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娘俩还行什么虚礼,快别动弹!你这头发,可是洗过了?”

“谢母后!”我笑着说:“刚刚洗过了,风大夫说已经过了10天,而且只要不见风就不妨事,所以洗过了。”

“你这丫头!”太后不赞同的摇摇头,眼光很快转向了我怀里的晔儿,如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与慈爱,伸手将晔儿抱入怀中:“这不是咱们小晔儿吗?快,给皇奶奶抱抱!”

晔儿还算给面子,没有哭闹,给了太后一个大大的笑脸,让太后更是开怀。转头对我说道:“晔儿也太招人了,怪道是母子,看这小模样,和你小时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眉眼,像足了皇上。”

这两个孩子过了十天便会笑了,他们的“初笑”让龙泉和凤仪两宫都沸腾了。皇帝在“惊喜”之下就要“闯”昭阳殿,不过这一图谋被我识破,让他铩羽而归。不过他也倒没有恼我,反而对宝宝展现出了更大的热情,变身超级奶爸,只要一有空便跑来和我抢宝宝,顺便隔门喊话。这两个孩子的性子也不太一样,哥哥晔儿是个爱笑的小魔星,醒了便要找人,黏在我怀里,一刻都不想离开;妹妹煜儿则是个安静乖巧的宝宝,很少折腾人,虽不像晔儿般逢人便笑,偶尔的微笑,却甜到人心底去了。皇帝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我“争宠”,皇帝的威严丧失殆尽。

“他们也是说呢,晔儿像我,煜儿像皇上。”我微笑着说道。

太后又逗了晔儿一会儿,便将他交给了奶娘。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这才说道:“嗯,脸色倒是养回来了些,怎么看着比前两日看着还瘦了?这管着调养的人也是太不上心了!”

“不怪他们,是我怕养的太过了,所以好多补品都退了回去。风大夫也说,产后调养要循序渐进,否则虚不受补,反而亏了身子。”我笑着说道。

“倒是哀家心急了。”太后喝了一口锦绣端过来的茶,然后开始向鱼姑姑询问这两日我调养的情况,鱼姑姑都一一回答了。我用茶碗盖慢慢撇去茶叶沫,最近太后都是隔两天来看我一次,正经日子应该是明天,今天她来又是为了什么?

“昨日掖庭局的人将《起居注》送到了哀家那里,上面记载皇上这个月除了召了淳美人侍寝两日之外,都是独宿两仪殿,自皇上登基以来,可是从来没有的。因你还在月中,所以就去了哀家那里。”太后握住了我的手,说道:“月儿,咱们天家与一般人家不同,这一后宫的人都等着你做主呢。皇上这样任性——”

果然来了。没想到太后竟然直捣黄龙,用这样的办法逼我表态。我低下头,装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抬起头,尽量真诚的看着太后,说道:

“母后,毕竟非礼勿言,这种事臣妾又该如何开口?而且臣妾现在也见不到皇上。

淳美人的两日侍寝我是知道的。皇帝心如明镜,后宫里的眼线也不比我少。那次“嫔妃起义”的内情,他稍微拼凑一下信息,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是侍寝,不过是在李福海的监督下,在承乾殿研了一晚上的墨。皇帝本人写了一半字,就金蝉脱壳溜到我的寝殿。淳美人金枝玉叶,吹了两个晚上的冷风,回去便直接病倒了。宫中还有流言,说是因为皇帝过于“勇猛”,淳美人身骄肉贵,承恩不住,所以累病了。她自己自然不好意思张扬,只好打落牙齿混血吞了。

“此事哀家也听说了,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皇后给皇上立规矩。说起来你也太胡闹了些,哪有做皇后的将皇上拒之门外的道理?”太后摇摇头道。

“母后,您曾教导儿臣,为妇者德言容工缺一不可。儿臣身在月中,不免蓬头垢面,姿容浅陋。事夫是为不敬,面君是为不恭,儿臣岂敢行如此不恭不敬之事?”

太后皱了皱眉,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没有退却。正在此时,只听到门外通传之声响起:“皇上驾到!”

第五十章

锦绣不待我吩咐,便走过去亲自打起了帘子,毕竟太后还在,也轮不到我发号施令,说不见就不见,于是皇帝顺理成章走进了昭阳殿。

我只好亲自动手,拉下泛着柔和珠光的紫纱垂幔,人略往后挪挪,将将遮住上半身。

大家都将该尽的礼数尽了,皇帝说道:“儿子本来是要去长宁宫向您请安,才出门便听宫人说您到了皇后这里,所以儿子便赶快过来了。”

“皇上国事繁忙,也不用每日去哀家那里请安。你们的孝心,哀家心里清楚。”

“这也是儿子应该做的。如今皇后尚在月中,长宁宫的晨昏定省都不克前往,于人媳之礼难免有所疏漏。既然夫妻一体,儿子自然要加倍承担,将妻子的份儿补齐才是。”皇帝用恭敬的语气回答道。

“这大半年不见,皇上竟也学会体贴媳妇儿了。好,好,你们夫妻感情这么融洽,哀家心里也安。皇后,这也是你的功劳啊!”太后将手上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将话题都推到了我身上。

从皇帝进来,我就觉得有些不自在。隔着影影绰绰的垂幔,我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几乎要将一切阻碍燃尽,直看到我心里去。我也只能装出没有任何知觉的样子,打起一百万份精神来,应付太后。

“母后过奖了,皇上是圣明天子,一举一动都为百世垂范,儿臣不过一界后宫女流,如何敢居功?”

我的话音将落,睡在我床里面的煜儿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我急忙转头去看,她已经睁开了她那双大眼睛,歪着头与我对视,小手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明显是要抱抱。煜儿刚睡醒的时候,特别喜欢让身边的人抱她一会儿,然后才找奶娘“进食”。只是太后——我看了她一眼,她对我点点头,我便将煜儿抱起来。才转过身,皇帝已经撩开了垂幔,一撩袍角坐到了我身边,伸出手逗弄煜儿的面颊,整个人趁机靠了过来,我不好躲得太露痕迹,只能略扭过身,将煜儿隔在我们中间。皇帝却更积极的贴过来,与我并肩而坐。

他将手收回来,指尖状似不经意的划过我的颈间,那一带而过的力道与姿势,却是格外的煽情与缠绵。太后还在哪儿,他这是玩什么!我将煜儿往他怀里一送,说道:“皇上,您也不用跟臣妾争了,臣妾这就将煜儿交给您!”

皇帝将煜儿抱进怀里,哄了两句,就交给了等在一旁的奶娘,然后又抱着晔儿问了几句,便让他们都回偏殿去了。他自己却再不肯动,坐在我身侧,抬手顺了顺我头发,这才恋恋不舍的转向太后。

太后笑道:“你们有了晔儿,咱们碧落江山也是后继有人,哀家心病去了一块儿。现在悬心的,就是逍儿的事。这孩子性子也太忸了,皇上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馨儿了。他房里却连个通房的都没有。若再由着他这么下去,哀家要哪年才能见到六儿媳妇。你们做兄嫂的,也该时常劝劝他才是。”

昨日才看了儿媳妇,今天便提到日程上来了。到底为什么这么赶,竟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儿子也没少劝他,只是阿逍的心气母后您也知道,这六王妃若不是他自己看上的,如何肯娶进府中?”皇帝握住了我的手,说道:“虽说娶妻当娶贤,也要能两情相悦才是,否则索然无味的一辈子,母后这么心疼阿逍,又如何忍心?”

“他若真的开了窍,哪怕有半点心思在这上面,哀家也就阿弥陀佛了。”太后摇摇头,说道:“哀家还想闭上眼之前,能看到他府里有个孩子,否则让哀家有什么脸面去见先皇?何况六王妃的人选,还是要选个有身份的闺秀才是。否则这天下的士族岂不是要耻笑咱们皇家无礼?至于两情相悦也不难,将来有他看重的,便选了做侧妃也好。哀家思来想去,想到了你们表妹雅宁,她也到了标梅之年,那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身份地位模样心性,配上逍儿也算勉强得过,终究是亲上加亲——”

皇上眉毛一挑:“雅宁表妹?说起来文家嫡小姐,也算配得过。只是朕一直听说她的身子骨不太好,皇后,是上次礼选吧,她还昏倒过一次。一旦入了府,又要主中馈,又要抚育子嗣,朕怕表妹受不来,这样阿逍也要受累。”

太后没有接话,眼光却转向了我,问道:“哀家记得走时将为逍儿选妻的事情交待给皇后了,皇后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上已那日的群芳宴,儿臣倒也有留心,中书令王大人家的珉小姐,翰林承旨柳大人家的女儿凤绯小姐,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只是那日群芳宴结束,臣妾问过洛王爷的意思,他却并不中意。洛王爷言谈举止豪迈而不拘小节,想必是要性格相投的。而女儿家毕竟有些矜持放不开,一时选不中意也是有的。并非儿臣有意推搪,只是婚姻毕竟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儿臣见识浅薄,也不敢深劝。”

“皇后说的也有理。哀家看不如这样,等你出了月能下地了,咱们再来办一次赏梅宴,这次凡京城四品以上的闺秀都下帖,再请上岳姑娘和安乐侯女一起。”

所谓安乐侯,就是前新罗王,如今已经被皇帝封侯,赐住京城。新罗则划为郡县分而治之,吏部正在挑选合适的官员。

“也好,岳家军尚有许多将士们为国耽误了成家,朕也再开一宴,请上他们来。如果有中意又合适的,也是两全齐美。”皇帝说道:“还有福华,朕想着过了开春就该让她嫁过去了。司天监已经在选日子了,等选出合适的,再让母后从中勾一个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还没有出月子,工作就已经安排到明年开春了…

太后又坐了一坐,便要离开,皇帝起身相送。他前脚出去,贾亮后脚就带着御膳房的人将晚膳摆上了桌。

贾亮将一套餐具放在我面前,又溜了我一眼,然后飞快地将另一套餐具放在了我的对面,他身后的宫人则以更快的速度将椅子端到我的对面,然后便统统消失在我面前。

皇帝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锦绣端了清水过来,他净了手,得寸进尺地坐到了我的身边,好像根本没看到对面已经预留了地方。

我没有搭理他,陪太后说了那么长时间话,一直陪着小心,果然她一走我就饿了。暗香和锦绣忙将餐具移到皇帝的位置。我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开始向饭菜进攻。

皇帝吃的不多,很快就放下了碗筷。我虽然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印在我脸上,让我半边身子发麻。空气的温度慢慢升高,我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只好丢了汤匙,转头看向他,说道:

“你看够了没?”

“怎么能够?多少日子都没看到了,如今好容易看到了,还不让我补回来?”他从来不怕把肉麻当有趣,星光在他深邃的瞳中闪耀,让我想起小王子的那句“漫天会笑的小铃铛”。他的眼中,藏着最璀璨的夜空…

“怎么,又换你看我看呆了?也想我了?”他的声音拉回了我恍惚的神智,眼前突然放大的俊美脸庞吓了我一跳,还不待我后撤,他便直接袭上了我的唇。

居然看他看到发呆,我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赶忙推了他一把,说道:“谁想你了,我想别的事情呢!”

“还有更什么重要的事,让你对着我也这般晃神?”他拉了一下我披散的长发,半是亲昵,半是不满。

“三日之前凤仪宫的小宫女暖律不慎失足落水而亡,我是在想,她可与那日的事有关?”我皱了皱眉,问道。这件事情太巧合了。其实凤仪宫内有奸细的事情,我一早便猜到了。我会在申时左右去鼎湖与皇帝“偶遇”的事情,凤仪宫里参与布置的人,全都知晓,并非什么秘密。鱼姑姑曾三令五申,不得对外谈论凤仪宫内的事务。如果真的有人犯了禁,只怕就绝非是不小心,而是故意了。也正是因为这种故意,才有那天精心布置的杀人陷阱。

晏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虽然没有丝毫准备,但是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以焰火向内卫示警,让他们迅速包围了御花园,不让任何人走脱。让众女官中最冷静的疏影指挥着一部分内卫,在林间搜索。而凌戈则带上两个内卫,直奔鹰隼监处所,以防有人毁灭证据。然而这样周密的安排,还是没能起作用。在林间搜索到了当值鹰隼监,此人已经服毒身亡。在鹰隼监的处所,也只有几张烧焦了的纸,没有任何的线索,这个鹰隼监竟是一名死士。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将负责宫苑的上林署的全部职官下狱,并将御苑里豢养的鹰隼袭击事件全权交给了凌戈,并许之以“如朕亲临”的金牌,只要与此事牵扯,无论其职位高低,一律以谋逆罪处断。若出首者,可保全尸,不罪及家人;若被查出,则对本人处之以车裂之刑,并诛其三族。

凌戈在宫中许久,自然也不缺手段。鱼姑姑也开始不动声色地在凤仪宫中进行第二次排查。只是没想到眉目还没有查出,就有“失足落水”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事情,你就不要伤神了,现在只该好好将养才是。”皇帝舀了一勺汤放到我的碗中,然后说道:“弯弯,这次的事情就都听我的,你不要管。这些人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无论是什么结局,都要担着。”

我默默将汤喝下去。我并不是个毫无原则一味良善的人,这次如果不是青青在,只怕我和宝宝已经一命归西了。我怎能让宝宝和这样的人呼吸一样的空气!

想起青青,便又想起了云逍的婚事。太后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既然决定了,怎么可能会被我们这三言两语劝服。后宫怎么可能有不透风的墙,只怕她很快就会知道了。她心心念念都是她的洛郎,如此的结果,又怎么可能接受?这件事,我不能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为了我和宝宝做了这么多,我总要为她尽最后的努力。

好说歹说之后,皇帝终于还是离开了。我直接召来了青青。我与她之间,也不需要什么婉转,我索性开门见山:

“青青,我不想你听那些道听途说,所以我自己来告诉你,太后娘娘正在为云逍选妃。”

青青先是愣住,马上反应过来,她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追问道:“姐姐的意思是——洛郎,洛郎他要娶妻?”

“青青,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云逍他不仅仅是你的洛郎,还是碧落的洛王,皇上的弟弟。他和皇帝都是一样的,他的妻子不仅仅是洛郎的妻子,还是碧落最尊贵的王妃。我知道我们汉家这一套礼法规矩,你素来是不喜欢的。但是云逍他是汉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得已。”

“姐姐,你也是赞成洛郎娶妻的?你明明知道他心里的人是——”青青瞪大了眼睛,怒气烧红了她的脸颊,可是就算这样,她最先想到的,还是她的洛郎,这份爱,真的很贵重,我不希望云逍错过,只是——只是有些话,我不想听,也不能听,我强横地打断她的话:

“青青,你错了。不是洛郞娶妻,而是洛王迎妃。一旦洛郞变成了洛王,此后就不再有洛郎了。青青,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嫁给你的洛郎,但是你的洛郎在他踏进京城的那刻,已然死去了。现在只有洛王,只有洛王妃。青青,如果你不能爱这个洛王,爱这个身不由己的男人,那么你走吧,回到你的苗疆去,回到你的天地,再也不要回来。”

“姐姐,你说的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青青缓缓坐到我面前的脚凳上,将头靠在我的膝头,环抱住了自己。

“傻青青,我真的希望你永远不懂。”我抚摸着她的头发,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这宫里有多少险恶,那王府里便有多少。像她这样心性的女子,我又如何忍心见她将自己投入那样的泥潭中去?可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又如何能换得一生厮守?

这眼泪,不仅是为了青青,也是为了我自己…

第五十一章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非人的生活,过了子时,我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投身温泉,好好的将这一个月所积累的郁闷统统洗光。

神清气爽之后,我用布将头发包起,套上浴衣回到昭阳殿,皇帝已经换好了睡衣斜倚在床上,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着我道:

“总算过了一个月,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赶我走!”

“您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妾怎么敢!”我将头发放下来,坐到床边。他迫不及待的撩起我的长发,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唇慢慢蹭上了我的耳后,我推了他一下,转移话题道:

“你起来给我看看,这寝袍裁剪的可还合身?”

自从他发现我给宝宝们缝制衣服后,便开始对我的女红作品给予高度关注。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他的那些举动很明显,是想让我主动提出为他也做一件衣服。我一直跟他装傻,却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以我的手艺,外面的衣服是做不了了,我也不敢想象他穿着我做的衣服出门的样子。披风太繁琐,我又不会刺绣,所以不行。思前想后,我终于想到21世纪常见的那种睡袍。

设计图是我自己画的,剪裁全程都是暗香指导的,至于所需要的布料,我也没有惊动宫中两局,都是让疏影出宫买的。

“不必看了。”他从背后圈住我,调侃道:“幸亏你做的是寝袍,若是外衣,我可没胆让全天下的人瞻仰咱们碧落皇后娘娘的女红手艺。”

“不喜欢便脱下来,也没人逼着你穿!”我恼羞成怒,我的手艺是不怎么好,但也不用这么直白吧,谁的手艺好找谁去!我的手指刚拉上他的衣带,就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只见他正含笑看着我,眼中都是期待。被这家伙算计了!

我放下手,他却不容我离开。手一拉,我便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抱。

“夫人要为在下脱衣,在下自然不敢反抗,怎么不继续了?嗯?”他拉起我的一只手送到唇边,一寸一寸的亲吻,声线有些模糊:“但是我喜欢——这寝袍穿着好暖和…”

这天晚上我们都有些失眠,我躺在他的臂弯里,让他用体热为我遮去冬日的寒冷。明日,确切的说是天亮之后就是晔儿和煜儿的满月宴,我的禁足令也可以正式解除。心里有些激动,这一个月规规矩矩的月子,让人坐的真是很恼火。

可能是我的兴奋传染了他,他也睡不着,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轻声细语勾勒着属于我们的未来,那些梦呓一般的画面实在太美好,好像一碰就要碎掉一般,直说到心底生出凉意,终于在黎明时分朦胧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日上三竿,当皇帝陪着谢朝阳这位今天“身负重任”的娘舅来到凤仪宫看望自己的两个侄儿时,我还没有结束梳洗。

暗香只在我头上做工作,锦绣指挥着一干小宫女,将簪环衣饰统统摆成一长条,供我选择。从前还可以借口怀孕所以不用梳高髻,但是这次却是很正式的家宴,我必须要拿出皇后级的装备来才行。

按照碧落传统,满月酒是家人同贺,娘舅为主宾。晔儿和煜儿毕竟是嫡子嫡女,身份不同寻常,从我拿到的名单来看,上次年宴也没有到全的碧落皇室所有成员,这次是一次性到齐,晔儿这一辈的最年长的明郡王一家到嫁去藩镇的三公主夫妇都是远道而来,准驸马岳清辉也是座上之宾。只是这文雅宁,看来太后还是不肯死心。

凤髻高耸,整块田黄镂空的凤凰华胜,分叉的凤尾之上点缀着一颗颗的大小均匀的珍珠,已经足够贵重了,再加上一支简单的白玉梅花簪,分量尚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打点好一切,我起身走进偏殿。厮见之后,还来不及详谈,时间便差不多了。谢朝阳先按规矩告辞去此次宴会的地点——含香殿。

满月酒最重要的仪式,是由舅舅为婴儿剪下胎发,然后才能让众人送礼物为孩子添福,父母答谢之后,才是正式的宴会。

我从暗香手中接过晔儿,皇帝接过煜儿,由中书令王大人的母亲王老夫人为晔儿和煜儿洗头。碧落风俗,为婴儿洗头的一定要是德高望重膝下双全的老人,以取吉祥之意。将头发擦干一些,谢朝阳就走了过来,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剪刀,象征性的为两个孩子各剪下一绺头发,就算礼成。

说是满月宴,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叫成相亲宴倒是更合适。太后、皇帝、我以及谢朝阳带着颐馨坐了主位,世妇以上的嫔妃们一桌,至于那些御妻级别的,都只在廊下坐着。皇亲本应“男女授受不亲”,这次倒都是夫妻双双,最微妙的是,云逍的座位和文雅宁的座位被排在了一起。

只可惜太后的如意算盘这次却没拨响。云逍从始至终目不斜视,而文雅宁那双含情脉脉的眼,频频向主位张望,显然这心还挂在皇帝陛下这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不是因缘,也不能强求。

不停的有人来敬酒,皇帝自然是频频举杯来者不拒,我不过虚应了两杯。气氛慢慢热烈起来,我心里惦记宝宝,便站起来走到摇篮车旁。

“臣妾恭贺娘娘,看到娘娘凤体安康,臣妾这颗心才算放下了。”王珞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两个宝宝,笑着道:“看这两个小人儿,就跟那玉雕出来的金童玉女似的,娘娘您真是有福的。”

“承德妃吉言。”我笑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于那些嫔妃来说,我甚至不如宫怨里那抹“昭阳日影”,正是我的存在,让皇帝的光辉远离了深深庭院。皇帝若要走,我不会挽留,若真的有走不下去的那一天我也不会有怨;但是若要我劝皇帝雨露均沾绝无可能,我还没有“贤良淑德”到那种地步。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这时本来已经睡着了的晔儿睁开了乌黑的大眼睛,扎巴扎巴向我伸出了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是他撒娇要我抱的惯常表示。我将他抱起来,暗香凑过来说道:

“娘娘也累了半日了,要不还是让奴婢来抱小主子吧。”

晔儿人小鬼大,一看到暗香过来,便在我怀里不安的扭,小手也在空中抓了抓,我只好侧过身,无奈地说道:“你看看这孩子的样子,还是本宫来吧,你也辖制不住他。”

正热闹着,颐馨也拉着芳菲跑过来,扯扯我的衣裳道:“母后,可否让馨儿也抱抱弟弟?”

我对芳菲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将晔儿的手送到颐馨面前,说道:“馨儿还太小了,抱不动弟弟,还是和弟弟握握手吧。晔儿乖,对姐姐笑一个。”

晔儿发挥了他超强的亲和力,对颐馨粲然一笑,引得颐馨瞪大了眼睛,说道:“母后,弟弟笑起来真好看,他的手也好软。”

芳菲也笑着摇摇头,说道:“娘娘,可否让臣妾抱抱晔儿?”

我将晔儿递给他,可能是看着这位阿姨漂亮,一向很有审美眼光的晔儿没有反对,很乖巧的躺在芳菲的臂弯,嘴边吹着泡泡,留下口水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赶忙用丝巾帮他擦去。

芳菲说道:“臣妾刚刚看到了娘娘为晔儿和煜儿做的札记,娘娘的慧心,芳菲佩服。”

她说的札记,其实是我仿造现代的宝宝相册,将雪浪纸装订好,每十页为一日。记录宝宝一天以来的全部活动以及身体状态,拓印宝宝的手丫脚丫。因为没有照相机,只能用漫画的方式每日一图,或睡或醒,或哭或笑,也别有一番意趣。每日的最后一页,都是皇帝和我两个人的“宝宝寄语”,将每日最想说给他的话自己写下来,等着将来给他看。这个札记让皇帝很是得意,所以今日还特别拿了出来给大家欣赏。

“臣妾也看过了,那札记真是别致,臣妾竟从没见过,也不知娘娘是从何处想来!”王珞跟着赞美道。

“不过是一时游戏,只是想着将来晔儿和煜儿大了,还能留个念想。也是为了等他们懂事了,问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本宫不至于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微笑着说。

许是在芳菲怀里待得腻了,晔儿开始不安分起来,磨蹭着向我伸出了手臂,我正要将他接过来,就听太后在身后说道:

“这宫里还是要有孩子才热闹,昭容,快将晔儿给哀家抱抱。”

我转过头,便看到夏侯昙梦和方绮歌一左一右,随着太后一起走过来。稍远处主位上,那位林美人正在向皇帝敬酒。这次的宴会,陈潋滟托病未至,其他的要角倒是统统出现了。

夏侯昙梦向太后的怀中逗了逗晔儿,便转过头来对我道:

“常听老人们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臣妾驽钝还不能理解。如今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却有些明白了,想来世上父母对子女的心思都是一般无二,臣妾真是有些惭愧,当年闺中的时候,于孝道有亏,如今却没办法弥补了。”

“有这样的心便是好的,你们还年轻,将来要尽孝道也容易。”太后笑道:“有句老话说道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你们一心一意侍奉皇上,还怕没机会尽孝道?”

“朕说席上的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都在这里呢!”皇帝的声音插了进来,身后跟着林雪如。所有的嫔妃都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仪容,转过身,齐刷刷地福身唤道:“皇上。”

皇帝甩甩袍袖,示意大家平身,然后直接走向我,毫不避讳的伸出手,与我十指紧扣,说道:“刚刚听这里说的热闹,怎么朕一来反而拘束了?”

“回皇上,太后娘娘正在给皇后娘娘和臣妾等讲孝道。”其他人还未见如何,方绮歌先站出来说道。

“母后讲孝道?定是朕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拂逆了母后的心意。”皇帝微笑着,煞有介事地向太后深施一礼,道:“朕先向母后陪个不是,还请母后海涵。”

“你们听听,哀家还没说话呢,皇上倒是来得快!”太后将手上的晔儿交给了暗香,半气半笑道。

“兄弟姊妹都离得远,这宫里也只有朕和皇后承欢膝下。皇后贤德孝顺天下皆知,如今又为我皇室诞下麟儿,哪里能有不孝之处?如此想来,自然都是朕的错了,还请母后看在晔儿和煜儿的面子上,原谅儿子。”

皇帝这话说的也算是在情在理,与太后的那套尽孝说恰好是针锋相对。按照古代的礼教,在封建大家庭中,能向母亲尽孝的,也只有儿子和媳妇以及仍在室的女儿,出嫁了的女儿和女婿都算外人,至于那些妾室,她们的身份不过是地位稍高点的下人,只要为夫主生孩子,为妻主服好务便可以了,还不具备尽孝的资格。

“话都被你说了,哀家还能说什么!”太后摇摇头,说道:“你若真有心尽孝,只要让哀家膝下孙儿环绕,哀家便满足了。”

“来日方长,儿子自当尽力。”皇帝扬眉应声道。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我握了一下皇帝的手,正要开口,只听到醒着的晔儿和本来睡着的煜儿同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忙从暗香手中抱过晔儿,皇帝则抱起煜儿,开始哄这两位小祖宗。

“皇上、娘娘,两位小主子许是饿了,请容奴婢和暗香将小主子带到奶娘处。”疏影沉稳地说道。

这两个宝宝,哭得真是时候…

第五十二章

满月酒宴一结束,太后拉了一票女人去她宫中,我正欲同行,就被皇帝拉住。只见贾亮一溜烟的跑过来,利索地跪下行礼,然后道:

“奴才给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并诸位娘娘、王爷、王妃、公主、驸马请安。左相晏大人、中书令王大人、纳言罗大人并兰台文大人等百官联名上折恭祝皇子与公主足月之喜,此刻就在偏殿候驾。您看——”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对太后道:“母后,百官心意拳拳却之不恭。朕和皇后带着晔儿和煜儿过去看看,国舅也一同来吧。”

“这是应该的,也该让百官们见见晔儿。”太后点头道:“你们去吧!”

皇帝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向太后告退。在一片“恭送皇上、皇后娘娘”的声音中起身离开。隐约听着背后传来笑语:

“皇上和皇后娘娘还真是如胶似漆呢!这么恩爱的夫妻,据臣妾看,就是民间也少有!”

“月儿也是有福的,从前也没想到,皇上这么会疼人的,你们哪…”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惟余轻轻的叹息,幽幽地在心底生凉。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展览了一下晔儿和煜儿,收了一堆华丽的溢美之词,百官便留下礼物各自散了。皇帝沉下了脸,拉着我进了雍华殿书房,不消一会儿,晏殊和谢朝阳都到了,连云逍也过来了。

皇帝待众人都坐下,这才开口道:“一个月前的鹰隼案诸位都清楚,朕将此事交予了凌戈一查到底。这案子竟然大有玄机。这是到今日的所有卷宗。朕也没想到,朕的前朝后宫,竟养了这许多虎狼出来!你们都看看吧!”

说完,便先递了一本给晏殊。这些东西我已经不需要看了。毕竟我是他正经的主子,而且是案件的受害人,尤其是投湖事件后,凌戈每日都会对我进行书面和口头汇报,我对这些东西已经非常了解。

凌戈在皇帝的授意下开了口:“奴才自收到皇命之后,就开始逐一提审上林苑上下。上林苑有一名小太监叫李果儿的,曾经服侍过鹰隼监的起居在审问中向奴才交待,在本月初三日的夜里,他曾经见过鹰隼监与一名系着水色丝绦宫女打扮的女子在鼎湖旁边的林子里说话。他说人他认不清了,但是那宫女的声音还识得…”

按照碧落后宫的服饰,水色丝绦是在各殿中服侍的一等宫女所系。而能用得起一等宫女的妃嫔,必须是世妇以上,那么嫌疑人基本上就可以圈在几个人中间了。凌戈当机立断,请鱼姑姑将所有各殿一等侍女都传来盘问,期间也带了几个二等宫女和女官来,只让那李果儿在偏室听音。他指出的那个人竟是赵昭容娘娘身边的珠玑。一个是在上林苑当值,一个是在深宫之中,凌戈继续调查,珠玑是宫中的老人儿,李果儿却是入宫不过一年,两人之间也素无往来,便将珠玑交给了疏影收押在宫正所。

然而凌戈并不是一个轻信的人,他去了司天监,查找了观天记录。发现上月初三晚上是阴天。后来他又秘密在阴天值夜再现现场,结果发现在那种天气条件下,根本没有办法看到水色丝绦。如此一来,李果儿的立场就很值得玩味了。

“奴才还在继续追查,凤仪宫便出了事,宫女暖律投了湖。皇后娘娘亲自关切此案,点拨奴才,让奴才受益匪浅。”

皇帝握了一下我的手,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一皱。他让我不要插手,我还是暗中介入此案。我不相信暖律的死是一场意外,凤仪宫里的探子不除,不仅是我,两个宝宝也有危险,我又如何敢安枕?

毕竟是凤仪宫的事情,我插手也算师出有名。

在我的授意下,凌戈先对李果儿进行了背景调查,然后从上林苑人的口述中,建立了一条从他入宫开始到现在所有活动的时间轴。而在我这边,则开始调查暖律的死因,并建立她在皇帝生日两日内活动的时间轴。最一开始调查非常不顺,暖律的死就像一个孤立的事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事后自然也无迹可寻。我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将与暖律发生过接触的人叫来一个一个排查,依旧没有结果。就当我开始怀疑暖律之死是用来转移我视线的烟雾弹的时候,事情却急转直下。查笔录时发现,二等宫女莺儿的交待自己的行踪时与主管她的大宫女所说不相同。疏影叫莺儿来复合的时候,她却突然直奔着柱子撞了过去。好在同去的太监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留了她一命。常年生活在宫中的姑姑们,整治人的手法一向是让人求死不能的。莺儿熬不住,这才交待。她是陈潋滟放在凤仪宫中的眼线,那日她与陈潋滟宫中的晚晴传递消息,刚刚分手不久,就被暖律碰上。暖律随口问了一句,被她支应了过去,这也为暖律之死埋下了伏笔。陈潋滟得知之后,便指使她动手除去暖律。她只有照做,鬼使神差,给了暖律那致命的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