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你站住——”

花山六杰第一次出现裂痕。

065

许璞想静一静。

可惜还是有人跟了上来。

许璞回头看了一眼沈菊,淡淡道:“你也要劝我不要和陆颖作对吗?”

沈菊抿了抿嘴:“我知道不是定芳说的那样。你也不要计较她,好吧?你知道定芳性子直爽,不会多想什么。”

许璞自嘲的笑了下:“我应该感谢她想不多么?”

陆颖前脚继任山长后,谪阳后脚就以山长内眷的名义搬进了东院的山长院子。

“敏之那边——你打算怎么说?”沈菊明知道这样问有不信任许璞的嫌疑,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

许璞眼是一种沈菊也捉摸不透的神情,这使她整个忽然染上淡淡寂寥,身着学子服的她刹那间有一种天地间独我一人的感觉。

怎么说?她很想笑,你想要她怎么说?

正好瞄道不远处一人走来,许璞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故意放大了一些:“陆敏之都不介意,你们紧张什么?”

沈菊愕然,抬头顺着许璞的眼光看去,走来的人正是陆颖。

刚刚寒光故意说打那么大声,是说给她听的吧。

陆颖心里苦笑一下,在两人面前站定:“寒光,玉秋,我正好有事找你们——我和两位副山长,还有三部主事商量了一下。我现在能力有限想要将书院的事务很好拿下来还是有些困难,所以希望借助一下大家的力量。寒光既然在内务堂,玉秋,沈家主持各地农庄你应该比其他的人精通些,帮我打点下花山农庄如何?”

沈菊微愣一下就点头道:“不过一点小事情而已。还有吗?”

“文逸擅长律法,为人公正持重,我想请她协助我处理文事房的事务,谢岚话少,我想去典藏馆陪王老是最好不过了,定芳的话我想让她负责书院的武师这一块。虽然我知道再怎么训练也比不上正规的军队,但是她们能够强一分,我们就安全一分吧。”陆颖将自己对各人的安排都说了一遍,“你们觉得呢?”

陆颖你真是让我另眼相看,林旭把我安排进内务堂,多少存了牵制你的意思,你竟然转个身干脆把自己身上的事务就全部分割出去了。

难道你就不怕自己被架空吗?

还是你真得如此相信在权利面前人性依旧值得信赖?

许璞眼中的光连续不断的闪动,掩饰着心潮澎湃,不置一词的看着陆颖。她自诩最强的不是才思敏捷,博闻广记,而是揣摩人心,识人之明。和陆颖一起同吃同住也有两年时间,陆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有什么习惯,有什么忌讳…无一不在她眼底。陆颖每每说一句话,她就能估计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陆颖皱一下眉头,她就能将她心里所想揣摩清楚,是以她认为自己早已经将陆颖完全看透。

然而每当她笃定的认为自己已经将陆颖完全摸透的时候,才发现事实完全不是这回事。

没有想到陆颖竟然将手上所有的事务都放权,连沈菊也觉得有些不安:“敏之,你这样会不会——”

陆颖拍着她的肩膀笑眯眯说:“你们多做点我才能少做点,这样才有时间把那门课以全院最高水准考过啊,所以就暂时辛苦你们了。当然你们也不要偷懒,我是会检查你们的工作成果的,否则别人会说我任人唯亲的。”

沈菊斜了她一眼,扇子刷得展开,哼了一声:“怎么着,我回雁沈家的大小姐给你的打点农庄还委屈了你不成?”

陆颖知道沈菊最喜欢开玩笑,也从善如流的回应:“我哪里敢?”

沈菊扇子啪得一收:“从你搬出去后我们几个月都没有好好聚一下,今天晚上我做东,到西院的小食堂去吃一顿如何?”

陆颖明白沈菊是想多日未见好友间有个机会好好聚聚,然而最重要只怕是想让自己和许璞多亲近一下。六人中最看重她们几人友情的,是玉秋和游川。游川性子拘谨,虽然心里担心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所以玉秋就成了她们六人感情修复的主要纽带。罢了,且不管寒光怎么想,单冲与玉秋这份心思,自己也无论如何要支持。

她微微凝眉想了想:“不如去我那里,谪阳不方便去西院呢。”

沈菊简直哭笑不得,敏之,你这个白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等沈菊反应,许璞先答应了:“那也好。”

沈菊心里一惊,将冲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握紧了手里的扇子。

这是陆颖搬进山长院子的第一次好友聚餐。

谢岚是第一次进到这里,惊讶的道:“敏之,没想到挺大的,一个人住不害怕吗?”随后了悟得看了看站在门边似笑非笑的谪阳,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啊,我说错了。”

沈菊不知道是该郁闷还是庆幸她这些好友的迟钝,下意识瞟了一眼许璞,却发现她只是打量着院子,目光并没有落在谪阳身上,放松了一口气。

陆颖先是一笑,随后神色黯然:“小时候,我也随老师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侯盈连忙岔开话题:“别说些废话了,敏之我们都饿死了,还不快上菜。”

谪阳坐在陆颖身边,阿雅和一个小厮不断的上菜。几人以茶代酒喝过几回后,开始闲聊。

“说到聚会啊,最近书院里倒是兴起同乡会了。别看书院里只有那么点学生,倒真还出了几个同乡。”沈菊笑眯眯的说着趣事,“可是毕竟同一地区来的太少了,大多数人还是组建不同乡会来起来。后来有几个家伙干脆把同乡的范围扩大了,比如两个人都是东边来的,也可以算做是同乡。”

侯盈大笑:“不过是找理由玩乐罢了。一个月只有两个休沐日,镇上也除了酒楼,连个戏园子都没有。还不如在书院里找几个玩伴来得有趣呢!”

陆颖含笑着看几个好友说笑,心情渐渐也有些好起来。

可是这只是她自己觉得。其他人都明显发觉,陆颖的话比起几个月前明显少了很多,也不再显露一些孩子气的动作或者情绪。陆颖此刻的眼神是喜悦的,然而她却只是弯起嘴角,浅浅的笑着,无比优雅,让其他五人有那么一瞬间犹豫起来:她到底是真得高兴,还是强装高兴?

夜深了,陆颖和谪阳将几人送到院子门口。

“今天的晚餐是沈菊特地为了你和许璞吧?”谪阳突然说。

陆颖点点头。

“这个许璞你怎么看她?”谪阳忽然也觉得自己有点摸不透陆颖的想法,“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陆颖苦笑,她握紧了谪阳的手:“谪阳,你知道的,我六岁多上花山,朋友很少。寒光,玉秋她们…我很珍惜。寒光对我有看法,我感觉的出来。但是我不知道原因,玉秋私下跟我说,定芳对寒光发脾气了。她们都以为寒光是嫉妒我明明不如她还得到了山长之位。可是,谪阳,你知道吗”她笑了笑,“我不相信。”

“为什么不信?我知道在此之前你们之间的关系是很好的。”谪阳反问。

“寒光,她——”陆颖歪着脑袋,搜索着合适的词,“是一个外表谦虚温和,内心极度骄傲顽固的家伙。她有很精准的眼光和分析能力,头脑和能力都在我之上,这是她很清楚的事实。我之所以能得到山长之位,并非是说我的能力最好。只能说是我的机缘。因为我从小在花山长大,老师和书院里大多数的师长都熟悉和信任我。但是,我直觉寒光应该不是个会因为别人运气比她好就会嫉妒的人。或者说她应该是不屑于去嫉妒那些因为运气好而得到某些东西的人。凭她的能力,她可以得到更好的。”

“那你觉得,她是为什么看你不顺眼?”

“我也不知道。”陆颖也分析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寒,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我的直觉出错了。”。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谪阳撇了下嘴,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外有人匆匆进来。

陆颖一看,却是宋西文,只听她沉重说:“敏之,出事了!我们有一个学子在镇上的酒楼被杀了!”

066

死的学生名叫厉霞晓,与陆颖同届的低阶学生。

陆颖得到消息就立刻与书院宋西文星夜赶去了现场。酒楼掌柜面色阴沉的告诉她们,此时厉霞晓的遗体已经被转移到酒楼一间僻静的房间。

门外三个学子脸色苍白的或靠着墙站着,一见到陆颖和宋西文,都精神一振,聚了过来,眼睛都红了:“山长,宋老,霞晓她…”眼泪却是不约而同的流了出来。

这些学子也都不过十几岁年级,第一次见到死人,尤其死的还是前一会说笑的同窗,受的刺激委实不小,再在等待的半个多时间里受到巨大的精神煎熬,陆颖心里十分理解。

陆颖心疼道:“宋老,请你先安排这几位同学找个安静的房间休息一下。一会看完厉霞晓,我会去找她们。”

宋西文低声道:“不先让她们回去休息吗?”

陆颖坚决摇头:“她们都受了惊吓,不把心情吐露出来就这样睡,会整夜不能安眠。您安排一点热水和面点,如果她们用完我还没有过去,您就先向她们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

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这样安排也是为了防止她们有缓冲的时间来彼此串供——如果她们中有人与厉霞晓的死有关系的话。

进了房间,陆颖便看见中间两张桌子拼起来,上面静静躺着一个人。

然而房间里并非只有这一具尸体,靠墙而立的还有一个比外面学子略为年长些的花山学子。

“冯师姐,你也在这里。”陆颖着实有些惊讶,因为她看见在房间里守着尸体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打过交道的熟人:冯北辰。

冯北辰从表情上看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她。毕竟死了一个学子这么大的事情,山长亲至是必然的事情。不过虽然没有意外,并不意味着冯北辰很高兴看见她。她只是冷冷的瞧着陆颖,脸色阴沉又十分疲倦的说:“陆山长终于来了?”

陆颖见冯北辰神情悲痛中又含着一丝麻木,加上次肖河事件后对她印象有些改观,此刻并不与她计较。走上前,仔细查看桌上厉霞晓的尸体,陆颖发现她的脖子上正喉咙处有一道平滑的划痕,划痕很深,血流了很多。身上其他处并无伤痕,衣衫虽然有些酒渍,却并不凌乱,显然也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

早上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此刻却毫无热度的躺在桌子上,全身僵硬的好像石头。这是她花山的学子,才华横溢,前程似锦,就这样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一只还没有飞向长空的雏鹰就被人生生折断了喉咙,跌落深渊。

陆颖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怒意和痛楚从心底窜起,捏紧了手指:不管是谁做的,她会让她付出代价!

很快让自己思维冷静下来,陆颖回想了一下,其他几人身上没有发觉激斗过的痕迹——这么看来,厉霞晓被杀的时候,要么几人并不知晓,要么对方出手太快,她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颖转身,望着冯北辰。要了解事情经过还是要问过当事人。

冯北辰并没有流露其他学生看见她那般欢喜和得救的表情,但也许是她对陆颖的厌恶此刻也被厉霞晓的死带来的悲哀压下,因此竟然很平静的开始叙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休沐日。,我、君江、乐天、霞晓和东平约好到镇上玩。镇上也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在书院里憋了一个月,出来换个环境。当然到了晚上自然是要了几壶酒,在酒楼里好好吃一顿。”

“大家喝得很高兴,很快也有些醉意。东平和霞晓年纪最小,所以最先醉过去了。剩下我们三个人接着喝,喝道后来君江最先认输,说她撑得不行了要去上厕所,乐天也接着说不行了,便一起跟着去。”

“我当时也晕得很,又见天色已经不早,所以和她们一起下楼,不过是去柜台向掌柜要壶醒酒茶。但是…我还在楼下等茶,忽然听见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然后没过一会楼上就传来了东平的尖叫,叫声很恐怖,一听就知道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我赶快跑上去一看,就看见东平半脸都是血的看着还趴在桌面上的霞晓惨叫。我最近一看,才发现霞晓的喉咙被划开了,血喷得满桌都是。她醉得太厉害,以至于被杀时姿势都没有什么动。”

冯北辰忽然侧头,咬牙强忍下眼中回转的泪水,生硬的声音微微有些打颤:“东平当时瞪着霞晓只打哆嗦,半天只能反复的说念着霞晓两个字人。直到看见我,人才稍微清醒一点。”

东平?

陆颖正要开口,冯北辰仿佛猜到她心里所想,倒主动先说了:“不用你问。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东平,她说她也是醉得迷迷糊糊的,一直半睡半醒的状态,后来是忽然感觉什么热呼呼湿呼呼的东西喷到了脸上,用手一摸感觉粘稠,同时又闻到了血腥味,才意识到不对,强撑开眼睛一看,便瞧见了霞晓的死状。”

陆颖将冯北辰所述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合理或者自相矛盾的地方:“后来呢,另外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是第一个上来的,因为事发突然,当时只能呆站着没动。接着上来的好像是掌柜,因为东平的叫声太惨,所以她跟着我一起上来,然后又上来几个我不认识人,似乎是当时酒楼了仅剩的几个和我们一样留到快打烊还没有走的人,又或者是酒店里的伙计,我当时也没有精力顾忌这个。只记得再过了一会,君江和乐天两个人才相互扶着摇摇晃晃的爬上楼,君江看见霞晓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最后直到掌柜的提醒了我们,我们才想起请她帮忙送信回书院。”

到这里应该事情经过应该算是说得差不多了,陆颖低头望一眼桌子:厉霞晓被杀的时候悄无声息,凶手显然出手很快,功夫不俗。东平和厉霞晓同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喝醉,睡着,凶手完全是有时间将两人同时悄无声息的杀掉,但是死的只有厉霞晓。这摆明了对方针对厉霞晓来的,所以哪怕是东平尽在咫尺,凶手却没有动她。

“当时这一层你们三人离开后,只有霞晓和东平两人在吗?”陆颖又问。

冯北辰听得陆颖这样问,微微一愣,马上道:“不是东平!”

陆颖眯起眼睛:如果当时这一层除了厉霞晓和东平外没有其他的人,自然不能排除东平的嫌疑:“我没有说是东平,我只是问当时是否还有其他人在?”

冯北辰显然有些恼火,她盯着陆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时我们下来之后,那一层确实只有霞晓和东平两个人在。但是如果你怀疑东平话,我认为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东平和霞晓从入院到现在都是一个寝室,关系一直很好。霞晓性子有些弱,东平一直护着她。一个一直保持着保护心态的人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的保护对象下杀手?另外东平虽然性子有些横,但是身手并没有这么好,看霞晓的伤口就知道,凶手出手干净利落,如果是东平动的手,只怕不能在没动静的情况下将霞晓喉咙割破,更不要说她自己当时也醉得趴下来。”

陆颖不动声色地看着冯北辰滔滔不绝的为东平辩护、分析,心道:此女将来一入仕途,只怕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聪明,善辩,细心,爱护晚辈,得人心…关键时刻能够沉得住气,并且她有一股子难得的狠劲。

陆颖微微转过头,掩饰着脸上的赞赏之色,只要不行差踏错,冯北辰将来必成大器。

冯北辰目送着陆颖出去,心里五味繁杂:这个当年曾经将她步步紧逼到绝望之境的小丫头,已经成长如斯了。

那个时候,她还盘腿和自己一起坐在地板上,一脸奸笑地看着自己往她划得陷阱里跳。现在明明只是过去两年,她的一言一行都成熟得让人难以置信。尤其今天,在两年后的又一次近距离看到她问话,应对,查检…不慌不忙,思路清晰,丝毫没有露惶恐和害怕的神色。

这么近距离看见尸体,不应该害怕吗?她自己守了这么半天,全身还冰冷呢,这个十四岁的少女,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仿佛见过很多死人一样。

冯北辰恍惚想起那个传闻,陆颖在李凤亭被带走的那个夜晚,杀了两个人。

派人将四名学子送回学院,陆颖和宋西文将彼此了解到的信息交流一番,发现双方探问出来的事情经过并无二致。这四人从厉霞晓死一直到她们来,酒店的掌柜和伙计一直在场,四人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因此她们所述的内容应该是属实的。

随后陆颖和宋西文又分头盘问了酒楼里的每一个人,从掌柜到伙计,从厨子到后院砍柴的大婶…一直弄到第二天上午巳时三刻才问完。

陆颖感觉自己有点熬不住,赶快将浓茶饮了几大口,然后用冷水用力擦了一遍脸,知道擦得脸上有些疼了,方才提起了些精神,心想这侦查案件的事情真不是人做的。

“酒楼这边应该没有问题,”宋西文年事已高,精神更差,此刻也是满脸疲态的说,“这里的人都是在镇上请的,最少的一个也在酒店里做了一年以上。昨天酒楼也没有人请假或是替补的陌生人员来。”

“我刚刚还问过附近的一些居民,她们昨天那个时段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轨的人物出现。”陆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哪里跳得一突一突的十分难受,“看来凶手轻功很好,尽管是在晚上,但是毕竟是繁华当街的位置,这人有胆量和本事来去无声,怕是不简单。”

问题是这样一个高手,居然跑来杀厉霞晓一个没有毕业的花山学子,所图到底是为什么呢?

067

“林副山长已经前往文事房了。如果您愿意,请在书房等候。如果您无暇等候,小人稍后会向林副山长知会的。”敬茶的小厮向许璞恭敬地说。

许璞温和地笑道:“我就在这里等吧,茶放在这里,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昨天晚上书院出了大事,虽然消息封锁得很好。但是深夜回来的四个人白天原本是五个人一起出去的,尽管四人都缄口不言,但是书院里哪个又不是心思缜密之辈,传言纷起竟然与事实十分接近。

昨天林旭邀请她今天早上来她的住所,但是因为事发突然,并没有来得及通知她会面取消。许璞虽然早猜到今天会扑个空,但是既然林旭并没有知会她取消,所以她还是礼节性的来了。而来之后,又改变主意,想看看这位林副山长平时工作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小厮离开后,许璞在林旭的书房里随意的走动,眼睛却是细细的扫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林旭的书房布置与旁人并无大不同,无非也是几个大书架,上面整齐的放满了各种书籍。几个柜子,不过都是锁着的。靠窗一张大书桌,上面是文房四宝和一盆兰草。另一侧是会客闲谈用的桌椅。

书房连同的有一间稍小一点的房间,许璞稍瞥一下,里面有一张简单的卧榻,估摸着事林旭临时小憩时用的。

她正要收回眼光,却被卧榻方枕边放着的一物吸引了眼球:那是一柄套着扇套的扇子。扇套七八层新,上面绣线颜色十分繁杂,猛一看不下七种,图案精致,透着一股精致的华美。一望便知道是南方某些少数民族喜爱的花纹图案。

这扇子,或者说扇套有些不对——这应该不是林旭的东西。

许璞以前曾随母亲游历各地,颇有些见识。这扇套配色十分鲜艳活泼,应该是只有少数民族中的未婚青年女子才会用。平常并未见林旭有用扇子的习惯,而且她的衣着似乎是以素雅大气风格为主,并没有显示她对颜色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小小扇套在这静室中散发的强烈的违和感让许璞先理智一步,直觉的察觉它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难道是林旭亲友的?

许璞暗暗猜想,静静退到椅子边,端起茶碗,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茶水,心思又转开:陆颖似乎昨天晚上出去了到巳时才回来。也不知道情况进展的如何,那个没有回来的学子怕是多半遇到了不幸,陆颖接手山长不过几个月遇到这样的事情——这花山书院果然不是个让人消停的地方。

许璞见林旭似乎不是马上就可以回来的,于是从最近的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打发时间,直到林旭走了进来。

“寒光,辛苦你久等了。”林旭无奈地笑笑,有些歉意的做到许璞对面,眼睛似乎不经意的扫过许璞放在茶几上书,书页已经翻到最后几页,眼角微微流露放松的光,笑道:“书院里临时出了事。我本该派人通知你的,结果忙得忘记了。”

许璞起身,依足学子本分微微行一礼,等林旭坐下后,方在对方笑着似乎嫌她多礼的目光中又坐下:“林先生说的可是昨夜未归的那位同窗?”

林旭神色沉痛,叹了一声。她将事情述说了一遍:“此时敏之已经下了禁口令,等仵作正式验过尸后再发布消息,所以你知道归知道,暂时不要对外传。”

许璞注意到林旭对陆颖的称呼私下称呼依旧同以前一样,仿佛在她心中陆颖依旧是她最关爱的晚辈一般,当下心里对她的评价又升了一级。毕竟在这种几乎双方都等同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还能把戏做得如此细致的人,真是难得。无怪陆颖曾说林旭是在年轻时代唯一能和她老师一拼的任务。

许璞点点头,稍微歇了一会问:“林先生昨日唤寒光今日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林旭微笑地看着许璞:“你这么聪明总不会猜不到什么?我为什么安排你进内务堂你不想知道吗?”

许璞依旧只是淡淡的笑:“还请林先生示下。“

林旭低头拿起茶几上的茶碗,一边拨着茶叶,一边思忖:这许寒光不愧是花山六杰中智囊,不是轻易可以糊弄的。可是你既然对陆颖的步步高升心存芥蒂,我就不信才高气傲的你肯一直这样忍气吞声,甘心蛰伏!

她堆起长者式的笑向许璞道:“如此安排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你应该知道,我与你那位好友陆颖最近闹得很僵。其实看在凤亭的面子上,我不本该如此较真。但是敏之年纪实在太小,性子又好胜,我实在是很担心,她的才华反会被毁在这过早压下来的担子和莫大的荣耀下——若是她这担子担得好,难免不会年少得志,骄纵狂妄,渐渐就自以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听不见别人的意见,这对于她的心性还是花山的未来都不是好事。若是担得不好,必然遭致千百人口诛笔伐,敏之小小年纪,心高气傲,若是因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该如何示好?“

许璞垂眼看似恭顺地听林旭口若悬河,心中冷笑:真真一副全心全意为陆颖着想的面孔,只是不知道能够哄了谁去?

“内务堂是书院的重要部门。我安排你进去,不过是希望借你的眼睛盯着敏之点,她年少掌握大权,不免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立威之举,我担心她鲁莽行事会招致大祸——花山六杰中,你是唯一一个能在智上能抗衡敏之的人,如果她有什么错误的想法,你也应该能够最早看出。我唯一希望的是——如果你在内务堂发现陆颖有些什么不妥的举措,或者奇怪的行动,还请知会我一声。如今凤亭不在,我少不得做这个恶人,帮她敲打着这个宝贝弟子。”林旭流露出被误解的无奈和苦笑,一向神采奕奕的脸上竟然也流露出一丝疲倦。

许璞居然也在这一幕倦态出现的时候心里出现一丝犹豫,随后立刻被她抹去,心中对林旭更加警惕:好一个会把控人心的强人!

她缓缓说:“林先生对陆颖真是用心良苦,寒光佩服之极。只是,寒光不过一个小小的寒门学子,纵然有些小聪明,也还是个位卑言轻的小人物,恐怕是难担此大任,要叫先生失望了。”

空气出现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有一道杀气闪过。

林旭起身,一边摇着头一边痛心地说:“寒光,我知道你抹不开面子,认为自己身为敏之的好友,这么做有背叛朋友的嫌疑。但是你仔细想象,你这样做不是害敏之,而是在帮她,避免她走错路,走歪路!敏之可能会恨你一时,但是时间一长,她就会明白,你是在为她好。寒光,花山已经再经不起任何弯路了!而且,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你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在动荡的花山书院里被埋没!”

说完这句话感人肺腑的话,林旭一动不动地望向许璞的眼睛,但她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璞沉默了好一会,方才道:“我不会多管什么闲事——但是如果有人伤害书院的利益的话,我也不会假装没看见。”

林旭的嘴角弯了上去。

许璞告辞后,林旭望着她的背影,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高深,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她缓缓踱进自己的静室,目光无意中落在枕头旁边的扇子上,忽然变了脸色,一把抓起扇子,握在胸口,眼睛猛得转头看向门外:许璞的身影已经了然无踪。

她眼睛一睁露出可怕的光,转身就向外冲了几步,但又蓦地停住,眼珠快速转动,幽黑的光连续的闪烁,扇柄在她紧握的手中发出不堪负荷的咯咯声,然后又乍然停了。

不,她不可能知道的——何况只是一把扇子而已!

林旭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甚至嘴角又挂上了笑容,只是这笑看得有些瘆人。

她低头看了看扇子,从一只小抽屉里拿出一只火折子。

看着地上已经被烧成一团灰和焦炭的残骸,林旭对着它冷笑一下,用脚将这些东西都碾散直到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方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到房间。

过了一会,许璞从不远处的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转了出来,望了望那堆残骸,又望了望林旭离开的路线,眸色深沉。

陆颖询问了几位教授过厉霞晓的夫子和处得比较近的学子,她们的看法都一致:厉霞晓性子敦儒和善,甚至有些懦弱,并不是个容易与人起争执的人。

她调出厉霞晓的宗卷,发现她也只是普通士族出身,家庭状况不过小康,应该不会卷入什么权力财富的纠纷。

调查了一圈,陆颖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公正客观的评估了厉霞晓来自家庭和可能得罪人而被杀的可能性——很低,她的怀疑重心又重新回归到了她一开始就怀疑到的事情上:厉霞晓会不会是无意中卷入了一直被她压制在水下的党争中而被杀人灭口的?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陆颖握紧了手中的茶碗,尽管熬夜带来的头痛越来越强,但是她还是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党争,又是什么党争,敢动她的花山,敢杀她的花山学子!

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们玩弄权术的战场吗,是你们你争我夺的一块肥猪肉吗!可怜我的花山学子,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满腹珠玑,一身抱负,竟然就被你们轻飘飘一刀杀了,如同宰猪宰羊,丝毫不怜惜她是我花山花费无数苦心打磨的宝石!

如果真是这样——陆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此刻她只想杀人,只想杀人!

许璞拿着一张图纸向阿雅比划着。

阿雅看了看图,比了几个手势,然后向她点点头。

许璞微微点头:“谢谢你,阿雅。”

阿雅连忙摆手。

“阿雅,你在干嘛?”

阿雅回头,看见自家公子正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和许璞。他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比了几个手势,然后站到谪阳身后。

谪阳望着许璞:“你来找阿雅?不是找敏之么?”

许璞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凉,她抬起眼睛与谪阳平视,用玩笑的口吻反问道:“这个时候,我去找敏之?”

仿佛这是个很好笑的事情。

谪阳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泛着清澈的波光,在一对修长的叶眉下显得灼灼生辉,他身上没有挂任何显示他高贵身份的首饰,一袭淡青色的家常便服在他身上也被穿出了如同湖塘荷色的清韵。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穿红色的衣服的样子?”许璞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