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点陆颖没有想通,林旭为什么要安排寒光到内务堂?

陆颖从小在花山生活了六年,才被选中接触花山的核心事务。虽然寒光表现卓越,又是自己的好朋友,林旭也应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寒光能够轻易接触到花山的核心。何况即便是自己同意了,代老、葛老等人也不会轻易点头。

如果说谈到监视,安排寒光去文事房不是更合适吗?学院的日常事务处理多半都是在文事房,也是能够最大机会接触到夫子和学子档案的地方。

为什么是内务堂呢?内务堂不过管些书院的财产和日常消耗,她林旭总不至于无聊到来查自己是否搞什么贪墨受贿吧?

除非,林旭是另有目的!

陆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如果说内务堂还有一样东西可能让林旭更动心,那就只有——花山内库。

她怎么这么蠢,竟然没有第一步就想到花山内库!

得花山者得天下。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为什么就没有真正重视起来!花山内库虽然都是被掩藏在最深的水下,但是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被人入侵过,花山山长手札上还曾经有记录。

如果林旭的目的,或者说康王府真正的目的是那句得花山者得天下的话,是花山内库的话,那——

陆颖把筷子按到桌面上,死死的按住,眼中的光变得无比恐怖:老师,老师在康王府会不会…有事?

她脑子里头一个浮出的就是老师在康王府被刑讯的画面,刹那间面色变得苍白,心忽然从平稳加速,一路狂蹦,血气冲撞着胸口,让她猛地握紧双手,只觉得恶心想吐。

“敏之,敏之!”谪阳连声呼喊将她从自己的臆想中唤出来,陆颖恍然惊醒,打了个冷战,汗方才慢慢从背上渗出来。

谪阳本来就要按不住怒火发飙,却看见陆颖的眼神一下子从沉思变得惊慌可怖,连忙握住她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指已经冰凉,根本没有吃饭时应该有的温暖,连忙将打断了她的不断下陷的思路。

“谪阳,林旭的目的不是花山山长…她的目的是花山内库。”陆颖声音有些发抖,她强迫自己镇静的看着谪阳,“老师她——”

谪阳微微一愣,这谜底说难猜并不难猜。关键是以前大家都下意识觉得花山内库是很隐蔽很安全的,并没有向这个方向想。一听陆颖提及,谪阳也幡然醒悟。

“林旭自从你接任山长后就被排斥在了花山的核心之外。如果你所推测的另一个间谍如果存在的话,那么她想将林旭这个身处高位却不再有用的棋子抹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林旭并不轻易甘心认输的人,她急需要建功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失去作用,所以才在明明已经和你撕破脸皮后,还要仓促安一个人进内务堂,一方面她也想在你和许璞中挑拨离间恶心恶心你,另一方面也是想尽可能发掘有关内库的线索。”谪阳快速总结,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我倒不得不佩服这个林旭,她居然能够猜到内库可能和内务堂有关,如果时间一长,没准还真能给她发现些什么?”

再看陆颖,发现她还是咬着嘴唇,低着头,清亮的眸子中满是担忧。谪阳不由得感叹李凤亭对她的影响之大。真不知道要是哪天自己出事了,这个丫头会不会这样担心自己,谪阳冷嘲着,自己居然吃起这种无聊的醋来。

握紧了陆颖的手,谪阳用最笃定地声音道:“放心吧,如果康王府真对老师刑讯的话,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毫无消息。大家都知道,你是老师最重视的人,与其对她刑讯,不如用你威胁她来的更快。再说如果真对老师刑讯的话,这几个月下来,老师如果吐露了秘密,花山如何会这样安逸,林旭为何要这样急着往内务堂安插眼线,如果没有的话,康王府定然会将消息泄露给你,然后用老师从你这里逼问内库的信息。”

陆颖静静地听着,轻轻点头:“你说的我都能想到。只是控制不住心慌。”

“你这是关心则乱。”谪阳眼珠转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若是换了我,怕是要理智得多吧!”

陆颖认真地看了谪阳似笑非笑的眼,道:“你怎么可能被捉走?”

谪阳气绝,一把扔开她的手,端起碗只管吃饭,不想再说话。

等陆颖终于吃完饭,顺着自己熟悉的路线走到西院的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

西院里偶尔进出的学子,见到陆颖纷纷问好。

陆颖微笑着点头回应,直到走到几个月前自己和寒光合住的房间门口。

还没有敲门,门自己吱呀一声开了,许璞一手拉着门,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颖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在她们之间产生一些说不得的变化,让此刻两人的见面无法如最初那样亲昵随意。

但是这都没有关系。

还在很久以前,当韩宁秀对她出言侮辱的时候,第一个站到了她身后的是寒光。

第一个给她留饭,与她一同上下课、写作业的是寒光。

她处理冯北辰时,第一个发现她异状的而发怒的是寒光。

寒光…

还有她那群好友——都是她的,她不会放手。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陆颖先开口,目光直视着她。

许璞睫毛微微颤动一下,眼睛里很多细小的情绪一拥而上又瞬间消失,她转身:“进来吧。”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厉霞晓的骨灰陆颖已经派专人送返家乡。书院里虽然还有不少学子对谁是真凶议论纷纷,但在她的疏导下,始终维持在一个可控的程度。

陆颖把重心又放回课业上。有文逸帮她分担文事房的工作,游川分担典藏馆的工作,玉秋分担花山农庄的重担,她也终于得以空出不少时间来念书。

要是花山书院山长弄到不能毕业才是丢死人的事情。

其他人不知道陆颖那日对许璞说了什么,许璞竟然每天在内务堂的事情完毕后还抽出半个时辰来辅导陆颖的课业,两人之间交流起来如同以前一样。

这让侯盈等人看得十分莫名其妙:许璞不知道先为了什么对陆颖爱理不理,现在又毫无征兆的一切恢复如初。

唯有沈菊私下问过许璞:“你放弃了?”

许璞望着如水的天色,清浅通透,好像飘荡着荷叶的湖面,如同那个人的眼神,清澈却不见底,明明是艳极的样貌,却给人淡极的情绪。而她偏偏被惊了心,又动了心。

她淡淡道:“放弃不放弃的…我只是,变心了而已。”

沈菊这下目瞪口呆,许璞看了她傻兮兮的模样,轻轻一笑,带着一丝嘲弄,又或是自嘲。

那一笑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就好像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发生这件事情一样。

071

又过一月,书院再次张榜公布了最新的考试成绩。

陆颖以“优秀”通过挂掉了那门课。那份试卷,陆颖将它从文事房要了出来贴在了公告栏三天,让全院的人都能看见。林旭除非自己不要脸了,这样的卷子也不能再打出“优秀”以下的分数。

“敏之,恭喜你!”谢岚这次居然第一个开口,一点也没有脸红,发自内心的喜悦的声音让陆颖感觉到这个只大自己两岁却总是怕羞的姐姐对她,对六人之间的友情是多么重视和珍惜。

“确实难得。”侯盈拍拍陆颖的肩膀,仿佛是自己得了优秀一样,自豪的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到了优秀,连我都觉得林旭的存在或许是件好事,可以把你的潜力都逼出来。”

陆颖白了她一眼:“一门也就罢了,再多几门难道想我死不成!”她看了一眼许璞,“也多亏寒光帮我补习,不然也不能有这么快。”

许璞只是微微笑着,不谦虚也不表功,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很是惹人嫉。

侯盈看着两人摇摇头,决定闭嘴:算了,管她们怎么闹,反正现在和好了就行了。有些事情,糊涂点也许更好。

“前几天收到家里的来信,让我早点回家过年。”侯盈笑得有些勉强。

“怎么,你还不想回去不成,都在外两年多了,难道你不想家?”沈菊摇着扇子笑眯眯的说,“就算不想家,你那位漂亮的韩公子就不想回去瞧瞧?”

侯盈脸上一红:“我哪里有心思想这些儿女私情。如今京城情势正紧张,我回去只怕搞不好回不来了。而且,我听我父亲信里隐约的意思,现在西北有些不稳,母亲的压力很大。”

她这么一说,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敛了起来。

陆颖前几日收到的来自京城的信息,皇帝的病怕是已经到了最后时刻,然而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传出了皇帝打算改立新君的意思。这下子本来正春风得意的太女党,忽然一下子变得紧张得不得了,四处在搜查流言来源。

“康王府几个月来都没有什么动作,安分的有些不正常,莫非她们打得竟是这个主意——让皇帝死前最后来一手换君?”沈菊扇子一收,她的消息也是灵通的。

老师说过,历来皇帝临死前打算更换储君都是不祥之兆。一个在储位上忍耐多年的人眼看就要登上九五之位怎么会被一个将死之人突然改变的主意所动摇,而另外一个传闻中可能被选中的新储君在忽然有了荣登大宝的希望时,难免不会头脑发昏,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退一万步,就算那莫须有的新储君没有这个野心,本人眼看就要登基的那个是不会让自己的最后一步止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绊脚石的。

皇室本无情,两相猜忌下,内乱已是不可避免的。

放现在这个局势中,康王赵昱虽然暂时声势逊太女党一筹,但是实力却是势均力敌。只要有了这流言赋予的大义之名,她俨然可以正统的继承人自居,师出有名的抨击太女党。

陆颖想起老师在她小时候给她讲的无数历史故事,那种种曾经发生过的皇室惨剧,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流言若是不能尽快控制住,皇帝就算原本还可以挨些时日,只怕也不能够了。

如果接下来康王府一如既往的安分,或许这流言就真的只是一个流言。

但如果康王府开始蠢蠢欲动,让太女党突然发觉原来康王府又重新有了威胁,开始打压康王府…

如果康王府面对太女党的打压奋起反抗,也许这流言也真的只是一个流言。

但如果康王府却摆出一副无辜冤枉,退让回避的弱者姿态…

一般情况,大家都相信正义是站在弱者一方的。

等到皇帝驾崩之后,太女党大义也失,道德立场也失,康王一旦跳出来,势如破竹便指日可待。

陆颖轻轻叹一口气:如果太女党中有聪明人的话,此刻就应该低调些,流言毕竟是留言,如果太女党能够面对一切挑衅隐忍下来,康王府一个巴掌拍不响,总不能在流言还未经证实的时候就跳出来的时候说什么吧。

只不过,太女是那么好耐力的人么?

这是一个局,一个付出花了几个月时间安静蛰伏的代价的局。

康王府原来也又如此厉害的人物,陆颖心中赞叹,如果老师能够收到这些情报的话,怕是也会击节叫好!

陆颖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她对皇帝被提前挂掉的推论没有丝毫的表示是多么大逆不道。如果刚刚她将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只怕这里一半以上的人都要变脸色。而她只当是看一场推理戏一样漠然。

花山书院超然的地位,让越是接近花山核心的人,对这个国家的皇权更迭越是冷漠。她们不插手皇室纷争,却不间断的为朝廷培养输送大批顶级人才,她们能轻易看清种种皇室阴谋诡计,却从来不出言提醒。

忠君,对于花山的人来说,还是太淡薄了一点。

花山不插手政治斗争,花山不放弃每一个学子,花山对皇室的漠视,一代一代,从三百年前一直流传至今。花山仿佛有生命一样,顽强的活着。

在这个皇权第一的时代,它就像一个畸形的庞然怪物,盘踞在云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云下的人兴人衰,既不欣赏也不嘲笑。

谪阳放下最新送来的情报,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康王府设的好计!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赵昱竟然有这么好的头脑了?”

她要有这么聪明,这几年来和太女的争斗怎么从来也没见捞到什么实在的好处?

跪地的女子犹豫道:“我们隐隐探到一个人,似乎是新冒出来,康王对她很重视,似乎近来不少计策都要去问她。”

“哦——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情报上没写?”谪阳冷道。

“这只是刚刚摸到的一点线索,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怕误导君上所以——”女子冒着冷汗,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惹自己这位主子发飙。她隐隐觉得这两年,这位主子的威严堪比家主。平南王府几代男性继承人都是柔性子的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强势的主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探到什么先说吧。”

“我们只知道名字叫似乎叫赵桐,康王对这个人很好,似乎常常去找她。而且每次回来,似乎心情都很好。”跪地女子说。

谪阳眉毛微微挑起来:“心情很好?”

跪地女子似乎猜到自家公子的脑子想歪了,连忙补充说:“赵桐应该是个女的。”

谪阳站了起来,缓缓的走了几个来,轻轻念道:“赵桐,赵桐——又是一个姓赵的?”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姓赵,“我恍惚记得皇室成员里,有过这么一个名字。”

跪地女子道:“我们也觉得有些熟悉,查过之后发现已故的长皇女也叫做赵桐。”

谪阳眼睛一亮:“果真?”

跪地女子道:“赵桐的父亲当年承幸的时候只是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厮,地位并不高。所以赵桐虽然是长女,却并不得重视,加上她本身表现十分普通平庸,所以常常被受欺凌,长到十五岁时候赵桐的父亲病死,不幸的是这病还传给了她,没过半年赵桐也病死了。”

那此赵桐是否彼赵桐呢?

如果是,当年赵桐岂不是假死?

就算是假死好了,她回来做什么,虽然她是长女,可是一无所有她还指望能够继承皇位不成?而且当年赵桐的死,已经是世人公认。谁又能证明她的身份?

不过,也许是他想的太多了,此赵桐并非彼赵桐。当年的赵桐平庸无能,如今这个却能够得赵昱欢心,显然差得也太多了。

“这个赵桐,好好查查。”谪阳下令,“还有当年的皇长女赵桐,也给我查清楚,得的什么病,死的时候照顾她的人还在不在,她死前和什么人有交往。”

跪地女子低头领命,却迟迟不起身。

谪阳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跪地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脖子一硬道:“家主大人说,如今西北情形恶化,公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还请——”

谪阳意外地没有发飙,而是低头想了想,道:“确实不能再拖了。”

跪地女子愕然抬起头,惊讶于自家公子居然没有一听成亲就爆,片刻又低下头,心道:只怕公子满脑子都是在想与这位小陆山长的婚事吧。

可怜两年前冷冽据说被这位小陆山长用袖箭重伤了后,刚刚养好了伤,就被大公子赶了出来,扔了几个铜板给她,让她一个人从花山回跑马都要三天时间的平南城。

若不是半路联系到平南郡王府的人,冷冽只怕要乞讨回家。

堂堂平南军内定的接班人居然被大公子整得这么惨,让平南军方都气愤不已。她们几乎强逼家主大人将大公子捉回来,但是这个时候南夷十六族却出面了。南夷族风俗是男女自由恋爱成婚的,她们本就看不惯连续平南郡王府将连续几代花骨族的族长与平南军方的人结亲,但看在族长并无异议的份上,也就忍气吞声了。如今终于等出了个有主见的,自然再不能由着郡王府和平南军的人只手遮天。

平南军几代下来已经习惯对郡王府的继承人的婚事指手画脚,十六族的反对她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结果接下来一个月内,平南军的高级将领被人袭击了个遍,她们才恍然记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十六族影子的恐怖。

当然平南军中伤得最重的不过是断了两条腿,因此她们也知道十六族手下留情了,只是在给她们警告,所以一时间再无人敢鼓动什么。直到几个月前,公子干脆搬到花山与陆颖同住的消息传回郡王府,才再次引起了波澜。冷冽气得连拉断了两张弓——自从上次被小陆山长用袖箭伤了后,她也一直加倍练习功夫,期待报仇雪恨。

吃过晚饭后,陆颖将几位好友送到门口,却见一人正在门口站着,一见她出来,便冷笑着迎了上来:“陆山长这段时间可过得快活!?”

陆颖见是冯北辰,左右看了一下,有几个学子正路过,便道:“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有什么好说!!”冯北辰突然怒吼着,惊得路过的学子都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还有山长院子门口的花山六杰。

“霞晓都死了多少天了,你除了整天躲在你的窝里还能干什么!!!”冯北辰指着陆颖的鼻子大骂,丝毫没有一个学子对山长的尊重和敬畏,她眼中冒火大声道:“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任她逍遥法外!哼,我原以为你陆山长多么无所畏惧的一个人,原来也是个懦弱无能不敢为自己学子伸冤的家伙!”

停下来的学子的眼神顿时都变了:杀害厉霞晓的凶手找到了?而且山长是知道的?那为什么现在还不公布?

陆颖注意道周围围过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冷了脸:“冯北辰,厉霞晓的死我自会给全院师生交代。但是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必须审慎行事!你这样跑到我门口大吼大叫有什么用,回你的房间去!!”

冯北辰盯着陆颖,胸口欺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忽然冷笑道:“好,很好!若不是我先担心我位卑言轻,瞎了眼寄希望于你这位大山长,霞晓的仇只怕早就报了!哼,你不做,我自己来做!!!”

沈菊上前一步拦住冯北辰,笑道:“冯师姐——”她知道陆颖行事绝对不会轻率鲁莽,如果真如冯北辰所说陆颖已经确认了凶手却还不肯透露,必然有她的原因。

冯北辰将手一甩,瞪着她道:“你们都是一伙的,自然向着她说话!不用劝我,我告诉你们,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也能把那个凶手揪出来!”

沈菊还待说什么,陆颖也恼道:“由她去!”

冯北辰似乎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陆颖,失望的表情一掠而过,随后一转身,满脸的坚毅。

陆颖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紧紧闭着嘴。

学子们见冯北辰走了,陆颖冷冷的眼神便落在她们身上,赶忙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侯盈皱起眉头:“敏之,你这么说,未免让她们有些寒心。“

陆颖露出一丝疲劳的神色叹道:“我知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几人见她不想说话,便也不相强,离开了。

陆颖转身向院子里走去,走得很慢,果然过一会窦自华又进来。

“人到了?”陆颖问,信是一个月前发的,对方怀疑了很久,但到底还是来了。总算不枉她将厉霞晓的案子拖到现在。

“嗯。在镇上住着呢。”窦自华神色有些犹豫,“敏之,你真要这么做?”

陆颖透过桂花树的枝桠看天上一轮圆月,眼里泛着寒意凌然的光:“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只是不想为这种事情脏自己的手而已。”

072

“冯师姐,你真知道是谁杀了霞晓!”东平抓着一脸疲态的冯北辰的胳膊使劲的晃,急切地说,“到底是谁害了她,你快说啊!”

冯北辰长长叹一口气:“东平你让我安静一会好吗?”

东平激动的说:“师姐,我怎么能够安静呢,霞晓死了一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凶手到底是谁?霞晓从来就没有害过任何人,却白白死掉了,这太不公平了——你既然知道那凶手是谁就说啊,我们去把她抓起来,让她给霞晓偿命。”

冯北辰微微睁开眼睛:“我虽然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东平,我没有证据。”

东平愣了一下:“没有证据?那你怎么知道——”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始终不肯说出口了。”冯北辰眼中的阴翳密布:“我不过是一普通的学子而已,即便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无凭无据,根本无法证明什么!但是她陆颖不一样,她是一院山长,她的话会比我有分量的多,但她却不肯出面!哼!我就知道她是靠不住的!”

东平听冯北辰这么一说,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但挣扎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师姐,那么告诉我凶手是谁可以吗?说不定我们一起找找能够查到证据。我和霞晓一起住了两年多,论对她的熟悉再没有人能超过我了。”

“师姐她怎么说——”李君江在门外早就等不及了,东平一出来就连忙迫不及待的拉住她的袖子追问。

东平沮丧地摇摇头:“师姐不肯说,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唐乐天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师姐居然还不肯告诉我们。难道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吗!”

东平低低地说:“师姐只隐约提及好像霞晓是因为无意间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而被人灭口的。霞晓当初曾经也有些不安和师姐提过起过,但是说得很模糊也很轻描淡写,所以师姐也没有怎么注意,现在直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重视起来。”

李君江愣了愣,然后道:“师姐也太苛责自己的,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预知这些事情?”

唐乐天也默然了。

等到几个师妹都离开了,冯北辰才又走出自己的房间,望了望天空,又低下头。她袖中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暴露她内心的忐忑,但是眼中的坚定却没有变。

转身关上房门,她大踏步向外走去。

“陆山长这番请我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吃饭吧?”

花山酒楼的三楼包厢中,一个中年女子看着一桌精致的菜肴和自己手边的玉壶,大马金刀的坐着,满脸倨傲,根本没有将主人家的一翻盛情放在眼中。

陆颖轻轻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随意拣了一个盘子的菜夹了两筷子,送到自己嘴里,一脸满意的咽了下去。不慌不忙的放下筷子,陆颖微笑道:“将肖大人千里迢迢请过来,当然不能只是招待您一顿饭这么简单,而是有一场好戏请您看。”

对面被称为肖大人的女人哼了一声,她当然不会以为陆颖会无故将她从京城请来只是为了看戏——这其中定还有更深的意图。

“看戏?我不认为我和您有这么好的交情。拜陆山长所赐,小女现在求学无门,只能自己在家里苦读呢!”

原来陆颖这次宴请的人竟然是两年多前被开除的肖河的母亲。被花山书院逐出的学子一般都不会再有书院肯接受,就算是请重金延请西席也请不到真正有名望的大贤学者。肖河、史红绫等人现在前途一片黯淡,除非将来能够在科举中一展头角,否则终身无望。

是以陆颖也不期盼这位肖大人能够给她好脸色看。不过今天她要借她的手用一用,因此对于她的恶言恶状并不在意。

“那么肖大人认为我做错了吗?”陆颖笑道。

肖大人抿了抿嘴,她心里明白自家女儿事情做到太过,无论如何不能怪陆颖做错了事,李凤亭赶错了人。但是身为一个母亲,对于寄望颇深的女儿晦暗的未来,又怎能不暗恨在心?

俗话说,宁可被人知不可被人见。肖家是太女党是众人皆知的,但是肖河却把党争闹到了台面上——这就违反了游戏规则!花山书院其实对这些学生的来历都心知肚明,也明白她们其中有些人一出书院就会立刻成为某个派系的得力干将。但是知道归知道,只要她们在书院谨守学子本分,将来出去选择什么样的路,效忠什么人,花山书院根本就不会管。

然而如果你还在书院的时候就开始在这里殴打同窗,搞派系之争,花山书院岂会坐视不管?更不提政治斗争是花山书院的第一号禁忌!

“好了,不要再打哑谜了。陆山长到底要我来是做什么,不防直说吧!”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肖大人自然不会再这个时候做些无谓的反击。她虽然人在京城,信息也是灵通的,自然知道这位陆山长虽然不过成年半年,却绝不能小看。

陆颖也不解释,只是起身走到一边的百格架上,将一面华丽的镜子轻轻翻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