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文问:“她还说什么了?”

卫薇还说了什么?

她说,我叔叔啊,他很早就结婚了,我小侄子都三岁啦。

她还说,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其实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冲我婶婶发脾气,可怜啊…

、第十一章

这个冬天特别冷,冷到了骨子里,阴阴湿湿,好像穿再多的衣服,也无济于事。

卫薇感冒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偏偏又碰上各科大小考试,她整个人吃不消,精神越发差。

周末放假前,老康找她,敲敲桌上分数不妙的几份卷子,面有愠色:“卫薇,你这几科成绩都在往下掉啊。”

这事儿卫薇也挺发愁的。她耷拉着脑袋看自己的那些错题。其实她都会,可好像鬼使神差的,不是看错了求解内容,就是点错小数点,还有直接弄错了单位换算…也难怪老康要生气。

卫薇回到教室,晚自习已经结束,教室里面人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两三个在热火朝天的讨论时下最火爆的新闻,好像说谁谁谁也被抓了。

那些谁谁谁的名字离他们这些学生太遥远,听上去,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卫薇将那几份卷子胡乱塞进书包,围好围巾离开教室。

寒冬已至,她双手揣在兜里,整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街上没什么人,一眼望过去,付嘉推着自行车站在掉光树叶的梧桐树下。

他在等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医务室那天,也许是后来某一天,反正自然而然的,付嘉会等她,在这株梧桐树下。

卫薇走快了一点,到他面前,才将围巾拉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两个人一起走路离开。

夜很安静,能听见踩在枯叶上的轻微断裂的声音。

付嘉说:“你卷子给我看看?”

“考得不好。”卫薇垂头丧气。

“我知道你考得不好。”付嘉淡定的说。

卫薇抬头瞪他。

付嘉目光还是那样笔直的望过来,眼眸干净的像一汪潭水,让人好想沉溺在里面,吻一吻,哪怕死了也甘愿。

他问:“要我给你补课吗?”

要么?当然!

卫薇故作镇定的点头,说:“好啊,你明天什么时候方便?”

“下午吧。”付嘉说。

明天周末,上午他得在家帮忙,下午可以推说学校有事。

卫薇“嗯”了一声,又说:“那你明天过来找我。”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卫薇住的小区门口。卫薇朝里面指了指,说:“24号楼1501,记住啊!”

说着,也根本不给付嘉拒绝的机会,她摆了摆手,一口气跑进小区。

深沉无比的夜幕里,女孩身影纤瘦而青葱,付嘉静静注视着,忽然,卫薇转过身来!视线撞在一起,她定定看着他,就那么笑了,美好而浓烈。

这是付嘉见过的,世界上最美最美的风景。

烙在心底,挥之不去,永远都忘不掉。

这样一个冬夜,这样一个天地萧瑟的季节,有绿芽在破土而出,是暖的。

卫薇夜里做了个梦。

梦里,她叩开了一扇门,门里面站着的是付嘉。他沉沉注视着她,卫薇一步一步走近。两个人靠的好近,近的她只要踮起脚,就能触碰到付嘉的脸。下一刻,有人俯身吻了下来。卫薇闭着眼承受着,那样凉的薄唇,那样热的温度,一下子席卷着她,她像一叶翻在男人怀里的瑟瑟扁舟,就快要溺死了,无法呼吸,只能揪着他的衣襟,死死的揪着。

终于,那人放开了她。

卫薇抬眼望过去——

陆崇文!

卫薇惊得一下子翻坐起来,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好快,心悸的难受。

一室静谧,月光清冷,像禁锢人的牢笼,她连忙将电视打开。在惨淡的电视荧光中,卫薇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已经深夜,电视里,敬业的主播正在中规中矩的播送最新要闻,“以下是本案最新消息,原腾誉集团董事局主席…涉嫌重大刑事犯罪…”

这是时下最热门的新闻,电视、网络每天滚动推送,而所有相关重大的消息总是在半夜发布。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第二天无非就是多了些谈资,哦,这人进去了,什么,那个居然也进去了?

如今,又涉案进去一个。

在这样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卫薇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也没有梦到那个讨厌又令人恶心的男人,却也睡得不安稳,一颗心说不上来,总是飘飘忽忽的,像是浮在水面上,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卫薇睁开眼,外面天刚蒙蒙亮,那道机械的铃声在耳边不停响着,尖锐而刺耳。

她的心莫名一颤。

这么早…卫薇皱了皱眉,摸过来一看,竟然是卫岱山打过来的!

自从上回父女二人吵完架,被打了一顿,卫薇一个多月没回家,更是和卫岱山没任何联系。

她倔着,深深的不肯服输。

卫薇疑惑的接起来:“爸?”

“卫薇,今天是周末,学校没事就回趟家吧。”电话里卫岱山难得这样平和的与她说话。

卫薇一怔——现在还不到六点,打这样一通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喊她回家过周末?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胡乱“嗯”了两声,卫岱山又特意叮嘱说:“记得早点回来,爸给你做了年糕。”说完,那边才挂了电话。

卫薇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却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浑浑噩噩又躺了一会儿,再也睡不着,她认命的起来穿了衣服,套上大衣。

昨天后半夜居然飘起了雪,如今薄薄的一层覆在地上,一踩一个脚印。

天气越发冷了,卫薇冻得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她拦了辆出租。

司机在听广播,广播里还是那桩耸人听闻的案子,就好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一路堵堵停停,卫薇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

是樊云珍开的门,脸色很虚弱,没多少血色。见着她,回头喊道:“岱山,薇薇回来了。”

老李不在,惠姐也没见到人影,卫薇有些奇怪。

偏厅里面传来流畅的琴音,应该是卫苒在练琴。

卫岱山负着手从偏厅走出来。看了卫薇一眼,他说:“今天周末,中午一起吃个饭。”

卫薇“哦”了一声,点点头往楼上走。

她的房间还是那样,母亲钩的那个白色马海毛小包被收在床头柜里,什么都没变。

卫薇坐在窗口,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山野,萧萧索索。

她正发着呆,有人过来敲门,卫薇回头——

竟然是卫苒那小丫头,这会儿在门边探了探脑袋。

卫薇拧了拧眉,明显不悦,正要扭过头去,没想到卫苒今天破天荒喊了一声“姐姐”,卫薇一怔,问她:“什么事?”

卫苒往楼梯那边看了看,眨眨眼,神秘兮兮的说:“我最近听说了一个秘密。”

又在装腔作势。

卫薇撇过脸,懒得搭理她:“我没兴趣知道。”

卫苒并不死心,在后面故意跳脚激她:“是关于你妈妈的。”

这是卫薇的死穴!

卫薇望过去,冷冷质问:“你想说什么?”

这一次,卫苒笑的更坏,眉眼里全是那个年纪小孩会做的恶作剧。

“我听说…”她故意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听说你妈妈出轨,当别人小三。”说完,她哧哧笑了。

“你胡说什么?”

卫薇蹭的站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她,面容冷下来。

“我不是胡说!”卫苒梗着脖子,不甘示弱,“你妈就是别人的小三!小三!小三!小三!”

那几个不堪入耳的字传过来,卫薇怒火中烧,只觉得面前的小孩面目可憎,讨厌至极。她拔腿冲过去,一把拉开门就要教训卫苒,樊云珍已经听见动静过来,敲了敲卫苒脑袋,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吵?”

记忆里,还是卫苒头一回被骂。

大概被敲痛了,又慑于母亲难得发脾气,卫苒胡乱蹬着脚哇哇直哭,越发的吵。

卫岱山也从楼梯间转上来,围着围裙,莫名滑稽。

卫薇忽然想到母亲那句话,“你父亲那么高那么壮的个子,围着围裙,站在厨房,那一刻,我知道,这辈子嫁给他,都不会后悔的…”

不知为什么,卫薇总觉得今天有些压抑,像有根弦绷着,拧着,一切都好不对劲。

从刚才起,卫岱山便一直沉着脸,这会儿他厉声训斥道:“小苒,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从哪儿听来的?还有没有规矩?快给你姐姐道歉!”

卫薇怔愣住。有好多好多年,父亲都没有维护过她、维护过母亲了。

迫于卫岱山的威严,卫苒一下子收住哭声,耷拉着脑袋向卫薇道歉。

静静对着这一幕闹剧,卫岱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下来吃饭。”

说完,他转身下楼。

不过很短的瞬间,可卫薇却觉得突然变得好漫长,仿佛电影胶片里的慢镜头。

印象中,卫岱山一直是高高壮壮的,小时候还把她抱到肩上扛着,可刚才他转过去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背竟微微有些佝偻了…

卫薇心里忽的有些不安。

这餐饭都是卫岱山做的家常菜,卫薇喜欢吃螃蟹炒年糕,卫岱山也做了。

他说:“现在的螃蟹没有中秋的肥,总觉得差一点,薇薇,你尝尝?”

卫薇还是觉得不对劲。

卫岱山从来不会这样同她说话的,他一向都是暴躁而愤怒,很少这样…

卫薇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也许是酸楚,也许是压抑,也许是无望。

她搁下筷子,直直望着卫岱山,开门见山问道:“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握着的筷子停了一下,卫岱山抬头说:“先吃饭,吃完饭爸有事跟你说。”

“爸!到底怎么回事?”卫薇固执的问。

对面的樊云珍眼一红,悄悄瞥过头,只有卫苒还在生先前的气,嘟着脸,满是不高兴。

静默片刻,卫岱山还是说:“先吃饭。”

、第十二章

这一顿饭无比安静,是卫薇遇到过最煎熬的一次。

沉重的,宛如是在行刑。

饭后是樊云珍洗碗。

卫薇跟着卫岱山去爬屋后的小山坡,午后的阳光落下来,最后一点积雪开始消融。

卫岱山负手走在前面,卫薇裹紧了大衣,踩在父亲的影子里,亦步亦趋,像极了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可小时候,她才到爸爸的腰,如今却几乎并肩。

上坡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卫岱山停了一会儿,等卫薇走到身旁,才继续安静往上。

他们父女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平心静气过了。

一切都不对劲,卫薇心底按捺的那份不安又开始悄悄作祟,“爸,你今天要跟我说什么?”她径直问。

卫岱山停住脚步,停在山坡中央的台阶上,他转过身来,双眼是难掩的疲惫。

落在白茫茫的山野里,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林间有风在呜咽,卫岱山的声音被吹的有些苍白。

他说:“薇薇,上一回动手打过你之后,爸爸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可是咱们父女俩性子都太倔,从来不肯轻易低头,哪怕错了,也是硬扛着,白白浪费了太多时间…”

顿了一下,他对卫薇说:“好孩子,今天难得就我们父女两个人,爸爸向你道歉。”

“薇薇,对不起。”卫岱山如此郑重的说。

卫薇没料到父亲会突然提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不快,更没想到他会放下身份说出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似乎还是头一回…

卫薇一时手足无措,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呆呆愣在那儿,卫岱山笑着问道:“薇薇,原不原谅爸爸?”

眼前的父亲是真的老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皱纹多了许多,一道接一道,数都数不清。

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过,卫薇眼圈蓦地一红,点点头。

卫岱山哈哈大笑,如释重负的舒出一口气,仿佛卸去了什么重担,可很快,又皱起眉头。

轻轻叹了一声,卫岱山不无感慨的说:“薇薇,这几天爸想了很多,可到头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拧脾气,爸爸担心你以后会吃亏啊。”

这一声叹息无限怅惋,这一句话更是不妙…

卫薇越发不安,忍不住皱起眉质问道:“爸,你今天到底要说什么?”

卫岱山面色有片刻的怔忪,转眼又变得好凝重,凝重的连山间的风都似乎停了。

耳畔嗡嗡的,卫薇心里咯噔一声,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又被人用力拧紧了一些。

就听卫岱山说:“薇薇,爸这段时间一直在被调查,也许这两天就会进去。”

“进去?进哪儿去?”卫薇不解。

默了默,卫岱山平静的说:“监狱。”

卫薇:“…”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这两个字更像一道惊雷朝着她的太阳穴直直劈下来,还像一条蛇吐着张狂的信子嗖嗖地往她耳朵里钻。

卫薇不自觉地、狠狠打了个寒颤。

偏偏思维迟钝的要命,根本转不过弯来,她只能怔怔盯着脚下,努力消化这两个字的意思,却怎么都理不清。

脚下是老旧的石阶,斑驳而沧桑,有些缝隙里还低低长了些青苔。那些青苔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积雪。冬日暖阳下,那些积雪在无奈的、徒劳的挣扎,反射出微弱的光,刺在人眼里,好难受,卫薇眯了眯眼。

过了好久,她才敢正视卫岱山。

“爸,到底怎么回事?你生意上出问题了?还是…”

卫岱山依然沉默,小半晌,才沉沉叹了一口气,说:“薇薇,这些不是你应该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