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薇坐起来看他。

陆崇文怔了怔,才说:“忘了你在。”

又问:“吵到你了么?”

“嗯。”卫薇这样直直的回答他,一点都不加掩饰。

陆崇文坐到床边,看着她,眉眼里还是笑意。

他身上是淡淡的清爽,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里,慢慢徜徉着,萦绕开。

揉了揉卫薇的脑袋,陆崇文问:“今天干什么去了?”

卫薇如实告诉他:“上午去看我爸,下午兼职当模特,拍照片去了。”

“男的女的?”

“什么?”卫薇疑惑。

“摄影师啊。”

卫薇有些好笑,她说:“女的。”

陆崇文也笑,黑暗里,他捉起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尖还沾着微凉的水意,她的手被他包裹在软软的掌心里,这种感觉令卫薇极度不自在,也很不舒服。

卫薇喜欢牵付嘉的手,那样会让她安心,令她悸动,可卫薇却不喜欢陆崇文这样做。

她抽回手,也问他:“崇文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盘腿坐在那儿,身上是格子睡衣,仰面看着他。

陆崇文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句话:“小丫头问这么多呢。”

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先前那些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收了起来,有些疏远。

他起身,顿了顿,说:“很晚了,快睡吧。”

卫薇看了看陆崇文,那人没有看她,他只是沉默的背过身,又沉默的走出去。

卫薇有点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首歌。

当你老了。

她拿出手机百度。

上面的资料很详细,卫薇看着看着,耳根子忽然开始发热。

难怪陆崇文要取笑她呢,原来这是一首爱情诗!

在无望的爱情苦海里,最最卑微的诗人只能依靠手中的笔,写下这首诗,献给他衷爱了一生、却求之不得的女人。

卫薇原来彻头彻尾弄错了。

她还想借此取笑陆崇文年纪大呢,没想到把自己绕进去!

手机屏幕烦着荧荧的光,卫薇只觉得格外丢脸。

她沉默安静的躺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陆崇文好像深深陷入这种黑暗里,悄无声息,也不知他去了哪儿,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

、第二八章

这夜之后,陆崇文一连不见了好几天,也没有任何消息,卫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大年三十这天,樊云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十分热络。卫薇知道樊云珍无非是想从她这儿拿钱,卫薇自己都欠着陆崇文债呢,怎么可能有钱给她?

“我没钱。”卫薇坦白告诉她。

樊云珍却说:“薇薇,你问问陆先生啊,反正你都跟了他,他又对你好…”

卫薇气的发抖,啪的一声,将电话狠狠挂掉。

她抱着膝盖蜷坐着,头埋在里面,有一丝无力。

良久,手机又响了。

卫薇摸过来一看,是猴子发过来的拜年消息。她怔了怔,才点开来。

猴子说:“卫薇,新年好呀,开始吃晚饭了么?做什么好吃的啦?”底下还附送了一张大闸蟹的照片,红的诱人。

卫薇这才浑浑噩噩的抬头。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偌大的公寓里空空荡荡,除了她,哪儿有丁点人烟?

卫薇穿上外套,下楼去买晚饭。

现在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道路两旁全是挂着红彤彤的灯笼,过年气氛浓郁。

可她却形单影只,面无表情,走在喜庆的街上都像是给这个节日来添堵的。

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今天也难得要提前打烊。卫薇要了两个饭团,坐在便利店的餐桌旁。

她没吃,只是静静看着外面。

很久都没有人来,只有她和一个店员在。

卫薇沉默的撕开包装纸。饭团有些烫,刚咬下一口,她的眼圈便有些红了,鼻子微微发酸。

她吃不下,于是把饭团揣回口袋里。

走到街上,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又有哪儿可去的。

卫薇不得不回陆崇文的公寓。

开门的时候,门廊上的那盏灯居然亮着,细碎的灯光落下来,像神的指引。

卫薇愣了一愣,恍恍惚惚走进去。

陆崇文已经回来了。

穿着柔软的毛衣和笔挺的黑裤,袖口随意的挽上去,在厨房忙碌。

卫薇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定定望着里面那人的背影,很是意外。

她不知道陆崇文会做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数去外面吃,偶尔在家叫外卖。

卫薇怔怔看着,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以为他回北京回家过年了,没想到还在…

陆崇文在煎牛排,全熟的那份给卫薇。

又开了一瓶红酒。

难得允许卫薇抿上一口。

卫薇依然有些怔忪,他不说话,她也不好打破沉默,只安静的吃完饭。

电视里是老套却热闹的歌舞节目。灯都关了,两个人陷在沙发里,背景后面,只有电视屏幕荧荧的光。在这样幽暗的光里,陆崇文吻她。他的唇齿里还有红酒醇厚的香,温柔又轻软,卫薇觉得自己要醉了。她坐在他的腿上,浑身无助又无力,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像是在黑暗里滋生出的罂粟,不可示人,唯有彼此才懂对方的滋味。

深深的纠缠,是一种迷醉,也是一种毒.药。

这天夜里陆崇文破天荒的抱着她睡觉。

他一直沉默,不发一言,哪怕是先前的亲吻,也是抱过她,直接吻下来。

卫薇还是害怕。

在他的怀里,全是成熟男人的气息,他不动,克制而隐忍。卫薇眨着眼睛,不受控的战战兢兢。

想到年后父亲就要开庭,还有那么多欠他的债,可这人却这样阴晴不定,又对她爱答不理的…卫薇咬咬牙,小声的说:“崇文叔,我今天已经十八岁了。”

陆崇文阖着眼,“嗯”了一声,淡淡回道:“虚岁。”

卫薇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脸开始红了,还很烫。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有些难堪,还有些气恼。

陆崇文安抚的亲了亲她的脊背,说:“睡吧。”

他的唇好软,吻在她光滑如玉的脊背上,又像是烙铁,煎熬的要命,卫薇身子猛地一绷,突然好想战栗。

她又转回去,无助的看他。

那人只是阖着眼。

卫薇心里忐忐忑忑的,主动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她只能握住他的指尖。

陆崇文终于睁开眼。

黑暗里,女孩的那双眼湿漉漉的,委屈而可怜,还小心翼翼的,试图讨好他。

他叹了一声,抽回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手中蓦地一空,卫薇心头一怔,有一点慌。

“崇文叔…”她喊他,声音小小的,轻轻的。

陆崇文倾身过去碰了碰她的脸颊,又说:“薇薇,别胡思乱想。”

卫薇的脸腾地一下越发热了——她的那些小心思陆崇文其实通通都知道,所以,他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抚她。

年后,陆崇文还是不经常回来。他很忙,其实在上海这边呆着的时间很少。卫薇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能看到他一回。偶尔给他打电话,旁边都是热热闹闹的,偶尔还有女人的声音。

卫薇猜,这人的红颜知己真不少,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标准的花花大少!

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只觉得好脏。

学校在元宵节后开学,卫薇到教室的时候,付嘉已经在了。他在擦黑板,新年的第一天,这样显得格外郑重。

见到他的刹那,卫薇步子一顿,付嘉就望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眸子里还是那么干净和清澈…卫薇重新低下头,匆匆回到座位上。

付嘉偏过头去,继续擦黑板。

那些陈旧的粉尘扑面而来,呛的人好难受,付嘉眨了眨眼,身体站得直直的,没有动。

卫薇坐在座位上,垂着头,也没有动。

四月底,卫岱山正式被起诉,张岩是他的代理律师。

第一次开庭审理的时候,卫薇请假去了,樊云珍居然也在,外面还有不少前来报道的媒体。

两个人沉默的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听完全程。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太阳有些刺眼。卫薇抬起头,眯了眯眼,樊云珍在后面喊她:“薇薇!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啊?”

卫薇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的问:“看什么?”

樊云珍为难的说:“小苒最近生病了,还一直吵着学钢琴,我又没什么固定收入…”

卫薇一声轻笑,她冷冰冰的说:“对不起,我没钱。”又说:“给小苒找个好点的继父,这样可以供她学琴。”

樊云珍有些尴尬。她和卫岱山的离婚手续刚办下来,要钱的立场确实不够。她讪讪笑了笑,说:“带个女儿,我哪儿还会再找?”

卫薇没再搭理这人,她转身匆匆走了。

樊云珍站在那儿,叹了一声,阴影底下樊平过来,抽着烟,皱眉问:“那小丫头还是不肯给钱?”

看了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眼,樊云珍说:“哪儿有钱?”

樊平吐了口烟:“实在不行…去学校找她啊,看这丫头还嘴硬,死扛着。”

“行了行了!”樊云珍蹙眉,“别光想着你那点钱,上次都已经碰了钉子,还去!姓陆的不是好惹的,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他们关你几天,现在不是也给了你一笔钱吗?”

樊平呵呵笑,一口黄牙:“姐,我这是在给你出主意。”他抖了抖肩膀,伸了个懒腰说:“行,我走了,没钱了再回来。”

*

卫薇回到学校,还在午休时间。

整栋教学楼静悄悄的,她刚从楼梯转到二楼,付嘉正好从老康办公室那儿过来,捧着厚厚的一沓课本。

两人乍一相遇,卫薇连忙低下眼。

付嘉经过身旁,顿住脚步问:“卫薇,你爸的事怎么样?”今天开庭,新闻到处都在播。

他们两个已经好久好久说过话了,他声音干干净净的,就在耳边。

卫薇眼眶蓦地一热,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她还是低着头,努力的说:“结果没这么快出来,估计还要两个月一审才宣判,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付嘉“嗯”了一声,说:“那就好。”

卫薇眼底还是热热的,她根本不敢抬头。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站着,卫薇心里好难过。

这天夜里,卫薇做完作业,心绪不佳,正准备睡觉,外面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陆崇文过来了。

卫薇心头咯噔一怔,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人了。

趿上拖鞋,她走出去。

果然是他。

昏沉的灯下,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西裤,西装搭在臂弯里,手边还有个行李箱,大概是从哪儿出差路过。

见她迎出来,陆崇文眉眼懒洋洋的笑,莫名的好看。

可卫薇却有些不自在。

他走过来俯身吻她。

已经是春天了,卫薇的睡衣单薄,被他搂在怀里,越发觉得男人的身体滚烫。

他的身上依旧混杂着烟味、酒味,说不定还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卫薇皱着眉,就这样又想到了付嘉,想到男孩身上干净而清爽的滋味,想到他下午的声音…

卫薇怔了怔,还是觉得好不舒服,于是偏头推开陆崇文。

可陆崇文不气也不恼,只是抱她回卧室。等亲够了,才将她的头发通通拢到一边,然后最俗最老套的,戴了条项链在她脖子上。

脖颈处一凉,卫薇一惊,连忙低头去看。

细细的铂金链子,挂着一个蝴蝶的吊坠,这个蝴蝶是用好多好多粒晶莹的细钻拼出来,在夜里也闪着光。

卫薇脸一红,她抬起头来,陆崇文已经起身去洗澡了。

“崇文叔,太贵了,我不能要。”卫薇说。

陆崇文懒懒解释了一句:“在南非买的,很便宜,拿着吧。”

“我真的不能要。”卫薇摘下来,固执的放回梳妆台上。

陆崇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条项链,沉默片刻,仍旧漫不经心的说:“不要就不要吧。”

他转身去洗澡。

那条项链卫薇后来再也没见过,也不知陆崇文放到哪儿去了,还是送给了别人。

、第二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