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付嘉母亲的摊子还在那里。

卫薇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

而那路灯的光晕里,付嘉母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付嘉在收拾摊子。

他身影还是瘦瘦的,很单薄,脚边的影子被拉长了,显得他愈发清瘦。

瘦的让人想要拥抱。

卫薇眼眶蓦地有些热。

今天很冷,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又推着缝纫机往里走。风有些大,吹得他额发凌乱,也许是刺到眼睛里,付嘉抬手捋了一下。

那一幕,像电影的慢镜头回放。

卫薇静静看着,肩膀颤了颤,忽然就埋头哭了。

付嘉手上带着她送的那副手套。

他一直带着,他从来都没有丢掉…

卫薇捂着脸,躲进旁边的梧桐树后。

她靠着梧桐树,却还是止不住战栗,那些心酸、痛苦还无望的泪流个不停,狰狞极了。

这天夜里很晚了,卫薇才回到公寓。

偌大的客厅飘着清冷的月光,下午坐着人的沙发已经空了,整间屋子安静极了。

陆崇文并不在。

卫薇就知道,他那么爱玩爱热闹的一个人,肯定憋不住,只怕她前脚一走,这人后脚就跑去听那个什么音乐会了,说不定现在还和他其他的红颜知己一起。

他不碰她,却不代表他不碰其他成熟的女人。

卫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去浴室,用洗手液洗手。

她有轻微的洁癖,直到指尖的皮被洗得微微发白发皱,卫薇才关掉水。

、第三二章

这天夜里,陆崇文很晚才回来。

卫薇那时候已经睡了,身边柔软的床陷下去的瞬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下一秒,便被人从背后拥进怀里。陆崇文抱着她,有些用力。卫薇闷的不舒服,于是去推他的手,却反而被箍的更紧。

她在他的怀里,根本动弹不得。

这人洗过澡,身上是清清爽爽的水意,可隐隐约约的,还飘着一些醇厚而悠远的酒意,也许还沾着别的女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令卫薇觉得有点恶心,她还是挣扎。

陆崇文索性把她扳过来,俯身吻她,吻得用力,还很痛。

卫薇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火,仍然挣扎,手脚并用的推他、揣他。

没想到陆崇文直接把她身体压着,又将她的两只手牢牢扣在掌心里,卫薇愈发没办法动弹。她在他的身下就是一尾任他宰割的鱼。卫薇又气又急,眼圈就红了。她索性就不动了,任由他胡作非为。

几乎是同一瞬间,陆崇文从她的唇边离开,他抬起头。

黑暗里,他就那样看着她。

两个人靠的很近,近的只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微光。

卫薇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可是,陆崇文说:“你哭过?”

他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拂过耳畔,卫薇不知怎的只觉得委屈,她“嗯”了一声,咬着唇不说话。

陆崇文眨了眨眼,问:“傻丫头,为什么哭啊?”

他的手抚过她的眼,无比温柔,无比怜惜。

他的手还很暖,指尖碰到她眉眼的瞬间,卫薇不受控的颤了颤,心里头愈发委屈。她愤愤的控诉:“你欺负我。”

陆崇文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他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卫薇说:“你一直都欺负我。”

陆崇文还是笑。他抱着她,好脾气的哄她道:“那我跟你道歉。”

“不用!”卫薇直直的拒绝。

陆崇文问她:“那要我怎么办?”

卫薇被问住了,她愣了愣,背过身,闷闷的说:“我也不知道。”

陆崇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真是小孩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话里裹着无边宠溺,像麦芽糖一样,全是暖暖的温存。

卫薇脸一红,说:“我不是小孩子。”

“是,你不是小孩子。”陆崇文把她拥得更紧了些,他低头吻她的发丝,吻得无比虔诚,又轻轻的说:“我的薇薇长大了。”

在陆崇文怀里,在他柔软的吻里,卫薇恍恍惚惚的,有些怔楞。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卫薇想到了付嘉,想到了那双手套,想到那株老旧斑驳的梧桐树,还想到回到公寓空无一人的沙发。

卫薇后来再也没有去那条老弄堂。那是她的禁忌,她永远都不想触碰。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不过几天,卫薇终究还是见到了樊云珍。

她那个时候下晚自习,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口,樊云珍就站在外面。

“薇薇!”生怕卫薇故意无视自己,樊云珍先喊了一声。已经二月底,春寒料峭,她穿了件单薄的毛呢外套,上面有些起球。

过去这么多年,樊云珍从来没有到学校找过她,更是没有管过她的学习,除了钱,卫薇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卫薇蹙眉,没有说话,

果然,樊云珍说:“薇薇,小苒最近身体还是不大好,我这边又没有固定收入…”

“她身体怎么了?”卫薇面无表情的问。

“其实也不是身体,是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小苒这两年越来越不爱说话,见到陌生人就大吼大叫的…”樊云珍胡乱解释着,格外无奈,又说,“她现在就想学钢琴。”

“医生怎么说?”

樊云珍拧了拧眉,叹了一声:“医生说是被刺激的,小孩子的心理脆弱,第一时间的干预没有做好。医生还说再不及时治疗,恐怕小苒会越来越封闭。”小心翼翼的看了卫薇一眼,樊云珍说:“薇薇,我这儿是藏了一些钱,但这一年多为了小苒东喷西跑的,已经花出去大半了…薇薇,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说到最后,她都有些急了。

卫薇默了默,说:“我这儿只有几千块钱。”

“几千块?”樊云珍明显不信,她小声的说,“陆先生对你那么好…”

卫薇呵了一声,攥着书包转身走人。

“薇薇!”樊云珍连忙扯住她。

卫薇冷着脸,沉默的回过头,目光格外的冷。

樊云珍硬着头皮说:“那先借一下,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卫薇对她说:“你明晚来拿。”顿了顿,又说:“不用你还,但以后也别再过来学校找我,我是真的没钱。”

樊云珍“噢”了一声,松开了手。

卫薇自己有一张卡,卡里存了将近六千块钱。这是她这一年兼职做摄影模特攒下来的。

陈曦上回找她拍过一组照片之后,非常满意,得知她缺钱,后来就陆陆续续把卫薇推荐了几位同行。

卫薇的身形纤瘦,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幅好照片,全是青春飞扬的明媚。可她对着镜头时,目光却特别的冷,那种冷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这是一种矛盾,结合在一起,令人说不出道不明的沉醉其中。

也曾有过摄影师追求过卫薇,送她鲜花,送她礼物,还有收集了她所有拍过的摄影照片,做成了厚厚的集册。

卫薇什么都没要,除了那本集册。

后来那本集册偶然之下被陆崇文看到了。

封面就是陈曦拍的那张侧影,卫薇站在一轮晕黄落日中央,她微微仰面,脖颈纤长却又无比脆弱,不堪一折。

美的不可思议。

定定看了一眼,陆崇文又随手翻过一页。

眉头拧了拧,陆崇文不太高兴的说:“薇薇,以后不许拍这些。”又严肃的教育她:“你现在就该好好学习!”

这人又拿长辈的身份压她!

“为什么?”卫薇不满。

陆崇文不说话,只是把她抱过来,低头亲她。

不过,因为高三的功课太忙,卫薇现在真的不怎么拍了,所以她只攒下来这么多钱。

卫薇仔细看了很久,取出五千块钱。

她高考结束就要上大学,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陆崇文会不会继续养着她,会不会对她腻味,卫薇自己也得留一部分,至于其他的,后面再慢慢挣吧。

她把钱给樊云珍:“一共五千。”

看着装钱的信封,樊云珍还是皱眉,她说:“不能求陆先生帮帮忙么?”

“求他?我可开不了口…”卫薇冷笑,又呛道,“你怎么不去?”

樊云珍是很想豁出一张脸去求陆崇文啊,关键见不到他啊!陆崇文什么身份,是她能随随便便见到的么?

讪讪笑了笑,樊云珍不说话了,只接过卫薇手里的钱。

瞥了樊云珍一眼,卫薇背着书包转身要走,忽的,眼角余光里付嘉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口。

他还是一个人,站得直直的,那双手无比白净。

卫薇根本不敢多逗留,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付嘉,于是赶紧闷着头快步离开。

看了眼恨不得跑着离开的卫薇,付嘉又看向樊云珍。

樊云珍也认出付嘉来,她笑了笑,将那包鼓鼓的钱放回到包里。

付嘉的视线落在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上面,定定看了看,又移开视线。

他对樊云珍说:“现在是高三,请你别随便来打扰卫薇。”

付嘉声音直直的,冷冷的,面无表情。

樊云珍一愣,连忙笑着解释道:“不是来打扰的,是…”

付嘉懒得多听这人说话,他推着车,沉默的转身离开。

摸着包里的五千块钱,樊云珍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

高三学生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卫薇再度见到樊云珍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份了。没多少天就要高考,她神经绷得无比紧张。

见到那人还是站在校门口,卫薇忍不住蹙眉:“你怎么又来了?”

樊云珍说:“薇薇,小苒的病还是缺钱,几项治疗一做,又没了…”

“这回我真没钱了。”卫薇坦白告诉她。

樊云珍有些着急:“薇薇,你去求求陆先生吧,他肯定会愿意给你钱的。”

现在是下晚自习的高峰期,校门口人来人往,她们两个这样实在引人注目,偏偏樊云珍还在说这样的话,但凡是涉及到陆崇文的事情,都令卫薇感到难堪,无比敏感!

卫薇气急,脸沉下来就要走,樊云珍连忙扯住她说:“薇薇,阿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去跟陆…”

樊云珍的话没说完,身后忽然有人喊她:“卫薇!”径直打断了樊云珍的话。

那两个字干干净净,清澈如水…

卫薇身体一僵,头深深的垂下去,无比难堪。

、第三三章

卫薇身体一僵,头深深的垂下去,无比难堪。

身旁路灯落下的光影暗了暗,然后有人走过来,是付嘉。

他站在卫薇身旁,望着樊云珍,目光冷冷的,直直的。

樊云珍一怔,松开了扯住卫薇的手。付嘉的视线还是很冷,戳在人脸上,又冰又凉。被人这样盯着,樊云珍极度不舒服。看了卫薇一眼,她讪讪笑道:“薇薇,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回复,急匆匆的走了。

卫薇没有接话,她还是低着头。

在付嘉面前,她根本抬不起脸来,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付嘉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她身边,像过去很多次那样。

这种沉默越发令人煎熬,这种回忆越发令人难堪。

在他的面前,她永远都是自卑的,就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反复斟酌。

沉默小半晌,卫薇低头说:“谢谢你,付嘉。”过去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和付嘉说话。

不过短短五个字,足够她忐忑而不安,她的心沉沉的压下来,只觉得好难受,好重。

“不用客气。”付嘉客套的说。顿了顿,他又说:“就要考试了,别分心。”

卫薇无声点头。

然后,她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了。

来来往往的人将他们打量着,窥探着,真的好煎熬。

两个人又默默站了一会儿,付嘉说:“我走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卫薇还是无声点头。

她在他的面前,艰涩的,说不出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卫薇才鼓起勇气抬头。

校门口已经空了,门锁上了,下晚自习的同学都走光了,就剩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后面是学校昏暗的灯,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像个傻子。

卫薇耷拉着脑袋回公寓。

陆崇文这段时间一直在上海,似乎很闲。卫薇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边正悠闲的翻杂志。

“崇文叔。”卫薇喊他,尽量不流露出异样。

她不想要陆崇文搀和进樊云珍的事情里,她已经欠了他太多,根本还不清。

见卫薇回来,陆崇文头也不抬,只是说:“厨房里有煲的汤,去喝了。”

这段时间陆崇文突发奇想聘了个保姆,每天职责就是过来煲汤,还有负责准备卫薇的饭菜。卫薇现在都是带饭去学校。她一开始不习惯的,跟陆崇文强烈抗议,可陆崇文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说:“听话。”

他每次对付卫薇,就是这一招。

陆崇文脾气好的没话说,卫薇就是脾气再大,性格再急,也不好意思再发火了。

今天煲的是枸杞玉竹鱼头汤,还多煮了一壶的天麻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