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投缘,所以话多?”

“是。”

“女孩子能不能矜持点儿?”

“有必要考验彼此的智商吗?”

“这与考验智商没关系,你这山楂树,哈哈。我以后慢慢培养你。”

“萝莉养成计划?”

奇点只能无奈地笑,这种斗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没有模式可循,倒是一路不愁枯燥。

李朝生在火车上很灵活,他叮嘱关雎尔站在人挤人的过道上别走开,然后他捏着包香烟到处找穿制服的,很快就弄到两张硬卧。然后又捏着香烟将两张卧铺换到一起,一个上铺,一个中铺。可惜关雎尔看不出此中门道,只以为上火车只要有钱就应该有睡的或者坐的,又不是春运时节,上车补到卧铺没什么稀奇。她要求睡干净点儿的上铺,以免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等一熄灯,出游的激动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李朝生似乎在中铺睡着了,关雎尔却犯愁起来。大事不好,她穿的不是旅游鞋,而是中跟鞋,明天得走得脚底起泡…不好,这双鞋子值近千元,放在下铺的床底下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会不会有人等她睡着了,偷了她的电脑包和双肩包…还有中铺的李朝生更容易被偷…半夜会不会有猥琐男人毛手毛脚呢…明天早上火车六点到站,停十分钟离开,那么起码得提前半小时醒来做准备,火车声音这么响,不知会不会盖过手机闹钟声…她左看右看,那些陌生的乘客仿佛都心怀鬼胎。

关雎尔越想越不安稳,一会儿爬下去将两人的两双鞋子都拿上来,找出一只干净塑料袋包装好,放在床铺中间。一会儿又伸出头看看李朝生的中铺,看清楚衣服没有挂在外面,才放心。又将电脑包与双肩包并排放在鞋子边上,一起盖上被子,这样即使小偷也一时找不到了。全都安排妥当,可就是她几乎没多少地方可睡,只能老老实实仰躺着。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就睁开眼睛来巡视,不仅将自己床铺上的东西都检查一遍,还得探出脑袋检查李朝生的东西。于是,一夜无法安睡,几乎眼睛睁了一夜。等列车员来换车票叫醒,她却累得发呆了。

李朝生怎么都想不到出游的开端竟是这样,他激动地生龙活虎地醒来,面对的却是关雎尔呆滞的双眼。得知关雎尔一晚上一个人默默地照应两张床铺,几乎一夜没睡,而且递过来的李朝生的鞋子还带着被子里的体温,李朝生心里真想把这傻姑娘抱在怀里好好抚慰一通。于是,两人下了火车,第一件事是找到一家知名的全国性的商务连锁酒店住下,让关雎尔安全地好好地睡一觉。

安迪与奇点到了黛山县所属的市,这里虽然是安迪的家乡,可奇点比安迪更熟悉,他有生意在此地。他下高速就直接去了一家常住的酒店,登记入住。安迪做甩手掌柜,背着手看奇点登记,等接待递回她的护照与奇点的身份证,她好奇地拿来奇点的身份证细看。“你七五年生,才比我大四年。”

“我跟你说过我没比你大多少,你看来没相信。”奇点也看安迪的护照,彼此一点儿都不客气。

“我的生日其实应该在6月,前不久才知道的。生年倒是没弄错。”

闻言,柜台里面的接待一脸诧异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递来两个房间的钥匙卡。安迪拿了钥匙卡就走,她刚才听到暌违多年的乡音,瞬间触发她藏在脑袋深处的黑色记忆包,她唯有一躲了之,免得呆在酒店的大厅里,到处都能听到本地人的喧哗。可是,明天怎么办,明天即将密集听到的,都是正宗黛山的乡音,她从出生便已熟悉的乡音。在她的记忆中,乡音并不美好,充满下作的低级的粗糙的无礼的浑浊的暴戾的词汇,那些词汇是如此熟悉,她从小就在那些词汇中长大,只要有环境,她也是张嘴就来。那些词汇,她长大后不得不以闭嘴不言才能克制出口成脏。可是,今天才一接触,那些词汇已经排山倒海涌到嘴边,其他的记忆更是无边无涯,仿若受到催眠。她刚才就想给诧异看他们的接待一句损话呢,好不容易才忍住。她迫切地想要做一个正常人。

奇点见安迪有异,到电梯里才问:“怎么了?脸色不对劲。”

“近乡心怯,又听到几句本地话,激动了。最需要安眠药一粒,保证睡眠。”

“我有白加黑感冒片,可以给你一粒。你不嗜烟酒,药力足够。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安迪勉强挤出笑脸,等拿了黑片就赶紧吞了,躲进自己房间等睡觉。

但奇点越想越不对劲,心想,今天才到市区就这样了,明天又会怎样。

欢乐颂 27

但奇点越想越不对劲,心想,今天才到市区就这样了,明天又会怎样。他想来想去,挂了个电话给安迪,但安迪似乎是拔了电话,大概是拒绝骚扰。奇点只得直接去敲门,等门开,他就自觉退后一步,但脸上笑嘻嘻的,似乎有点儿不怀好意地看着安迪只伸出一只头。“还没睡?”

“在看书,等睡意。你什么事?”

“这么警惕,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

“换上睡衣了,不方便。”

安迪既然说得如此老实,奇点不便再开玩笑,“跟你说个正经事,走廊不方便,或者你来我房间?”

“哦,等等。”安迪缩回脑袋,披上风衣,走去奇点的房间,见房门洞开,她进去后也不关上,让门敞开着。而且她也不坐下,就这么站在过道上,双手插风衣兜里。奇点见此,索性远远站到房子的角落,免得安迪惊惶。

“我刚才想到一件事,你说你大英雄怕见老街坊,激动了。为什么车上跟我讲那么多有关孤儿院的事,你当时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按说也是回忆,你却没激动。你想过为什么吗?”

“唔?”确实怪异,安迪一时愣住了。按说,孤儿院的事儿也是她不愿提起的,凡是勾起回忆的事儿她都不愿多提,连以前谭宗明问起来的时候她都不愿多说。为什么今天能在车上情绪稳定地讲那么多?她当时甚至还提了本地人为什么不愿意收养她,那不比乡音更冲击吗?“不知不觉,上了你的当?”

“说明你并不害怕事实,你害怕的只是你心中提示的恐惧。说到底,你是自己吓死自己。”

安迪想了半天,摇头,“我恐惧的核心不是这个…”

“你恐惧的核心我在周四晚上已经见识到,但许多记忆都可以指向核心,乡音即可以让你联想。明天你即将见到的是最接近核心的事实,你弟弟,他可以提醒你更多联想。我给你一个忠告,无论你弟弟长什么样子,你就是你,你已经长成你这样子,你担心也好,不担心也好,命运都是只有一条路,改不了。所以看见你弟弟长什么样子,你如果恐惧,就是不科学与不合逻辑了。只有你已经长成的基因才是成就你的充分必然条件,其余都不是。”

“问题是我不知道我的基因把我导向哪儿,而我弟弟跟我有部分重叠的内涵…唉,基因问题太复杂,我已经咨询过,可忍不住自己吓死自己。”

“既然是既成事实,不如坦然,做好周全准备,但过好眼下的每一天。”

“这话说说容易啊。为什么癌症病人确诊后死得更快,一半是给吓死的。嗯,跟你讨论这个,我竟然又没激动。你是我的…你是好人。”在奇点面前说话太无戒备,她差点脱口而出甜言蜜语,连忙打住。感觉自己骨子里好生淫荡,这不是好现象。

奇点笑道:“我是你的好人?有多好?”

“烧得出舍利子的那种。药力起作用了,我得去睡觉。”

“批准。”奇点对着安迪的背影温柔地追上一句。“我会在你身边。”

安迪站住,回眸,心里瞬间冒出好几个问题,为什么?多久?怎么站位?但她又想到,坦然,过好眼下的每一天足矣。如此,便成就回眸一笑,飘然而走。美女,睡衣外裹风衣,赤足蹬一双拖鞋。及至美女走得没影儿,奇点还是发了一阵子呆,才去将门关上。

但很快一只电话过来破坏回眸一笑营造的旖旎氛围。“奇点,有个不情之请。明天请站在我身边,如果我情绪波动太大,请把我扭送上车。”

“那么你弟弟还接不接?”

“唉,不知道。届时请你帮我做决定。”

奇点真想问一句电话那头的人究竟是不是安迪,如此优柔,不是安迪的风格。可那一声叹息软化了奇点,她就是个小女人,要不然他跟来做什么。

樊胜美昨晚虽然一口拒绝了王柏川,可周六清晨才刚天亮,她就热切地起床了,调配各色精油洗头洗澡,直把整个小小的洗手间弄得香喷喷的。本来,周六应是洗晒一周脏衣服的日子,可樊胜美今天若有期待,一时顾不得洗衣篮里的衣服,忙着卷头发,做面膜,修指甲。等邱莹莹起床,见到的是已经容光焕发的樊胜美。

邱莹莹今天要去人才招聘会,可是她对自己的选择没信心。昨晚虽然在樊胜美那里碰了个小钉子,可她才不会死心,她见樊胜美哼着小曲儿挺有空的样子,立刻捧电脑过来请樊胜美帮忙参考。这一回樊胜美没有回绝,她一边轻轻按压涂有补水面膜的脸,一边帮邱莹莹认真看选择。只有樊胜美自己知道,她眼下心浮气躁。

“唷,你找的80%是销售岗位啊,这个你原本可没经验。”

“可我在简历里可以说,我在市场部呆了两年半。”

“市场部呆了两年半没错,问题人家要的不是你的销售经验,而是你销售的人脉,谁家都想捡现成儿的呢。除非你去同样产品的公司,要不然你的两年半没有用。而且你看,你选择的公司销售产品五花八门,有制药厂,有咖啡行,嗯,还有红酒行,你对这些公司销售的产品做过针对性的了解吗?应聘销售一般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你得有所准备。”

“公司招人后总有职前培训的吧。樊姐,你请帮我看看哪家公司有发展前途,比如像关雎尔的公司那样利润高工资水准高工作稳定工作环境好的,我想去那种公司,起码水涨船高,我的工资也能高点儿。”

“进那种公司,要么你有后台,要么你有硬本事,比如小关的英语可以直接看《原版生活大爆炸》,安迪有超人记性,你我有吗?平常人还是死心塌地踏实做事做积累。我帮你找找哪家公司可以提供你积累有效资历。你原来那种吃青春饭的文员工作不做了也好,是好事,没前途的。”

“好,我听樊姐的。”邱莹莹从善如流,尤其是樊胜美的教导她现在百依百顺。“樊姐,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今天又有约会?”

樊胜美无言以对,难道她能说她在等约会电话?那真太悲剧了。“我等会儿跟女友们喝茶。说到喝茶,卖咖啡豆的市场不知大不大,你应聘咖啡相关产品的销售…我真不知道职业前途怎样呢。你懂咖啡吗?”

“我连是不是速溶咖啡都喝不出来呢。我这么回答,会不会挨招聘的揍?”

樊胜美一笑,用不同颜色将适合邱莹莹的工作提亮,方便邱莹莹的选择。当然不会提亮红酒与咖啡那两行当,那两者似乎与邱莹莹的性格格格不入。“但前提,你不能穿这套衣服出门。我来给你配。说话也要记得多微笑,尽量不要哈哈大笑。”樊胜美来到邱莹莹卧室,给她挑了短西装配小A裙,邱莹莹穿上一看,又利落又青春,不禁抱住樊胜美亲了一下。樊胜美心一软,贡献出一只手挽的包包,配邱莹莹的衣服。这邱莹莹,工作两年半,竟没攒下一只人模人样的皮包。

邱莹莹收拾一新,蹬着中跟鞋咔咔地冲到樊胜美面前,樊胜美眉头一皱,邱莹莹立马知趣地笑着倒回去,改成扭扭捏捏地走出来,嘴里还说这是模仿樊胜美平日里走路的婀娜多姿。樊胜美这下是欲哭无泪了,她平时难道走路难道是如此做作吗?“你学关雎尔,请,千万别学我了。”邱莹莹仰面朝着屋顶思考会儿,终于走出了人样。“想不到,我工作多年,还得学关雎尔走路。”邱莹莹说的正是樊胜美所想。既然如此,樊胜美就不多说了,拍拍邱莹莹肩膀将她送出门,祝她好运。

可邱莹莹走出到电梯,忽然折了回来,抱住樊胜美郁闷地道:“樊姐,万一又不成呢?为什么我做什么都做不好,连走路都要学关雎尔?”

“嗳,怎么忽然不自信了呢?要相信自己,尤其今天更要展示给HR们你的自信。”

“要我怎么自信呢?资质不好,长相又一般,要工作没工作,要恋爱没恋爱,生活费还得问爸妈伸手,你说世上多一个我跟少一个我有什么不同?招聘市场上我凭什么让人看中我呢?我越想越泄气了。”

随着2203的门“卡啦”一响,里面钻出一个人头,一句话,“哇塞,背背山。”

“背你个头,又想惹事还是怎的?”邱莹莹毫不犹豫就扭头给了曲筱绡一句。

樊胜美不禁笑道:“你看,这就是你的优势,干脆,大胆,直爽,行动力强。去,招聘会上展示给他们看。”

“真的?”邱莹莹是真的被最近接二连三的事儿打击得没自信了。

“当然是真的。听樊姐的,挺起胸膛,去吧。”

邱莹莹却是趴在樊胜美身上猛嗅几下,说句“樊姐真好闻”,才姗姗走开。吓得樊胜美花容失色,往后连退三步,曲筱绡听了差点儿笑死,大声道:“小邱,看你调戏樊姐的份上,我给你一个保底,你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公司有销售位置给你坐,不过偶尔要出卖色相做三陪。”

“我呸,你啥时改做老鸨了?”邱莹莹背对着曲筱绡头也不回。

“女孩子做销售不卖色相卖什么,长难看的人家门都不让你进,你想好了。”

“对喽,你开什么公司卖产品,你整一个妈妈生。”

“你这回终于理解正确,告诉你,别端什么女大学生臭架子,你要是能拿出卖艺不卖身的劲头,做什么都能成。预祝应聘成功。”曲筱绡笑嘻嘻地追着走进电梯的邱莹莹说完最后一句话,才转脸对樊胜美道:“我说得对吧,樊姐。”

“对不对咱暂且不论,你今天对我这么客气,必然有鬼。我说得对不对?”

曲筱绡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笑嘻嘻地道:“樊姐说得再对也没有了,你吃早饭没?我最爱与美女一起吃饭了,秀色可餐啊。一起去?”

“走。”樊胜美等不到电话,心烦气躁,不愿意一个人呆着,与曲筱绡一起去吃早饭倒也挺好。她披上夹克关上门,但忍不住追上一句,“想要销售做得好,老鸨一样的厚脸皮是重中之重。”

“还是樊姐啊,难怪我跟朋友们一起去会所玩儿,一个妈妈生被我们玩得没招。原来我是天生的商业奇才啊。”

樊胜美哭笑不得,正好电梯来了,她连忙窜入。可曲筱绡今天行动慢得多。樊胜美一看,才明白了,“今天脚不舒服啊,难怪对我这么客气。”

曲筱绡被识破,索性双手挽住樊胜美的胳膊,“樊姐,这22楼我最爱的是你,话说我们旗鼓相当火花四射多么好玩啊。哇,樊姐身上好好闻哦。”

顿时,电梯里的男人都垂涎欲滴看向樊胜美,樊胜美欲哭无泪,人人都怕厚脸皮啊。

走出大楼,更是有一只只流浪猫上来见面行礼,曲筱绡一路吊着樊胜美的膀子,白粉丝曲小五曲二妞曲黑胖地检阅过去,很是热闹大牌。可是偏偏,两人刚走出小区,准备左拐,王柏川举着手机喊了一声“胜美”。显然王柏川正在说电话。有曲筱绡撬邱莹莹墙脚之先例,樊胜美立马提高了警惕,先回王柏川一个笑脸,随即转身拦在两人中间,轻而严厉警告曲筱绡:“请你,立刻自己去早餐店,立刻,我不陪你了。”

曲筱绡却硬要探出脑袋看清楚王柏川,才拍拍樊胜美的肩膀道:“青年才俊啊。放心,我最近迷恋一个帅哥,没空找茬。”说完还真乖乖地走了。

樊胜美却是看着曲筱绡走远,才返身朝王柏川走去,王柏川当即先送上黄白粉三色百合一束。捧起花束,樊胜美才想起她脸上没有化妆,一时去留两彷徨。王柏川很快结束通话,道:“胜美,有客户听说我来了海市,想跟我见一面,我这就得去机场接他们。可忍不住想先见见你,本来想到门口再给你打电话,想不到这么巧。”他看看手表,“我们还可以说几句话。你正准备与你闺蜜出去吗?”

“我邻居呢,我们本来打算一起吃早餐。你还是去机场吧,周末路上堵,别耽误接客户。”面对王柏川热辣辣的眼光,樊胜美娇羞不胜地低头看着百合,“需要安排吃饭什么的,尽管来电咨询。”

王柏川毫不掩饰地道:“我还是当年的那句话:中心藏之,无日忘之。胜美,等我忙完立刻来找你。”

王柏川急急忙忙走了,樊胜美看着车子离开,才一路微笑着拐进早餐店。她才进门,就见曲筱绡高举手臂朝她挥舞,她忙走过去,坐在刚放下手机的曲筱绡对面。曲筱绡抢着就道:“樊姐,我爸说,做生意第一要紧是搞清楚客户底细,所谓底细,就是客户资产多少,债务多少,支付能力如何,是吧?要我帮你调查你男朋友底细吗?”

樊胜美微笑道:“不用,我们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

“哈哈,我今天马屁老拍马腿上。我该怎么讨好你呢?我脚伤已经在家宅一天了,真快闷死了,好想跟你一起逛街哦。”

“你,还想逛街?”

“我的意思是,我们去热闹点儿地方找个露天咖啡座,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帅哥。”

“一对对毛眼眼找哥哥啊。”

“是啊是啊,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再不看帅哥就冬天了。我那些朋友都还睡觉,我等不及了。”说话时,曲筱绡手机来了短信。她拿起来看一眼手机,看一眼樊胜美,眼神复杂起来。想了想,索性将手机递给樊胜美,让自己看上面的短信。

手机上首先是王柏川那车子的车牌号,车型是宝马320i,然后写着车主是翔风汽车租赁公司。樊胜美呆住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王柏川可没否认过那是他自己买的车,还说过国产了才买得起之类的话。原来是骗她。

曲筱绡见此忙道:“我不是故意的哦,我声明,这回我出发点绝对纯洁。”

樊胜美回过神来,才故作平静地道:“人生处处有伏笔啊。”但樊胜美心中则是翻江倒海,郁闷得不得了。终于有一个在曲筱绡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结果当场被戳穿。她越看手边的这束花越不顺眼,可又不便当着曲筱绡的面发脾气,只得闷声不响,免得一张嘴就露馅。

邱莹莹非常淑女地挤地铁,非常淑女地以关雎尔标准步幅走到人才市场,然后非常淑女地寻找樊胜美提亮出来的单位。可是,毫无疑问,樊胜美看好的公司,摊位前无一不是人山人海。邱莹莹排了一个队,等排到,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虽然对方收了她的简历,可邱莹莹并不指望对方能给她进一步面试的通知。她又到其他摊位转了转,都不理想,有一家直接就否定了她,因为一问就知道她没有真正销售经验。

她心里有点儿失望,不是说眼下劳动力短缺吗,怎么招聘摊位前还这么热闹。看起来劳动力短缺,大学生不短缺。这不,连那家咖啡贸易公司摊位前也有好几个人轮候。咖啡,邱莹莹舔舔已经干渴的嘴唇,心想,虽然樊姐不认可这家,可不妨瞎猫抓死老鼠试试看也好。她想走过去询问公司做什么,招聘的人员又是做什么。但站在一边的一位青年男职员反问一句:“你喝咖啡吗?平日里喜欢喝什么咖啡?”

邱莹莹一下被问住了,果然如樊姐所言,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她索性淑女地微笑道:“我不懂咖啡,但我喜欢咖啡香。希望能获聘,让我接近咖啡,了解咖啡。”

那男职员看看她,“噢”了一声,“我们公司想招有经验的人才,对不起。”

邱莹莹反驳:“人才都是历练出来的…”但她顾盼之间,看到隔壁摊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白主管是谁?见白主管西装笔挺,待遇良好可以坐着与招聘人说话,她心头火起,凭什么。她跟面前男职员说声“对不起”,便奋勇冲到隔壁摊位,对招聘人道:“对不起打扰,这位白先生是因为做账有猫腻才刚被前公司开除,这种人千万不能用在财务部,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给你他前公司的电话号码。”

白主管抬头见是邱莹莹,二话不说,起身就是一个耳光,随即一声不吭快速走开。邱莹莹被打得七荤八素,等回过神来,白主管早逃得不知去向。可周围有人轻轻说她多管闲事,邱莹莹哽咽怒道:“我嫉恶如仇,可以吧?你们看着一个女孩子被恶人打,为什么不帮忙?你笑什么笑…”她怒指一个应聘者,那应聘者不欲得罪人,悄悄走开。

邱莹莹无趣,捂着被打痛的脸庞,去咖啡公司摊位收拾应聘资料。不料那位刚才拒绝她的男职员道:“大侠,请慢走,让我看看你的资料。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本大侠没那么娇贵,但请给把凳子让我坐会儿,我腿软。”

咖啡公司的人赶忙递给邱莹莹一把圆凳,邱莹莹坐下,从包里拿出面纸擦掉眼泪。可心里委屈,脸上痛楚,眼泪擦之不尽,她最近为什么接二连三倒霉个没完啊。有人递一瓶矿泉水过来,“大侠,喝口水,你够厉害的。”

“别提了,大侠有这么窝囊打不还手的吗。”邱莹莹虽然啜泣,话可一定要说个明白。

旁边有人不禁想笑,可又不好意思笑出来。那个咖啡公司男职员道:“公然跟男人对抗,还是需要点实力的。”

“是的,话当然是这么说,谁不知道。”

那男职员道:“我们公司设有实体店,专门营销中高档名厂咖啡机器和咖啡原物料,我们需要一位收银员,平时帮助打理展示厅,操演咖啡机器,讲解咖啡鉴赏,当然推销产品也在其中。我看你的资料上写有你懂财务知识,不知你对那职位有没有意向。”

邱莹莹大为意外,泪眼盈盈看着眼前男子,“你能做主吗?工资福利怎么算?”

“我能做主。这是我的名片。”

邱莹莹双手接过,一看,通天的。希望终于降临了。原来小胜真的凭弱智啊。

欢乐颂 28

奇点清晨起来,自以为挺早,先打电话给吃了黑片的安迪提供叫醒服务,又是响了没人接。奇点以为安迪又是拔掉电话还没接上,就出去敲门。可是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奇点慌了,他立即联想到周四那天晚上安迪的失常。他逮了一个正好推车过来做房间的楼层服务员,让赶紧开门。交涉好几招,拿出房卡身份证给查个清透,又有保安监督,楼层服务员才奉命开门。可是,奇点冲进去一看,房间整整齐齐,床上也是整整齐齐,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保安与服务员都说客人可能出门去了,唯有奇点不认可,安迪怕听乡音,怎么可能清早出门去自讨苦吃。他要求查看楼道录像。

正交涉着,门口安迪的声音传来,“咦,这是我房间吗?怎么回事?”

奇点回头一看,正是安迪,不禁大吁一口气,“你去哪儿了?”随即赶紧向服务员与保安道谢并道歉,他心急跳出门,没带钱,让安迪给丰厚小费。可忍不住,在安迪给小费时候又问一句:“你去哪儿了?”

安迪本想取笑,可看清奇点脸上的焦急,心里异常感动,“我强化心理建设去了。一个小时前出门,周围转转,买杯豆浆喝了。”她边说边也跟着向服务员和保安道谢,殷勤送出门去,她心里有点儿猜到是怎么回事。但转身,她就指出,“你说绝不进我房门一步的。”

“本想问你感觉怎么样,既然还能倒打一耙,可见状态良好。”奇点挺为自己刚才的兴师动众不好意思,但经过安迪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站住仔细辨认一下安迪的神色,才“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奇点…谢谢。”

“又多烧出一颗舍利子。”

安迪微笑。回头两人约了去吃早餐,她才详细告诉奇点,她回国的原因正是弟弟,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找到弟弟,让她有点不敢相信。奇点道:“老谭用你弟弟邀你回国帮忙,却依然落力为你寻找弟弟,不在时间上做手脚,这个男人,光明磊落,也烧得出舍利子。今天接了你弟弟,送到环境良好的疗养院之后,你打算就此打包回去美国?”

“我是不是很过河拆桥?”

“不帮你开脱。”

安迪愣了一下,见奇点大口吃饭不理她,心里有点儿乱,赶紧没话找话,“我刚才出去遛弯,跟人用本地话小吵一架。我好好地走路,一个中年女人一头撞过来,还指责我挡了她遛狗的道儿,我一张嘴,她就一脸灰黑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本地骂人的脏话我张嘴就来,她不是对手。我从小混街头,在孤儿院也是凭此立山头。”

“你回美国去,以后有人欺负我,谁帮我出头?”

安迪原想使劲踩自己,想不到人家不接招,她又无计可施。看着奇点不理她,她又很心烦。“好吧,我认错,当初回国时候不应该通知你,唉…”

奇点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安迪,反而出言宽慰,“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做吧。但起码有一点我昨晚没说错,你今早方言骂人了也没怎么样,说明你比你想象中能扛。所以你不必急着逃避熟悉的环境去美国,国内乱哄哄有乱哄哄的好,挺好玩挺刺激,是不是?我希望你别走。也为老谭劝你一句,不要让好朋友失望。”

安迪想了很多,直到上了车,听到奇点提醒她系上安全带,所有的坚持稀里哗啦全崩溃了。她拿出手机拨通谭宗明的电话,开门见山,“老谭,我周一开始建立新部门,把我最擅长的事做好。”

谭宗明小心地问:“你见了你弟弟?老严没安排好?”

“我还没见。不管见没见,就这么决定了。”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奇点,见奇点微笑,她心里也开心。“只是你得今天就回海市做前期了,我们速战速决。对不起你的新女友。”

奇点闻此言,不禁想到周四晚上谭宗明看他的眼光。是男人都明白那眼光意味着什么。他只得耐心等安迪将电话打完,才急着追问:“老谭有女朋友了?”

安迪一时脑子转不过弯,“老谭有女朋友?噢,他,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口头禅是钱太少,美女太多;等开始做得风生水起了,他的口头禅换成时间太少,美女太多;现在的口头禅是生命太短,美女太多。不过他有分寸,从来享乐不耽误工作。甚至化情敌为战友。”

“你看得惯?你不是生活很严谨吗?”

“你们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经常凌晨一二点才上线跟那时候在美国的我聊几句,别跟我说你玩到一二点一直就只看电影吃爆米花上网聊天看书喝茶。”

“完了,舍利子少一颗。可我现在不一样了,你看昨天正常吧?以后跟你的作息,只跟你玩。”

安迪忍不住又笑了,跟奇点在一起,她笑点特低。这么说说笑笑,一起来到简陋的敬老院,一路心情顺风顺水得很。她不知怎么感谢奇点才好。

敬老院规模不大,进门有个小小的院子,太阳很好,许多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漂浮着一股浓郁的老人体味。不能动弹的老人一脸的漠然,能动弹的都将目光汇聚到新来的陌生人身上。老人大多耳聋,交头接耳时候自己为窃窃私语,其实大声得隔墙都听得见。安迪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议论有人来领小明了,秀媛要哭死了。安迪不知道秀媛是谁,但估计小明就是她弟弟。先到此地的严吕明一从屋子里面出来,安迪就轻声问秀媛是谁,原来正是这家镇敬老院的院长。

走进院长近似于杂物间的办公室,安迪一眼见到一个清秀男青年。男孩子长得斯文,尤其是衣服虽然有点不合身也有点旧,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男孩子低头谁也不理,只顾着一二三四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安迪则是感觉男孩子异常陌生,不欲靠近,紧紧贴墙而立。她原以为她将见到一个脏乱不堪的疯子,就像印象中的妈妈,她还以为见面时候得有人控制弟弟的手脚,甚至得有人控制弟弟的嘴,她想不到弟弟如此安静,安静得…静若处子。

直到大嗓门院长秀媛声若洪钟地道:“小明,你姐姐来接你了,喊姐姐。”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给小明看,谁是姐姐。小明迟疑着抬头,但只是草草看安迪一眼,又低头数手指玩。秀媛急了,伸手招呼安迪:“你过来,我们小明不脏,你别躲着,你过来跟小明拉拉手。我们小明乖着呢,你当姐姐的还怕他?”

安迪连忙乖乖过去,想拉小明的手,可小明就像见瘟神,来不及地往秀媛身后躲。秀媛连忙安抚道:“别怕,别怕,这是你姐姐,不是别人。”

“二婆说她要带我走,我不走。”小明终于开腔,说话有点儿迟钝,口齿却是清楚,“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小明别怕,你姐带你去过好日子呢,乖…”可秀媛抱着小明安抚几句,就终于忍不住爆了,“这位小姐,看你样子你日子过得不错,我问你,你们早年为什么扔了小明?虎毒不食子,你们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扔,我们小明咋了?有什么不好,你说。我真不放心把他交给你领走,既然小明也怕你,我索性放话在这儿,要领,你那作孽的爹娘自己来领,好好给我们小明赔罪了,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扔小明,我再放行。否则谁知道你们今天领明天扔的,我不相信你们,别跟我说什么一样的DN啥的,我不认。”秀媛一边说,一边利索地摸摸小明的头皮,让别担心。

“我们爹妈都死了,我也是孤儿院长大的。对不起,我才找到小明,给你添了那么多年的麻烦。”

“啊…”秀媛院长看看安迪,看看小明,这才主动拉起小明的一只手,递给安迪,“我冤枉你,唉,你也是可怜人,你领走小明吧,看你这么找他,应该不会亏待小明。”

但小明只跟安迪碰一下手,就死命缩回,又转到秀媛院长身后躲着。秀媛道歉说孩子让她养坏了,怕生。安迪却心领神会:“我理解,当年我在孤儿院时候也怕被人领走,相比外面,还是院里最安全。小明…更怕吧。”即使秀媛一心急就只会说本地话,安迪依然坚持说普通话,唯恐一说本地话就乱来。

“唉,你跟小明一样,都很懂事。小明,背口诀来听听。”小明背乘法口诀时候口齿特伶俐,秀媛趁空就跟安迪说:“你们姐弟长得像,脾气也像,乖,懂事,聪明,连说话也像。唉,到底是姐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安迪听一句,不得不喝一口随身带来的矿泉水。等秀媛说完,看到小明背乘法口诀一字不差,不禁想到自己当年跟着上小学的大孩子无师自通,才四五岁就能背口诀,因此经常被阿姨们推到志愿者前面表演,就像现在的小明。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了,她当年也是躲在阿姨后面背口诀,眼光不敢与外人相遇。

她只能强迫自己喝更多的水。

奇点正想说话,劝安迪到别处舒一口气,秀媛叹道:“你们谁去打开车门,你们都去外面躲会儿,我替你们把小明弄上车。”

安迪却盯着躲在秀媛背后惊惶的小明,仿佛看见孤儿院时期的自己,对,就是镜中的自己。她想说什么,可胸口闷得慌,也不接腔,转身大步走出门去,一直走过院子,走到大门外,才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会儿奇点出来,她愣愣看着奇点,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她讨好地看着奇点,讨好地道:“如果我哪一天也出事,要是能像小明那么安静倒也很好。好在,我们很像,很像,我会安静,不会惹人嫌。”

奇点不说话,很自然地伸手想提供怀抱给安迪,可没料到,这反而犯了安迪的大忌。安迪几乎是大叫一声地逃开了,飞一样地冲进奇点的车子,紧紧将自己关起来,四门上锁。奇点不知怎么回事,走过去想说明白,可安迪捂住脸不看他,当然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奇点只能看着走出来的严吕明发呆,两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奇点此时想到做完安迪的托付,如果她情绪不稳,由他做出决定。但奇点想到周四晚上更不稳定的安迪,他决定花时间等待安迪自己恢复镇定。

过会儿,奇点与严吕明终于见到安迪开始喝水。再过会儿,安迪停止喝水。又等好久,安迪才走出车门。可已是一头一脸的汗水。秀媛走出来看见,快嘴快舌问:“怎么了?别难过啊,从小不见,小明不认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奇点忙道:“安迪身体有点不大对劲。”

安迪道:“我没事了。院长,我弟弟就托付给你,我不领走了,他跟着你很好,我只要他好就放心。以后每月我会寄钱来,请你替他买吃的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