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蛇 作者:树下野狐

文案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

新古典主义神侠小说,树下野狐版白蛇传,带你进入大宋朝瑰丽雄奇的仙魔世界。

卷一 云海仙踪 楔子

峨眉山,九老峰。

明月如钩,清辉似水。山里云雾缭绕,深壑茫茫,隐隐传来阵阵鹤鸣猿啼。

陡绝斜凸的悬崖上,古木参天,青松傲岸,一座竹亭掩映于碧树虬枝之中。

亭内焚香袅袅,一个白衣人端然寂坐,低首垂眉,正悠悠地吹着一管洞箫。箫声悠远清旷,似有若无,宛如这寒山冷月,深谷迷雾。

桌上一壶绿茶,清香四溢,白汽飘忽弥散。

石桌之畔,坐了一个青衣老僧,白眉银须飘飘欲飞,闭目微笑,枯瘦的手指随着萧声韵律,轻轻地款扣桌沿。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怀抱着一具桐木古琴,静静地站在老僧旁侧,出神地聆听着萧声,衣裳猎猎翻卷,仿佛将欲随着飘渺的乐音乘风起舞。

亭外巨树参差,乱草起伏,一条石径迤俪南折,直通仙峰岩。

“嗤嗤”轻响,林间石隙钻出一条碧青色的长蛇,昂首盘旋了片刻,沿着石径,悄无声息地朝九老洞游去。

风声呼啸,漫漫箭竹起伏如海;壁立千仞,大雾飞扬弥漫,周围怪石嶙峋,隐约交错,如巨兽蛰伏。

那青蛇急速地滑过乱石丛林,穿过险崖磴道,到了九老洞口,蓦地昂首立身,“丝丝”吐信,一缕淡青色的烟雾喷扬开来。

洞口站着两个白衣道童,背剑握铃,正靠着山壁低声说笑。青烟过处,两人登时头晕目眩,连手中铃铛也不及摇响,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大风呼啸,白雾离合。

迷蒙中碧光一闪,那青蛇竟变作一个绿衣童子,秋水明眸,唇红齿白,妖丽无比;旋身自顾,吃吃一笑,低声道:“臭道士不知悔改。让这两个小笨蛋看门,还不如养两只狗呢。”飘然朝洞中走去。

洞内幽深湿冷,方甫迈入,一阵阴风呼啸倒卷,彻骨倾寒。那绿衣童子眯起秀眸,凝神察探,脚下越行越快。

石壁凹凸,幽火跳跃,光影朦胧变幻。绿衣童子似是对九老洞轻车熟路,幽灵似的急速飘掠。

成群的大蹄蝠、金丝燕迎面扑来,尚未靠近,立时怪叫迭声,惊惶避散。

她嘴角噙笑,衣袂翻飞,足下丝毫不停。转瞬间便掠过清幽龙泉、瑰丽仙桥,穿越幽深曲折的迷宫洞甬,到了葫芦洞中。

洞窟高深,四壁悬着夜明珠,亮如白昼。东角温泉汩汩,潺潺流出。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八脚青铜炼丹炉,火焰跳跃,七彩幻光流离变幻,紫气腾腾,异香扑鼻。两个道童抱着藤扇蜷坐在地,睡得正熟。

洞口匍匐着一只银毛白虎,獠牙巨爪,长尾盘蜷。听见声响,白虎耳廓一动,蓦地张开碧眼,“嗷呜”怒吼,倏地跳将起来。

那两个道童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叫道:“师父?”

绿衣童子格格一笑:“大胆孽徒,叫你们扇火炼丹,你们竟敢偷懒!”

“是你!”两道童定睛一看,勃然大怒,“妖女!师父放了你几回生路,竟还不知死活,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这回绝饶不了你!”

那白虎嘶声狂吼,钢尾倒竖,卷舞狂风,朝那绿衣童子猛扑而去。

绿衣童子嫣然道:“就凭你们和这只三脚猫么?好大的口气。”身如鬼魅,从白虎腹下一闪而过,顺势抓住斑斓巨尾,轻轻巧巧地拎了起来,摔飞到数丈开外。

“嘭!”那白虎重重撞落,登时晕迷。

两个道童未及站起,眼前一花,青烟扑面,瞬间头晕目眩,不醒人事。

绿衣童子拍了拍手,笑道:“这下你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啦。”绕着那八脚炼丹炉走了几圈,素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细剑,在夜明珠下闪耀着夺目的翠光。

“叮!”蛇剑刺在铜炉盖沿,火花四溅。

“哎呀!”她微微一颤,朝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炼丹炉,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咬牙,身影飞闪,剑光如银蛇乱舞。

“叮叮当当”脆响不绝,彩光交迸,霓虹四射,那铜炉却依旧纹丝不动。

绿衣童子蓦地凝身立住,一顿足,恨恨道:“臭牛鼻子!藏得这般结实,小心烂在炉里,发霉生蛆!”

话音未落,炉火摇曳,冷风轰然鼓舞,一道白影倏然闪过。

绿衣童子心中一沉,魂飞魄散,失声道:“谁?”蛇剑飞舞,银光万点,将自己团团护住。

“吃!”光芒四射,蛇剑陡然震飞,没入石壁,嗡嗡轻颤。

只听一个柔媚的声音冷冷道:“如果是葛老道,你早就没命啦!”香风顿止,一个白衣女子反握长剑,翩然而立。

轻纱蒙面,裳裙曳舞,如芙蕖摇水,烟柳扶风。虽瞧不清脸容,但那明澈秋水、楚楚风姿已足以令夜明珠黯然失色。

绿衣童子惊魂甫定,拍着胸脯,笑道:“好姐姐,你可吓死我啦!”纤指一勾,蛇剑“当”地一声,脱壁倒飞,重回手中。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冷冷道:“你胆大包天,又有谁能吓得死你?葛老道放了你几回,你还不知进退。再这般胡闹,我可不管你啦。”

“白姐姐,你放心吧。牛鼻子正和老和尚琴箫合奏呢,一时半刻绝舍不得回来。”绿衣童子顿了顿,笑道:“等我取了‘元婴金丹’,一定听你话,再不来这儿捣乱。”

白衣女子听到“元婴金丹”四字,花容微动,忍不住朝那炼丹炉瞟去。

绿衣童子柔声道:“姐姐,牛鼻子丹炉里至少有三颗金丹,只要服上一颗,就可以立即成仙,又何必再呆在这深山老林里修炼千年?难道你还想呆在峨眉山上,终日受那些贼秃的气么?”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妙目中闪过一丝愠色,似有所动。

绿衣童子心下暗喜,拉住她的手,软语央求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惦着那牛鼻子的好,不忍心断他仙路,大不了我们给留一颗便是。”

白衣女子秋波流转,沉吟不语。过了片刻,终于轻轻摇了摇头,道:“既然想要成仙,自当潜心修炼,何必盗人金丹?青妹,咱们还是回去罢……”

绿衣童子一甩手,顿足怒道:“你这般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成仙!我不管,你不要这金丹,我一人全吃了便是!”抢身斜冲,蛇剑碧光迸爆,径冲丹炉。

“当!”白衣女子如影随形,剑光电舞,将那蛇剑格挡开来。

绿衣童子气急反笑,格格道:“好!看看你能拦得住我么?”翠裳翻飞,蛇剑乱舞,与她游走激斗。

两人身影翩翩,婀娜多姿,犹如穿花舞蝶;洞窟内,青光白气纵横划错,气浪交叠迸炸,煞是缤纷好看。

火焰熊熊,丹炉幻光流离,紫气四溢,被剑气所激,时而发出嗡然长吟。

丹炉底下是一块巨大的八卦铁板,丹炉八脚所立,分别对应着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卦。正中太极图案,黑白分明,泠光耀彩。

二女衣裳猎猎,绕着八卦炉翻飞追逐;足尖蜻蜓点水似的,在八卦之上来回飞踏。每踩一下,该卦位便蓦地闪耀起一层淡淡光彩。

两人越奔越快,八卦的光芒随之越闪越快,八道彩芒此起彼伏,映照着炉火、剑气,光怪陆离。

绿衣童子清叱一声,伏身低窜,突然在“离”卦上重重一踏,反弹高冲。

脚尖点处,“离”卦蓦地赤光大作,一道红艳彤光顺着炉脚环绕上冲。

“嘭!”丹炉光芒四射,剧烈摇震,二女吃了一惊,凝身停顿,面面相觑。

“格啦啦”脆响声中,炉底所对的太极图案突然飞速旋转七圈,凸起数寸,炉盖亦随之飞转,旋开寸许。浓香紫气轰然四溢。

绿衣童子又惊又喜,心底几乎要爆炸开来,失声道:“我知道啦!原来……原来这丹炉要这般开启!”阴差阳错,无意中竟误打误着。

思绪飞转,迅速回忆适才脚步,喃喃自语道:“坤、巽、震、坎、兑……”一面追忆,一面循序飞踏。

白衣女子想要阻挡,但闻见那金丹异香,脑中轰然,只觉醍醐灌顶,神清气爽,仿佛万千道涓涓蜜泉汇入心田,说不出的清凉舒畅,又如同无数火焰炙烤全身,暖洋洋、酥麻麻,骨骼、经脉仿佛都舒张开来……

突然忖道:“只要吃了这金丹,便可立时修成元婴,成为长生不死、自由自在的散仙!”一念及此,登时意动神摇、芳心剧跳,再也挪不开脚步来。

绿衣童子试了几回,丹炉巍然不动,直到第七次,脚尖再次踏到“离”位时,红光大作,丹炉剧震,那太极图案才又急旋飞转,朝上拔了数寸。

绿衣童子心花怒放,俏脸飞霞晕红,格格笑道:“这便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天意使然。好姐姐,多亏你啦,否则这丹炉到了天亮也打不开呢。”

当下依法炮制,越行越快,那太极图急速飞旋,丹炉顶盖也随之飞转,寸寸上拔。

白衣女子怔怔地望着丹炉,蹙眉凝眸,犹豫不决。蓦地顿了顿足,咬牙叹道:“罢啦!青妹,你给葛老道留一颗金丹便是,可别作得太绝了。”

绿衣童子大喜,格格笑道:“好姐姐,我晓得啦。”

突听“轰”的一声闷响,丹炉异彩纷呈,霞光四射,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炉底投射在太极图案上。

丹炉与八卦之间,莹光滚滚,如水银泄地,月华横流。

“叮!”龙吟脆响,太极图案倏地淡化,水纹荡漾,渐转透明。

朦胧之中,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幻影,白光越强,那幻影也越来越清晰分明,竟是一个丰神玉朗的年青男子。

那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笔直地躺在地底幽深处,仿佛正自酣睡;嘴角似笑非笑,象是嘲讽不屑,又象是悲苦愤怒。双膝尽断,胸膛钉了一枝玄冰铁箭,“璇玑”等七处要穴被一条淡青色的混金锁链穿透绞缠,牢牢锁缚。

二女对望一眼,惊诧莫名,心中均想:“不知这人是谁?为何被葛老道封在地底?葛老道为人宽宏厚道,恬淡无争,素以医术救人,何以对此人这般残忍?”

正自疑惑,光影迷离,那人突然一动,倏地睁开眼来!

二女大吃一惊,失声后退。

幻影中,那人眼珠一转,灼灼地盯着两人,嘴角那古怪的笑容缓缓地荡漾开来,宛如漩涡逆转,充满了魔魅之力。

二女意夺神摇,眼前陡然一亮,那男子影象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正微笑低语,示意自己靠近。芳心登时剧跳起来,只觉呼吸急促,脸颊火热,一种奇怪的情愫蚂蚁似的游走全身,麻痒难当。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地朝前走去。

那人目光闪动,笑纹越来越深,嘴唇翕张,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股无形的妖魅张力宛如绳索,拉着二女朝太极走去。

“摄心术!”

白衣女子蓦地一凛,凝神聚意,猛地一咬舌尖,娇叱道:“青妹小心!”翩然飞退。

绿衣童子陡然惊觉,倏地闭上眼睛,奋力踉跄后退。

幻影摇曳,那人目光一闪,微感诧异,哈哈笑道:“好妖精,果然有些门道。”声音沙哑低沉,从地底传出,嗡嗡回震。

两女修炼多年,自负道行颇深,想不到竟险些中了这残废囚人的妖术,一时又羞又恼,惊怒交织。

绿衣童子杀意陡起,格格一笑道:“你又是什么妖魔?奄奄一息,还敢大放厥词……”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不过是只没道行的小蛇妖,连爷爷我都认不得,还妄想成仙得道。”

说到最后一句时,目中突然神光怒放,双拳紧握,振臂怒吼。

“砰”的一声,那枝玄冰铁箭倒射而出,激撞在太极图案上,登时金光爆舞,涟漪四散。整个八卦铁板轰然震动,丹炉摇摆,太极封印硬生生上拔寸许。

白衣女子吃了一惊,这八卦丹炉乃是道门圣宝,相传为上古赤帝所制,除了可以炼制神丹,更是封镇妖魔的神物。这人究竟是谁?竟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八卦神炉!

妙目扫处,瞥见那人腰上一块玉牌,赫然刻着“通真达灵”,灵光一闪,蓦地想起数十年前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物,失声道:“是你!”

此人当年闹得大宋天翻地覆,几近亡国,引得人神共愤,群起攻之,传闻早已被三界群雄围诛于九华山颠,想不到竟被困在此处。

绿衣童子花容陡变,心中那凛然杀意登时化为森冷惊惧,“啊”地惊呼,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那人灼灼地盯着二女,微笑道:“嘿嘿,认出来了么?总算不是全无见识。妖女,现在放我出来,可以饶你们不死,还可以将这丹炉里的金丹送与你们,让你们即刻登仙……”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听来令人心神恍惚,难以抗拒。

绿衣童子心旌摇荡,忍不住又要踏步上前,却被白衣女子一把拉住,厉声道:“青妹,绝不能放他出来!否则天下大乱,我们也必死无疑!快快倒走卦位,将封印恢复!”

绿衣童子一凛,此人心狠手辣,神通广大,一旦脱身,必是一场浩世大劫。倘若放了他出来,自己便是罪魁祸首,即便不死于此人手中,也必定受三界追杀,万劫不复。

但这太极封印似乎与丹炉顶盖同诀,一旦封印归位,丹炉顶盖也重新密封,再难打开。自己煞费苦心,才觅此良机,可望一步登天,难道竟要功亏一篑,徒然放弃?

绿衣童子咬唇凝视着霓光闪耀的丹炉,恋恋不舍,心如乱麻。

眼见太极封印光芒四射,已拔起三寸有余,白衣女子心下大急,嗔道:“青丫头,你还等什么!”拉紧她的手,飞奔上卦。

绿衣童子一咬牙,顿足叫道:“罢啦罢啦!”倒诵封印诀,反身奔踏。

银光鼓舞,气旋飞转,那丹炉、太极封印轰然一体,急速倒旋,“咯啦啦”脆响叠声,太极封印寸寸下沉。

那人哈哈狂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出来,把你们熬成一锅泥鳅汤!”双掌轰然怒拍。

“轰隆隆!”幻光怒爆,霓霞乱舞,四壁夜明珠倏地炸裂,土石迸飞,尘烟簌簌,整个山腹剧烈地震动起来。

二女脚下一空,身不由己跌飞飘荡,只觉万千巨力怒撞排击,汹汹不止;仿佛身处惊涛骇浪,随波沉浮。

“糟啦!”绿衣童子惊叫声中,那人哈哈狂笑,渐渐地坐起身来。太极封印再度飞旋拔起,金光耀目;八卦丹炉轰鸣不绝,火焰四冲。

两人惊骇焦急,想要冲前踏步八卦,恢复封印,奈何被层层翻涌的强猛气浪推送,丝毫不能靠近。

白衣女子清叱道:“青妹,驭剑封印!”长剑电光飞舞,脱手飞出,如蛟龙入海,霹雳横空。

“叮啷!”剑尖刺中“巽”位,火光激迸,太极封印转势登时一滞。

绿衣童子豁然醒悟,扬手飞甩蛇剑,以气驭兵,按照封印诀,循序冲撞八卦阵位。宝剑纤狭锐利,回转随心,那迸飞鼓舞的气浪固然强猛,也难以将其震飞。

“叮叮当当”双剑高低飞舞,光芒四射,太极封印忽顺忽逆,滞堵不旋。

那人眼中寒光大盛,蓦地纵声狂吼。

“轰!”二女眼前昏黑,气血翻涌,惊叫声中,真气登时岔乱,双剑倏地反弹抛飞。

洞中轰然巨响,天摇地动,一道炽烈紫光冲天飞舞,穿透丹炉,破壁而去。

当是时,一缕箫声乍然响起,清旷悠扬,既而琴声疏雅,寥落回荡。

二女又惊又喜,叫道:“牛鼻子和老贼秃来啦!”绿衣童子收回蛇剑,一拽白衣女子的手,道:“快走!这里就交给他们收拾罢!”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突然“嘤咛”一声,双手捧着腰肋,徐徐瘫坐在地,一丝鲜血从指缝间洇渗流出。这一场激斗,已经震伤了她的脏腑、经脉,此刻眼看强援赶到,心中巨石落地,再也强撑不住。

“姐姐!”绿衣童子花容失色,颤声连唤。

“我不碍事,你……你快走罢!再不走就来不及啦。若让葛老道瞧见又是你捣乱,只怕再不能轻饶你了。”

白衣女子俏脸惨白,香汗涔涔,声音低若游丝,连摆手的气力也没有了。

“姐姐!”绿衣童子泪珠夺眶而出,想要弯腰背起白衣女子,却被她奋力推开。

情势紧急,不及多想,当下一抹眼泪,咬牙道:“你多保重,我回头便来救你!”转身飞奔而出。

她对九老洞极熟,七折八转,躲入迷宫似的甬道,屏息闭气,动也不动。

狂风卷舞,两道人影电也似的飞掠而过,朝着八卦丹炉冲去。

绿衣童子再不迟疑,倏地抢身朝洞外飞去。

远远地,身后传来轰隆震响,仿佛春雷滚滚,天塌地崩。隐隐听见那老和尚的骇然惊呼:“阿弥陀佛……怎么……怎么是他!”

月光清亮,寒风扑面,她终于冲出了九老洞。

卷一 云海仙踪 一、求药(1)

大宋绍兴十六年。

四月,黄昏,峨眉。

艳阳如豆,云海茫茫。数峰破云,参差傲立,在夕晖映照下,闪耀着淡淡的金光,仿佛海上仙山,壮丽而飘渺。

大峨山中,险崖峭壁如刀削斧砍,突兀嶙峋,桀然天半。一条栈道沿着山势,向上蜿蜒折转,直没云霞深处。

两侧苍松青翠,虬枝横斜,郁郁青青如绿云碧雾。空谷幽林,鸟鸣清廖,巨石青苔上洒落着斑斑光影,闪烁不定。

一个矮小的青衣老者戴着碧绿色的草笠,背着一口大铜锅,正蹲坐在林间岩石上,哼着小调,搭灶生火。

在他身旁端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黄衣少女,石人似的一动不动,俏脸苍白,妙目焦急地眺望着下方山径,泪珠不住地打转儿,交杂着惊惶、恐惧、期待、紧张……种种神色,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小丫头,你死心吧,牛鼻子缩着脑袋当乌龟,哪里还有胆子出来救你?留着你也没用啦,索性当老祖的晚饭吧。”

老叟瞟她一眼,干瘪的脸上绽开菊花似的笑容,又摇着头啧啧赞叹:“细皮嫩肉,一定很有清甜爽口。”一边说,一边狂吞馋涎,从背上取下那口大铜锅,架在石灶上。

山风鼓舞,枝叶间筛落的阳光灿灿闪耀,远远地,吹来一阵清亮的歌声。老头耳廓微动,抓头凝神倾听。

黄衣少女妙目一亮,迅即又转黯淡。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那声音清脆悦耳,但却似中气不足,一曲《蜀道难》尚未唱到一半,已自气竭,咳嗽不止。

只听一个汉子慌忙劝道:“公子爷,你悠着点,别再唱啦,岔着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少年咳嗽着笑道:“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

黄衣少女心下失望已极,听到“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更是秀眉轻蹙,眼珠转动,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经脉被封,想哭也哭不出声。

老者龇着黑黄的牙齿,怪笑道:“小丫头,别哭,再哭肉就发酸啦,那可就不好吃啦。”

说着指尖一弹,“哧!”一道清流从不远处的山泉里喷出,当空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顺着他手指所划,汩汩地浇入铜锅,登时蒸腾起丝丝白汽。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汉子穿过松林,沿着那石径走了上来。

当前那人葛巾布衣,青鞋白袜,腰间悬了一柄短剑,清俊轩昂,落落出尘。

第二个大汉身高九尺,魁伟如山,铜铃大眼炯炯有光,背着一个锦衣少年,步履稳健如飞。

那少年约莫十四岁,清秀瘦弱,大眼灵动,只是脸上罩了一重淡淡的黑气,浑无光彩。一边咳嗽,一边兀自笑嘻嘻、断断续续地唱着那首《蜀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