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渝摇着给煮水的小火炉扇风的蒲扇,给自己降了下火,他是绝不会给情敌做掩饰的,楚渝认真道,“我说的是,看他们都喜欢你,想娶你做媳妇的那种喜欢。”

赵长卿一双杏眼瞪得溜圆,转头瞪向楚渝,“你别胡说八道!”

“我就跟你这么一说,给你提个醒。”见赵长卿炸了毛,楚渝笑眯眯地将烧开的水自炉上拎起,却不急着泡茶,真正懂茶的人不会用滚水泡茶的。楚渝温声道,“要是以往,我也想不起这事,今天看你似乎懂一些男女大防的事了,就跟你说一说,我的眼力再不会错的。”

赵长卿很有几分不自在,道,“我年纪还小,且说不到亲事上头,你自己都没个媳妇,有什么眼力?少吹牛了。”也少造她的谣!

楚渝笑,“我不成亲,是因为现在要拼前程,不然,男人没本事,也结不到好亲事。我年纪比你大,自然比你有见识。我是看你现在长大了些,平日里也像个明白人,才给你提个醒。”

“这怎么可能?非但我小,李哥哥跟表兄年纪也不大,哪里会像你说的那样想?”

楚渝不以为然,“李明宝比你大四岁,今年也十四了吧!凌腾比你大两年,都不小啦!我三岁就识美丑!”

赵长卿取笑,“你天赋异禀!”

楚渝一笑,继续跟赵长卿念叨,并不遗余力的给对手挖坑,“这结亲,当然要看两家的意思,不过,我看你父母对你很不错,想必也会问你的意思。你要觉着他们不合适,才要注意男女大防。”

楚渝这样一说,赵长卿摸摸下巴,凌腾她是完全不会考虑的,倒是李明宝,除了李太太跟苏先生有些…其实,李明宝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大她几岁,不过人品憨厚,而且李百户家人口简单。她跟李明珠也相熟,自小玩儿到大的好朋友。

楚渝原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先把出师未捷的对手坑死,却不料他这样试探的一提,赵长卿竟露出思索的神色来!楚渝顿时危机感涌上心头,立刻打断赵长卿,招呼道,“丫头,过来泡茶。”

赵长卿正在考虑李家条件,被楚渝唤了一声,便起身帮着楚渝泡茶。打开茶叶罐,竟是外银内金,赵长卿舀了一匙茶叶放到紫砂壶里,就听重整思绪的楚渝问,“你看上谁了?”莫不是趁他没留意就有别的心!不大可能吧?

赵长卿含糊,“也说不上看上谁。”

楚渝更觉大事不好,很有些要被挖墙角的危机,试探一句,“你表兄?”

楚渝没错过赵长卿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他简直被雷霹过一般,一脸的惨不忍睹,“你不会是相中李明宝了吧!?”

赵长卿直接去掐楚渝的嘴,恶狠狠地,“你小声些!”

若是赵长卿选凌腾,楚渝觉着还能理解,毕竟姑舅兄妹青梅竹马,就凌腾来说,虽然出身寻常,自身素质还不错,若是自身努力再有运气,以后也能出人头地。但,李明宝…以后撑死就是个百户的材料。

楚渝不死心的问,“你真看上李明宝了?”这回音量稍稍放低。

赵长卿还为楚渝的大嗓门来火,没好气道,“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少跟我说这个!哼!”

茶泡好,楚渝分出两盏,好生好气的递给赵长卿一盏,“喝茶吧。”

赵长卿闷不吭声的喝茶:嗯,明前茶就是不一样,水好,茶好,格外清香些。

过一时,楚渝看她面色稍缓,方温声道,“你别担心,这里没有别人。你说的话,我又不会传出去。再说了,咱们哥哥妹妹一起长大,眼瞅着阿越有了着落。我看你也渐渐长大了,才为你操心的。我也是怕你年纪小,偏又生得俊俏,平日里聪明,遇到这些事,想来你没经历过,难免有些呆气,若是给人骗了可如何是好?近些时候,我稍一留意你身边的几个臭小子,险些把我气昏!一个个的真是跟天借胆,竟然敢打我家卿妹妹的主意!偏你又无所警觉,我担心的很,才寻个机会给你提个醒。”

楚渝那叫一个道貌岸然,义愤填膺,满目尽是一幅好兄长的关切模样,“你还不知道我,我如何疼阿越,就如何疼你。实话跟你说,阿越喜欢青远,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我是暗暗观察了青远好几年,看他实在可靠,才会出手帮他们的忙。”

“今天,我先把话搁下,日后,不论你看中谁,跟我说一声,只要那人人品好,配得上你,我也是为你高兴的。”

楚渝说的赵长卿感动了一下子,她毕竟不是寻常孩童,便有些为自己先前的恶声恶气不好意思。想了想,赵长卿低声道,“我就是觉着李哥哥人还不错,并没有别的意思。”

楚渝迂回战术总算把赵长卿哄了回来,只是,赵长卿的话,他根本不信,什么叫没别的意思啊!没别的意思,你就觉着他不错?楚渝继续摆着他好哥哥的面孔问,“人不错?不是我说酸话,像李明宝这样不错的少年,不说堆山填海,也是一抓一大把。你配他绰绰有余,关键是,他配得上你不?”

“你别这样说。虽然也常有人赞我,我又不是那种听别人三两句好话就昏头的人。”赵长卿道,“大户人家我也见过,像我曾外祖母那样的大家族,富贵是有,家里事情也多。我从没想过要嫁到大家族去,就想着寻常人家,跟我家门第相彷,家里人口简单些,人品正直,就行了。”

这样一说,李明宝还真符合赵长卿的傻条件。楚渝又道,“可是,看你根本不喜欢李明宝啊。”

赵长卿白眼楚渝,“什么喜欢不喜欢啊,李哥哥是个好人。”若李明宝对她有意,她是真心觉着李明宝条件不差。

楚渝嗤笑,“我也是好人,你要不要嫁我?”

赵长卿只当楚渝说梦话,“你可别坏我名声,要是叫别人听到,得以为我想吃天鹅肉来着。”

楚渝哈哈大笑,伸出胳膊,“来,给你啃一口,看看我这天鹅滋味如何?”

赵长卿一巴掌将楚渝的手臂拍开,也笑了,“我还小呢,起码也及笄后再说亲事,趁现在多受用几年才是。”

楚渝微微一笑,道,“卿妹妹,你知道我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么?”

“什么样的?”

“起码得能说到一处去的。”楚渝温声道,“天底下大家闺秀何其多也,我自幼念书,虽说学问不见得如何渊博,但,我说的话,她不能听不懂。我也喜好音乐,总不能我弹琴,她是一窍不通的那头笨牛。还得世事通透,毕竟家里就我这一个儿子,我的妻子必然要帮我打理家事的。当然,容貌也不能差,我非圣人,若对着无盐女,估计也过不下去。”

思量片刻,赵长卿道,“这要是平民百姓,有你这种想法,那就是痴人说梦,不过,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啊。像我认识许多闺秀,都是自幼念书,琴棋书画都会学一些,如大家闺秀,更是在大些时就得学着管家理事,怎会不世事通透?要说容貌,更不会差到哪儿去。符合楚哥哥想说的闺秀,我认识的就有许多啊!”

楚渝险没噎死,只得再加一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得与我心灵相通。”

“这就没边际了。”赵长卿说楚渝,“别的都好说,就心灵相通这一点,还不是随你说么。你要是成亲第一天说,‘哎哟,我们心灵相通’,到了第二日又说,‘哎哟,怎么不通了?’,这于你就一句话,于人家,可不是要坑死人家了!”

楚渝笑,“那是你没喜欢过人,若是真喜欢一个人,你见他则喜,见了一面还想再见二面,这才叫喜欢。若真喜欢一个人,如何会忽喜忽嗔?再说,你现在觉着我要求高,只是,你也想一想,夫妻之间,若是不一心一意,如何过得好日子?还有,我家的事你是知道的,并不似别人家那般三妻四妾。”

“你别觉着我要求高,我就想娶个脾性相投的妻子,像父母那样白头偕老一辈子,并不想收美纳妾。所以,我这不单是想娶老婆,还是想找个能共伴一生的人,郑重谨慎些,并不为过吧?”

女人总是更欣赏深情专一的男人,赵长卿顿时对楚渝刮目相看,“真是看不出来,楚哥哥,你还是个专情的人哪。”

“没良心的丫头,难道我以前像个花心的?”

“那倒不是。”赵长卿笑,“这天底下,有本事的人总有更多选择,所以权贵大多三妻四妾,像楚将军那样的毕竟是少数。我是觉着,楚哥哥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你又跟我说,你三岁就识美丑了,这个…”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好在楚渝素来机变,他微微一笑,“这你就傻了吧?不只是对我,你也得学会看人。这人的人品,有时候与出身本领关系并不大,世上多的是有本事又人品高贵的人,也不乏些龌龊小人。许多大家公子,十三四岁就有了通房侍妾,左拥右抱,脂粉满怀,自觉福气。我却不想那样过日子的,夫妻不同于寻常,你在妻子身上用多少情分,她自然会回报你多少。我将来成亲,必待妻子珍之重之的。”

楚渝本身生得很不坏,确切的说,很有几分俊俏,虽然这人不是那种翩翩佳公子类型,但,华服锦衣的穿在身上,再配上楚渝本身的人品,郑重其是说着这些话,把自己通身刷的金光闪闪,就是赵长卿也禁不住感动了一回,极诚恳的说,“以后谁要做楚哥哥的妻子,可真是福气。”

楚渝笑,“卿妹妹都这样说,看来是不会错的。”

赵长卿笑,“是你人品好,与我有什么干系?”

楚渝不好现在跟赵长卿解释这与赵长卿有什么干系,他继续道,“我是这样选妻子,当初,阿越也是这样选丈夫的。卿妹妹,你若只是寻常人品,似你说的找户简单人家,找个老实男人,也足够了。只是,你现在已经出落的这样好了。你喜欢看书,喜欢画画,诗文也念过,若是真嫁个对此一窍不通的人,未免可惜。人这一生,成亲不过是另一种生活的漫长开始。哪怕不必心灵相通,起码你引经据典、弹琴作画时,另一个人得听得懂吧?现在不用急着下决定,你年纪还小,有的是大把时间找个合适可靠的人。”

赵长卿毕竟是女孩子,听着楚渝这样长篇大论的跟自己讨论成亲的事,心下有说不出的别扭,她苦着脸道,“能不能别说这个了,我又没有要嫁人的意思。究竟是怎么说起这个来的?”她年纪又不大,好端端的,怎么说到她的亲事的?

楚渝笑,“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么,卿妹妹,以后你要是有心仪的人,可一定要跟我说。”

赵长卿郁闷的看楚渝一眼,梁青远能得到楚渝的认可,得是多么神通广大之人哪!楚渝问,“听到没?”

赵长卿:好个啰嗦鱼…

楚渝又问,“听到没?”

赵长卿:…

楚渝眼睛微眯,赵长卿闷闷道,“又不聋,当然听到了。”

楚渝不满,“这是什么态度。”

赵长卿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吧?”她根本没有心仪之人好不好!

“要不是我给你提醒,你非犯傻不可。”楚渝双眸锁住赵长卿的视线,郑重至极,“看你从小娃娃长到这么大,越长越好,可不能再有那种随便找个人家的傻念头了,知道不?你舍得随便,我都舍不得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97章

楚渝请人家小姑娘出来踏青兼洗脑,当然不是无所准备,相反,好茶好点好饭时,楚渝备的齐全。

茶点皆是令侍从提前带来放到屋里,午饭却是楚渝自己做的。

楚渝用蔑条编的鱼笼从溪里抓了鱼,还俐落的给小鱼飞鳞开膛。赵长卿一直觉着武功是威风强势的象征,她头一回见谁用刀用出这诸多美感。

楚渝只带了一把灰鞘匕首,他手上动作飞快,只看得清影子,鱼鳞便如银片一般飞落到一畔青草地上。赵长卿简直叹为观止,忍不住问,“楚哥哥,你连鱼都会处理?”不是贵公子出身么?

楚渝笑,“我小时候随师父出外游历过两年,这不算什么。”

“游历还用自己烧饭不成?难道不是像戏上的大侠那般飞檐走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楚渝哈哈大笑,“莫要听戏听傻了,那都是书本编来骗人的。在外头时有有客栈还好说,无非是花银子罢了。遇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儿,哪里还能挑剔?我又不能带着小厮在身边服侍。”

“怎么不能带啊?阿宁出去念书,还要买个小厮叫他带着,不然家里怎么能放心?”

“我师父不喜欢人多。”楚渝道。

“真是个怪人啊。”赵长卿手指搔搔下巴,问,“楚哥哥,你师父肯定武功不错吧?”

“怎么这样说?”

赵长卿将裙子一卷,蹲在楚渝身畔,笑,“要是寻常人,做人家教习,是看主家脸色吃饭的,当然要听主家的吩咐。要是寻常人,哪怕主家不吩咐,也没有不带着服侍的人就带了主家的小少爷出门的道理啊。这本就是个担风险的事。”

楚渝只一笑,抬眼望向赵长卿,“打听我师父武功做什么?莫不是要给阿宁找师父不成?”

楚渝向来是神猜,赵长卿给他说中心思,倒也不觉怎样,反是笑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楚渝提上一桶水,把鱼冲洗干净,道,“阿宁念书上平平,平日里倒是喜欢武刀弄棒。以后若想出头,文举够呛,若是武举,还有可能。赵叔现在也是百户了,以前家道平平时尚能花银子为你延师教导,自然更会重视长子前程。自来习武,年纪越小越好,我四岁就开始打根基了。阿宁已经六岁,不早了。”

赵长卿道,“不瞒楚哥哥,不只我爹爹,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家本是军户,阿宁又是长子,待他大了,必然要到卫所当差,武举虽不若文举,对我家倒正是合适。可是,习武要这么早吗?七八岁上也不晚吧?”

“这得看你怎么想了。寻常人若想练就上乘武功,自然要早一些。七八岁身骨就有些硬了,若耽搁到十来岁再习武,除非天赋卓绝之人,不然,最多只能到中等罢了。”楚渝把紫砂锅子坐到刚刚煮水的小火炉上,笑问,“怎么样?要不要我请师父指点阿宁一二?”

赵长卿有些迟疑,“我自然是一千个愿意,只是,楚哥哥的师父愿意吗?”这种连将军府的账都不大买的家伙,能愿意教自己弟弟个小奶娃?

楚渝笑,“他愿不愿意收徒我不敢保证,不过,我开口的话,指点指点阿宁还是没问题的。”

赵长卿好奇的要命,问,“楚哥哥,你当初是如何拜的师?”若有什么窍门,她回去也好指点指点自家弟弟。

楚渝用泉水煮鱼汤,笑道,“那时我爹官职也不高,我与阿越去外头游玩遇到师父的,他见我根骨难得就偷了我跑,后来被我爹率手下兵马追上,双手难敌万人,只得把我放了。后来又偷了几回,也没能把我偷走。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爹娘死都舍不得他带我走的,我爹居中调停了一回,他只好留在我家教我武功。”

赵长卿直乐,“还有这样的?”

“他在外头跑惯了的人,不爱拘束,现在并不在边城。不过,我们每年都见面,待他来了,我跟他提一提。”楚渝道。

赵长卿笑,“好。”

楚渝道,“屋里有山菇,你去拿过来。”

赵长卿拿出山菇,道,“我看那边有荠菜,我去采一些来吧,放在汤里也好吃。”

鱼汤只管叫它慢慢煮着,楚渝与赵长卿一人一张长椅躺在花荫下说话,“这片杏林里的杏花年年要采了酿杏花酒的,原本想叫你一起来品。你现在不在外头吃酒,一会儿给你两坛子抱家去慢慢吃。”他并不是个轻薄人,虽然糊弄赵长卿在外头吃酒容易。碍于身份,赵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不满。不过,他既然体贴赵长卿,便不会叫赵长卿为难。

“杏花如何酿酒的呢?你上回送我的蔷薇露和梨花白,都很好喝。”赵长卿向来对酒情有独衷,道,“可是,我看酒坊多是以粮食酿酒,或是用果子酿酒?”

楚渝笑,“这也不一样,有一些是花瓣拌和在蒸热的秫米醪酪里发酵酿酒,有一些则是直接采了花瓣在酒里面浸一些时日。前一种慢些,后一种就快了。”

“杏花酒是哪种?”

“当然是第一种,我又不急着喝。”楚渝笑,“这一大片杏花,委实不少,除了酿酒用的,就是制了香给阿越用。”

赵长卿笑,“怪道楚姐姐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杏香。”

楚渝问,“你用什么香?”

“蔷薇香。”

楚渝支起身子近前嗅嗅,“香是香,只是不是蔷薇香。”

赵长卿对着楚渝挥挥袖子,楚渝顿觉着一阵蔷薇香扑鼻,笑问,“怎么回事?”

赵长卿自袖中取出个小小的月白底绣蔷薇的香囊,香囊中花香隐隐。楚渝笑,“给我看看。”

两人说着话,待得鱼香传来,赵长卿已经饿了。

楚渝问她,“在外头吃还是在屋里去吃。”

“外头又不热,咱们在这花荫下头吃才好。”

楚渝进去木屋端出一桌扣着盖子的各式盖碗出来,赵长卿一一打开,见都是备好的肉蔬,不禁一笑。

楚渝又将汤锅连带小火炉从地上移到桌间,笑道,“现在并不热,鱼汤已经煮出来了,借着好汤底,吃汤锅子吧。”自己温了一壶酒,赵长卿闻着杏花酒香,忍不住也小酌两盏,并不多饮。

楚渝很会照顾人,及至用过午饭,只管将东西往屋里一放,并不用赵长卿收拾。

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赵长卿多是喜静不喜动,吃饱喝足,躺在长椅中那样的舒坦,山风送到草木清香,连带着鸟雀虫鸣在耳边吟唱…赵长卿也不知何时进入梦乡,她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睁开眼睛时,楚渝正站在湖畔吹笛。那笛声里满是喜悦,极是欢快高昂。

楚渝吹过一折曲子方回身,笑道,“醒了?”

阳光已不似正午那般强烈,赵长卿掀开薄被起身,笑赞,“楚哥哥非但琴弹的好,笛子也吹得不错。只是这会儿楚哥哥怎么不吹杏花天影,倒吹起祝青云来,莫不是楚哥哥今年要科举么?”

楚渝笑着举步上前,晃晃手中玉笛,“我倒不是科举,只是这笛子吹祝青云再合适不过。”

赵长卿接过楚渝手中笛子,见竟是紫玉雕琢而成,贵重自不必说。但,紫玉的东西并非绝品,只要有钱,还是买得到的。这笛子的价值绝不在其材质,而是备端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细琢小字,上书:赠惜春。还有个落款:湛。

赵长卿惊叹,“难道竟是大凤朝惜春大人的玉笛?”她也是熟读史书之人,又精通乐律。别的不说,刚刚楚渝吹的一曲祝青云,便是有名的笛曲。相传,当年惜春大人首作祝青云时,因笛曲高昂,当真是半曲吹裂孤生竹,故此这曲祝青云只作了一半,就此搁置起来。后,惜春大人得凤武帝青眼,凤武帝闻此雅事,亲自在玉笛上刻字,将这管紫玉笛赐予惜春大人。惜春大人就此将祝青云写完整,流传至今。这是正史中记载的事,绝对做不了假。凤武帝名凤明湛,名字中正有一个“湛”字。

赵长卿细看笛上几个小字,又有些犹豫,再次问,“真的是凤武帝赐惜春大人的玉笛吗?”

楚渝但笑不语,赵长卿试了试这管玉笛,果然笛声清越,远胜寻常。赵长卿道,“不论是与不是,都是一支难得的好笛子。”说着,她吹了一曲杏花天影。

待赵长卿一曲吹过,楚渝见天色不早,便叫赵长卿回家,赵长卿道,“这泉水好喝的很,泡茶非常难得,我想着带一坛子泉水回去,给先生煮茶喝。先生很喜欢喝茶。”

楚渝笑,“喝口茶还惦记着别人,罢了,我叫侍卫装两坛子,一并送到你家去。”

“那就谢谢楚哥哥了。”赵长卿把笛子还他,楚渝接了,笑问,“你刚刚怎么说不是那支玉笛呢?”

赵长卿笑,“上面刻的字实在不怎么样?我看史书上把凤武帝说的神仙一般,这玉笛上的字,连我的都不如,怎么可能是凤武皇帝的?不过,笛子真是好笛子。”

“史书上把凤武帝说的神仙一般,那是因为他是个好皇帝,文人视他为神明,自然不肯说他的坏话。不过,凤武帝的字很丑也是真的。知道吗?野史中曾记载一则趣事,说凤武帝到访杜若国,在杜若国主的陪同下去了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欲题字,杜若国主死活不肯,凤武帝极是不悦,问杜若国主,‘国主是觉着朕的字配不上你这里的山水吗?’杜若国主答,‘是我们杜若国的山山水水配不上陛下的字啊。’就是因为凤武帝的字太丑了,杜若国主怕凤武帝那手丑字倒糟蹋了周遭好山好水。”楚渝说的有趣,赵长卿笑了起来,“我不信,你少编排凤武皇帝,连咱们东穆□□皇帝都说过‘为帝当如凤武帝’的话呢。”

“哪里是我编排,分明是书上说的啊。”楚渝笑,“所以,如果这笛子上刻的字是难得一见的好字,那定是假的无疑。若是上头的字歪歪扭扭,则可能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这都是一管极好的笛子。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这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礼。”说着,将一支玉笛重新放回赵长卿的手里。

赵长卿对于弹琴并不热衷,她是喜欢吹笛的人,刚刚又用此笛吹过曲子,自知这是一支极好的笛子。心下喜欢,又觉着太贵重了,一时望着楚渝,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楚渝似看出赵长卿所想,笑,“别与我瞎客气,我看你长大,说把你当妹妹的话,并不是假的。你知道这是支好笛子,以后定会珍惜使用,这就不算辜负这支笛子了。”

“楚哥哥笛子也吹得很好啊。”

“我更喜欢弹琴,前些天我得了一张好琴,有时间你来我家,也叫你开开眼界。”

赵长卿笑问,“什么琴,难道是大圣遗音不成?”

“大圣遗音不敢想,不过,也是绝好的琴了。”楚渝卖起关子来。

赵长卿把史上有名的古琴猜了个遍,都没猜对,索性不再猜了,只握着楚渝送她的笛子,心下好生喜欢。

赵长卿到家时已是傍晚,楚渝送他两坛子杏花酒,四罐新茶,还有两坛是赵长卿要的杏花泉的泉水。这些东西就够来福慢慢搬会儿的,永福一并过去帮忙,赵长卿命永福直接将泉水送到苏先生院里去,方去见过老太太与凌氏,说了今天游山与楚渝送她东西的事。

凌氏笑,“楚公子实在客气了。”因为楚渝常送赵长卿东西,凌氏也不似先前那般惶恐不安了。

赵长卿笑,“我还带了两坛子泉水给先生。”

凌氏一听就笑了,道,“把杏花白分出两小坛给苏先生送去就是,哪里有送水的。”

赵长卿笑,“是今天用那山上的泉水煮茶,实在是好味道。我想着,先生本就爱烹茶,就带了泉水给她。”

赵老太太笑眯眯地,“水送,酒也送,就是你得的新茶,也别忘了给苏先生一罐子。”

赵长卿笑,“正好四罐子,老太太这一罐,母亲一罐,我以前年纪小都不喝茶,现在大了倒不妨,我自己也留一罐,正好还有一罐,给苏先生。”

凌氏笑,“很妥当。”

赵长卿又说楚渝送她笛子的事,凌氏出身有限,并未见过太好的东西,只一瞧,道,“看着怪名贵的。”

赵老太太出身倒不差,奈何年轻时家境陨落,没来得及开阔眼界,何况眼睛一直不大好,笑道,“你素来喜欢吹笛子,楚家富贵,楚公子送你的,应不是寻常物什,还需仔细用。”

赵长卿均笑应了,道,“我换了衣裳去瞧瞧苏先生。”

婆媳两个皆允了。

赵长卿换了家常衣裳,叫永福捧着茶叶,赵长卿自己拿着笛子,一主一仆去了苏先生那里。她并没有直接进屋,反是站在窗外伴着斜阳与院中花香吹起笛子来,直至一曲吹尽,苏先生隔窗笑,“作什么怪,还不进来?”

赵长卿眼角眉梢里尽是欢喜,道,“不是作怪,今天我得了这支极好的笛子,特意吹来给先生听一听。”将笛子双手奉上。

苏先生接了,苏白与赵长宁本是在隔间做功课,听到声响也凑来瞧,赵长宁还忍不住摸了摸,好奇的问,“姐,这是玉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