有自己的温泉浴室,是身为皇后的福利。在整个碧落朝皇宫,一共有四个这种浴室,皇帝的龙泉宫、皇后的凤仪宫、太后的长宁宫各有一间,另外一间设置在设置在甘露殿与承乾殿之间,专门供被皇上临幸妃嫔净身。凤仪宫的那间就设在昭阳殿暖阁后进,趁着在长生殿办公的时间,我让人在浴房角落弄出了一个盥洗台,陈设着大理石的流理台,雪花瓷的洗脸池,画着一枝墨莲,挑高的白玉凤首形龙头,温润的泉水汩汩流出。暗香帮我将头发挽起,每日早上例行的泡温泉与蜂蜜珍珠牛奶面膜都没有时间再做,匆忙洗了脸,从浴室直接进了衣橱,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从心理和外表上同时做好了准备,出门迎战。

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我的书桌前,低头看着书桌上的碧落朝后宫建筑的立体模型,这是我命内府局找能工巧匠按照我的要求做出来的,按照上北下南以及1:800的比例尺完全复制,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光晕柔和了他的表情,恍惚间,我竟有种温暖的错觉。

温暖?我也傻了吗?我对着心底那个自己冷笑。他突然抬起头,我匆忙收拾起眼角眉梢的冷意,放柔唇边的弧度,微笑着走上前行礼:

“臣妾恭请圣安!”

“梓童总能让朕惊讶。”他没顾得上我的无礼,有些兴奋地指点着模型:“这是后宫?”

“后宫里宫室甚多,新秀女该如何安置,有它,臣妾至少可以做到心理有数。”我点点头回答。中国传统的书画多是写意,空间感就成了大问题,工部那里的建筑图也是如此。我看着头大,索性要他们报了尺寸做一个出来,这样也比较直观。

“这个东西先借朕用用。李福海!召三省长官与兵部尚书午膳后御书房见驾。”他痛快地吩咐:“去母后那里说一声,朕带皇后去龙泉宫用午膳,之后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是!”李福海拍拍手,两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走了进来,抬着模型出去了。我再三推辞,他仍是铁了心要带我去龙泉宫。让大臣瞻仰我并不简单,我只好走进衣橱间,让暗香为我换上深衣高髻的正装打扮。这间衣橱间是我得意之作,取材电影《公主日记2》里安妮?海瑟薇的那间更衣室。衣冠鞋帽分门别类,春夏秋冬自成体系,在琉璃窗边放着金丝楠木雕花银镜的大梳妆台,檀香木的长躺椅,太阳照在银镜之上,光线充足,整个房间都非常明亮。

他跟着我一起进来,坐在长椅上,靠着柔软的靠垫,饶有兴致的环顾四周。我则被一群宫女摆布着,换上深衣,梳好头发,然后套上青莲色的华贵礼服长袍。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宫女们鱼贯而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七彩琉璃镯套在了我胳膊上。我抬起手,那镯子恰似一朵盛开的莲花,每一朵纤透的花瓣都经过精雕细琢,姿态各异,在阳光下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我被这种奇异的美丽震惊了。

“珠环约素腕,玉指何纤纤。”他执起我的手,在手腕印上一吻,轻轻地说。

我瞪大了眼睛,他这算什么,调情?使劲抽回被他钳制的手,他纹丝不动。我只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皇上不是召见几位大臣吗?”

“梓童的巧思,朕今天见识了。朕的龙泉宫也要这么一个房间,梓童要多受累了。”说完便拖着我和他一起出去。

按照惯例,皇帝在御书房工作的时候,都会有一名嫔妃在身边照顾。而这名嫔妃,自然都是皇上的宠妃。而在本朝,通常都是由第一才女赵充仪来担任。所以,当发现皇帝身边坐着的人是我时,一众大臣都是一愣。我没有说话,对于帝国三长官,我实在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自然三缄其口,不说不错了。

碧落朝的官员设置与唐初相类,由帝国三长官——中书令、门下侍中以及尚书令共同承担宰相的工作。一般而言,中书令为右相、尚书令被称为左相,门下侍中则被称为纳言。而先帝留下来的朝堂,外戚党、保守党、改革派和清流交错,成份也异常复杂。皇帝大人这四年来励精图治,消除党争也只是初见成效。清流和改革派,都汇集到了皇帝这面大旗之下,但是外戚党和前朝之前留下的保守党,却始终不肯臣服。而在朝堂之外,尚有分封的藩王以及地方的世族豪强,也够他头疼了。

四位大臣中,我首先认出的是尚书令晏殊。最初看到这个名字我就记在了心里,因为他与我颇喜欢的北宋词人晏殊同名。晏家是第一批追随云家的家臣,碧落朝建立后,晏家先祖婉拒了高祖皇帝的封赏,选择了隐退。碧落朝百多年的历史上,共有三个晏家子弟出仕为官,全部出身科考,官至尚书令,君臣同心中兴一代,以至于碧落朝甚至有“有明君必有晏相”的说法。谢朝阳之所以参加科考,就是受到了晏殊的影响。而在后宫之中,我也曾听不少宫女以羞涩的少女情怀,提起这位本朝的CEO,说他是堪与皇帝大人为一时瑜亮的年轻美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身长玉立,剑眉斜飞入鬓,星眸光华内蕴,犹带着空山新雨后的清冷,透着一股超逸的味道。明明是官气十足的紫蟒,他却穿出了道骨仙风。

他并不像其他大臣一样,侧身垂眸以示对我的尊重。他平视着我,那目光柔和也淡漠,好像我并不是皇后,而是单纯的某个人,甚至某株植物。真的可以什么都无动于衷吗?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连佛也未必做得到,否则也不会有《西游记》里最后的那一段“索要人事”的故事了。人是欲望的动物,所以终究难逃天罗地网。我迎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笑,他愣了一下,目光变得幽深。

突然间手被抓紧,我转过头,身边的皇帝微笑的看着我,眼神却明显透出不爽的情绪。转过头,他也不客套,指指我那个模型,直奔主题:

“这东西是皇后命人做的,叫做模型。朕看到这个东西第一眼,就想起了孙子兵法上的那句‘知天知地,胜乃不穷’。诸位怎么看?陈卿,你是兵部尚书,你先说?”

有了某人垫底,兵部尚书陈显的年轻,并没有让我太过意外。这位帝国的“国防部长”,看来刚刚三十出头,棱角分明的脸,中规中矩的英俊,却在文人的儒雅中透出了几分豪迈,男子气概十足。他的妹妹陈潋滟也在应选之列,有这么一个哥哥,不知道妹妹会是如何。他绕着模型走了一圈,说道:“皇上圣明,这个模型比起平面地图,更有利于排兵布阵。有此图在手,当可决胜千里之外。皇上,臣想请教皇后娘娘这个模型的玄机。”

“本宫拿到了工部的后宫地图,有些看不懂,所以要求内务府用木片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位,将后宫全部建筑按照1:800的尺寸所造。”看到皇帝对我点头允许,我解释道。

“皇后娘娘灵慧,老臣佩服。老臣以为,陛下可以下令边关各地照此方法制作,并将模型送往兵部收藏。”说话的人是中书令王捷,三朝元老,是个一丝不苟,严格维护等级尊严的倔强老头。他的族弟王信则是刑部尚书。魏晋以来,王谢一直是并称的两大世家,在碧落朝兴起之时,谢家选择了隐退而没落,王家却以更加进取的姿态进入了统治者的核心,一直兴盛到如今。然而王家这两个兄弟却是出了名的不和,王捷是保守党魁,王信却是改革派的中坚。王捷的小女儿王珉也列在应选秀女之列,将来进了宫,不知道这堂姐妹两个该如何相处。

皇帝的眼光看向门下侍中罗温,罗温不慌不忙地附和:“臣附议。只是以臣愚见,这些模型送往兵部,不如直接送入内库收藏更为妥当。”

这位罗大人是鼎鼎有名的不倒翁,不从属任何一个流派而能够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自然有非常手段。这些年他掌管的门下省一直是三省中最为稳健的一个,没有惊天动地的建树,却能保证繁琐的日常事务中不出纰漏,新帝上台之后没有动他,也是看中他这一点。

“晏卿?”皇帝的眼光已经转向了晏殊。

“臣以为,制作模型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可以对边关地区的地理作彻底的调查,收集和记录全部与战争相关的情报编辑成地方志,一并收藏。”晏殊将眼光从模型地图上调开,开始详细的一一解说。地理形势、自然条件、经济因素、社会状况、交通运输、城镇要地、历史战例,我有些惊讶,因为他所提到的这些因素与我那时代的军事理论家的军事地理学理论不谋而合。看来古今的军事理论大抵相通。我听得有些恍神,就听到了皇帝大人的话。

“晏卿和朕想到一起去了。”皇帝点点头,转头问我:“这模型是梓童所造,你有什么建议?”

“臣妾不敢妄言朝政。”后宫干政是大忌,我不如沉默。

“无妨,朕想听皇后的意见。”他坚持说,其余几人也都看着我。

“臣妾不懂军事,皇上和诸位大臣已经达成共识,想来这件事情可行。臣妾只有一个小建议。晏大人刚刚所说,未免过于笼统,传达到边关只怕会造成理解失误。臣妾以为,不妨将所需调查的事项列出条目,让从事调查的人逐条填充,并留行备注,这样也不会造成遗漏。”我小心翼翼地打擦边球,这是那个时代常用的问卷调查的方法,应该有效。

“梓童可否说得详细些?”他们显然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皇帝追着问。

“比如地方民生,可分为户籍、宗教、民风以及病例。病例之下,再分为时疫,地方病种以及医舍等等,时疫条目下再分流行季节,易患病者以及对战力有无影响。依次类推。制作地图并非一朝一夕,先广泛征求兵部官员以及将军的意见,设计好征询条目,务求完备。至于地方志,应该是将材料收集完毕,再寻找专人编写。原始资料与地方志同时入库,分开存放。”我搜肠刮肚,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军事知识全部都搬了出来,顺着晏殊的提议。

“梓童居然对军事也有研究,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他点点头。我心中暗叫糟糕,我并没有过耳不忘的才能,适才精力也不集中,是不是我的说法与他有什么出入?我马上谦虚起来:

“臣妾怎么又那等本事,不过是受了晏大人启发。”

“皇后过誉了,臣惭愧。臣适才并没有想到疫病与医舍,还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晏殊微笑着给我致命一击。皇后手记上评价说谢朝阳评价这位晏大人其人温润如玉,如今看来,也是一块冷玉。越是慈悲的人,越是无情,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皇后不必过谦,你的功劳朕记下了。晏卿,这事情朕交给你,按照皇后的建议,先拟个东西呈给朕;陈卿,具体执行就叫给你。”

“臣遵旨。”两人双双出列,恭敬的应道。又七扯八扯说了些过年的事,这几个大臣方才告退。我们两个又赶场长宁宫。进了屋子才发现,这里也是宴无好宴,我还真得感谢皇帝把我拉走,现在又一同来。

这段时间的工作,最让我心烦的就是人情关系。自从得了选秀的差事,几位太妃都送了帖子来请我赴宴,各嫔妃处也都有命妇走动,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好在有太后帮忙挡驾,免了我出席这些宴会的麻烦。然而还有一家人我是怎么也逃不过去,那就是太后和我母亲的娘家——外戚党魁文家。而现在正起身向我们见礼的,就是今天的主角,文家选送的下届秀女,“我”的表妹文雅宁。她的身边正在对我们善意微笑的,则是舅母文章氏。

我和皇帝对视了一眼,居然发现了他眼中与我相同的情绪——无奈。毕竟有血缘关系,文雅宁与谢明月倒有三分相似之处,比起谢明月更加漂亮。尤其是那双文家女子标准的杏眼,长在文雅宁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娇媚风情。

“舅母、表妹都请平身。”他虚伸出手,示意二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