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玄主噎住,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尴尬。“那个,主上,你知道的哈……”他没解释。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的城最大的特色就是天陌所说的两点。

“那就去那里。”天陌点了点头。

摩兰北漠交界处的罪恶之城在草原上是臭名远扬的,住在那里的都是一些走投无路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没有了正常法规将人性约束,因而整座城市都被血腥暴力死亡所充斥,人们如同生活在末世中一样,每一日都在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寻欢作乐。那是一个正常人类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所以能安然屹立于两国的夹缝中十数年。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而且还没有丝毫责怪之色。暝玄主一愣之后,眼中浮起欢喜的神色,就像他幼时第一次得到天陌夸奖那样,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许孩子气。他正想再说点什么,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自后院方向遥遥传来,因为是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天陌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询问,暝玄主啊呀一拍额头,像是忘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在场其他几人眼中也露出喜悦之色。

“主上,龙大姑娘生产了。”

一句话,让天陌脸色微沉,人已站了起来,出门往后院走去。

路上暝玄主才说出龙一来的原因,竟是为了带伤溜走的轩辕十三。其实她是白日到达的,只是在离城数里的地方却突然阵痛起来,不得不退于此处生产。他们来时,正是生产的紧要关头。好在她的夫婿正在里面,倒不至于让人过于担心。

“小十三?”天陌脚步微顿。那丫头一向乖巧,怎会做出这等事?他反射性地想到刚丧生火海的封九连城,原来就沉着的脸不由变得更沉了。

“十三姑娘重情义,当初陷身于黑宇殿时,封九连城对她颇多关照,只怕此次是为他而来。”暝玄主将自己所收到的消息稍加整合,然后得出这个结论。

天陌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他心中明白,那丫头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子,除了由得她,还能怎么。

“主上,你看是否要……”暝玄主也有些无奈,本来他是想截断封九连城所有的生路的,但目前看来只怕不可能了。

果然,天陌摇了摇头,“如果封九连城命够大的话,那就给他留一条路。”顿了顿,几近叹息地道:“总是要让那丫头吃点苦头的。”他不由得想到小冰君,眼神微柔,暗忖就不知封九连城有没有他的那份福气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龙一生产的房门外。隔着窗与龙一说了几句话,龙一的声音虽然疲惫,却难掩为人母的喜悦,再没了平日的冷漠。

抱孩子出来的是言四,剑厚南不舍得离开妻子,只在里面告了声罪。

是个男孩,鼻唇如父,眉却凌厉似母。天陌抱入怀中的时候,孩子突然睁开了眼,好奇地看着他,双眸又黑又亮,如同没有一丝杂质的黑宝石。天陌不由怔住,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却不知是为了这纯真无邪的注视,还是因为乍见新生命而有所感触。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身旁一群人如狼似虎的眼神,不由莞尔,于是将孩子交给了最靠近自己的图云雁,由得他们去互相争夺。一群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似乎在一瞬间都恢复了童真,竟为孩子的某一部分更像谁而互不相让地争辩不休。

看着他们,天陌知道黑宇殿的事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放手,然后去做一件他在不久以前临时决定要做的事。

目光落向黑宇殿方向的深黑夜空,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无比地想念起小冰君来。

结尾

不可计数的年月之后。

扶桑如火,映着一弯清溪,盛载着夏日的热情。一个白裙女子侧卧在溪畔青石上,鸦羽般的长发散在身下,呼吸沉沉,似已寐着。数瓣红艳的花瓣洒落在她的脸上发间,以及雪白的衣裙上,映着那绝世出尘的容颜,几乎要让人以为是花妖眠暑。

然而这样宁静美好的一幕很快便被一串伤心的哇哇大哭声破坏殆尽。那哭声稚嫩,满含委屈,让人听着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那女子修长美好的秀眉皱了皱,带出些许少女所特有的娇憨,然后缓缓睁开眼,现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来。等她抚着额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时,一个穿着月白色夏衫薄裙,披散着头发的小丫头正一边大哭着,一边两手捂着屁股,光着小脚丫子往她跑来。

“怎么了?”接住那飞奔过来的柔软小身体,女子心疼地问。

“娘娘,呜……娘娘……为什么鸦鸦会有尾巴?还有……还有尖尖的耳朵?呜……为什么鸦鸦跟你们都不一样?”小丫头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的样子,长得竟比女子还要好看许多,只是却有两只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以及一条挡也挡不住的同样毛茸茸的黑尾巴。

鸦鸦哭得很伤心,女子抿了抿唇,强将到嘴边的笑声咽下去,只留下唇畔无法掩饰的深深梨涡。

“娘娘不是跟你说过吗,那是因为爹爹是幻狼族的呀。”回答的声音温柔而充满耐心,虽然这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无数遍。

鸦鸦在女子怀中扭动着小身体,硬将尾巴藏好了,才往自己来的方向看了眼,眼角仍挂着眼泪,扁着小嘴可怜兮兮地道:“可是哥哥姐姐都没有……六哥哥和七哥哥他总是揪鸦鸦的耳朵,揪鸦鸦的尾巴……”

扑哧——女子终究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但立即知道坏了,想要收回已是不能。

果然,怀中的小姑娘听到声音,先是抬起头迷茫地看母亲一眼,在发现自己被取笑后,顿时哇地一下,又大哭起来。

女子扶额,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个爱哭的小鬼,前面七个都没如此,害她还以为幻狼族的孩子都比较独立呢。

就在此时,一个淡漠中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在母女俩头上响起。

“顼儿。”一个黑袍曳地俊美若神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后面,一只手温柔地按上女子肩膀,目光却如电般扫向鸦鸦跑过来的那片扶桑林。

“爹爹。”见到他,鸦鸦立即闭上嘴,挣扎着从母亲怀中跳了出来,垂着小脑袋老老实实地站着。同一时间,只见林中黑影闪出,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青年出现在三人之前。青年长得与黑袍男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由岁月磨砺出来的沉凝,多了几分青涩。

“父亲。母亲。”青年恭敬地喊。

“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男人淡淡道,“下次再这样,你就和鸦鸦一起去冥鬼谷。”

此话一出,青年和小丫头都不由打了个哆嗦,显然是想到冥鬼谷里面的人了。青年赶紧答应一声,弯腰一把拽住鸦鸦的小尾巴将她倒拎起来,然后带着她快速地消失在两人面前。生怕慢一点,男人就会改变主意。

脑子里反复映现小丫头眼巴巴看着自己却又不敢求救的小可怜样,女子有些坐不住了。

“陌,鸦鸦还小,你会不会太严厉了?”她站起身,迟疑地道。

男人伸手揽她入怀,低头安慰地亲了亲她的鬓角,神色温柔,哪里还有之前严父的样子。

“他们每一个长大前都要经历这么一段。心智成熟得越快,人身越早转化完全。”

想到前面几个孩子的遭遇,女子不说话了。她的每一个孩子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也都被哥哥姐姐捉弄过,然后成功蜕变,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相较之下,鸦鸦已属晚的,大抵是有自己护着的原因。她当然可以一直宠着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始终要长大,这却是她无法阻止的。

不愿她在这上面伤神,男子挽住她的腰,笑道:“由他们去吧,你还不相信顼儿。”又道:“再过半月就是祭天日,你可又要劳累了。”

听到祭天日,女子眼睛一亮,露出孩子般欢喜的表情。

因为祭天日他们都会回来。她的孩子们,她的姐姐姐夫,还有明昭哥哥和嫂子,以及很多很多散布各地的朋友。

她是小冰君。那一年,她的夫君,她的天陌为她证明了永远。

人与人相守,是可以永远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