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好便收,我微笑点头:“皇上说的是,的确是臣妾一时的胡思乱想,臣妾日后不敢了,有皇上念着忧心着,便已经是臣妾的福分。”

皇帝不再说话,我便也不再开口。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气氛从尴尬古怪,到逐渐平静,最后皇帝终于出声,却是近似于低声抚慰一般,温声说道:“最近朕实在是忙昏了头,简直分-身乏术,不然也可以早点来见皇后……”

借刀记3

我刻意用柔情待之,皇帝的态度果然有所变化。

我并无怪他没有早点来看我,他却主动开始交代,双眉微皱,做戏做到十足十,认真说道,“朕实在抽身不能,近的来说那西洋楼的督造怠慢不得,远的呢,伊犁的事刚压下来,回部又开始不安稳,关于带兵将领的甄选……朕实在很是头疼,另外就是宫内的事儿也够呛,最近那个……那个端亲王府遗孤的事想必皇后也听说了吧?”

“皇上的确是够辛苦的,另外,”我点点头,不动声色说道:“不瞒皇上,臣妾已经见过努达海的将军雁姬了。”

“雁姬来找皇后?”眼睛瞪起来,也不知是真不知假不知。

“正是,”我明知故问:“皇上也觉得此事颇为头疼么?”见他一脸郁卒,便说道,“皇上不必担忧,臣妾虽然不才,但臣妾愿为皇上分忧,试着解决此事。”

皇帝一惊:“皇后能解决此事吗?”他叹了一声,双手拍在腿上撑住,双肩微沉,“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是个寻常家的女子,努达海纳他十几二十个也成,偏偏新月是个格格……事关皇家体统,如此忘乎所以之人,本是不能容的,可又是端亲王的遗孤,唉,朕是真真狠不下心来……”

我举起手帕微微掩嘴一笑,说道:“皇上是宽厚的性子,且还有着天下的大事要处理,何苦为这些再劳心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交给臣妾吧。臣妾若是能为皇上做点事儿,心里也觉得欢喜。”

皇帝的脸上终于爬上笑容,笑哈哈说道:“皇后今日这是……嗯……嗯……”他似乎自知失言,忽然打住了话头,说道,“那既然如此,朕就将此事交给皇后去办啦。”

如此金口一开,那我做起事来更加方便。

“臣妾领旨,”表面却做严肃忠贞状:“皇上将此事交给臣妾,那代表的便是皇上对臣妾的信任,臣妾定然会尽心尽力,让皇上全心全意处理国事,不至有后顾之忧。”

“皇后你说的太好了!皇后有如此心意,朕听的真是心里高兴啊!”皇帝的脸上,起初进来时候的阴霾一扫而光,如见到万里晴空,笑声都透出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快活。

自此开始,皇帝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声不断,看我的眼神也有了变化。起初进坤宁宫之时,皇帝的双眸几乎都不曾同我对上过,刻意闪躲,如今却频频四目相对,倒是一大进步。

茶也喝了几杯,皇帝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天南海北说了一会儿,忽然问:“方才朕进来之时,望见有几个宫女似乎是向着延熹宫方向而去,皇后是找令妃有什么事儿吗?”

难倒是怕我派人去延熹宫内闹事不成?可真够多心关心。

我半点不惊,反而笑的越发温和:“回皇上,最近臣妾听说延熹宫的人手不足,臣妾这边却是用不到那么多人,是以捡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宫女赐给令妃,好让妹妹她差遣使用也方便些。”

皇帝的眼睛蓦地瞪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松懈下来,说道:“皇后此事做的很好啊。”

“多谢皇上夸奖,这后宫之中的事都归臣妾所管,臣妾自然要管理的妥妥当当的,不出一点儿差错才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又幽幽叹一声,“经过这一病,臣妾才知道自己最珍贵的是什么,——那就是皇上,只要皇上安好,臣妾又有何所求呢?以前种种想不开之处,还请皇上宽恕,今儿送两个宫女过去延熹宫,也算是对妹妹的一点儿补偿,臣妾知道皇上宠她,臣妾同皇上夫妻一体,自也当宠着她的,希望如此,能够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对臣妾的诸多流言蜚语,也让令妃妹妹能够体察臣妾的心意,日后越发尽心尽力伺候皇上,这便是臣妾的最大心愿了。”

“皇后……”皇帝听得目瞪口呆,双眼略微迷离,呆了一会才感慨万千的叹出一句,“皇后如此的深明大义,朕真是……”

皇帝坐了许久,终于离去,临走时信誓旦旦:“朕一定抽空来看皇后,皇后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有什么不妥的就赶紧传太医来,多用点儿上好的补品,千万不能怠慢大意了。”如此深情厚谊说着,看着我的眼神,也多了那么一点点感情。

“臣妾谨尊皇上吩咐。”我浅笑着恭送他离去。

一直到皇帝身影消失,容嬷嬷才笑着夸赞:“娘娘今儿的应酬格外的得体,瞧皇上的样儿都不舍的离开似的。”

“舍不得离开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离开?”我无所谓的冷笑。

容嬷嬷说道:“这倒是……奴才早就听说,皇上这段日子一直呆在延熹宫那边,今儿恐怕也是答应了那边儿的,不能不去罢了。”大概是怕这话寒了我的心,又急忙补充,“都是令妃那狐媚横生的,不过,奴婢瞧皇上今日对娘娘格外不同,假以时日,也许皇上就会回心转意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嬷嬷,所谓‘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男人都是一个心理,越是新鲜的越便是好的……要他回心转意,哪些令妃啊之类的怎么办?要做到让皇上不至于对本宫冷言冷语、见也不想见的嫌烦着,却是简单,君意难测,只要本宫保持现在这个皇后的地位不变,让皇上每每想起本宫就心有挂牵,更或者——在他的心底有那么一点儿因冷落本宫而生的愧疚,就已足够。”

“娘娘您……”容嬷嬷欲言又止,双眸略带担忧望着我,“您变了好多。”

“是吗?本宫只是觉得这样清楚干净,何况古人云,‘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有时候适当的平淡一点,才能更持久一点,这路,要一步一步走。”

容嬷嬷似懂非懂的听着。

我淡淡一笑,又说:“就像是我向皇上所说的,经过这一病,眼界有些不同了,也方知道什么是世间最珍贵的……”

死而重生,那最珍贵的自然不是他。

转头问道:“那嬷嬷你觉得本宫哪里变了?”

“皇后您以前……断没现在这般冷静气度,进退有致,”容嬷嬷低头说道:“奴婢不该多嘴的,娘娘心头自有主张,奴婢一切听娘娘吩咐,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只管忠心耿耿去做。”

我莞尔一笑:“嗯……那就好……”

谈话刚到一段落,便听得身后有人轻声叫:“十二阿哥,十二阿哥你不能跑这么快!”

“我要见皇额娘,皇额娘呢?”清脆的童声焦急地叫着喊着。

我转回身去,却恰好见永璂小小身影自帘子后闪出来,一见到我,双眼放光,大叫道:“皇额娘!”撒欢的小牛犊子一样向着我这边冲过来,那小小身子直直地撞在我的腿上,双臂一张就势便将我的腿抱住了。

借刀记4

永璂如小牛犊一般冲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冲的太急了些,竟将我撞得微微身子一晃。

“哎呀,你这孩子……”我反觉得他更可爱,爱溺的笑笑,站定了微微俯身,手心抚过永璂头顶,温声嗔道,“永璂这是怎么了?跑这么快,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

宫女太监们气喘吁吁自帘子后出来,容嬷嬷见状训道:“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万一十二阿哥有什么损伤,你们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众人大惊失色,倒是永璂急忙仰头说道:“皇额娘,您别责怪他们,是永璂急着想见皇额娘,没有听他们的劝。”

我闻言会心笑起来,看向容嬷嬷:“瞧这孩子,倒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容嬷嬷领会意思,便回头说道:“瞧在十二阿哥替你们说情的份儿上,今次就作罢了,还不谢过十二阿哥?”

永璂抱着我的双腿兀自不放,我觉得异样,温声问道:“永璂怎么了?”

永璂将脸贴在我的腿上,说道:“皇额娘,方才永璂做了个梦,梦见皇额娘离开永璂了……我的心好惊好怕呀,皇额娘,你不会离开永璂的是不是?”

他骨碌碌的黑眼睛眼巴巴望着我。

我闻言怔住,眼睛里顿时酸涩一片,忍了忍才笑道:“好孩子,你这是做了噩梦,瞧,皇额娘不是好端端就在你跟前吗?皇额娘哪里也不会去,会好好地守着永璂的。”

永璂的脸在我的腿上轻轻蹭了蹭,无比的依恋,我伸手拉住他的小手,牵着他来到椅子边上:“永璂也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

“皇额娘,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乱想了,我听您的话。”永璂望着我,乖乖地答应。

我回身坐下,回头来望着小小的永璂,伸手摸摸他的脸,心头想起一事,思来想去,终于开口,说道:“永璂,皇额娘说的话,你真的都会听吗?”

永璂嚷嚷说道:“这是当然啦!永璂最听额娘的话啦。”

我笑了笑:“那就好,永璂,现如今额娘便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定要牢牢地记着。”

“额娘,是什么?”

我看着他,清晰缓慢说道:“永璂你要记住,——在这个宫内,没有人可以欺负你,谁要是敢对你恶声恶气的,有半点的不好,你不要哭,也别怕,只须看清楚那个人,记住他是谁,然后告诉皇额娘。”

“额娘……”永璂怯生生地说,大眼睛眨动,水汽氤氲。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着我,永璂,永璂你现在还小,没有办法保护自己,自然要额娘替你出头、保护你,等永璂你长得大一点儿,就该你来替额娘出头,保护额娘了,永璂愿意吗?”

“永璂当然愿意,永璂一定会替额娘出头,保护额娘的!”这一次却是答应的非常的干净利落,小小的脸上,跟着露出笑容。

“好好,好孩子。”我伸手将他一抱。

“皇额娘……”永璂轻声喃喃唤着,小脸儿贴在我的脖颈间里,柔柔地蹭动,似小猫撒娇,委实甜蜜十分。

“娘娘,御前侍卫善保求见。”

一句话将我从母慈子孝的甜蜜里面惊扰过来,怀中永璂问道:“母后,善保是谁?”

我略一迟疑,不想让他接触这些,说道:“是一个替母后办事之人,永璂,先让人带你出外面转转,好好玩玩,等会儿再回来。”

永璂知道我有事,水汪汪的眼睛望了我一会,恋恋地答应一声:“好的皇额娘。”便乖乖跟人去了。

不多时善保入了殿内,径直走上前来,利落地行礼下去:“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得了,起身吧。”我点点头,“你们暂且下去吧。”身边的宫女们应了声,鱼贯退出。

善保起身,飞快看我一眼,沉声说道:“奴才不负娘娘所托,已经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哦,怎么说的?”

善保说道:“奴才听说坤宁宫的一个宫女不慎跌脚落入湖里,旁人相救不及,竟活活淹死了,另外宫内还发生另一件事,乃是当班的御前侍卫朱江无端失了踪,后来发觉他的房间内有宫内失窃宝物,想必是怕自己的罪行被人发觉,携宝私逃了,那边已经派人去追察,不过天空海阔,找一个人,多半是难了。”他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来。

我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事情的发生,乃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不过善保竟能将两件事情做的如此天衣无缝,倒果然是个人才,如此一来,一个死一个“逃”,一个是意外另一个属于早有预谋,却均是再无下落,“死”无对证。两个人完全扯不到一块儿去。

善保面色如常,秀色不减,说的也仿佛都是别人的事,一脸只是“听来之事而已跟我无关”的神态,因生得美,听着看着,倒是完全的赏心悦目,可一想到此人心狠手辣,却又暗暗凛然。

善保停了口,我开口说道:“你此事做的极好,本宫很是欣慰。”

“多谢娘娘夸赞,奴才也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他神色端然地回答。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很好,在本宫面前亦懂得藏起锋芒,善保,其实如你这般,有野心,有手段的男人,注定不是池中之物,缺乏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懂得赏识你的伯乐而已,一旦遇上,飞黄腾达,前途无量,”顿了顿,才又说,“——但可惜的是,古人有云:‘世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故意停下来,看他如何反应。

善保平静的脸上风云乍起,听我说道“前途无量”,眸色一亮,但听我说完全句,却隐约变色,秀美的双眸看我一眼,便低下头去,只诺诺说:“善保只是想替娘娘办事,为娘娘分忧……”

我扬起下巴:“这些虚话儿,本宫不想听。”

善保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奴才斗胆,不知皇后娘娘可愿做奴才的伯乐?”双眼亦看向我。

他终于袒露内心之野望,我轻轻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善保神色一凛:“娘娘若有吩咐,奴才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我望着他,本来漂亮的容貌,因内心野望展露,而变得有一丝狠辣染上,如带刺玫瑰,危险而吸引人。

有心挑拨,偏偏说的轻描淡写:“你先是救驾有功,又处事得当,本宫一一都看在眼里,你是个精明强干之人,远比那些靠家里出身才上位的有本事的多……可却偏偏只是区区一个侍卫,只因无权无势的缘故,就算是见了同侪,也平白矮上一头。”

善保闻言,果然神色闪烁,眼神复杂看我一眼。他在水阁之外应付那福尔康的态度,几近谦卑,处处讨好,就算不见,只听声音我亦想象的出,而善保如此机敏,定也知道我所指为何。

他素来在我面前泰然自若,处处得心应手,此刻却不由地面色一暗。

借刀记5

善保素来在我面前泰然自若,处处得心应手。

想他初次遇到我的时候,正是我前所未有的危机时刻。他抓住如此绝世良机,救驾护主,解决问题,处处完美发挥,进退自如,然而这一切又是如何?他若不是想改变当前情形,一力想向上的话,又怎会肯下这种苦功?

而且水阁那件事后我也想过,为何善保会在那么恰当的时候出现,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我细想了一番当时的情形,隐约发觉几个疑点,譬如,起先我听到的那两个男女苟合发出的声音,会否真的是他们一时忘形,忘了掩饰……还是另有人心怀叵测,故意发出异声,引我而去?好成就一番“救驾”功劳。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善保他是大有野心的男人,而对于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明明是心比天高、且又有相当才干,却偏偏身为下贱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角色上,是最大耻辱。

任何能够得以改变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我亦见识他的狠辣手段,若说他真的为了上位而以那淫-乱宫廷的侍卫朱江做踏脚石,完全无视同僚情谊,我也相信。

他立了这番功劳,如愿以偿到我的身边。他的表面虽然谦恭,但心底未尝不会不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对我来说,他是惊世绝艳的奇才,不可低看一头的功臣,而我非他不可。

骄纵自得的根,我不想种下。

我要他知道,他所要依仗之人,并非庸人,可以任他蒙蔽。

因此刻意的揭破他内心所想,说穿他此刻尴尬处境,作为一个警戒:皇后并不是睁眼瞎子,是可被他玩弄鼓掌之中的人,要在本宫的面前行事,必须要谨慎又加谨慎。

善保心惊,亦或者心虚,因此不由地失了掩饰,面色亦黯淡下来。

黄连子用下去,接下来便应该再上点儿蜜糖了,太苦了的话,易招极端。

我如此直贬他,并非不用他,却是想更好的用他。

我望着他,慢慢说道:“其实你大可无须自卑,有道是,男儿莫论出身低,将来你身居高位,又有哪个敢谈及以往?你是有大才的人,本宫是深知的,”停了一下,才略微提高声音,说道,“——本宫会请皇上降旨,提拔你为正蓝旗副都统,且全盘负责我这坤宁宫的护卫之责……”

“啊……娘娘!”善保脸上又惊又喜,绝没想到事情竟能如此柳暗花明,他本被我贬低至低谷,以为成了我手中的弃子,一瞬间却似飞上了蓝天,大惊大喜之下,脱口说道:“奴才……奴才多谢娘娘恩典!”

“你也不用这般……”我微微一笑,“其实,那区区一个副都统,都不算什么……”

善保望着我,双眉略蹙起,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刻收敛狂喜之态,沉声说道:“娘娘是否有事交代奴才去做?”

“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我一笑,“本宫说过,你若是能好好替本宫办事,本宫便会许你一个锦绣前程,所以你也要知道,只要办得好的话,那区区副都统,只不过是你千里之路的第一步罢了。”

善保咬了咬牙,蓦地单膝一屈,跪倒我的面前,低头,铿锵说道:“奴才愿赴汤蹈火,完成娘娘吩咐之事。”

“别担心,这件事用得是巧计,伤不到你分毫,”我慢慢说道,“你这样的聪明人才,本宫怎会让你涉险,自是留为大用,而这坤宁宫的风气你也看到了,本宫不愿为些污七八糟的琐事劳心,所以还要你好好地,替本宫去代劳监督着。”

“奴才明白!”他朗声回答,刹那间神清气爽。

我接着说道:“另外,本宫现如今令你去做的这件事虽无危险,全用巧计,可是结果非凡,你要听明白了,——此事你若是做的不好的话,别再提什么锦绣前程,什么副都统之类的,先摸摸你脖子上的脑袋保住保不住吧。”望着他神色变幻,我再问道,“就算如此,你还会去做吗?你可以选择,现在抽身后退,还来得及。”

“奴才不会后退,”善保竟连想也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说道:“奴才愿为娘娘分忧!”

“好!”我望着他坚毅的神色,缓缓微笑。

有善保这样的机敏狡黠之人相助,如此,这事情便成了一半儿了。

既然双方已经过招,懂得彼此底数,善保死心塌地为我所用。我便再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善保:“那端亲王的遗孤,有个叫新月格格的,你可见过么?”

善保凝神一想,说道:“回娘娘的话儿,那新月格格偕同克善小贝勒进宫那天,奴才曾远远地看过一眼。”

“那以你看来,那新月格格的容貌如何?”

“这……”

“本宫不喜欢虚与委蛇那一套,你若到现在还摸不清本宫的脾气,用些虚言假语来应付,那算是本宫白白高看你了。”

善保急忙低头,说道:“以奴才的眼光看来,那新月格格虽然生得秀美,但也并非绝色,只是……难得的气质高雅,让人观之忘俗。”

“哈,”我低低一笑,“这话说的倒是八九分可信了。”

善保说道:“奴才在皇后面前,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好,”我又问道,“善保,你为人处世十分圆滑,手段八面玲珑,本宫猜测,想必你在宫外应该也有一定的人脉吧?”

善保微微一笑:“娘娘慧眼之下,一览无余,奴才也不敢隐瞒,奴才闲暇不当值时候,也爱去宫外游玩,自结识了几个好朋友,虽然上不了什么台面——皆不过是些三教九流中人,不过要论起做事,可各有些不容小觑的手段。”

“很好。”我露出笑容,望着他说道,“这件事情,要办的巧妙而机密,必须要你亲自出马督着,新月格格的样貌气质你也熟知,嗯……你上前一步来……”

善保应声,却不起身,膝跪在地上向前蹭了几步:“奴才聆听娘娘吩咐。”

我低声将事情机宜交代一遍,见他已是一副了然神态,才又说道:“这件事儿,本宫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超出半月之期无法完成,你就也别想再回到宫内来了。若办得成,本宫自然不会让一个人才只在这后宫内混,放眼过去,这天下的风云,才更精彩的很,男儿当放手一搏,才无愧此生。”

要做掌控风云的人,而不只是屈居人下的卒子,这等话,他会听得懂,也会做得到。

善保跪在地上,头深深地低下去,沉声说道:“奴才永远记得娘娘的教诲!”

借刀记6

善保离开之后,我便即刻又命容嬷嬷再去传旨,令努达海府上的新月格格明日一早,进宫来相陪我些日子。

而这边宫内,听闻皇上来过坤宁宫,各个宫内的妃嫔也闻风而动,相继而来请安,我本来想一一见识一番,只可惜从早上醒来一直到晚饭时候,都没有得空过,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走马灯一样,让我不得空闲,谋划排算已经大为费神,所以实在没有精神再去跟那些妃子虚与委蛇,索性下旨,禁止一干人等前来打扰,只说皇后病情初愈,不宜太过劳神,请那些妃子们明儿再来就是。

这才彻底的让自己清净了下来。

伴着永璂吃了晚饭,令人将心满意足的小家伙送回自己寝宫去,才真正得了闲,掌灯十分,将满头的珠翠卸下,命容嬷嬷准备了热热的洗澡水,好好地进去泡了个澡。

花瓣在水面上上浮着,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伸手撩了一把水,慢慢浇在脸上,双眼闭上又睁开,感觉热水自面上划过,水在眼睛上形成浅浅一层水幕,让我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望见对面的烛火在暗影里晃动,颇有几分虚无缥缈之感。

“娘娘这一病,整个人瘦了好多,就跟皇上说的一样,这几日实在应该好好的补补。”容嬷嬷伸手抓了一把花瓣洒进来,一边说道。

微微苦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其实到现在,我仍旧觉得有些陌生的。

在水里泡了一阵儿,隐约觉得头晕,想必是真的病体初愈,泡不得久了,便急忙起身出浴,换了轻便的里衣,又令容嬷嬷将窗户打开,连连吸了几口外头的空气,才觉得胸口的憋闷好了些。

缓缓坐在铜镜面前,我细细地端详镜子里的人,原本说来,乌拉那拉-景娴也算是个美人,铜镜中的样貌,端庄而高雅,轮廓之中仍旧可看出少女时候的秀美,此刻也称得上是风姿绰约,但再一看,又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太舒服。

容嬷嬷在我的身侧站定伺候着,身后有几个宫女用帕子细细擦拭我的头发,等略干了好梳理。容嬷嬷见我出神的望着铜镜,便笑着说道:“其实娘娘您这么一病,瘦归瘦了点,却比先前更好看了些。”

“是吗?”我伸手摸摸脸。

容嬷嬷咕哝着,说道:“娘娘的端庄之美,自然是那些狐媚作态之流比不上的,不然皇上也不会那么宠爱娘娘,那时候,六宫之内谁比得上?什么令妃庆妃的,还不知道在哪里缩手缩脚着呢。”

我轻轻一笑,镜子里的容颜光芒闪烁:“你也说‘那时候’,谁又有一张不老的容颜了?就算是再美的容貌,也不过只是鲜艳一时罢了,而且世间上最不保险的事情之一,便是君王的宠爱。”

我身为如玥的时候,本是纤细娇小的体格,嘉庆帝甚是喜欢。而皇后生的略微高大,就如容嬷嬷所说,端庄是够端庄了,可惜太过端庄,一脸威严绷得久了,别人就会觉得压力倍增,皇帝也是如此。

起初,他定然是喜爱乌拉那拉-景娴的端庄自持,在后宫诸多妃嫔之中相比,宛如一股清流,惹人欢喜,令他的心底产生异样的爱慕贪恋,结果厮缠的久了,这端庄便成了假正经,自持也成了可恶的矫情,越来越看不顺眼——还比不上其他妃嫔的娇香软语,所以起先那份宛如云端之上的宠爱,才逐渐变成了地上不起眼的烂泥。

我如玥在后宫内冷眼世事,摸爬滚打起起伏伏六十年,怎么会连帝王的这点儿心思都摸不透。

容嬷嬷怔了一会儿,才说:“娘娘……其实娘娘也不用多想,其实就算那些人再会魅惑之术,这皇后的位子您不还是巴的牢牢的?何况还有十二阿哥在,就算是哪个心比天高的也望不去动不了。”

“是呀……”我说道,“本宫目前所做的,就是牢牢地将这个后位把住,让那些人望不去动不了……”

容嬷嬷自是想不到,我所说的那些人,不仅仅是后宫妃嫔。那些,只是小事。我现在最大的对手,反而正是皇上。因为虽然不知具体是发生何事,但是后来乌拉那拉-景娴忽然同乾隆帝反目,做的绝情十分的正是乾隆帝,也造成了最后景娴在冷宫中郁郁终老,以及牵连了无辜的十二阿哥。

我现在所做的,就是坚决杜绝自己重蹈乌拉那拉-景娴的后辙。而且,从今日皇帝来坤宁宫——我的表现他的反应看来,要哄得皇帝一步一步回头,并非难事。景娴的容貌并非大差,让皇帝没有兴趣甚至产生厌烦的主要原因恐怕是接人待物的举止态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