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顾大人,你还没告诉我怎样把蜘蛛的最精华的那部分取出来啊”

[卷一:兰陵情魅第十九章]

李员外的惨叫声被隔绝在厚重的红门之外,阿惟摇摇头,把手中的“厚礼”交给一旁的小厮,阿惟眼中顾桓的身影是那样的潇洒倜傥,现在她才明白他笑傲春风的神色只需要花一句话,哦,有时候是一个词一个眼神就把人给整了。这两小坛“浓缩”的精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作弄人的东西呢。

品雪轩很大,一进圆门后便是左右两道抄手游廊,中间一个清浅的碧水湖,湖上零星地缀着几朵睡莲叶子,湖中心是层层叠叠的小山,石缝间夹着些针叶小草,倒也别致。游廊尽头是道垂花门,过了垂花门便豁然开朗,正中一座两层的飞檐小楼,两边是朱窗雕花小门的厢房。西侧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全种满了梅树,花未开,褐色枝干上还残留着一两星雪痕。

沈默喧带着他们往两层小楼走去,阿惟被留在门外,顾桓则施施然地随沈默喧走了进去,她心里也好奇这公子渊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教那么多姑娘发花痴,于是脚在门外身子却往门内探,然而一扇不识情趣的屏风硬生生地拦下了她的视线,只听见一个略带冷峭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莫非有人状告本侯府内藏尸?否则怎敢劳烦顾大人纡尊降贵莅临本侯府上?”

顾桓毫不在意地笑了两声,不客气地坐下,接过沈默喧递来的茶碗,道:“不敢不敢,侯爷盛宠十八姬兰陵人所共知;不过侯爷也真是风趣,陈年谷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记那么久,劳心劳力怪不得就这样被病困所扰,本官真是担心侯爷若是这样一病不起,何时建业那边来一纸皇令,要侯爷回建业定居养病,侯爷怕是得不偿失啊!”

“这么说,大人是好心前来提醒本侯的?”景渊咳了两声,身旁的丫鬟连忙递过茶杯,他喝了两口水清清嗓子,接着说:“大人多虑了,何时病,得什么病,能不能病好,这都不是自己说了算,不是吗?”

顾桓微微一笑,“道理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侯爷要知道,用同样的方法回避同样的事情连续三次,不是明智之举。昨日本官收到上面来的斥旨,说本官对侯爷身体关心不够,令本官及时在文书奏疏中反映侯爷病情,侯爷你看……”

沈默喧站在屏风之外,听着也微微皱眉。

“你想要什么?”景渊轻描淡写地问,却尽是冰冷讥诮的语气:“银子,女人,还是官位?”

“这些自是人人都爱,正常人都不会拒绝的。”顾桓笑了,“不过本官只是想请侯爷帮一个忙。”

“哦?”景渊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沈默喧和丫鬟便很懂眼色地退下,走到门外见到阿惟托着腮一脸郁闷地坐在石阶上,刚想让丫鬟带她去用点心,这时候品雪轩的院门处一个白色身影飞一般扑了过来,一把搂住阿惟。

沈默喧脸色微变,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某人不该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而迟钝的某人懵然不知,抱住阿惟不放,激动得无与伦比地说道:

“阿惟,我好想你呢!”

那兴奋的声音直叫屋里躺卧在床的人不自觉的微抿薄唇。

顾桓从怀里取出一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景渊,“侯爷不妨仔细看看此书册……”

景渊翻了几页,面色逐渐难看起来,“顾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侯爷莫需知道,帮或不帮,只给顾桓一句话便可。”

“本侯可有得选择?”

“朝中有些人就是在等本官一纸公文送他们一个借口把侯爷纳回掌控之中,侯爷的忙,顾桓自是愿意相帮。至于下官的请求,也不过是为国为民之举。”

“你不好奇本侯为何不肯离开兰陵半步?”

“本官从不敢逾越过问侯爷私事,聪明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侯爷同意否?”

“阿惟你是怎么来的?”阿一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你瘦了,是不是顾桓又不给饭给你吃?”

房内顾桓的笑容顿了顿,景渊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问:“不过是几笔数目较大的银子流向不明,查出来了又如何?”

顾桓正要开口,却只听得门外阿惟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敢?!虽然他又抠门又阴损,不过那厨子哥哥对我可好了,经常留着好吃的点心饭菜给我。对了,阿一,你怎么又惹上那色胚兰陵侯了?他真的是因为那个、那个病倒的呀?”

听声音,这小厮该是个女子。

“那个?那个是哪个?”阿一一脸茫然,阿惟眨眨眼睛,低声道:

“就是那个脱、脱衣服啊,脱衣服有没有?他脱你的……”

阿一连忙大摇其头,“没有,是我脱他的衣服,你别误会。”

当下屋内屋外的人无不变色,沈默喧想捂住某人的嘴或是杀人灭口都已经来不及了,而阿惟还讶然问道:

“你脱他的?脱光了吗?”

“脱光了唔”沈默喧这次终于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捂住了某人的嘴,然而那三个字已经够有地裂山崩的了。景渊面色阴沉晦暗,牙缝里憋出几个字:

“顾大人的小厮是想要命还是要舌头?”

“侯爷放心,本官会让她把侯爷的这点小爱好埋在肚子里烂掉。请恕在下多嘴一句,”顾桓笑道:“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侯爷翻新花样时不要忘记保重身体。”

景渊抿唇,隐隐有薄怒,这时忽然听得屋外阿惟叹了一句,道:“色胚总比断袖强,你不知道,我家那位大人就连”阿惟吐了吐舌头,很知机地吞掉那半句“连小孩都不放过”,拉过阿一的手笑眯眯地说:

“阿一请我吃饭好不好?某些人要长相没长相要人品没人品,不谈也罢。我饿了,好阿一,我想吃竹筒饭…….”

细细的脚步声走远,顾桓整张脸都黑了,脸色阴沉得有如山雨欲来,反而景渊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小厮有点意思,可惜是女的,大人不感兴趣,不如把她送给本侯和十八姬作伴?“

顾桓也笑了,“真不好意思,侯爷有所不知,顾桓男女通吃!”

离开品雪轩,沈默喧带着顾桓到宜善居,顾桓黑着脸二话不说揪走了边吃边打包的阿惟,菊花酥银丝卷什么的安静地躺在白瓷碟上蓦然而哀伤地送走阿惟,她只能在半拖半走的状态下向阿一告辞,末了在阿一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叮咛了一句:

“阿一,我需要银子,你想办法帮我筹一些,越多越好。“

阿一不免担心地目送他们离去。沈默喧站在阿一身边问道:

“这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位朋友?”

“嗯。”

“你担心她被顾桓责骂?”

“他对她要么很凶要么很冷淡……”

沈默喧不由失笑,他伸手揉揉阿一的头发,“杞人忧天,难道你这样都看不出来其实顾桓比谁都在意那小厮?”

“这样就是在意?”阿一摇头,“沈大哥,我真是不懂,如果真是喜欢怎么偏生表现得冷淡?你对我也很好啊,怎么我一点都不觉得疏离淡漠?难道说,你不喜欢阿一?”

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极了两丸浸在水银中的黑珍珠,一动不动地仰着清秀小脸望着沈默喧,沈默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轻声笑道:

“阿一再长大些,心里有了一个人的影子,就会知道了。”

阿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默喧拿过她攥在手里的雪帽给她戴上。

开始时只是觉得这小尼姑懵懵懂懂的闹了不少笑话,很是好玩,后来才发现她很单纯,性子又很倔,像块从未被打磨过的石子,不知人心险恶,渐渐有了护佑之意。

如果他的妹妹没在当年的瘟疫中死去,也该和阿一一样大了吧。

他和阿一都没留意,不远处的蔷薇花架后有双眼睛精光一闪而过。

[卷一:兰陵情魅第二十章]

晚膳后又到了伺候景渊吃药的时间。

“侯爷,吃药了。”阿一从晚霞手里的托盘中拿过药碗递给景渊,景渊身子倚着床栏,锦被滑到半腰,白色中衣微敞,晚霞的视线触到那片白皙紧致的肌理时不由得双颊飞红,景渊目光沉了沉,道:

“你且下去罢。”

阿一没表情的脸上绽出一朵大大的笑花,“那你慢慢喝啊,要是太苦就让晚霞给你拿蜜饯。”说着转身便要走,竟也忘了行礼告退。

“你敢走,今晚便不要睡碧纱橱了。”景渊水汪汪的桃花眼眯了眯,“莫非刘夫人对你的调教还不够?连主子的眼色都不会看,又没耳力,你脑子长草的么?”

刘夫人?阿一打了个冷颤,想起一连三天那脸色冰寒如雪的女人是如何恶劣恶毒地罚她头顶书手拿水盆在长条板凳上行走的,她的手臂膝盖都摔得大片青紫。幸好她不会认字写字,否则听说还要她背什么《女诫》《妇德》之类的书。她不敢惹恼景渊,回头走到床前坐下,拿过药碗一脸挫败无力地勺药递到他嘴边,说:

“侯爷息怒,侯爷聪明过人,双目如炬,心细如发,连阿一脑子长了草也知道,阿一佩服……阿一就笨得看不出侯爷的脑子长草……”

景渊一口药到了喉间苦涩难当,又听得她这冷淡讽刺的话语,眼中不由得薄怒翻腾,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如果她不是这兰陵侯府中惟一不会对他发花痴的女子,他早就把她扔到黑市去卖掉了,哪里容得她如此放肆!

晚霞此时很知机地退下,阿一被他的目光刺得缩了缩,以为他嫌苦,于是说道:

“一点一点喝药当然苦了,一口气喝完便不觉得苦,你要不要试试看?”

景渊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她眸光明澈嘴角浮起一个坚定的微笑,仿佛是鼓励,放下汤匙把碗送到他嘴边。景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出神,当下怔怔然地张口忍住苦涩几大口药吞了下去,温热的药烫进肠胃,好像搅得脏腑都翻腾起来,一时间又苦又浓的气息涌上喉间,他脸色突变,一把推开阿一,喉间一阵响动竟是忍不住把药连着胆汁全数呕吐出来,溅得她一身衣裙都是。

阿一始料不及,也顾不得避开,一手抚上景渊的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又吐了两次,阿一有些慌了,他虚弱地伏在她肩上,她一迭声地问:

“侯、侯爷,你还好吗?是不是很难受?都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叫景大夫过来,你……”

“自然……是你不好,怎么会有……你这样恶劣的小尼姑,明摆着,恶意报复……”喘着气,他又是一阵恶心,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仿佛把整个人的重量都置于其上,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手臂无力地围拢着她纤弱的腰身,处于一种脱力的状态。

他贴得那样紧,阿一的心狂跳了两下,双手举起不知该往哪儿放。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还有些暧昧。

“吐了你一身,为什么不避开?”良久,他问。

“不知道,刚才那瞬间的事,根本没去多想。”阿一的手还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神飘得有点远,“以前在无月庵,阿云的身子比较弱,一吃糯米丸子就很容易积食,她吐到师父一身师父都没有避开,师父说如果那时候避开了,阿云会有种被嫌弃的伤心难受的。如果刚才我避开了,你不会难过吗?”

“本侯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难过。”他推开她,为着掩饰些什么目光变得冷然如蒙霜雪,躺回床上侧身而卧背对着她。

“我重新去煎一碗药来。”想起师父和阿云,阿一的心情很是低落,甚至很恼恨眼前这病恹恹的人。

两勺药,一颗蜜饯杏哺,就这样断断续续景渊喝完了药。

不知道景渊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这一病便是三个月,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将至了。整个侯府张灯结彩,在北苑搭起了偌大的戏棚子,沈默喧忙着发例银采办年货布置侯府还要接待络绎不绝的送礼拜候的人,而那十几位女眷纷纷购置绸缎首饰,这个今天喊裁缝上门,那个明天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地扫遍兰陵城中的脂粉铺,阿一只觉得整个侯府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

她在品雪轩景渊的卧房外间的碧纱橱住了三个月,伺候她的丫鬟只有晚霞一个,晚霞从昨天起就撺掇这阿一也到外面走走看看,阿一本来今天要找沈默喧,可是见到沈默喧忙得脱不开身来,她又很识趣地折回来,一个人坐在梅林里的石凳上发呆。

今晨的梅花开了,竟都是白梅,洁白细腻,然而梅蕊却是淡黄色的,在那高洁中平添一抹娇艳。阿一不懂赏梅,但是很喜欢梅林里的那种暗香,她摘下一根枯去的老枝,抖落枝上残雪,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沈默喧最近教她的几个字。写着写着,又想起那个喜怒不定的对她冷淡疏离的人,梅枝一动便画出了一张略显瘦削的脸,浓淡相宜的剑眉,直挺如孤峰的鼻梁,还有冷淡薄情的唇,然而那双眼睛她画不出来。

生气时,水汪汪的桃花眼薄雾升腾,渐渐凝霜;发怒时寸寸寒冰碎裂顷刻间怒焰滔天;淡漠时,又似倾盆大雨一瞬倾轧火势,只余失去了温度的灰烬……而他唯独没有用温柔的眼神看过自己。

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美姬艳妾不要,偏偏强留自己在他身边照顾她,明明他已经病好了……

心一下子烦燥起来,手中的梅枝一用力“啪”的一声便断了,她索性扔了梅枝,用手两下三下就抹去了地上的那张脸。

“你在这儿干什么?”声音依旧清雅温润,然而阿一被惊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人,景渊身着白色竹纹亮缎锦袍,袖口领口都嵌着貂毛,上围着同色貂毛围脖,头上没有戴发冠,只正正地插了一根昆山玉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然而真是瘦了许多,微暖的阳光下脸上是一抹苍白。阿一心下有种异样的情绪荡漾着,张了张嘴,却半个字没吐出来。

“回去吧,不嫌这里太冷?”他转身,她却没有跟上,绞着手,不移脚。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睛眯了眯,“好大的架子。”

“侯爷你病好了。”她鼓起勇气说,“不需要吃药了。”

[卷一:兰陵情魅第二十一章]

“然后呢?”他盯着她的眸,眼中骤然下降的温度使得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

“所以,也不需要我了。”酝酿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她也不管是不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你放我回广陵,我要找我师父!”

那封信,既然已经耽搁了那么久,就算送不到,师父也不会怪她;就算要怪,随她打骂好了,总比人在这里心却一天天的不踏实的好。

景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平复心底翻涌的情绪,大步向她走来,一手握起她的右手,低声说:

“此话不要再提,本侯容你最后一次放肆。”说罢拉着她大步离开,阿一怔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握住的正是自己那只满是泥尘脏得可以的手,不由得挣了挣,他微微皱眉,反而握得更紧了。

指骨硬朗,干燥的掌心传来淡淡暖意,固执而坚定的力度让阿一的脸无端一热,胸腔处又是一阵不规则的跳动,她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心疾,脸色不虞地跟着景渊回到了品雪轩。

此事告一段落,但阿一还是不死心,她天天跑去药庐见景老爷子,缠着他要他想办法让景渊放她走,然而景老爷子经常到城里出诊或是上山采药,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景渊身子大好后应酬也多了起来,经常和叶孤岚一起喝酒打马球,沈默喧倒是没忘记要教阿一认字,瞅着空就到品雪轩前的梅林里,坐到石凳上教她念诗,因为知道这“十八姬”名不副实,外人虽传她得了盛宠,实际上景渊对她冷淡至极,所以她也没向男女大妨方面多想。

慢慢的,阿一学诗经学了有些日子了,也能摇头晃脑地念出一词半句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的声音清脆柔美,带着酽酽的腔调,如酒酿甘醇,“沈大哥,阿一可念对了?”

沈默喧笑道:“阿一记性真好,只教过一回便记住了。”

“子衿是什么?纵我不往的意思就是‘即使我不来’?那子宁不嗣音又是什么意思?”

“这句诗说的是,心上人的青色的衣领,我的心一直不能忘怀,纵然我不去看你,难道你从此就不给我音讯?”

阿一想了想,“我明白了,这诗说的是一个女子想念心上人,但是心上人没有音讯;但是我又不明白了,明明想的是人,怎么又说忘不了那青色的衣领呢?”

“你不懂,这叫爱屋及乌,真喜欢一个人,即使没看见他,只要见到了和他有一点点关联的物事,都会惹起思念。诗中的女子只要见到一袭青衫,便会想起那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阿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看到自己的缁衣便会想起阿云和师父;沈大哥常给我带银丝卷桂花糕,由是我吃点心时便会想起你;可见,你们都是我的心上人啊……”

沈默喧没好气地在她眉间轻弹一指,“阿一,心上人不是这样理解的。”

阿一想了想,“也是,我见了那条又懒又好吃的黄金蟒,就会想到既可恨又可恶的某人,恨不得把肉全都塞到那宠物嘴里把它给撑死,物似主人形,谁把那人放心上去了?!爱屋及乌,想来恨屋也该及屋的,不然我怎么会这般讨厌那条没脚臭蛇?”

沈默喧失笑,揉揉她的一头短发,站起来给她戴上雪帽,“好了,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阿一应了一声,拿起书就要走。沈默喧却拉住她,“等等。”

他伸手把她毛领锦缎夹袄腰间松掉的一个盘好。

阿一感激地对他笑了笑,笑容温暖而明净。

梅林不远处静静立着两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把刚才那一幕全部收诸眼底。

一袭粉紫衣裙系着毛领披风的妖娆女子唇畔笑意深深,左手缠上景渊的手臂,故作意外地说道:

“难得侯爷答应与九姬赏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十八姬学书。十八姬也真是勤奋好学,平日里我只见到她跑到沈先生的三松院去,却不知她一个目不识丁之人也有踏雪寻梅这种风雅之举……沈先生也在,不如罢了,侯爷与我回去可好?”

景渊眼中掠过一丝戾气,不怒反笑,侧身捏捏九姬的霞色粉脸,“今日梅花开得真是时候,九姬怕是等了许久罢。你的一番心意,本侯岂会不知?”说着缓缓向二人迎面走去。

“侯爷,”沈默喧有些惊讶,沉稳地行礼后看看他身边的九姬,笑道:“王爷今日不是与叶公子有约?”

行礼后阿一立在沈默喧身旁垂首不语,闯入眼帘的是九姬娇俏的笑容,绕住景渊的那手臂,还有景渊身上与她同色的常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底有些气闷。

“叶孤岚爽约,本侯百无聊赖于是来这里走走,倒是默喧你,过得悠闲自在。”景渊目光扫过阿一,不吭声?是因为心虚了吧……

沈默喧一惊,景渊话里的意味他心领神会,连忙说:

“侯爷误会了,因着事忙,已经数日未曾教十八姬认字,今儿瞅了个空寻了此清净处,不想扰了侯爷赏梅的雅兴……”

“西郊两处农庄的账整理好了吗?”他打断他的话。

“默喧疏忽了,现在马上去办,侯爷,默喧先行告退。”

沈默喧走后,阿一福了福身也打算离去。

“一张小几,两张小凳,炉子,茶具,茶叶,你去备好然后取来。”他吩咐道。

“请问,侯爷是在跟我说话?”阿一回过头望着景渊不见喜怒的双眸,而九姬笑得甜蜜蜜地依偎在景渊的身侧,说道:

“侯爷爱喝君山银针,你要记得多带点白毫过来,两种茶混在一起煮茶味更浓。”

阿一不去理会九姬,只是望着景渊,“就这些?”

“就这些。”

“让晚霞送来可以吗?”

“你不是很得空?你亲自去办!”

阿一转身大步离开,那样沉默倔强的表情让景渊更为生气,瓜田李下大搞暧昧反而理直气壮地给脸色人看,这小尼姑真是越发的没规没矩了!

九姬不依不饶地绕着他的手臂绕梅林绕了一大圈,阿一还没来;

然后再走了一圈,把能赏的梅都赏完了,阿一还是没来;

眼看着景渊的脸越来越黑,九姬心里暗暗得意,看来十八姬失宠的日子不远了。侯爷也并不如传言中那样宠她爱她,也是,不过就是个长出了头发的尼姑,吃惯了荤的人偶尔见了素菜会有新鲜感,但总不成天天吃素吧!要真是的话那岂不成了和尚?!

于是她说了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阿一和沈先生也真是投缘,这侯府里还没见着沈先生对谁会这般上心的。”

“上心?何以见得?”景渊语气平静,然而目光中平添了几分料峭轻寒。

“沈先生教阿一认字,从最简单的教起,十八姬记不住,他就编个歌谣让她边背边认字;十八姬茹素,他吩咐厨子每天都想着法子做不同材料的斋菜,我们那些个姐妹们本来没有吃素的习惯,但见着那斋菜可口,现在一月里大概有十来天也是吃素的;十八姬不喜穿红戴绿,侯府里分给她做衣服的布都是浅清淡白的上好飘云锦,款式也雅致,不似众姐妹那般花哨……”

“九姬,”他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她痛得直皱眉头,“你这是在妒忌么?兰陵城谁不知晓本侯把十八姬宠上了天,你说的那些,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