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青云骤裂,日轮陡升,刺眼金茫透过层层云雾散出来,刹那间耀遍山里山外。

就在此时,身后关内远处,邺齐大营方向,忽然响起异动。

刀枪相触之声由远及近,又隐隐夹杂了混乱人声。

城头守军慢慢回身,朝关内大营望去。

透过山间晨雾,远处之象依稀映入眼中,待士兵们看清之后,双眼登时充血,嘴角微开,本是疲惫至极的身体也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邺齐营寨之内,处处可见邰涗士兵的身影,挽弓执枪,刀箭俱备,大营之外,“狄”字帅旗迎风展动,赤色映着金茫,煞是夺目惊心!

清浏关内杀声四起,浓重的血腥气味自远处飘来,隔了良久,城头守军们才反应过来——

邰涗大军袭营!

但…

怎么可能!

有哨兵反应过来,飞快地回身冲至城墙边,俯身尽力朝远处张望,关外邰涗大营仍在,马匹帐篷徒留关前,可却独不见一个邰涗士兵!

哨兵浑身一阵胆寒,手脚冰凉,缓缓将身子转回,脸色惨白。

关内五千邰涗大军,竟是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冲入邺齐大营,杀向尚在睡梦中的邺齐大军!

清浏关城上守军们怔愣着,呆呆地望着关内血雾腾漫的场景,久久都作不得反应。

厮杀喊叫声不绝于耳,邰涗将士们吼声震天,军心凝结,有如利刃一般将邺齐大营劈得粉碎!

营内邺齐人马如同待宰羔羊,丝毫没有抵御之力,奋起突围的少数士兵们,也只是跨上战马,火速朝逐州城内奔去!

一阵狂风刮过,扫得远处邰涗帅旗猎猎生威,赤色大字随风而动,这才将城头守军们猛地惊醒…

“跑!”

“快跑!”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嘶哑的声音蓦地划破城上静谧之氛,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反应过来,随即手忙脚乱地冲下城楼,飞快牵马近身,沿着远处向东面撤去的邺齐大军之迹,竭力往逐州城方向逃去!

清浏关既破,便再也守不住留不得,如果不逃,邰涗大军回身斩刃的便是他们!

逐州城城门大开,迎薛晖刘睿大军入城,残兵败将灰头土脸,身下战马亦没了生气,城外护城河上栈桥浅震,行在最后的士兵们颇不甘心,在入城前又回身遥望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士兵们满面怨愤的脸陡然转惊——

远方雾中,邰涗帅旗高高扬起,缓缓及近,铁甲军容越来越清晰,邰涗大军竟然追上来了!

一夜未眠来袭清浏关,于邺齐营中血战多时不休,此时此刻,邰涗士兵们如何还有体力,能够一路追他们至逐州城下!

来不及多想,邺齐士兵们冲着行在前面的薛晖等人高呼:“将军快看后面!”

已入城的薛晖闻声,又策马而回,朝后望去…

双眸泛起血丝,嘴唇微颤,他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晖狠狠咬牙,扬鞭冲城上士兵大喝道:“待全军入城后,将护城河上的桥给我毁了!”

没了桥,他狄风就算再有能耐,也近不得逐州城!

邺齐大军残部尽数入城,城门缓缓合上,士兵们身子还在抖,先前狂跳的心渐渐趋缓…

不论怎样,仍是活下来了。

薛晖入得城中,二话不说,卸枪下马,便直往城头而上;刘睿见状,忙吩咐了麾下将士,将兵带回,自己跟着薛晖朝城墙上跑去。

逐州城头守军见薛晖上来,忙让出前面,“薛将军!”

薛晖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就大步走至城墙边处,定定地朝远处望去。

刘睿跟来,脸上血汗之印交错,面色愤恨,低声道:“将军此时是如何打算的?那邰涗大军是怎样入得关内的,让人怎生都想不通!”

薛晖冷笑不语,双手紧攥成拳,甲胄之下胸脯起伏不休,心中怒海翻涌,他知狄风向来用计奇险,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邰涗大军竟能于清浏关内奇袭邺齐大营!

他一夜尽防关外生变,何曾想到却于清晨败于关内!

城外远处,邰涗大军阵容齐整,铁甲渐近,帅旗高扬,隐约可见阵前狄风银甲着身,身下战马蹄踏飞快,朝逐州城猛奔!

刘睿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朝薛晖*近了些,“他们…如何能够这么快!”

薛晖心中生出些寒意,手搭上城头石砖,面上仍作镇定之色,“城下护城河上之桥已毁,还怕他作甚!”

二人立于城头,眼睁睁地看着狄风率部疾行而来,邰涗军阵向前推进速度是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减缓之势。

…疯了,他们是不是疯了!眼见河上无桥,为何还不止步!

薛晖掌间虎口微裂,有血丝渗出,盯着城外的眼睛是越睁越大——

邰涗大军遇水而不退,气势震天,丝毫不带犹豫地跳入河中,而后一边大喊着,一边涉水而过,争先抢后地冲上对岸,直逼逐州城门!

薛晖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前景象未变,邰涗大军更近,阵前狄风盔上之缨他已能看清。

虽是夏日,可天明未久,城外护城河中之水仍是冰凉渗骨,这些邰涗士兵们却似是置身于外,丝毫没有感觉!

刘睿在一旁已然大怒,吼道:“狄风小人,趁夜袭营,不知用的是什么下三滥手段!此刻不依不饶逼至城外,区区五千人,难不成还想攻下逐州城?有种待我打开城门,两军列阵对战,看是谁胜谁负!”他满面涨红,扭头对薛晖道:“薛帅但给我麾下人马,让我出城同他一战!”

薛晖粗喘一口气,心中怒火愈旺,虽知刘睿年轻气盛,所说之言纯是意气之争,为兵家之大忌,可自己此时亦是胸懑难平!

麾下大军遭狄风重创,眼见邰涗大军彻夜未眠,此时人困马乏,又涉水奔袭,两军相抗之下,邺齐大军胜算当是更大,若率军出城要战,想必能一挫狄风锐气…

此念一出,便再也遏制不下,薛晖胸中气血翻滚,望着城外邰涗大军,只想挥刀斩个痛快!

他回身,看了一眼刘睿,狠狠道:“我亲自率军出城!”

整军素容,列阵于城门之前。

逐州城门渐开,城外邰涗大军阵锋尖锐,直指城中,却是未动。

邺齐大军出城,薛晖居阵中,赤甲玄缨,长枪在手,遥望对面,缓缓而行。

邰涗大军只是不动,狄风于军前压阵,只是盯着对面城门,邺齐大军兵马渐出,越来越多,可他却仍然不出号令。

薛晖人马随阵而出,赤甲刺眼,于阵中甚是醒目,一望便知。

狄风远远望见他,黑眸中火花陡闪,嘴角忽地一翘,贴在马腹侧面的双腿猛地一夹,臂挟长枪,回身对阵猛地举枪右扬,而后转身对前,疾速朝前冲去!

……

大历十一年八月二十八日,右骁卫上将军狄风率军破清浏关,直逼逐州城。邺齐大将薛晖率军出城迎战,列阵于城外。

狄风领兵带阵,拥马项直入邺齐阵中,手刃薛晖中脑,并刘睿擒之,后大败邺齐守军,破城而入。

逐州既下,狄风命人火速归京上报天听,调江西路邰涗禁军赴逐州守城,而自率部扎营于城外。

……

逐州城外,邰涗大营中火光耀天,笑声不断,人人脸上均是喜色。

大战之后便有大赏,狄风虽是治下颇严,却也不愿在此时扰了士兵们的兴致,也便随他们肆意乐上一晚了。

中军帐帘抖动两下,方恺自帐外进来,脸上亦是挂着笑,“将军!”

狄风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写要报至枢府的折子,“何事?”

方恺挠挠头,“将军生擒的那个邺齐小将刘睿,死活不肯进食,说是一定要见将军一面!”

狄风停笔,“为何?”

方恺诞笑两声,“他说,死也想不通将军是如何能破清浏关的!说是恳请将军告诉他…”

狄风低低一笑,“他既是不愿进食,那便饿他两顿,明日得空了,我去会会此人。”

方恺应了,却是不走,嘴唇动来动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狄风挑眉,“还有何事?”

方恺挠挠头,嘴角歪了歪,“将军…逐州城里的降官给将军送了份礼来。”

狄风面色转黑,“退回去。”

方恺撇撇嘴,“只怕是不好退…”

狄风扔下手中的笔,眯了眯眼睛,“你到底是何意?”

方恺嘿嘿一笑,“将军,这礼都送到门口了,我看您就收了罢。”说罢,猛地冲帐外击了两下掌,又看向狄风,笑道:“将军慢慢享用,属下先告退了。”

狄风起身正要斥他,却见帐帘被人撩起,一个女子被人推了进来。

方恺不等他开口,便飞快地闪身而出,帐帘自身后落下,打在那女子的裙摆上。

狄风生生愣住,怎么都没想到,方恺口中所说的“礼”,会是一个大活人…

女子头低着,瘦削肩膀微颤,似是在低泣哽咽。

狄风撩袍,快步走下来,急急道:“姑娘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