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太道,“和离什么的也忒没情分了,男人纳小而已,她仍是正妻,以后妾生了儿子抱在跟前养,跟自己生的是一样的,怎么这样想不开?”

夏恭人笑,“这谁知道?如今鲁安侯世子和离,这样显贵的身份,帝都不知多少人家都盯着世子夫人的位子呢。谁还有空去管孟氏如何。”鲁安侯世子原配姓孟。

赵长卿曾与夏恭人有过口角,实在没共同语言,听了一耳朵便称病回自己院里歇着了。

见赵长卿走了,夏恭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夏老太太夏太太道,“阖帝都,再找不出像婶子和弟妹这样疼惜媳妇的人了。”

夏老太太笑,“一家子住着,她们小年轻的,是得多疼着一些。”她倒是想摆摆太婆婆的谱,奈何赵长卿没给她这机会,太婆婆的谱摆不出来,夏老太太只得“慈善”些。

夏太太一门心思的寻思给夏文纳小的事,对于夏恭人话中带话,只当未闻罢了。在夏太太看来,侯府出这样的事尚不能容,她也只是想抱孙子而已,夏文有了儿子,长房便有了后,不只是对祖宗有个交待,就是赵长卿日后百年,也有了一辈子的依靠。

就听夏恭人继续道,“这帝都城最贤惠的人是谁?非宁安侯夫人莫属。宁安侯夫人也无亲子,将庶子养在跟前,教导的别提多用心了。宁安侯世子非但文武双全,人也是出了名的孝顺。非有宁安侯夫人这样的嫡母,教导不出这样的儿子来。宁安侯夫人出身不显贵吗?那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大姨母,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也有个座的人。”

夏太太的心立刻又活动起来:是啊,太后的姨母都这样,她给儿子纳个小,并不是要离间儿子媳妇之间的情分,就是给儿子留个后罢了。将来赵长卿用用心,孩子还不跟亲生的一样。

这样想着,夏太太愈发安下心来。

夏太太的脾气并不似夏老太太,有了事先乍呼的全天下皆知,夏太太是沉默稳健的性子,她素来是先将事情大致心里算计好了,再闷不吭气的去做。

夏太太心里有了主意,且丈夫也是同意的,她想着,女儿与赵莲都同李念琴说得来,只是还差个将人请到家的理由。夏太太想着,玉自从去宋侯府看了福姐儿新收拾的院子后,很有几分羡慕。夏太太命人找了夏玉过来,笑道,“女儿家是娇客,娘家不疼你谁疼你。你要是想重新收拾院子,我拿出百十两银子来也足够了。”

夏玉很是惊喜,问,“娘说的可是真的?”她娘平日里极是节俭,若是做衣裙买钗环,求一求她娘或者是肯的,但收拾院子什么的,她娘不一定乐意。不想母亲主动提起,夏玉焉有不高兴的。

夏太太便又说话了,“这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找个不认得的,还不如找咱家相熟的,你不是跟李姑娘素来交好么,请李姑娘过来,你们商量着,看怎么收拾你那小院子。若有什么移树栽花的活儿,只管给李姑娘安排人手来干。”

夏玉笑,“那我这就给李姐姐写帖子,请她过来。”

夏太太抚摸着女儿鸦翅青的秀发,随手正一正女儿发间一支珍珠步摇,笑,“去吧。”

夏太太素来周全,着人去跟赵长卿说了一声,赵长卿没说什么,吩咐永福打发车辆去接李念琴来府上罢了。倒是赵长卿原要安排客房给李念琴住,因夏玉与李念琴交好,直接请她住到了自己院里去。

李念琴是个伶俐人,她与夏家上下处的都不错,连夏姑妈、赵莲这样的性子都同她说得来,可见其为人玲珑八面、绝非虚传。唯赵长卿虽待她和气,李念琴总觉着不论她如何亲近,都有些亲近不起来的感觉。

不过,赵长卿与她母亲交好,这也够了。

李念琴并不知夏太太的意思,她在夏家住着,一心一意的与夏玉商量着如何重新收拾夏玉的小院儿。直待在夏太太那里见了夏文两面,李念琴方心有所感。

李念琴不动声色的观量夏文,夏文一见有女眷在母亲屋内,且李念琴相貌过人,荆钗布衣仍不掩其姿色,夏文多看一眼,退出去避闲。夏太太笑对李念琴道,“自幼念书的孩子,再懂礼不过。”说着便叹起气来。李念琴心知肚明,还是要体贴的问一句,给夏太太个台阶下,“好端端的,太太怎么叹气呢?我听说夏大人年轻有为,极是难得的人物。”

夏太太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是常来我家的,又这样的聪明秀敏,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文哥儿与媳妇成亲整整五年了,膝下空空,我就是闭了眼怕是也放不下心来。”

李念琴柔声劝道,“我听说夏大人与大奶奶都通医术,何况,苏神医与夏大人、大奶奶也有交情,若是真有身子不适,有苏神医在,有什么是看不好的呢。”

“若能看得好,我如今也不必发这个愁了。”夏太太望着李念琴国色天香的面孔,温声道,“天底下的事,就是这样,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待你,与我的女儿是一样的。”

李念琴的脸微微有些红了,夏太太一笑,“我的意思,你定是已经猜出来了,你可愿意?”

李念琴连忙道,“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我也不明白太太的意思。大奶奶对我们母女有天大恩德,我若做出对不住大奶奶的事,天打雷霹!”

夏太太拉住李念琴的手,道,“这如何算对不住?我向来是当闺女一样的待她。”听到这里,李念琴都觉着,夏太太待闺女未免太差了些。就听夏太太继续道,“你是常来我们家的,我家的事,你也知晓一二。唉,家里什么都不差了,就差个孩子。长卿与你有恩,你帮她生个儿子,就报了她这恩情。她是个宽厚的人,将来抱了长子在身边教养,比你自己养都放心。你再多生几个儿女,就是我们夏家的大恩人了。”

原来真的是夏大奶奶不能生。

李念琴惊觉夏太太竟有为夏大人纳小的意思时便想到了,只是自夏太太嘴里说出来,这种感觉又不一样。

李念琴只管满脸羞红作羞涩不能言状,夏太太愈发道,“你这样的相貌人才,若是嫁到田舍之家,未免委屈辱没了你。在我家,说起来是二房,凭长卿与你的交情,你们就是亲姐妹。就是阿文那里,我也不叫他亏待你。”

李念琴听夏太太说的诚恳,依旧推托,“我出来也有几天了,大姑娘的院子要如何收拾,都已经算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要移栽的花木去,恕不能相陪太太了。”

夏太太拍拍她的手,“我是一片真心,阿琴,你好生想一想,尽快给我答复可好?”她老人家实在是盼孙子盼的不成了。

李念琴羞涩交加的告辞。

李念琴可不是夏太太说什么,她便信什么的性子。

若赵长卿真有意为夏文纳小,今天跟她说的人该是赵长卿,而不是夏太太。夏太太这样亲自出面,究其原因,无非是赵长卿不愿意给夏文纳小罢了。

赵长卿可不是好惹的,但这个机会有些难得。

望着镜中精致的脸孔,李念琴从来没有要下嫁到穷家破户的意思。但,想嫁的好一些,做正室几乎不可能。如果是二房,她的祖父母几次要将她卖与富户为妾,但,那种买卖,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夏文就不一样了。

才学满腹,进士出身,年轻有为,人品端正。除了第一次见她时稍为她的美貌失神外,夏文都是很俐落的出去避嫌,并不垂涎于她的美貌。

夏文不是最好的选择,也不是最坏的选择,但…

望着镜中的自己,李念琴轻叹,美貌也是有时限的。

今年,她已经二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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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宅子都是赵长卿买的,宅里的丫环也是赵长卿一手安排的,尽管夏太太身边有几个蜀中带来的使女,不过,一些事想瞒过赵长卿并不容易。

赵长卿同夏文道,“太太似是有给你纳小的意思。”

夏文又不是笨蛋,自然有所察觉,嘴上依旧道,“别胡说,我不会应的。”

赵长卿道,“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想不想听?”

夏文挑眉,赵长卿道,“太太若问你,你就说,是我说的,你纳小,我们就和离。我料想着,太太总不会再逼你。”

“长卿,你放心,我绝不会…”

夏文的唇被赵长卿掩住,赵长卿道,“世间一切事物都有其价值所在,如果太太觉着,我的价值比不上一个妾室,我不能接受这种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50章 人心(二)

赵长卿一说和离,夏太太立刻牙疼,再不敢提给夏文纳小之事。只是心下到底不快,与丈夫道,“听族嫂说,太后娘娘的亲姨妈不能生,还得买妾给丈夫生儿子传承香火呢。女人吃醋嫉妒,也得分个时候,好不好的就说和离,一点情分都没有,亏得文哥儿这几年一心一意的待她。”

夏老爷做公公的,一个大男人,且是举人出身,尽管心下亦是不悦,到底不愿说媳妇的不是,只是“嗯”了一声,以示知道了。

甭管夏太太夏老爷作何想,赵长卿依旧过自己的日子,她经过太多苦痛,夏家这种程度的是非已经难捍动赵长卿的心情。赵长卿只是觉着失望,她与苏先生道,“不是所有付出都能有回报的。”

苏先生道,“你与阿文,身子都正常。”

赵长卿道,“要是三十岁还没身孕,我就收养个孩子。”

苏先生温声道,“长卿,人这一生,漫长的很。有时你觉着可以预料的,往往是最不可预料的。要是觉着烦恼,不如来我这里住几日。”

赵长卿笑,“家是我的家,我住自己家,心安理得。”宅子是她买的,她凭什么要搬出来住。

师徒两个说了会儿话,一时,戚如抱着苏章过来,赵长卿最喜欢孩子,哄了好半日,至傍晚方告辞回家。

夏文如今落衙便回家,在外头应酬都少了,对赵长卿格外温存体贴,以明己志。夏文休沐时,夫妻两个还一道去山上游玩,直气得夏太太胃疼:别人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到儿子这里,有了媳妇,连祖宗都忘了!

夏太太几次明里暗里点拨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总耽于内闱能有什么出息,还是要以前程为要。”夏文面上唯唯,依旧故我,夏太太气得狠了,便将“夏文身子安好,赵长卿不能生”的事悄悄的告诉了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一听险没炸了,夏太太连忙按住她,低声道,“宅中丫环都是文哥儿媳妇采买的,老太太声儿稍微高一些,她便知道了。”就这事,夏太太也是秉退了夏老太太屋里的丫环才好跟夏老太太讲的。

夏老太太气冲天灵盖,哪里还能小声,直拍着榻板道,“她知道就知道!她知道怎么着,还能吃了我!不孝的东西!先前还敢说是文哥儿不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事可是真的!”

夏太太低声道,“文哥儿自己都认了,他身子是好的。这成亲五六年了,一直没孩子,文哥儿是好的,那有事儿是谁,这还不是明显着么?”

“狐狸精!真是狐狸精!”夏老太太一挺腰板,指着夏太太的鼻尖道,“你这也是当亲娘的,不早跟我说!”

夏太太为难,“老爷怕您生气,不叫我说。”

夏老太太哼一声,斜瞟媳妇一眼,不吃这一套解释,反问,“那你如今又说什么?”

夏太太低头不说话了。

夏老太太一千个看不上媳妇这无能无才的德行,直道,“该说的时候又不说了,你还闷着做甚,出去找媒婆子找来,给文哥儿纳二房,生儿子!”

“不成不成!”若这样简单,她何必要借夏老太太的手?夏太太道,“先时我也想到这个了,人选都寻好了,可文哥儿媳妇说,若文哥儿纳小,立刻和离。”

“和离?”夏老太太稀疏的眉毛一挑,垂下的眼皮里闪过一道冷光,道,“和离就和离!和离后文哥儿娶更好的!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有脸遍地乱叫!她不说和离,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孙媳妇!”

夏太太还是十分舍不得赵长卿这个媳妇的,劝夏老太太道,“文哥儿媳妇在咱家受难时跟了咱家,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她小孩儿家小懂事才说这样的话,咱们做长辈的哪儿能与他们一般计较呢?何况,文哥儿跟他媳妇这几年,脸都没红过一回,日子还是要过的。就是他媳妇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我实在担心文哥儿的子嗣,这是香火大事,实在没了主意,想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老太太素来比我有见识,还得请老太太帮我拿个主意来着。”

夏老太太道,“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是子孙重要,还是个不能生的媳妇重要,文哥儿难道连这个都分不清,亏他还是翰林老爷。”

夏太太为儿子分辩,“文哥儿那孩子,素来心软,老太太也是知道的。”

“男人哪,都一个样,媳妇迷!”夏老太太长叹一声,对着夏太太意味深长的一笑,“文哥儿是没见过好的,见了好的,没有不动心的。”

“我倒是看好了一个绝好的女孩子,只是文哥儿素来守礼,又与他媳妇情义好…”

夏老太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生米煮成熟饭,先养下了孩子,赵氏能不认?”

夏太太恭维,“还是老太太有智谋,只是,这里外都是文哥儿媳妇安排的下人…”

“真是没用。”夏老太太素来看不上儿媳妇的,招她到跟前秘授几句,婆媳妇两个商量半日,晚饭都是一起用的。

对夏太太夏老太太密谋的事,赵长卿不知具体,猜也能猜出大概。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说的也说了,赵长卿也不愿意成天在夏文耳根边说你娘和你奶奶又在密谋给你纳小妾呢。

算了,如果夏文有心纳小,不是她说便能阻止的。如果夏文无意妾室,她说与不说都一样。

赵长卿又认识了个新朋友,还是郑妙颖引荐给她的,和离出府独自居住的前鲁安侯世子夫人孟氏。孟氏是个相当爽朗的人,脸上不见丝毫郁气,笑道,“娘家说我傻,我是受够了,谁愿意做那现成的娘,谁就做去。反正,我是不做的。”和离出夫家,她嫁妆还在,日子过得游刃有余。

对于赵长卿结识孟氏的事,夏太太与丈夫叹道,“不跟好人来往,长此以往,非得出事不可。我也不是说嘴,谁家媳妇不是在家上孝顺公婆下管理中馈,哪个像她这样,说出门就出门,成日介在外头疯跑闲逛。”

夏老爷将此观点转答给儿子知道,夏文倒是不觉如何,道,“就是妇人之间寻常来往。”

夏老爷道,“就是来往,也要与正经人家来往。那些和离的妇人,若不是有不合妇德之处,怎会与夫家和离?女人哪,还需男人教导,你别总是听之任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总是妇人说什么是什么。”

夏文笑,“我们是夫妻,凡事商量着来。爹你就放心吧,长卿向来有分寸的。”

夏老爷哼一声,道,“你有些分寸才好。”

日子慢慢悠悠的过,来帝都陛见的藩王宗室分批的回了封地,蜀王因年纪高辈份高,与老梅太长公主一个辈份,宋太后便留蜀王在帝都过年,与蜀王一个待遇的,还有襄阳王,这一位辈份不比蜀王与老梅太长公主,不过与昭文帝是一个辈份的,算起来是穆瑜的王叔。如此,皇室宗亲,一代留一个,过了年再走。还有穆瑜的皇兄们,上书请求就藩,也被挽留下来,兄弟们再过一个团圆年,过完年再去就藩不迟。毕竟,藩王就藩,等闲不可离开封地,以后见面的时候都少。

年前,夏姑妈终于给赵莲定下了亲事,一户京郊乡绅人家,日子不说大富大贵,也衣食丰足。

过了年,夏文又有好消息传来,官员三年一察,夏文在翰林三年评价都是优,官职稳稳的升了半级,由正七品翰林编修升至从六品司直郎。别小看司直郎这官职,官职不高,贵在内阁打杂,是个颇增见闻的肥差,非被君上看重之人不能升任此职。

夏文对赵长卿道,“再想不到的。”

赵长卿自然也替丈夫高兴,低声道,“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太后娘娘族人不多,宋家根基也浅,何况宋公府不能直接参政。咱们与宋家素来亲密,你做事向来用心,太后娘娘想来也愿意用知根底的人。”

夏文青年得意,笑道,“原打算翰林做过就回乡继续开药堂的。”

赵长卿给他理一理衣衫,笑,“先敬罗衣后敬人,夏大人还是穿官服俊俏。”她现在没有半分回蜀中的心情。

夏文笑,“后天是方兄的生辰,咱们一道过去。”

赵长卿自然应好。

夏文升了官且倍受重用,夏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都喜气盈腮、眉眼欢喜,就是夏少卿也特意命人叫夏文过去叮嘱了他不少事情。

夏老太太唤了夏太太到跟前,轻声道,“是时候了。”孙子前程大好,管赵长卿是个什么意思,凭她孙子如今的势头,娶什么样的好女人没有,重孙自然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倒霉催的丢了钱包,破财免灾,码出来就更了。晚安~~~~~~~~~~~~~

第251章 轮回

赵长卿从未想到,夏文竟真的做了。

更让人讽刺的是,赵长卿不是从夏家人那里得到消息,而是从越氏的嘴里才知晓此事。

李念琴的两颊紫胀红肿,让她看起来有狼狈而惨淡,什么样的国色天香到这个地步也国色天香不起来了。

越氏两眼红肿,跪下来给赵长卿磕了个头,含泪道,“我这一生,没有养出一个好女儿,我对不住大奶奶。”她察觉女儿不对时方问出实情,但仍是太迟了,越氏眼泪似是流之不尽,“我本是与李家和离之人,因母女之情难舍,蹉跎十余载不过是个笑话。今天,当着大奶奶的面,我与李念琴一刀两断。”

李念琴扑过去抱住母亲哭道,“娘!娘!我替大奶奶生儿子,全当报答大奶奶对咱们的恩情啊!”

越氏大怒,“我从没见过上赶着勾引人家丈夫还说是报答人家的!你自以为聪明绝顶,只当别人都视做傻子!痴儿,便是别人家纳个妾也要正经过了妾室文书,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个外室罢了。你自以为给夏家生了儿子以后便有了一辈子的着落,大奶奶在他家贫贱之时嫁到夏家如今不过这样结果,你一个倒贴的外室,能有什么下场!”

“你真是枉作了聪明!”越氏抹开眼中的泪,握住李念琴的双肩,泣道,“自越家家败人亡,十余年来,那些姻亲故旧,哪个来帮过咱们母女一把?你为着富贵,背弃了大奶奶的恩情。念琴!念琴!自此之后,你好自为之!”

“若早知你是这种贪慕富贵情愿做小的心性,这些年,我何必受李家那些勒索。”越氏推开李念琴,再一个头叩在地上,佝偻着腰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夏家。

赵长卿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但,越氏一走,李念琴抱着肚子便不好了,夏老太太夏太太连声道,“赶紧扶姨奶奶到房里去,请大夫。”

赵长卿冷冷道,“送李姑娘出去!”

夏太太刚要说什么,对上赵长卿冰冷的眼睛,她竟喉间一噎,啥也没说出来。夏老太太心下唾弃儿媳妇没用,望向赵长卿道,“念琴有了身子,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儿子,抬她去你们院里,请个大夫来,好生给她调养调养,以后安安分分过日子。”再不知安分,她多给孙子纳几个妾,赵氏才能学个乖呢。

“老太太,这宅子的契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赵长卿沉声吩咐,“送李姑娘出去!”宅内丫环都是赵长卿一手安排的,见赵长卿恼怒,再不敢拖延,连抬带拖的拉扯了李念琴出去。李念琴被撵,夏太太实在不放心李念琴的肚子,跟着追了去。

赵长卿怒喝,“去翰林!请大爷回来写和离书!”

明明自己不生养,竟还有这般天大的脸!见赵长卿凶悍不驯,夏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当下眼睛往上一插,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赵长卿倒没有放着夏老太太死活不管,只是夏姑妈尖叫的太厉害,赵长卿一指点在夏姑妈的哑穴上,夏姑妈的尖叫嘎然而止。将人推开,两簪子扎在夏老太太人中上,夏老太太被悠悠扎醒,夏姑妈以为自己给赵长卿点成了哑巴,吓得面色惨白抖若筛糠,想要尖叫,张开嘴半句声音都发不出,那种恐惧,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看夏老太太暂时死不了,赵长卿便离开了。

夏文回来都傻了,母亲在祖母的院里,母亲眼睛是红肿的,祖母躺在床间,神色萎靡,两人一见夏文,那眼泪,刷便下来了。夏太太如同见了救星,掩面泣道,“你可是回来了。”

夏文先给夏老太太把过脉,夏老太太老泪纵横,“先去看看你姑妈,你姑妈…给那毒妇治哑巴了…”老太太是真心担忧长女。

夏文毕竟是男人,见多识广,看过夏姑妈后道,“只是点了哑穴,明天就能好了。”

母子多年,夏太太非常了解长子,不待夏文问,她便说了,“这不是念琴有了身孕么。越太太知道后就带她家来了,你媳妇知道了,是再不能容念琴的,把人撵了出去。你祖母这个年纪,寻常在家里哪个会忤逆她,一生气就过去了,险没把我吓死。”

夏文咬牙问,“母亲!那天你明明说给李氏喝了避孕的药!”

夏太太拍着心口哭道,“阿文,你也为我想一想,我盼什么,我就盼你有个后!我就盼能有个孙子叫我一声祖母!这过分吗!是她不能生!谁家的媳妇自己不能生还要拦着丈夫纳妾的?她是要绝我们老夏家的后啊!”

“母亲,如果让我在长卿和孩子之间做选择,我永远都会选长卿。”夏文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当初母亲不该伙同外人设计我,母亲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夏太太哭道,“我让你有了后,这叫不忠不义!好!念琴就住在猫耳胡同,你这就去,给她一碗堕胎药,你就忠义两全了!”

夏文皱眉,想着与母亲说不清,心里又记挂着赵长卿,抽身要走,转身见父亲正站在门前,沉脸看着他,问,“你要去哪儿?”

夏文道,“我去瞧瞧长卿。”

夏老爷沉声道,“你祖母都病成这样,你还满心想着她!纳妾文书,早在你与碰了李氏的时候便在衙门办好的,你这就去把李氏接进门来,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孙子生在外头!”夏老爷是做过小官吏的人,李念琴是要给夏家生养子嗣的,何况儿子是官身,他是不会叫儿子担个通奸的名声的。这些官面事,早悄悄的皆料理好了。

夏文道,“父亲,我得去给长卿个交待。”

夏老爷冷冷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她要什么交待?何况你纳妾并非爱其颜色,乃是为子嗣香火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父亲这些大道理当头压下来,夏文一股郁气结在心口,眼眶有一些红,道,“父亲,长卿为家里做了多少事,咱们都心知肚明。哪怕是个外人,曾这样待咱们家,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咱们不能一面要她为这个家任劳任怨,一面让她做小伏低。你觉着她不柔顺不让我纳妾,她当初为什么会嫁给我,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出众,是因为咱们家正在难处,是看咱们夏家人品尚可。她从没想过要跟我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她就想平平淡淡的过些太平人生。父亲,她在咱家落难时下嫁,是她在西平关立功才赦免父亲的罪名,我考功名做官,长卿补贴了多少。就是如今这个宅子,也是她买的。父亲,她对我有恩,她对夏家有恩。就因为她不能生养,这些恩情便不存在吗?一个女人肯这样对我,肯这样对我的家人,我宁可一辈子断子绝孙也不能对不起她。”

夏老爷有些不自在,道,“你祖母你母亲,哪个不是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难道就因为她能干,就非要站在别人头顶上,就能忤逆不孝?”

“什么是忤逆不孝?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先。”夏文眼中泪光隐现,“父亲,我失去她,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女人了。”

在踏进蔷薇院的时候,夏文竟有微微的瑟缩,他俳佪良久,还是进去了。

院中鸦雀无闻,廊前的蔷薇花已被铲了个干净,夏文心下一痛,推开门,赵长卿就坐在榻上,脸似雪一样白。

夫妻两个,一时间,竟是无言。

还是夏文先道,“长卿…”

赵长卿打断他的话,“我就想知道,你与李念琴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说到这事,夏文亦觉耻辱,“伯娘生辰那日,我喝醉了。”

赵长卿道,“你是大夫,向来有千杯不醉的法子,我不信你会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