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文骂了一句,又指着卫薇说:“卫薇。”

他只简单提了卫薇的名字,再没有说其他。

可其实,陆崇文又已经通通说了。

卫薇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这屋子有一瞬的安静,下一秒,又重新归于喧嚣。

很多含义不明的目光打量过来,卫薇只能当做没看见,她挽着陆崇文,往里走。

王清予在里面打牌呢,这会儿兴冲冲地回头:“陆哥哥,你要不要…”他话没说话,就尴尬顿住了。王清予的视线落在卫薇身上停了一秒钟,然后又重新看向陆崇文,一双眼拧了拧,格外纠结。

他揪住旁边的一个人过来替他打一局,又匆匆走过去,拂了卫薇一眼,转头对陆崇文说:“陆哥哥,咱们去外面抽支烟。”

陆崇文只是笑:“抽什么烟啊?”

王清予真没脾气了,他说:“过来过来,我要跟你说几句话。”说着,对卫薇说:“借他几分钟啊。”

卫薇一窘。

陆崇文回身对她说:“你找地方坐,我待会儿来找你。”

卫薇点点头,手中蓦地一空。

陆崇文被王清予拉去外头的阳台。

沉沉夜幕里,陆崇文点了一支烟。

王清予在旁边急的跳脚:“陆哥哥,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这回麻烦才真的要命!等着人来收拾你吧!”

“行了行了。”陆崇文睨了他一眼,慢慢抽了一口烟。

那烟有些呛口,他眯起眼。

灯火通明的包厢里,卫薇还站在那儿。

她抱着胳膊,惶恐不安,格格不入,骨子里真的就是个孩子。

陆崇文转过身,对着外头。

王清予也不说话了,只闷头抽烟。

抽到最后,他重重拍了拍陆崇文的肩膀,无不感慨道:“哥哥,这回我死的肯定比你惨,记得捞我!”

陆崇文还是笑。

他摁灭了烟头,回到包间。卫薇还站在那儿。他走过去,顺手揽住她的肩。

肩头微沉,还有些凉意。

卫薇身体一僵,钝钝的跟着他走到餐桌旁坐下。

这顿饭于卫薇而言,格外难熬。

陆崇文一直跟旁边的人聊天,不怎么搭理她,而身旁那些女人聊得话题,卫薇也兴致缺缺,她一直沉默的坐着。

而且,那些成年人都喝酒,女士也不例外,每人面前斟了杯红酒。

卫薇自然不能喝,她正考虑借口推掉呢,陆崇文这才慢悠悠转过来,对服务生吩咐了一句:“给她果汁。”

卫薇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服务生立刻问她:“小姐,喝什么果汁?”

卫薇脑子里懵懵的,随口答道:“西瓜汁。”

*

好容易熬到饭局散场,卫薇长舒一口气。

还是陆崇文开车回去。

他这两天胃寒,所以没有喝酒,刚才还蹭了不少她的西瓜汁,这一次,卫薇稍稍安心。

可车门一关,她又忍不住皱起眉。她低头闻了闻。自己满身都是那些呛人的烟味、酒味,难受的不得了。卫薇连忙将车窗降下来。

一阵风灌进来,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侧目看了她一眼,陆崇文问:“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卫薇一怔,说:“不是去你那儿吗?”

陆崇文笑了笑,漫不经心看着她,说:“你要去也行啊。”

卫薇立刻明白过来,她说:“那我要回家。”

陆崇文还是笑。

等听到卫薇新家的住址,他淡淡瞥了眼卫薇,说:“跟你那个小男友住一起了?”

卫薇一滞,摇了摇头。

陆崇文扭过脸,专心开车。

过了一会儿,他大概也是觉得闷,将身旁的车窗降下来。

两边的风就这么呼呼吹过,卷起烟味、酒味,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陆崇文微微眯起眼。

他送卫薇到那个弄堂口。

既然两个人已经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卫薇要下车前,十分尽职的问他:“我明天干嘛?”

“明天?”

陆崇文说完忍俊不禁的笑了,眉眼懒洋洋的,全是笑意。他说:“你明天回去上课啊。”

这个问题是有点蠢。卫薇的脸慢腾腾的开始红了。

顿了顿,她又问:“崇文叔,我怎么找你啊?”

陆崇文这回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留给她。

又看了眼卫薇的手机号,将手机丢在一边,他懒懒的叮嘱:“很晚了,快回去吧。”

卫薇点点头。她的手都握在车门边了,想了想,又回身,小心翼翼的求他:“崇文叔,我爸的事…麻烦你了,你别忘了。”

陆崇文忽然有些烦。

他赶她:“行了行了,下车吧。”

卫薇总是怕他的。

这会儿见他突然发脾气,卫薇战战兢兢下了车,站在车边。

陆崇文蹙眉看了她一眼,又招手喊她上车。

卫薇坐回车里,不解的问:“怎么了?”

下一秒,陆崇文倾身过来,在她脸颊边碰了碰。

男人的唇是软的,还很凉,也许还有西瓜的清香。

卫薇浑身又是一僵,动弹不得。

陆崇文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说:“这回放心了么?”

放心?

放什么心?

卫薇忽的明白过来,她耳根子又开始发烫,正要说什么,陆崇文又挥手赶她下去了…

、第二二章

就算被陆崇文轰下车,卫薇还是十分尽职的站在弄堂口,目送这人开车离开,才转身往弄堂里面走。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交易”,但这样恭敬总不会错。

弄堂里有风穿过,卫薇浑身上下满是呛人的烟味、酒味,被这么一吹,熏得她自己不停皱眉,还有些恶心。

卫薇恨不得立刻能洗个澡,洗去这一身晦气。

到家之后,她把书包丢到桌上,卫薇立刻开始收拾洗澡的东西。

卫苒已经睡下,樊云珍坐在床上,打量着卫薇这一身价格不菲的新衣服。

卫薇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这样穿的,回来却变了模样,而且,这些都是某个牌子的最新款——樊云珍前一个月逛他家的时候有店员详细推荐过,没想到,现在就穿在卫薇身上。

她楞了一下,心里有了数,却仍小心翼翼的确认:“薇薇,你今天去找陆崇文了?”

“嗯。”卫薇头也没抬。

“那他…答应了么?”樊云珍还是小心翼翼的。

卫薇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脸颊边仿佛又掠过那人温热的若有若无的触碰,还带着点果香。

滞了一滞,她垂眸说:“应该吧。”

狭窄的屋子里一阵安静。

樊云珍终于又问:“陆崇文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呵。”

卫薇这回轻笑出声。她抬头望着樊云珍,反问道:“你觉得他会对我怎么样?是不是我今晚不回来,你才比较安心?”

被她毫不遮掩的呛过来,樊云珍心虚的不说话了。

卫薇转身出门。

她迫切地需要新鲜空气,她一丁点都受不了这些虚伪。

其实,她和樊云珍都知道要去求陆崇文帮忙,必须得付出代价。

但卫薇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这具青春姣好的身体。

樊云珍早就明白的,偏偏现在假意关心,又假装担忧,说来说去,全是为了她自己。

卫薇狠狠踢了几脚路边的小石子,却还是不解气!

已经夜深,澡堂里没什么人,门口支着一盏昏暗的灯,还有一个老奶奶在卖豆腐脑。

一切都宁静安详的不可思议,衬得刚才那场喧嚣的饭局越发的不真实,就像个遥远的梦。站在这个地方,卫薇才觉得踏实。

她洗了个澡,清爽又心安。

这一夜,卫薇居然难得睡得安稳。

什么都没有梦到,什么都没想,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是周一,卫薇早早起来,收拾好书包去上学。这儿离学校有点远,如果要走过去,得花更多的时间。

樊云珍似乎还想说什么,卫薇淡淡看了她一眼,樊云珍又默然咽回去。

如今这个家莫名其妙落在卫薇肩上,樊云珍非常识相。

哪怕时间还早,但清晨的弄堂里已经热闹起来,大人们要上班,小孩们去上课。

而不远处的弄堂口,付嘉正在帮他母亲把摊子支起来。

下过雪之后的天气总是特别好。那些碎金落在积雪的地面,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闪着融融的干净光泽。

这一幕,落在卑微不堪的人眼里,总有一股冲动,恨不得伸出手,求他度化自己,度去身体的肮脏。

卫薇蜷了蜷手,撇开眼,木然的跟着人潮往外走。

这些都是常年的老邻居了,不少人在跟付嘉母亲打招呼,卫薇经过的时候,也有礼貌的喊了一声“阿姨”。

付嘉身形明显顿了顿,却仍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搬东西。

付嘉母亲有些戒备的看着卫薇。

卫薇冲她笑了笑,脚下没有停,又继续往前走。也许是赶时间,她还特地跑远了几步。

收回视线,付嘉母亲只盯着身旁沉默不言的儿子。

她说:“小嘉,你别怪妈妈,你现在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些。”

“妈!”付嘉打断她的话。因为急促,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仿佛蕴着些什么。付嘉努力攥着手,用力的攥着,可最后,他还是无奈的对母亲说:“我走了。”

他骑着车往前,风刮过脸庞,是轻微的刺痛感。

很快,付嘉就看到了卫薇。

她穿着熟悉的校服,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梢有节奏的一摇又一晃。

像极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卫薇,她会爽朗的笑,会大声追着他喊,她什么都不用发愁,什么都不用烦恼。

付嘉心口一窒。

他很想骑慢一点再骑慢一点,或者直接喊住她,然后载她一道去学校。

可是付嘉喉咙里很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无力,太渺小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付嘉低下头,脚下骑得更快。

像一阵风似的。

那阵风拂过耳畔,干净而清爽,卫薇的脚步顿了一顿,视线还是克制不住的、悄悄往付嘉那儿瞟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披着阳光远去的少年,然后是握住车把的那双手。

骨节分明,还是被冻得通红。

卫薇突然走不动路了,她靠着路边,慢慢停下来。

付嘉没有要她送的手套,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昨天在教室里,卫薇说完那句暗示的话之后,付嘉就匆匆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眼睛是红的,猩红一片。

卫薇都知道。

早晨的太阳又升起来一些,阳光略微刺眼,卫薇沉默的低下头。

脚边是一圈或深或浅的阴影,密密围绕着她,如同从脚底生长出的藤蔓,死死捆缚住她。

卫薇忽然有一种感觉。

从今往后,她就只能活在这种见不得人的阴影之下,再也触碰不到阳光了。

回到学校,卫薇先去跟老康报道。

老康没问其他的——这让卫薇心安——他只是板着脸,教训道:“快要期末考试了,你落了那么多课,一定要抓紧时间补回来!”

卫薇用力保证的点头。

卫薇到教室的时候,晨读刚刚开始。

她一走进去,朗朗读书声齐刷刷停了,众人只盯着她看。

顶着各色视线,卫薇沉默的回到座位。她坐得端端正正的,把课本一本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又在桌上放好。她做的很慢,有条不紊,很快,那些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视线通通收回去,读书声又参差不齐的四下响起。

卫薇定了定神,这才询问周颜现在讲到哪儿,要背些什么。

有些距离的看了眼卫薇,周颜飞快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转过去只顾自己读书。

她说的实在太快,卫薇什么都没听清,愣愣坐在那儿,她有些懵,还有些泄气。

卫薇家出了事,还是那种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大事,现在几乎没有人愿意再跟她扯上关系——除了猴子。

猴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一如既往,在后面拿笔戳她:“卫薇!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