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并不如小姐——除了她能解开花山迷宫的谜题外,谈到军略才华,谈到仪态气度,皆是不如,为什么她的失踪会让自己总是想到小姐离世的情形呢?

谢冼的心情怕是比她更加复杂。除了与自己同样因小姐的原因而对陆颖产生的本能排斥外,游川的死也影响着她对陆颖的感受。虽说游川的死按道理怪不到陆颖头上,可是失去孩子的悲痛和本身的成见让谢冼对陆颖一直心结难释。这种别扭的情绪本可以随着燕军踏破齐国城池的脚步慢慢消退,却又在陆颖一意孤行的和谈决定中骤然复活,变本加厉起来。如今陆颖毫无征兆的失踪,甚至可能是死,偏偏让谢冼的一腔怨恨扑了个空。

世事变迁,总是让人这样难以预料。

那天一场大乱,让前去围攻齐国谈判团的士兵伤亡近半。溃退的部队在三日后才陆续归营。大家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陆颖原来在大乱当天就失踪了,顿时一片哗然。而且更糟糕的是,有人曾见她身中数箭,遍身赤红地被马驮着在一片混乱中消失了。

陆颖的亲兵被孟获派来的精弓部队牢牢盯住,几乎损失殆尽。仅有扮作亲卫的平南郡卿和王六活了下来,王六还受了重伤。王六被送了回来,而平南郡卿却一直在战场上寻找陆颖的下落。

这事小不了。

消息传到京城最快大约要十天,再传回来大约十天。不知道京城那位皇帝会怎样的震怒:不遵军令,擅自出击,导致万人伤亡,甚至连累未来的皇储生死不明,光是明面上的这些罪状就足够让侯家的这位小侯爷下场堪忧,更不提李凤亭对陆颖视若亲女地情分。

这位皇帝显然是打算让陆颖来接她的班,所做的安排也都是为了这一天来铺设,若陆颖真是就此死了,大燕的政局只怕又要经历一翻暴风骤雨。

齐军似乎也知道这次占了燕军一个大便宜,一击之后迅速退回绿水城,安静得有些过分。也因此才让许言武等人能够在那片峡谷附近继续寻找。时间越长,希望越是渺茫,一个月过去了,这块土地几乎被许言武等人掘地三尺,却没有陆颖的任何消息。

“郡卿还没有回去?”许言武问部下。

部下低声道:“还没有。周边的村落和小镇也都打听过三次了,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她顿了一下,用敬佩的口气说:“郡卿殿下与陆将军真是伉俪情深。”

许言武心中唏嘘,看了看满脸惋惜的部下:“你下去吧。”

“你不用劝我。”谪阳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陆颖没死。没有找到她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许言武对陆颖目前的状况并没有太乐观的想法:没有找到陆颖,齐国方面又没有消息传来,不见得就意味着陆颖活着。在战场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只是这些话,她却没有办法对赵谪阳说出口。

过了一会,谪阳眼露思索的神情:“或许是我找的方向不对。也许…陆颖确实在齐人手上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微微偏了偏,眼神变亮:“比起陆颖的命,或者齐人更想要——无坚?”

许言武心中微颤:“郡卿的意思是,她们想从陆将军口中拷问出无坚的制作方法?”如此考虑的话,陆颖如果真在齐人手中,为了争取时间,齐国确实有保持沉默的理由。

许言武不是傻子,种种可能的情形在她脑中飞快的浮现,顿时也有乌云罩顶的感觉。

谪阳本来白皙的脸此刻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感,让许言武感觉他好像是薄瓷做的人一样,坚硬却易碎。

“我要去绿水打探一下消息。”他说。

谪阳担心的自然不是陆颖是否会向齐人招出无坚工艺的事情,那些复杂的工艺,便是他那个世界的人,若不是专业对口,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弄清楚。而要制造出来的话,则会更加复杂。无坚是陆颖与他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反复研究敲定的,在几乎没有任何现代工业基础上制作初级的热武器,几乎是半手工的制作工艺。而且从研究到生产,这是一个很长的周期,足够他从中捣乱。

但问题在于,他知道陆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向齐人招供的。这样一来,陆颖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谪阳不敢去想。

“我要去确认陆颖是不是在齐人手上。”谪阳深吸一口气,这一趟风险当然不会小,只是他绝不可能放着自己老婆不管。

“郡卿不可!”许言武立刻表示反对,“郡卿的武功高强,但是齐人中也并非没有高手。一旦被发现,根本就是九死一生。郡卿也多日没有休息,精神不足,不如我们先召集好高手,同时通过其他渠道打探一下情报再做决定。”

谪阳摇头,声调铿锵的否定:“不必。多拖一时陆颖就多遭一时罪。我带上阿雅就足够了,人多了反会打草惊蛇。”所谓的高手不一定能够从人嘴里掰出东西,但是南夷十六族的影子手段多样,反有希望查到真相。

整整三个月,侯盈的军帐除了侯明玉会偶尔去下,没有任何人进去。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后悔的,侯盈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茫然了很久,突然把自己埋进枕头:她还有什么脸去见人。她无法凭自己的能力为母亲报仇,却还无耻的牵累了那么多士兵无谓的丧命,甚至还害自己最好的朋友生死下落不明,她的罪孽跳进燕江都洗不清。

她知道京城那边还在等,等陆颖的消息。暂时没有发作她,只是因为还没有陆颖确切的消息,也是京城侯家在全力博弈下,让她暂时存着性命。

侯盈其实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其实她也想过死。只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命已经不能算自己的,自杀未免太过懦弱,没有直面审判的勇气,而且未必会让皇帝觉得满意。

“是我的错。”多日以来,窦自华终于有勇气走进侯盈的帐篷。她对自己又是痛恨又是嘲笑。她单看见了陆颖叛国的危害,却忘记了杀场也并非是她擅长的地盘。自以为是两全的做法,结果反而导致全盘落败。

无坚被毁。

大燕惨败。

侯盈难辞其咎。

陆颖…下落不明。

窦自华其实并没有真想过让陆颖死。因为哪怕是陆颖真的叛国了,以皇帝对她的喜爱,未必不能保住性命。

孟获竟然单独派人来取陆颖性命,迫使她重伤遁走,显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然谁敢对一国皇储下手,她孟获难道不要命了。窦自华知道这个消息后,明白自己的猜测出了问题:就算陆颖恢复的记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她至少并没有与齐人勾结。而且,很有可能,如陆颖所说,她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害了定芳,也害了敏之。她是万无可恕的罪人。

窦自华现在有点明白游川死后敏之的感受了,纵然游川是甘心赴死,敏之一直都在耿耿于怀,现在她的罪孽比敏之要重上千百倍,根本是万死难赎!

“定芳,当初是我怂恿你贸然出兵的,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你不必内疚,我会向陛下请罪…”窦自华惭愧地无地自容。

侯盈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文逸,你不用自责。想为母亲报仇的是我,决定出兵的也是我。你只是想帮我而已,与你无关——你又不懂军事,怎么可能料到这些后果呢?退一万步,你总不会去害敏之吧?”她拍了拍窦自华的肩膀,“有你这样的朋友,我这辈子很开心,只是——我做了这种事情,敏之,还有游川,她们在地下恐怕不会再承认有我这样的朋友了。”

窦自华低头说不出话来,这叫她如何解释她亲手种下的恶果。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敏之八成已经不在人间,她怎么可能对别人说出她曾经猜测的那些话,她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敏之其实是齐人,是齐国储君,那不是往她坟头泼脏水吗?她怎么会让敏之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呢?

是的,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让世界上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齐都。

瑜王府。

“…大小姐,瑾王府的人越来越嚣张了。我们瑜王府若一味退让只怕让她们更加得意了。”

面对自己仆从的抱怨,司徒端睿揉了揉太阳穴:“此事我会处理的。你们平常也注意谨言慎行,自我约束。

仆从见自家大小姐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知道她此刻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述说的事情上,只好按捺下心里的怨气,退了下去。

司徒端睿起身走到庭院里,望着满目的花草,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母亲原本是祖母最看中的女儿,从小就是姐妹中最出众的,不但早早握了兵权,还很受原来的大将军,也就是孟姨的母亲欣赏。后来因娶了父君,便辞了军中的一切职务,只在户部挂了个头衔。但母亲能力出众,原本的手下将领又惟母亲马首是瞻,因此谁也不敢小看了瑜王府。后来妹妹被立为储君,瑜王府的风头更是一般无二。

可这一切随着妹妹、母王和父君去世,生父失踪都变了,瑜王府的权势就一日日没落下来。人人都知道,瑜王府只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庶出的长女,没有任何官职,也没有任何实权。原本妹妹被立做太女后,自己这个长女本可以承袭母亲的爵位,但自己好像就像是被祖母遗忘的一样,一直没有任何表示。母亲曾经的部下,虽然对自己寄予无限同情,却碍于形势,只能与瑜王府保持距离,偶尔几个胆大的不顾威胁向自己示好的,都被三位亲王联手打压下来。自己为了不牵累母亲的旧部,也从来不主动去联系她们。

好在孟姨看在母亲情分上,在祖母面前提起了她,这才让祖母将手上的情报网给她管理。但为了一切保密,自己的身份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比如孟姨。在外人面前,瑜王府依旧是早就被皇帝遗忘的角落,任何稍稍握有一点实权的人物都可以不屑一顾,甚至恣意奚落。而她却不能反抗。

祖母的其他三个女儿中,瑾王对母亲的敌意是最浓的。瑾王此人心胸狭隘又好大喜功,听说以前在对燕国的战争中吃过大亏,还是母亲将她赎回的,此事大大落了她的脸面,从此两人就不对盘。母亲低调隐忍,虽然不主动惹事,但如果对方挑衅,却也是不客气的给予反击。

只是现在母亲不在了,自己表面上却是一个游手好闲宗室子弟,面对有实权有爵位的瑾王府,不到万不得已,她也只能保持忍耐。

但是今天司徒端睿却是没有心思浪费在这些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她只惦记着好不容易带回家的敏敏。

那日将敏敏从战场上抢下来,她不敢惊动军医,冒险将敏敏送到最近的小镇上,绑了一个当地郎中为她处理伤口。这本来是极大风险,可是她也无从选择。好在敏敏命大,竟然熬了过来。只是那郎中毕竟能力有限,药材也普通,敏敏一直都在发烧昏睡,偶尔睁眼却连话也无法说。

她为了尽快离开边境,一路颠簸回到都城,却也不敢请太医,只有让久在王府里的呼延医师照顾她。呼延说,敏敏不仅伤势严重,还引动旧伤,再加上本来体质虚弱,所以才迟迟不得恢复。近几日虽然已经退了烧,人却还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什么后遗症。

司徒端睿在花园里走神了很久,连自己小厮跑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直到听到小厮的呼唤才回过神,只见他眼露喜色,压着声音快道:“大小姐,您带回的那位——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武汉的天气不错,现在每天9-19度,嘿嘿,不知道是在过夏天还是过冬天。

136 ...

陆颖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愣。

她最近几年躺着发呆的次数却是多了些,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房间诚然是陌生的布置,不但如此,风格也是陌生的。看上去虽然精细漂亮,颜色却未免繁杂了一点——这不是大燕的风格,而是齐人的喜好。

一想到自己现在可能在的地方,纵然事前也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心里却还是咯噔一下,全身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在一个陌生的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而且是敌人的地盘上,纵然是事前做了多少准备,不到身临其境,只怕都是不够的。

刚刚她一睁眼,便看见一个齐人打扮的小厮看着自己惊叫了一声,清秀的脸上挂着两个青色的眼圈,眼眸却是亮闪闪的说:“你醒了!”

陆颖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侧头只望着他发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厮见她不说话,转身就跑了出去,这才给了她的脑袋留了一点转圜的空间。

齐人居然没有杀掉自己,而且还把自己精心安置了,这让她有一点意外,转念一想,陆颖也不觉得太意外:齐人只怕另有所图吧。

是想令她投降来打击大燕士气呢,还是为了无坚呢?

昏迷的时候日子记得不清,陆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边界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呢?发现她不见了,或者干脆以为她已经死了,西北恐怕又要起波澜了。

老师和谪阳…会很伤心吧。

陆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合上眼睛,现在该怎么办?

然而就在她有些茫然的时候,有人从外面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直扑她的床边,无比惊喜的看着她:“敏敏,你醒了!”

陆颖愕然,半晌才道:“你是世聪?”

来的青年女子一身精简的窄袖紫色短袍,衣领和袖口都缝着华贵的白色貂毛,头上十数根小辫子盘了起来,缠着金边的头绳,两边还扎着两只大辫子,额头上一串六枚的蓝宝石额配。

人确实是齐端睿,陆颖也知道她是齐人,但是猛一见她齐国贵族打扮,依旧是有些不习惯,尤其那一串六枚的额配,让她有些惊讶:齐国什么时候缺人缺到要这样的一个贵族来花山做密探了?

司徒端睿见陆颖叫出自己的名字,更是开心:“你还记得我。”

陆颖垂下眼帘,道:“我见过的每一个花山学子都记得。”

司徒端睿见她神色并不见喜悦,刚刚的兴奋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微笑着说:“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我偷偷把你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孟姨不知道。”

陆颖抬起眼睛,诧异得看了她一眼:她口中的孟姨,是指孟获吧?这可就真是奇怪了,齐端睿为什么暗中救下自己,而且不让孟获知道。

“为什么?”陆颖问。

司徒端睿望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让她有些不懂的笑容,并没有回答。

陆颖没有打算放弃,凝视着司徒端睿的眼睛,问:“我虽然在书院放过你一回,但是毕竟你并未对花山造成实质性的破坏。可是我不认为几年前的这一点点情分能够让你冒这么大的险救我。现在齐国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想把我挫骨扬灰的,你瞒过孟获救我,如果说你没有什么图谋,实在很难让我相信。”

司徒端睿的笑容在听完她这一翻话后,变得有点苦,她低头笑了一声:“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有一个理由救你,一个很大很大,大得理所当然,大到我不计任何代价也要保你平安。司徒端睿抬起头,脸庞的线条很柔和,让她无法生出反感,“只是我不知道从何跟你说起,毕竟当年有些事情,我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我当然可以把我知道的那一部分告诉你,但是只怕你不会相信。”

“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时候,先等你把身体养好吧。到时候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你。”

陆颖并不是忍不住疑惑的人,而且她本也没有指望齐端睿会对她掏心掏肺,就算是书院的那点情谊,在国与国的仇怨中,根本是芝麻都不够看的东西。齐端睿的话有些让她听不明白,但是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就是齐端睿现在不打算跟她解释什么,既然如此,她也没有表现出心急想要知道的样子。

“你本名叫什么?”但是这个总归是要问的。

司徒端睿含笑道:“我复姓司徒,名端睿。不用猜了,我是瑜王的长女,也算是大齐皇室子弟。”

陆颖猜到眼前这个曾经的花山学子身份不简单,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位皇室女儿。她忽然有些不妙的想法,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瑜王长女,这里自然是瑜王府。”司徒端睿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看着这个自小就以沉稳冷静出名的花山书院山长眼底流露出些微不安。

她竟然已经在齐都。

齐都离燕齐边界至少有两个月的路程,她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竟然一觉醒来,已经离开大燕的土地这么远。

想到这里,陆颖禁不住产生了一股悲伤:此生怕是再回不到大燕,踏不上大燕的土地…见不到她的老师、谪阳、朋友、书院的夫子和学子们…

陆颖抿起嘴唇,转头向床内,闭上眼睛,只想沉沉睡去,不去想面对这样沉重的问题和现实。

陆颖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到许璞的耳朵里时,已经是离她失踪两个月的时候了。

西北和皇帝不约而同地刻意隐瞒了陆颖的消息,一方面是还抱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西北战况没有稳定下来前不影响整个政局。然而世界并没有不透风的墙,花山书院的眼线到底也不是吃干饭的,所以拿到这个情报的时候,许璞第一个反应,这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盯着情报愣了不知道多久,许璞才慢慢意识到:这也许并不是谁的恶作剧,也不是寄错了地址的信件…

其实这应该不算是意外的消息吧。敏之上一次是因为有游川相救,才险险逃过一劫,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那么,这封情报上说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了?

许璞手有些抖,把薄薄的信纸放在桌上,仿佛有些拿不动它。她走了几步,一直走出门,对着满院子的桂花树不知道该拿出怎样一副表情来面对它们,就好像它们突然都如同灵魅一样活了过来,仰起脸对着她问:“你不是说陆颖就快回来了的吗?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扶着一根树枝,许璞感觉胸口越来越闷,肩膀上似乎被一块无形的铁块压着,这铁块还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

房间都重新整理好了,床帏上的帘子,窗户的窗纸、窗纱…她吩咐人换了新的,换季的衣服和鞋袜填了四身,都是陆颖喜欢的样式和颜色,院子里的花草灌木每十天修剪一次,小径上缺失的鹅卵石也补上了。两年来书院的大小院务、情报、账本,都重新规整了一边…书院里的学子们听到和谈的消息时,也私底下商量着怎么迎接她。

都这个时候了…都他娘的这个时候,你居然死了!!

被许璞握着得树枝好像在密集的秋风中,不停得抖着叶子,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太害怕了?

“我要去一趟西北。”许璞在文事房里道。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至少文事房里的这一波人,都知道了。

代宗灵首先看了一眼宋西文,见她眼角的尾纹又多了一些,不由得道:“也好,院务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其实说起来,我们都该去一趟,你去的话代我们…”代她们做什么呢?问候一下平南郡卿?还是主持一下陆颖的后事——尸体没有,连瞻仰遗容也不用了吧?

“我总觉得,不是真的。”葛飞皱着眉头,眼睛红红的,“这孩子不会这么倒霉的,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其实我就说她不是带兵的材料,怎么就专往那危险的地方凑,这下看吧!!我就说不该让她去,不该让她去…”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的无从开口。

王恕此刻没有什么表情,五人之中,她的反映是最小的,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突然睁大了下眼睛,然后就一直垂眼不说话了。

代宗灵想起多年前王恕对陆颖面相的评价,心中不知道是该感叹还是悲伤:命格极贵,福相却薄,若韬光养晦还好,否则容易早夭。如能得贵人相助,或可避祸一二。

想想这么多年来,似乎也真是如此,陆颖十二岁之前未入学前,虽然磕磕碰碰,倒也平安无事。可后来随着入学之后,锋芒与日俱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也招来了诸多危险:做了书院山长,赵榕夜袭花山,她就险些丢了性命,幸得平南郡卿相救;去了西北,被俘之后,游川以命相换才留得性命;这一次,带了无坚前去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任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在最后一关变成这样。

这次,还会有人救她吗?

这个时候宋西文突然开口道:“普智大师说过,陆颖不会这次不会死。”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着她,如同沉沉暮霭中突然透出一线亮光,眼神也变得灵活了些,只是下一秒,大家又想到了普智后面的话:“…若是生不如死呢?”

许璞站了起来:“不管如何,我尽快过去。若敏之还…没事的话,我一定会将她就出来!”

从绿水城回来后,谪阳只回了一次营地,告知了他查探的结果:陆颖不在齐人手中。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谪阳没有多说一句话,又转回了峡谷,继续寻找陆颖的下落。道理很简单,如果陆颖不在齐人手中,又没有回大燕军营,那只可能还在战场…不知道哪个角落。

从许言武到江寒,甚至伤势稍稍好转的王六都去劝过他,但是谪阳只道:“如果在这里找不到她,我就去那边找她。”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

人人都知道平南郡卿性子极傲,对陆颖也看管得极严,平常都不由得暗暗对陆颖的夫管严有些善意的嘲弄。如今见到陆颖一去,谪阳不死不休的态度,都不由得生出一股极大的敬意和同情。陆颖对谪阳虽然谈不上小心翼翼,百依百顺,却也是极尽包容,平南郡卿平日行事总有不合常理之举,陆颖也总是维护的态度,现在把往日两人生活巨细细细品来,才发觉这对小夫妻的感情竟然深厚亲密至斯,默契无间至斯。如今平地一声惊雷,将两人活活拆散,怎不叫人埋怨老天爷也太不公了!

四个月前的尸体这个时候都已经烂透,谪阳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只是一停下来,就觉得心底里冒出一种极大的恐慌,这种恐慌无边无际,无穷无尽,让他痛苦不堪。

更让他害怕的事,这种恐慌的感觉,他总隐隐觉得不是第一次,仿佛以前曾经体会过,失去,再不相见。其实只要人还活着,有什么不可能从头开始的,唯有死亡,让他怎么阻拦。阴阳相隔的距离,让他何走起?莫非让他真的自戮一回,投身黄泉碧落去将她揪出来。

寻找,无穷无尽的寻找,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毫无换回余地的失去,他到底不想承受,却不得不承受,就像蝶逐花,蛾扑火,那种吸引和牵挂,即便隔着时间和空间,也无法斩断。

然而心有余,力却不足,在连续奔波了四个月后,谪阳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一个含怒的声音道:“你们就让他怀着身孕在这里找了四个月,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对劲吗?”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真不敢在实体店买衣服~~太贵了,动不动就大几百,一千多。

、137 ...

许璞看着床上脸白得近乎透明的谪阳。

刚刚自己说了那番话后,他似乎是不敢相信的怔了半晌,垂下眼帘看了自己腹部半晌,没有对自己成为父亲这件事情发表半点意见。

阿雅在旁边羞愧地站着,他是公子的贴身侍子,也是十六族的同龄人中最出色的影子,公子有了身孕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没有及时发现,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失误。公子连骂都懒得骂他,只怕是对他太失望了吧。

这也无怪其他人没有发现,谪阳这四个月除了偶尔回来睡觉,再补给些水和干粮,几乎很少待在军营。而且,虽说有四个月身子了,他的身形却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动作也不见迟缓,是以如果不是今天他突然晕倒,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孩子暂时没事,不过胎位不稳,随时可能流产。而且从你的体形看,恐怕发育得不太好。多余的话我不想说,只是你若还想要保住她…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的话,就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吧。不然谁也帮不了你。”许璞终是忍住了许多劝慰的话,只告诉他现在孩子的情况。她很清楚谪阳的执拗脾气强横到什么程度,说得越多不见得有效果。虽然无论如何她不会放任谪阳再继续糟蹋自己身体,但是孕者自己愿意配合总才使最好的。

谪阳没有说话。

许璞又道:“等你胎位稍微稳一点,如果不想去京城,又不想回平南城,还是回花山吧。敏之虽然封了亲王,但在京城几乎没有什么根基。花山书院是陆颖的家,我想她应该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在花山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