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想转过头来看看他,他的头还是不动,手却按住了我,“别动,我就想和你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感觉肩头热热湿湿的。哭了?这么严重?我想看看他,却又想起男人都是有自尊的,未必想让我看见他的眼泪。那算了吧!我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夜,我们就那样躺着,各想各的心事。帐里,一片沉默。

我想了荸荠一夜,他到底怎么了?越想心里越慌。君闻书在天将蒙蒙亮时睡着了,手还放在我身上。我也那样躺着,天都要亮了,再上哪儿去?

外头见到天光了,看君闻书还在睡,我便悄悄拿开他的手,下了床。走到外间,才发现侍槐的床根本没动过,我觉得大事不好,难道他以为我…顾不上了,随别人怎么想,我的心里只有荸荠,他怎么了?

君闻书睡的时间并不长,我听见他在里面叫人,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进去了。

“少爷。”我行了个礼。

君闻书看着我不说话。

“少爷这是要起来了么?”

君闻书默默地点点头,看样子酒醒得差不多了。我端了水过去,给他挽起袖子准备净脸,却听他低声说:“昨晚,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心里叫苦,却不得不笑着说:“少爷客气了。”

“司杏,我…你…你今天别去店里了吧,脸色不好。”

我摇摇头,今天要去盘库存,有些货卖不出去,总压着也是问题,得去盘一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压着就废了。

吃了早饭,我和君闻书起身去了店里。我还是小厮打扮,账房王叔早就迎在门口,见到我们,施了一礼,“少爷早。”

我留神看了他一眼,果然注意到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哆嗦,真是早被发现了,希望不是什么祸事才好。

盘库存很顺利,我把清出来的货分好等次。好一点的货做打折处理,次一点的货当做赠品给主推布料做促销,最次的我直接让君闻书做了行善布。他起先以为我只是单纯的施舍,我却特地嘱咐他一定要吩咐下去,让店里的伙计好生善待前来领行善布的人。君闻书不解,我笑道:“都是人,顶着人头,贫富都有爱己之心,不到万得不已,谁也不愿领这种行善布。既然要给,就给得诚心实意。若是弄得大模大样的,受恩的人即便迫于眼前不得不领,在心里也不会领你的情,也许还会记恨你的小人嘴脸。我朝平民出身的官员和达人不少,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好。现在你施舍了一点儿布,将来他出了头,是要感激一辈子的。”

君闻书笑了,眼神里流露出理解和赞同。接触多了,觉得他也是心慈之人,只是他毕竟没有亲历稼穑,不怎么明白人世艰难,有些体会他不懂的。

忙了一整天,虽然不亲自动手,不用说话,但我也很累。王叔与我们寸步不离,因此我怀了几分担心,也提防着他,加上我昨晚一宿没睡,神经很紧张,就更累了。

一上车,君闻书就问:“你没事吧?我瞧你脸色暗得紧,眼睛也发红,要不要找个郎中瞧瞧?”

我摇摇头,心里有事,想问问他杨骋风到底怎么说荸荠的。想想不妥,过段时间再问吧,让昨晚的事过去才好。

君闻书看着我,忽然握住我的手。

“少爷,别闹,我今天不怎么好。”

“我知道,不好才要握着。我难,你也难。我们就这么拉着手,扶着走过去好吗?”

我的泪涌了出来,想起那年腊月二十八,湖州大集,我和荸荠手拉手冲出人海,我的一只手中还举着糖荸荠。

君闻书有点儿慌了,“司杏,你怎么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少爷,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君闻书一愣,难受地说:“原来是为他…”他叹了一声,轻轻放开我的手,半天才说,“我真不知道什么,昨天是跟着我爹和杨…二姐夫吃饭,他说了那么一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他既然那么说了,便一定有原因。你…还是有所准备吧。”

一路无言地回到琅声苑,我蔫蔫地吃罢晚饭,打算回屋躺下。荸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骋风说我没指望了,一定不是小事。死了?坐牢了?我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推开了门,愣愣地点了灯,低头走向床边。啊!我吓了一跳,幸好灯亮着。

杨骋风正坐在床上,一语不发地看着我。来得正好,我正好问问荸荠的下落。

“你昨晚哪儿去了?”杨骋风不动,一种盘问的口气。

“你把他怎么了?”我也不客气。

“我问你昨晚哪儿去了?”

“你把他怎么了?”

“你还长胆子了你!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敢。你能把他怎么样,当然也能把我怎么样——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一夜没睡,累了一天,我有点儿歇斯底里。

杨骋风忽然点点头笑了,“看来君木头也没得手,否则你现在不会问那个傻小子。”他往后一倒,靠在我的被子上,两条腿放在床沿,“你听君木头说了?那你应该知道我昨晚会来,怎么不在这儿等我?”

我没空理会他的自大,依然问:“你把他怎么了?”

“吓,你这个女人,老把我想得那么蠢。”杨骋风吊儿郎当地说,“不关心我也罢了,非要把我想得那么低。就他,值得我动动手指么?”

“那你说他怎么了?”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嘻嘻笑道:“想知道?好啊,来,这边坐,我告诉你。”

我不理会他,依然在原地站着,盯着他,等他给我答案。

“过来呀。”

“快说,他怎么了。”

“啧,你求我,怎么不好好说话!”

“你快说!”

“哼,我凭什么说!除非,你先关心关心我。比方,问问我上次被你捅的伤怎么样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窗外。

“喂——”杨骋风果然按捺不住了,“说话!”

我不理他,继续坐着。

“说话呀!”

“二姑少爷,如果没别的事,请先回去吧,奴婢明天一早还要起来侍候少爷。”我语气淡淡的。

杨骋风愣了,“你不问了?”

我不答。

“你真不问了?”

“二姑少爷如果无事,请回去歇着吧。”

杨骋风凑过来,歪着头看着我。我的目光仍不动,还是看向窗外——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算了算了,告诉你吧。真是的,从你嘴里要句暖人的话比登天还难!”

我依旧一副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却竖起耳朵在听着。

“也没有什么了,就是那小子被我料中,春试败了,嘿嘿…”杨骋风一脸的笑意。

我惊讶地转过身,等着他的下文。

“喂,你别那样看着我,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去了趟湖州,顺带问了问而已。”

“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我哪知道什么然后。”杨骋风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忍不住了,“就因为这个,你就说我没指望了?”

“他都考不上了,你还有什么指望?指望他给你过什么好日子?”杨骋风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说司杏,那穷小子就算了吧,这次又败了,你今年都十六了,等不了了。下次即便他考上,你也二十了,等不了了,死心吧。”

我腾地站起来,冷冷地说:“谢二姑少爷关心,只是奴婢从来就没指望过他考上。你说的没指望,实在是言重了。天不早了,这是下人的屋子,二姑少爷还是少来的好。”

杨骋风皱着眉头望着我,“你不难过?”

我冷笑,“谢二姑少爷关心。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早前就说过,我的幸福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二姑少爷想必是忘了。谢谢你传了这个信儿,只是以后不用操这种心了,奴婢担待不起。”

我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原来就是春试败了,你也太小看我了,败了就败了,又不是孤注一掷一定要考上。考不考得上又如何?人好好的就行,难不成我要等他来救,等他来养?真是个死心眼儿的荸荠,我是那种人吗?他又不是不知道。

杨骋风仔细研究了我一会儿,“你还真是奇怪呢,一个女人,不指望男人,指望自己?”

我当着他的面摸了把剪刀握在手里,“二姑少爷,我就是一个奇怪的丑丫头,实在不值得你费心,你还是早些收了心放在别人身上吧,免得以后惹你不高兴了,奴婢担待不起。”

杨骋风看着我手中的剪刀,皱起眉头,“司杏,你至于吗?”

“二姑少爷,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有些累了,打算今天把话说完,一口气说完,“就像二姑少爷说的,我就是一个丑丫头,和你总是不搭边的。二姑少爷以后不要在奴婢身上费心了,也不要再来这间屋子了。你我主仆,又男女有别,还是请自重身份。”

杨骋风默然不说话。我很累,不希望再和他有什么交集,如果他想和我玩儿,我不想再进行下去了。说清楚了吧,他那样的人,少招惹的好。

我握着剪刀,吹熄了灯,摸索着合身扑倒在床上,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黑暗中,听不见声音,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好半天,就听他慢慢地说:“你灭了灯,也好,我们就说说瞎话。”

我不吱声。

“司杏,你是个丫头,但我知道你心高,其实…我心也高。”他有点儿自嘲地笑了笑,“对于我来说,大权我不想要,我爹的正三品足够风光的了。官越大,事儿越多,束缚越多。钱呢,再多我也不想要,足够花了。女人嘛,着急对我投怀送抱的有的是,什么漂亮的我也见过了,太多也没什么意思,天天唧唧歪歪的,麻烦!”杨骋风顿了顿,“你,要是真像她们一样,送到我嘴边我都不要。可你就是不来,怎么也不来。你为什么就是不来?”

我沉默,这问题不用回答。因为在我看来,我为什么要去?

“女人靠男人,天经地义,你指望不上他们的。那穷小子就不用说了,他给不了你什么好日子。至于君木头,你不乐意我,可也别跟了他,他家的媳妇做不得。你,还是到我这儿来吧。真的,你就信我一回吧!你自己想想,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即便是你捅了我,我说什么了吗?”

我依旧不理他,没什么可说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司杏,你要是这么着,那就别怪我。君家塞给我个假正出的女儿我原也忍了,闹起来没意思,反正我娶她也只是为了君家的钱。可你要这么着,那我就真的只能…”他的声音低沉起来。

只能什么?我躺着不动,心里却很紧张,他要干什么?

“你总是要来的,你再怎么逞强,也就是一个小丫头,君木头保不了你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还敢说你不指望男人?”

对于荸荠,那种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想骂他就骂他的安稳让我留恋;对于君闻书,学识上的接近、境界上的趋同,也让我觉得尚可与之相处。但对于眼前这个杨骋风,我觉得真是无话可说。人与人之间到了这个程度,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他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理解他。两个世界的人,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纠缠。

我只有躺着了,悄悄睁开眼,见他那一袭绿袍在黑暗中依稀可辨,还正面朝着我。他的身影向这边靠过来了,我心里有点儿紧张,这里是君府,他应该不敢胡来。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知道你没睡。”手拂了下我额头的刘海,我厌烦地一甩头,他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真是厉害,真是我杨某人的对手!”我不说话,就听他说,“你总是要到我这里来的,早或晚都是要来的,你来了就知道好了。君木头保不了你,别跟地龙似的老想往土里钻,没用!我现在不拽着你走,不是顾忌你那狗屁可笑的剪刀——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自杀,捅死我吧,你也下不了那个手,我仅仅是不想现在就和姓君的撕破脸。明着和你说,我就是拿话激他,让他知道你人虽然在这里,却只是暂时的,他君木头别真的以为就可以得到你了,你早晚得到杨家去——他娶不了你,他娘就不让!”

我很想从床上跳起来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杨骋风走了,狂妄地走了。对于他的话,我虽然很厌烦,但并没有迫在眉睫的压力,我始终不相信他真的能怎么着。我值么?一个相貌普通的丫鬟而已,真看不出来他会对我有什么兴趣——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一心想着我的荸荠。

我翻身爬起来,连夜写了封信。我说,人生的逆境大约可分为四种——一是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是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是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乃存亡之危,身处绝境。处逆境之心态也分四种——一是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是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是泰然处之,尽力而为。我告诉他,春试没成就算了,人这一辈子事情多了,为一次考试的失败,不值当的。我特意提到我的地窝子,提到那家面馆,提到方广寺,提到糖荸荠。我希望他能想起我们的小快乐、小幸福。真的,平凡的快乐,平凡的幸福。我不希望他成为君闻书,也不希望他成为杨骋风。我告诉他,我唯一指望他的就是——好好地、快乐地生活着。

我努力地写着,想到甜蜜处,脸上也跟着微微笑,然后继续写。我一直忙活到将近四更天,却完全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还站着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我起迟了,匆匆忙忙跑到正房,听说君闻书已经走了,我松了口气,让锄桑帮我把信送走,心才放下来。

君闻书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我忙走过去,“少爷回来了。”

他瞄了我一眼,平平淡淡地说:“你好些了?”

我有点儿窘,“好些了。”

他不说话,看榆把饭摆上来,他才说:“司杏以后跟我吃饭,你们都下去吧。”

跟他吃饭?“少爷…”

“不愿意?”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身份有别,不妥吧。”确实不愿意,离君闻书越来越近了!

“我说妥就妥,以后就这样吧。”

我不敢反对,悄悄地坐在一旁数米粒,他夹了块鱼给我,“别只吃饭。”我连忙起身,“谢少爷。”两人再无言,我在忐忑中吃完了饭。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了。四月,我还是没收到荸荠的信。我又写了封寄去,口气更急,我担心他到底怎么样了。

五月,荸荠的信还是没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是不是心眼儿窄,寻了什么不好的出路?我日夜胡思乱想。终于,我忍不住了,决定死磕——求君闻书!

君闻书对布店的生意已经很上手了,但他天天仍是忙,林先生来得也比以前频繁,我总得不到说话的机会。这天下午,瞅着他低头喝茶的工夫,我过去深施一礼,“司杏恳求少爷一件事。”

“唔。”他仍然喝茶,并不抬头看我。

我咬了咬嘴唇,必须要说,不说不行。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说:“我湖州的朋友多日未有音讯,请少爷准司杏出一趟府,司杏以贱命起誓,必定早归。”

君闻书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目光却对着窗外,不吭声。

我等急了,“少爷!”

他仍然不理。

“少爷,这次请准了司杏吧,求少爷!”我跪下了,印象当中,这是第一次跪求君闻书。我真是急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一眼荸荠。

半晌,君闻书悠悠地转过身来,“这些日子,你天天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就在想这个?”

我不敢回答。

“若我不准呢?”

“司杏求少爷准。”

“我不准呢?”

“司杏求少爷准!”

君闻书叹道:“司杏,你何苦这样?”

我凄然一笑,“少爷,我能做的,也只有求了。”

君闻书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是不是若我不准,你便又要依上次的法子逃出去?”

我确实没有想过,停了停,我便说:“司杏不会。上次偷逃出府,蒙少爷宽厚,并未责罚,司杏知少爷一定会准。”

君闻书苦笑了一下,“我宽厚?既然我宽厚,你为何不愿留在府中?”

 早说清楚了,对谁都好。于是,我抬起头看着他,“少爷,司杏进府之时只想活命,我的命虽贱,但从未想到要高攀哪位主子。”我故意把“哪位主子”说得重了些,“司杏觉得,主子们自有正妻,其他服侍主子们的,应是乖巧伶俐之人。似司杏这等粗笨又憨直的,还是盼府里放生为好。”

君闻书又沉默了,忽然说道:“如果他…将来也娶正室呢?”

我愣了。他将来也娶正室?他是指萧靖江了。我心里突然一酸,是啊,他真出了头,也不会娶我这等出身的人为正妻。我心下顿时复杂,失落又茫然,不觉得痛,只觉得酸。我在心里问自己:真有那么一天,你如何自处?

见我不言,君闻书也低了头,手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的小乌龟,却依旧慢慢地说:“你觉得他好,和他在一起你不受委屈,可人活着哪有那么随性的,有时总得低头。司杏,其实你心里也知道,找他…也没多大指望。你莫要再找他了,断了念想吧。”

我仍然跪着,脑子里一片混沌,然后缓缓地说:“少爷,不是那样。少爷是上层人,不懂下层人之间…我们,不是那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我就是想去看看他,在心里并没想过他会娶我,真没想过。

“唉!”君闻书长叹一声,“世间万苦人最苦,总是互相折磨,又总在折磨自己。司杏,我不拦你,你去吧。不过,早点儿回来。还有,带上锄桑。”

我没有原来想的大喜,机械地谢了他,便回房收拾东西了。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既无多少银钱,又无什么礼物,只带了萧靖江送的护腕,和一身换洗衣服。

锄桑已经在院子里等我了,一脸的惊讶。我欲向君闻书辞行,却又觉得没面目见他。这算什么呢?人家对我的施舍。受人家恩惠,我又给了人家什么?难道就仗着他对我…一刹那,我有点儿恨自己,不知为什么,就是恨,觉得自己有些贱。

我咬了牙跟着锄桑走了。虽然明知有点儿对不起君闻书,但还是盼着见萧靖江。

终于到了湖州。我要锄桑停车,想自己跳下来,他却说:“司杏,少爷吩咐我必得跟着。”

“你不放心我,担心我会逃?”

“不是。”锄桑摇头,“走时少爷吩咐过的,我不担心你,但少爷的话,我也不能不听。”

“锄桑,我求你别跟着我,我保证不会跑。”

“不行,少爷说了,不行。”锄桑非要坚持。罢了,不难为他了。看看日头还早,荸荠或者还在衙门?我带着锄桑找了一家小店安歇。

终于到黄昏了,好不容易说动锄桑,让他只远远地跟着我,不要和我走在一起。我三步两步地到了他家门口,扯着嗓子喊:“荸荠…荸荠…”便缩回街角。好半天都没有动静,我便又过去喊:“荸荠…荸荠…”还是没有动静。没回来?出事了?我的心揪起来。这时,那扇小门开了一条缝,一张瘦瘦的脸往外探着——是荸荠!我连忙跳出来,站在街道中间冲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