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得好像一个惊雷在夜空里炸开,感觉道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丽书终于同意与齐国互市了?

她终于肯…

我将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么看来,我当初开设花山书院的思路没有选错。从书院建立开始,我在书院里对每一届学子都不只一次在课上指导学子们分析与齐国开战和与齐国互市通商的利弊,力求在她们思想最活跃开放的年纪,种下一粒火种。

时至今日,我种下的种子,终于结出了我想要的果子。

这怎么能叫我不欣喜,不开心。

好想见丽书,我现在好想见丽书,好想好想。

到这个时候,横亘在我们俩之间的阻隔再也没有了吧。即便是我回去了,也不会再有人逼着我交出热武器的工艺来了吧。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兴奋的整夜睡不着觉,三十年的思念仿佛在这一夜全部爆发出来。我决定了,等天一亮,就叫上鬼斧神工一起回京去,如果有人敢阻拦,就放炸弹炸飞她们!

如果丽书问我为什么没有她的召见就回来了,我就告诉她当初说这个话的是姬香君。既然香君已经死了,那么回来的只是花山书院的是山长姬香妃!

对,就这么说!

我收拾好了衣服,左等右等等到天开始蒙蒙亮了。于是赶快去找鬼斧神工,让她们马上收拾行礼同我一起离开。

结果临到走的时候,门房却告诉我,有客人来了。

我很想说不见,但是客人却已经进来了。

看见她的相貌,我呆了半晌,她的眼睛与丽书有七八分像,看人的神态也有七八分神似,我试探的叫了一声:“婕儿?”

赵婕望着我,忽然笑道:“原来父亲还能认出我来,女儿差点都认不出父亲来了呢。”

我讪笑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正想问是不是你母亲派你来接我的,目光却落在她一身青袍上的白麻腰带上,忽然就觉得手脚发冷。我指着腰带,声音控制不住颤抖:“这…是什么?”

赵婕嘲弄道:“看来父亲的消息也没有那么灵通。母皇走了以后我就出发了,到这里也有十天了,父亲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赵婕的眼睛,只觉得天昏地转,用手撑着一边的柜子努力的撑着身体:“你再说一边,再说一遍。”

赵婕道:“我这次来,是传母皇的遗言。母皇说,你的心愿,她生不能帮你实现,死前总算帮你实现了。另外,她死了,你就无需在遵守诺言了——你自由了!”

我瞪着眼睛看了她许久: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人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三十年,我在花山足足等了三十年,三十年,我不可能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带我去见她!”我抓住赵婕,吼道:“带我去见她,我不信。没有见到她之前,我绝对不信!”

赵婕冷笑:“你信不信都不重要了。等你再到京城的时候,母皇早已经入了土,难道父亲还打算开棺验尸吗?”

我怒道:“就算是真死,也是与我合葬。”

“父亲,你莫非忘记了,皇夫姬香君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的墓穴也早已经封闭,母亲啊,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份,能够与母皇合葬吗?你当初残忍的抛弃母皇和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赵婕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激动,“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母皇是怎么过的吗,我是怎么过的吗?父亲,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能比我们对你更重要???”

“…我告诉你,等我登基之后,我一定会把你在大燕的留下的痕迹全部抹掉,除了你的名字,什么都别想留下。”

死了。

死了。

我心心念念等了三十年的女人,就这么死了。临死了,也不肯给我看一眼。

这是报复吗?

我顺着花山迷宫的台阶,一阶一阶的向下走,感觉自己好像是一步步走进另一个世界。打开大殿的门,抬眼看见墙上,丽书留给我最后的七个字。

得花山者得天下。

花山是什么?

天下是什么?

丽书为什么要给我写这幅字?

她是想告诉我,她的花山是我吧,得到我便得到了她的天下。

反而言之,失去了我,便失去了她的天下。

我有些迷乱的想:要是那个时候,我肯放下自己的坚持,放下自己的骄傲,放下前世的桎梏,接受这个时代的种种,要是那个时候我如同昨天那样坚定的对自己说: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至少我还能争取到最后一个十年吧。

丽书啊丽书,你怎不知道,我是你的花山,你何尝不是我的花山?

伸出手,抚摸着墙上的字迹,我仿佛能听见丽书的心在轻轻的跳动,透过冰冷的墙壁传递到我的掌心,节奏如同她以前躺在我腿上睡觉时,沉稳而安详。

耳边好像响起丽书的声音:“香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吧?”

“香君,再给我生个孩子吧。”

“香君…”

整个世界都是丽书的声音,笑容,我的指尖是她拥抱的温度,我的鼻腔里是她身体的气息。

那个抢我马的丽书,那个调戏我的丽书,那个对着我一脸心虚的丽书,那个看着我流口水的丽书,那个牵着我的手的丽书,那个抱我的丽书,那个亲我的丽书,那个和我极尽缠绵的丽书…

我推开那面墙,指着它背后的丽书大骂道:“赵丽书,你给我滚出来!赵丽书,你给我滚出来!你别以为死了我就会放过你!你还我三十年,还我三十年啊!!我在花山等了你三十年啊——空等你三十年,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十年??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白白等你三十年!赵丽书,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出来,出来啊!你知道这三十年我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每天盼着你的出现,每天起来发现自己床边都是空空如也是什么感觉吗,我为什么要活着啊,我只是在等你啊,等你啊…”

我真的是后悔了,这一刻我真的是后悔了!丽书说得对,别人的死活又关我何事?各人都要为各人的命运负责,我犯得着去为别人的死活受这种罪吗?

可是,已经晚了…太晚了…

我跪在书桌边,抓着桌沿,泪水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赵丽书,我恨你。我好恨,好恨,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这个混蛋??你让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鬼斧神工最后终于在大殿里找到睡着的我,赶忙把我抬回了院子。

“丽书死了,你们得到消息了吗?”我醒过来问。

鬼斧看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今天早上才收到的消息,已经举国吊丧了。”她笨拙的安慰:“公子,你不要太难过。”

我望了一眼窗外,轻轻笑起来:“我没有难过。等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个结果。不管是好是坏,我也总算解脱了。”

丽书走了,我也不用再漫无止境的等下去了。

这种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

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银色的头发,眼角的皱纹和暗淡苍老的眼睛,我生出莫名的担忧:不知道去了地府是用死时候的样子呢,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呢?我与丽书三十年没有见面,彼此容貌变化那么大,却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认出来。

走书桌前,提笔,总想留点什么,可是该交代的早已经交代好了,还有什么好写的呢?

这个时候窗外传来鬼斧神工小声的对话:“大夫怎么说?”

“说只是伤心太过,加上年纪也大了,调养一段时间或许会恢复。”

是在说我吗?

我甩了甩头,决定给内库的继承者写一封信——一封可能永远而也不会有人看到的信。接着把原来方便鬼斧神工进出帮我整理书册时用的四把迷宫钥匙留给了第二任山长,也许后世会有某个数学天才凑巧能够破解我留下的谜题呢?最后将我几年来的随笔也放在了内库之中,希望如果将来有与我一样的同命人,看了这本手札后不要与我做一样的后悔事。

丽书啊,来世我不想再等了,你来等我可好?把欠我的三十年还给我,可好?还有,你再不要习武了吧,做一个儒雅知书的文人可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每天在一起看看书,看看花,再不去掺和什么国事,大事…

可好?

087

陆颖看完整本手札,心中说不出的怅然:她早料到姬香妃的来历不会简单,却是没有料到他竟然是一个男人,并且是大燕开国皇夫。如果这本手札的记载是完全真实的话,这位皇夫的一生真是壮阔、传奇但是,也充满悲剧色彩。

姬香君一生所坚持的东西陆颖虽然不能完全赞同,但是多少可以理解。谪阳不是也常常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个世界大多数的战争都不存在正义,只是贵族们利益斗争的游戏。比如现在的太女与康王的争斗。

“真没有想到花山书院的创始人竟然是一位男性。”陆颖笑着抬头,却发现谪阳望着手札,僵直的站在原地,眼帘下垂看不见眼眸,全身透着一片冰冷的萧瑟之意。

“你怎么了?”陆颖轻轻推了一下谪阳。谪阳抬头,猛得打开她的手,将她一推,冲她怒吼道:“滚——别碰我!”

陆颖不妨被推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被撞上铁架子,背上一痛,她不及去想哪里撞到了,惊讶地抬头看向如此反常的谪阳。

陆颖从来没有看见谪阳这样的眼神,谪阳甚至极少对她发火,可是他现在的眼睛里却好像弥漫着黑色的火焰,冰冷却能够灼伤人的颜色。陆颖不知怎的就感觉这火焰包围的对象正是自己,无情的将她牢牢捆绑,火舌上面生荆棘般的倒钩,扎进她的肉里,然后不断地收紧绞密。她甚至能够透过这锐刺感觉到谪阳的情绪正不断的传过来,谪阳的痛不可当,谪阳的滔天愤怒,谪阳的无边怨恨…

谪阳他到底怎么了?!他的情绪怎么波动地如此厉害!!

陆颖看着谪阳骇人的表情,心里生出恐慌,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手札上,脑子里有了一丝模糊的了然,她一挣扎爬起来,向谪阳冲过去,狠狠的将他抱在怀里:“谪阳,醒醒,我是陆颖,我是陆颖啊!”

谪阳狠狠踢她了几脚,陆颖吃痛,却还是不敢放手,抱得更紧:“谪阳,那只是书而已,你别魇进去了——我是陆颖,你看看清楚,我是陆颖啊!”

谪阳说不清楚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只感觉自己又被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覆盖了全身,全身悲哀和痛苦的只想发泄:眼前这个人仿佛是等待了很久很久很久的痛苦之源,是自己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的人。

可是这个人冲来拥抱自己的感觉是那么美好甜蜜,让人只想沉溺其中,仿佛是干渴的喉咙被甘泉流淌过,让胸口的痛纾解了许多,让他从精神上感觉上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他扳过这个人的脸,吻了过去,狠狠的吻…他只想将这种让人痛恨不得死,甜恨不得死的东西留在身边,永远,永久,如果做不到,拆解了吃下去也可以了,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谪阳——”他模糊地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谪阳——”

谪阳是谁?

一道电光擦过,他昏沉的大脑乍现一丝清醒:谪阳是我,是我啊。陆颖——

他打了个寒战,停下来手,看着面前的衣衫凌乱却眼带焦急的陆颖,他刚刚是怎么了,忽然就,就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变得如此奇怪。为什么刚刚突然就觉得陆颖在眼里是那么可恨,内心充满的怨恨——她没有做什么得罪自己啊?

陆颖见谪阳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松了一口气,抓着谪阳的手说:“你不要太伤心。姬香君是姬香君,你是你。我们不会像丽——燕太祖和姬山长当年那样的,所以你不要担心!!”

谪阳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复杂,随后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用——毁掉也好,一统天下也好,怎么样也好,都由你。我…再不管你了。”

再…不管你。

如何要用上一个再字。

谪阳心里生出一丝惶恐,难道他来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摆脱不掉那个奇怪的心声。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受那个声音影响?

陆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嘴,谪阳看起来还是没有恢复正常,变得不太像他。她从他手中抽走手札,放回桌上:“该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出去吧。”

她牵起谪阳的手,鼓励的向她笑。

谪阳握紧了她手,眼神里是露骨的依恋——谪阳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人,她从来没有看过他露出这样“软弱的”表情。

果然还是姬山长的手札对他冲击太大了吗?

“敏之,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两人手牵手一阶一阶向上走,遮阳突然问。

陆颖停下脚步,其实她何尝不想早点和谪阳把婚事定下来,可是…

“是因为老师吗?”谪阳轻轻的问。

陆颖老实的承认:“是的,我一直想等老师回来为我们——”

谪阳转过身:“你对赵桐知道多少?”

陆颖微微叹了一口气,低下头。

“你知道了?”谪阳见她如此模样,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

陆颖的神色露出几丝挣扎:“我只是猜测而已。”

她先前确实没有往这个方面想,可是从请报上这位皇长女的手段实在不能不让她一次又一次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些无不是老师小时候当成历史故事又或者是典故灌输给她的。若只是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可是事情发展并非如此,天下又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再则,老师被掳走的时间和康王府行事风格开始发生变化的时间如此接近,这个点正是康王府开始逐步走向主动的开始。加上康王府对老师优渥的态度…

“从我搬到念慈观的时候,就开始注意到花山书院中有奇怪的人暗中出入。虽然我没有安插人在书院内,但是我相信李凤亭的能力,如果过说康王府出入书院她不完全不知情的话,那她这个山长也做的太失败。因此很久前我就开始怀疑了——”谪阳感觉到陆颖的沮丧,安慰道:“你也不用难过,不管你老师是什么人,她总归对你是好的。“

陆颖轻轻点头。

两人都陷入沉默。

如果李凤亭就是赵桐的话,她进入花山书院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念书吗?

如果当年的皇长女赵桐没有死而是改头换名成了花山学子,花山夫子,最后甚至成花山山长——皇帝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得花山者得天下的传言显然从燕太祖时代就开始流传,即便姬香君当年几乎所有的资料都被人为的销毁一空,但是探索他后三十年一直居住着的花山书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的有心人显然也并没有断绝。

花山书院被武力入侵不是一次两次,然而花山内库里的东西始终没有流出来。难道就没有人想过从花山内部入手:考入花山,成为花山学子,花山教员,最后成为花山山长——这个周期虽然长一点,却是成功可能性最高的办法。

如果老师也是赵氏皇室暗中放进花山书院的一枚棋子——陆颖完全不会觉得意外,林旭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只是一个普通人毕竟没有一名皇女来得让皇帝放心。

陆颖想到这里,不禁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爬上脊椎。

花山书院一直标榜自己不涉朝政,但实际上也许花山书院其实根本从燕太祖时代起就没有真正摆脱过赵氏皇族的监控。三百年来,老师绝对不会是第一位篡取花山书院山长的赵氏皇族,也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难怪宋老的祖母当年放着自己的孙女不选,而选择了老师,不光是老师的才华,更因为她的身份。陆颖不禁轻笑,宋老的祖母只怕也是皇帝的人吧,不然何以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呢?

只是世人不知道,花山内库并非是花山山长就能够开启的。姬香君当年诚然留下了武器,可惜无人能够打开花山内库。姬香君应该自一开始也许就算到了自己死后,赵氏皇族也不会放弃找寻那些武器,因此花费十九年时间建造了举世无双的花山迷宫,留下了大殿里的重重谜题,在他死后守护着他的信念。

从某种角度来说,姬香君凭其一个人的意志与赵氏皇族抗争了三百年。

陆颖深深对这样一个男子钦佩,又觉得这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既然知道老师无事,你是否可以放心下来考虑下我们的事情。你老师回来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而齐军已经在边疆集结,一旦公开,我的处境就很危机。敏之,我可能等不道到你老师回来的时候。“

陆颖心生歉意:她其实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迟迟犹豫不肯下决心,忽略了谪阳的立场。抬起头:“谪阳,对不起,是我不好。给我时间准备两日,我就去你家提亲。“

“你终于知道上人家家里去提亲了,我还以为你打算这么耗人家一辈子呢!“葛飞打趣的看着陆颖微微红起的耳根,脸上却是镇定的淡笑,心想,这孩子就是不肯放松自己一下。凤亭这个家伙,生生把一个本来调皮活泼的孩子训练成一副大人脸。

宋西文笑道:“我们一直在猜想你什么时候会主动提起此事。放心吧,聘礼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有一部分,”她的笑忽然变得有些僵硬,“还是你老师早在三年前给你提亲的时候就备好的,绝对不会落你的身价。”

代宗灵只问:“你此去打算待多少时日?”

陆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卓将军对我印象不佳,我想少则半个月,长的话也许一两也又可能。”

“书院的事情你就放心吧。有我们帮你处理,有大事会立刻通知你。”宋西文笑道。

陆颖感激的点点头,又问:“这次入院的新生如何?能够适应书院的节奏吗?”

窦自华道:“这五个人都不错,尤其是其中一个叫齐端睿的,虽然入院测试并不是第一名,可是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性情爽朗,很受新生欢迎,与其他学子也很快打熟。”

陆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齐端睿?”

088

陆颖打算明日就与谪阳启程去平南城,今天决定去爹爹坟前祭拜,告诉父亲她即将去谪阳家中提亲。

“太女算什么?端睿,你别忘了,这里是花山书院!我们与普通书院是不一样了,你来的晚可惜没有经历,年前太女派人夜袭花山,那么多带着明刀明枪的士兵将书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可那又怎么样呢,不照样被我们山长当孙子一样骂了个狗血淋头!花山书院虽然都是学子,却不是那些酸唧唧外表傲慢骨子里懦弱的文人可比的,你如今也是花山学子了,所以切不可堕了自己的志气,说些自灭威风的话!”

“东平,我在外面也听了不少关于山长的传闻,一直觉得,嗯——也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而已,怎么会被浮夸的那么厉害。若不是今天听你这么说,真是不敢相信!”一个爽朗的声音惊讶地说。

陆颖路过这一丛灌木,无意听见背后的亭子里学子们围在一起兴奋的谈天说地,居然正好说到自己,不由得有些脸热。

罢了,还是换个方向吧。这个时候如果走出来让她们看见,感觉怪尴尬的。

陆颖自叹到底还是脸皮不够坚韧,当下改变了注意,决定稍微绕些路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去。

她转身离去,却没有发现那群学子中一个高个新生似无意向她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然后向其他人道:“诸位先聊,我想起有点事情要先走一下,下次再一起喝茶吧。”

在镇上的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些纸钱蜡烛,陆颖向镇外走去。

父亲的坟在镇外的一处园陵里,许多镇上居民的祖坟也多在此处。

虽然有些偏僻,但因有人定时打扫,所以还算干净。

陆颖找到父亲的墓。墓地最开始不过是一个土丘前立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后来每年清明她都会来做些修葺,慢慢地砌成一块稍微像样的石墓。她站着看了一会,将周围的杂草清理了一翻,点上蜡烛,低头跪在碑前,凝视着碑文,默默祈祷。

父陆氏幼文之墓,女陆颖立。

爹,女儿马上就要成亲了。你高兴吗?

谪阳是一个很好的男子。虽然出身高贵,却没有一般贵族男子的刁蛮无礼,不但才智出众,风华无双,待我更全心全意,能得这样一位夫郎,我常常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我与谪阳也算是青梅竹马,彼此性情相投,将来一定能够琴瑟和谐,白头到老。等我提亲成功后,就把他带来看你。

陆颖的脸上浮起一个淡得几乎称不上是笑的笑容,兴奋和惆怅交错着涌上心头:爹已经永远离开她了,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现在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了…万幸,现在她还有谪阳的陪伴。

陆颖恭恭敬敬向墓碑磕了一个头。

陆幼文?

齐端睿看着墓碑,表情有些发愣,这个名字——是巧合吗?在燕国的话,陆姓并不算少见呢。

只是如果是父亲的话,不是应该写陆某氏幼文之墓做墓文更合适吗?这里为何漏掉了父亲父家的姓氏呢?

纸钱烧完剩下的黑色灰烬在她的脚下打着漩,好像幽灵在打转,一如她此刻不解的心情。

齐端睿察觉到有人到来,回头一开,却见自己的下属正低头向行礼:“主子。”

“怎么这个时候才出现?”

下属诚惶诚恐道:“回禀主子,花山镇虽然没有赵榕与赵昱的人马,可是却被花山书院控制的极为森严。恕属下无能,主子如今身在敌国,在没有万全的把握的下,属下实在不敢妄动。”

“罢了。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齐端睿皱起眉头,“这花山书院山长陆颖的来历你们可查探过?”

“查过,那陆颖六岁随父亲迁至花山镇。据说陆颖当时大病,整日昏睡不醒,她父亲精心照料半年之后方才完全清醒,等终于陆颖能够下床活动了,她父亲却病倒了,并且是一病不起。陆颖深夜去镇上求医,被李凤亭遇见,与她一起回到家的时候,她父亲已经不行了。后来李凤亭见她孤苦可怜,才将她带上花山收容。”

齐端睿对这种几乎人人皆知的消息并没有多少兴趣:“那在这之前呢,陆颖和她爹来花山镇之前在哪里?老家是在哪里?当初得的什么病,可都查清楚了?“

“属下无能…目前并没有得到这方面的线索。据我们打探,当年陆颖父亲忙于照料女儿,除了出去购买必须的家用和药材外,极少与其他人接触,也极少提到过妻家的事。不过陆颖当年与父亲住的院子直到现在还留着,镇上一个叫吴娘的女人和他的儿子会时不时去清扫。”

齐端睿沉吟一会:“先不要打草惊蛇。找一个人假装逃亡的难民,混进花山农庄,什么都别做,只以暗中观察为要。”

“是。”

“山长?”

陆颖回头,见一个十**岁的花山学子正一脸惊喜地向自己打招呼。

今天是休沐日,应是出来玩的吧。陆颖打量这个学子,不是自己很熟悉的,那应该是新生了。

“齐端睿?”陆颖恍惚记得她是叫这个名字。玉秋她们提过几次这个学生,对她评价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