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鹰为人低调,虽无人拥戴,却也无人仇视,他此时出来说上这么一句话,真乃对叶白宣极为不利。

傅闻鹰走过人群,一直到江篱面前,方才停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路走来,人人皆认出他是谁。一时之间,窍窍私语不断。傅闻鹰转回头,眼神只一扫,众人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他将那人推至江篱面前,道:“小姐且看,此人是谁?”

江篱一眼便认出那人,不以为意道:“这是周伯。”

“很好,周伯平日里与谁亲近,小姐不会不知吧?”

江篱蔑笑道:“你不如直接说,周伯是我师父的人,不是更好?”

傅闻鹰见江篱处处针对自己,心知她还是一心偏向叶白宣,只得实话实说道:“掌门之死,便与这周伯有关。”

说罢,一踢周伯的腿,周伯吃力不住,跪了下来。

“你说,掌门死之前,那碗人参汤,是否是你所炖?”傅闻鹰拎起周伯的后衣领,喝问道。

那周伯显得极为萎靡,不知是否是被人发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显得有些慌乱,只是点头,却不言语。

傅闻鹰脸上显出怒意,道:“那碗参汤,我已找庄内王大夫验过,确有奇毒,小姐如若不信,大可再找旁人验过。”

“那碗汤,我又怎知是真是假,都过去这么些时候了,若真想栽赃,只怕时间也够了。”江篱人虽小,却也不糊涂,说出的话,能将傅闻鹰气个半死。

“小姐这么说,是信不过老夫的为人吗?”傅闻鹰大怒,双手握拳,似的隐忍着内心的怒意。他一把将周伯从地上拎起,道:“你倒说说,那参汤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周伯被吓破了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是我,是我做的,是我下的毒,与我们公子无关。”

生死仇

他不说则罢,此话一出,叶白宣便是再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江篱不信,她依然不信,在她看来,叶白宣不是对权势如此迷恋之人,更何况,父亲生前对他颇为中意,甚至将自己交给他培养,练习功夫,今日他的胜算,只怕更要高于颜碧槐,又何必多此一举,连这短短数日都忍受不过?

傅闻鹰看江篱的脸色,知她依然不信,便让人去把王大夫请了出来。那王大夫四十来岁,长得尖嘴猴腮,看那面相,十足的坏人脸孔,可是庄内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未说过半句假话。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丫头,江篱认得她,便是这几日侍候父亲的丫头,名叫随珠。

王大夫先上前向江篱行了一礼,又转头对傅闻鹰道:“二当家找小的来,必是为了掌门被害一事吧。”

他的言语中,竟用了“被害”二字,看来,江群山的死,必不简单。

“你既来了,便快点说。”江篱有些不耐烦,心里却紧张起来。

“其实是随珠姑娘说的一句话,提醒了老夫,她说掌门死时,突然觉得无法呼吸,生生被闷死。老夫只觉纳闷,掌门所受之内伤,已有多年,若是不幸撑不过去,也必不会有此奇怪反应。故老夫将掌门出事前所吃之食物一一检查,终于发现,周伯送为的参汤中有古怪。”

江篱的心开始动摇,她听得父亲死前的症状,脸色发白,只觉自己也是呼吸不畅,随时要晕倒一般。西渊在她身旁,像是发现了什么,暗暗握住了她的手。

“王大夫,那汤中,到底有些什么?”傅闻鹰步步紧逼,不肯放手。

“有毒。”王大夫擦擦额头的汗,道,“一种巨毒,只可惜老夫功力不深,验不出是什么。随珠姑娘还说,掌门喝汤前,曾说过,这次的汤闻着有股特别的味道,像是花香,与平日里吃的不一样。”

“他所说的可是真的?”江篱一脸凶相,扯过随珠,喝道。

随珠吓得瘫在地上,不停道:“是,是,小姐,确是如此。”

江篱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便倒了下来,如果说,父亲死时,那里还尚存断坦残壁的话,此时,听得这些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命都被抽了出来。

不知谁大喊一声:“这必是叶白宣所为,谁都知道,三生门里,他最善于用毒。”

于是,才停手的两帮人,重又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起来。西渊被江篱死死拉着,冲不进人群,只得在一旁干着急。突然,他大叫一声:“爹!”整个人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蛮力,推开江篱,朝一个倒下的男人扑去。那男子,便是西渊的爹方信扬。直到死,他都一直坚信,叶白宣不曾做此伤天害理之事,而他,也为叶白宣,丢了自己的性命。

西渊便如疯了一般,抱着父亲的尸体,仰天长嚎,破口大骂道:“颜碧槐,你这个混蛋,我非要你偿命不可。”

立刻便又人骂了回去:“叶白宣做了这等丑事,还要将帐记在我们颜公子头上不成?”

“立刻住手,不得胡闹!”又是一声大吼。此人之声,虽不像傅闻鹰般饱含内力,却是自有一股威严,竟将场上诸人尽皆镇住。

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满脸英气,尤其是那一对剑眉,让人不禁便要畏惧三分。此人便是颜碧槐,他是这场纷争的另一主角,却到此时才迟迟出场。

手下众人一见他的到来,立刻响起一片喊声,更有甚者,直接骂向叶白宣,污言秽语难以入耳。颜碧槐伸手便打了挑事的人一巴掌,骂道:“谁许你这么放肆。”

叶白宣却不领情,只是道:“想来今天这事,只怕我是脱不了干系了。颜兄此时出来,极为合适。”语意中,已在暗讽颜碧槐坐享渔翁之利。

颜碧槐却是一脸谦和,对叶白宣拱手道:“此事皆是手下人不懂事,望叶兄不要计较。”

“都死了这么多人,听你说起来,怎么便像是死了几只猫狗罢了。”西渊泪未收,却已出言讥讽。他一向瞧不起此人,如今父亲死于他的手下人之手,这个仇,此生非报不可。

颜碧槐修养极佳,对此讽刺毫不在意,便如充耳不离。倒是他手下之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反唇相讥道:“方信扬为叶白宣这种畜牲卖命,死了也是活该。”

叶白宣手下一听,又对骂起来,剑拔驽张,只怕即刻又要开战。叶白宣冷眼一扫,跳入对方人群中,白光一闪,那几个开骂之人只觉眼前发亮,待得回过神来时,叶白宣已站在面前,再一摸脖子上,人人一道血口,虽不深,却也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叶白宣的警告,如若再出言不逊,便会小命不保。

叶白宣长剑一挑,一名身材矮小的弟子立时飞出人群,摔趴在了地下。此人便是方才对方信扬痛下杀手之人。叶白宣抬起右脚,踩在他身上,丝毫不理会场上众多人等的各色眼光,右手一个反转,将剑直直刺入那人后背。

连一声喊叫都未出口,那人便立时毙命。叶白宣杀人一剑取命,既快又准,傅闻鹰脸色一白,心下有些慌张。

叶白宣看着脚下那死人,语气平静道:“我替西渊报了这仇,若有人想为你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

颜碧槐面露难色,对叶白宣道:“叶兄,你这又是何必?”

将剑拔出那人的身体,在他身上抹了几下,擦去血迹,叶白宣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这场上,不知还有何人,想同他一样的下场?”

傅闻鹰见他如此嚣张,忍不住开口喝道:“姓叶的,你不怕死吗?你做出如此丑事,今天还想活着出三生门吗?”

“我确实不怕死,不过,我知道,傅二掌门,必定是怕死的。”叶白宣握着剑,慢慢地向他走近。

傅闻鹰被他说中弱点,又见他向自己走来,生怕对方要来个鱼死网破,眼睛直往江篱身上瞟。江篱此时却顾不得看他,她的心中有一种生生的受辱感,同一天,失去了世上最亲的人,又被世上最近的人如此欺骗,她已没有了丧父之痛,有的只是仇恨,难以抹灭的仇恨。

颜碧槐看叶白宣的架势,已猜出他的用意,上前阻拦道:“叶兄,切莫冲动。此事既是周伯所为,我相信你的为人,绝不会与此有关。”说罢,转身对江篱道,“小姐,颜某愿以性命担保,叶兄必是清白的。”

“颜碧槐,你疯了,为这种人做保,不怕他反过来咬你一口?”傅闻鹰气极败坏道。

颜碧槐不为所动,转身面对场上众人,大声道:“诸位同门兄弟,此事周伯已承认是他所为,并与叶兄无关。你们应该放下手中刀剑,化干戈为玉帛才是,切不可再滋事生非。如若不然,我颜碧槐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他。”

支持颜碧槐那帮人见此,立刻交口称赞,夸奖他做事是非分明,有大将之风,甚至有人已开始越哄,要拥立他为新任掌门。而叶白宣的手下,却是个个不领情,翻着白眼,冷笑道:“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颜碧槐对此皆不做回应,只是将周伯扶起,温和道:“周伯,我知你做此事只是一时糊涂,为了你家公子,我想,你必有牺牲一回。”

周伯口不能言,嘴中的血已慢慢流了出来。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把匕首已插入他的腹中,而那出手之人,正是颜碧槐。

周伯临死的时候紧紧地抓着颜碧槐的手臂,不肯放手,直至被捏碎手骨,整个人才无力瘫倒在地上。

叶白宣的脸上竟无任何表情,看不出一丝的悲伤,只是走上前去,合上了周伯至死地睁大的双眼。他的左手,顺着周伯的脸一路摸了下去,从手臂一直摸到了手腕,最终握住了他的手,那用力的一握,像是在与他道别。

颜碧槐拍拍他的肩,像是安慰道:“叶兄,小弟别无选择。不过,你放心,这掌门之位依然是你的,小弟绝不会与你相争。”

叶白宣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左手握住了颜碧槐的手,一脚踏上周伯的肚子,将那所插在他身上的匕首震了出来,右手接住。只见那匕首从他手中又飞了出去,擦过颜碧槐的手。一团事物在人们眼前只是一闪,便又落入叶白宣的右手中。

颜碧槐满脸震惊,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左手,那手上,已少了一根手指,那根小指,此时,已躺在了叶白宣的手中。

颜碧槐不愧也是老江湖,略微一吃惊,又定住了神,快速扯下素衣一角,将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

“姓叶的,你今天休想再活命。”傅闻鹰怒道,冲着底下诸人道,“大家一起上,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叶白宣两只凤眼一扫,在那凌厉的目光下,无一人敢再出手。颜碧槐尚且被他所伤,他们又怎是他的对手?

“颜兄,这小指便交由小弟保管,这掌门之位你既喜欢,叶某便送予你。”言毕,又望了江篱,道,“只望某一天,能将三生门交还小姐为好。”

叶白宣走到手下人面前,轻摆衣角,单膝下跪道:“叶某感恩诸位生死相随,如若不弃,便随叶某离了这三生门,可好?”

几十名汉子,一身麻衣,齐齐跪了下来,高声大叫道:“但凭公子吩咐。”

叶白宣满意地笑笑,站起身来,又一次回头,这一次,他要将每一个人的脸都看透。西渊与江篱并肩而站,脸上难掩悲愤之情。他伸出手,道:“西渊,你不随我同去?”

西渊倔强地别过头,咬牙道:“我爹的仇,远远未报,师父保重,徒儿他日必定相报。”他与江篱同是叶白宣门下弟子,此时的心境却是千差万别。

地上的两具死尸,一个死于叶白宣之手,另一个为颜碧槐所杀,这场争斗,两人竟是不分胜负。即使颜碧槐得了掌门之位,叶白宣却令他做了残缺之人。只可惜,那么多人无辜被卷入,叶白宣竟有些糊涂,自己的所做所为,究竟是对或错?

他不再多言,回头,往前走,他要走出这三生门,只盼此生再也不要入得这大门。

后背一凉,叶白宣只觉左肩发痛,身边的人,早已惊呼出声:“公子!”

是江篱,叶白宣尚未回头,便已知来者何人。只有江篱,才会在此刻有胆气,对他痛下杀手。只是,她还是心软了,她的剑临到头,还是偏了,没有刺中他的心脏。

“谢谢你,江篱。”叶白宣还是不愿回头,只是轻声道。

“师父,这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懒散,明明有存稿,却连发都懒得发,这样不好,不好…

暗中道

“如果这一次,我帮了你,是否欠你的,便算还清了?”叶白宣策马狂奔,追赶着前面的江篱。他骑的不过是匹普通的马,自然比不上三生门里的千里驹:夜雪。

出了谷,外面依然清冷,雪虽已化,阳光却少见,整日里阴沉沉的。官道也是泥泞不断,马跑过时,没了往日的尘土,反倒是带起一片泥渍。

道路两旁绿树丛丛,只是少了几分生气。狂风吹过,枝杆猛烈摇晃,几欲折断。

叶白宣方才说的那番话中,夹杂着内力,即使隔了十多米,也能稳稳地送至江篱耳边。江篱回头望他一眼,又加了一鞭在夜雪身上,这才道:“若你能救得了三生门,我便放过你。”

叶白宣干笑几声,只当她在说笑,眼睛一扫两边的树林,奔过一棵树时,他突然跳起,折下一根树枝,落回马上,左眼眯起,一伸手,那树枝便如箭般飞出,射在夜雪的马蹄前半尺处。

江篱未曾看到,便未停马,但听身后响起两声惨叫声,心知有异,勒停夜雪,掉转回头。官道上只江篱一人,未见他人,看叶白宣神色,一如往常,只是也停住了马,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何事?”江篱话虽问出,却已想明白了几分,看着叶白宣如影子般蹿入左边树林,她也立马向右面蹿去。

两个男子便如沙包般从树林中飞了出来,互相撞在一起,跌落在地。他们的手中,各有半截绊马索。

江篱跳下马来,捡起地上那根树枝,走至两人面前,打趣道:“堂堂黑渠岭的九星绊马索,竟敌不过这小小的枯枝。”

那树枝在江篱手中摇晃几下,再次向林中飞去,这一次,悄无声息,既无叫喊也无呻吟。地上那两个黑渠岭的门人得意地互看一眼,不知死活道:“三生门的江姑娘看来还不及一个叛徒来得有本事,难怪江掌门会命丧此人之手。”

“噗”,说话之人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全部吐在了同伴的脸上。江篱知道,叶白宣最喜在人背上踩上一脚,轻则吐血,重则丧命。教训这两个家伙,显然,叶白宣已是手下留情。

不时何时,两旁的树林里已闪出十来人,方才还趴在地上不敢妄动的两人,一看同伴来援,立马大起胆儿来,齐齐爬了起来,躲入人群中,只觉如此,方能与江叶二人对战。

那吐血的男子眼睛细小,却极为灵活,骨碌碌转了一圈,向旁人打探道:“朱爷呢,怎么不见人影?这趟买卖,可是他让咱们来的。”

那被问之人脸色难看,只白他一眼,颤声道:“朱爷死了。”

“什么,死了?”吐血男子尖叫起来,那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怎么死的。”

“被根树枝直插入脑中死的。”那人被问得气恼,推搡道,“没用的东西,连匹马都绊不住,还害朱爷丢了性命。”

吐血男子看来身分低微,被人骂后,便不敢多言,缩着脖子,用余光瞟着江篱。方才真是小看了这女人,江湖上的传闻,虽有时常有夸大之嫌,但只看江篱露的这一手,便可知,她必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这十多人,皆是黑渠岭门下之人。这黑渠岭也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平日里偷鸡摸狗,坏事干的不算少,前一段日子,帮内一夜死了不少兄弟,即便如此,他们也未曾警觉,依然专干坏事。这一次,也是方才说话间提到的朱爷,不知受了谁人的指示,想要寻江篱麻烦,这才带了一帮人,以多欺寡而来。

未料想,还未动手,朱爷自己先丧了命,余下的这帮乌合之众,人心惶惶,早已没了那念想。只是,既已出手,此时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又岂能全身而退。

江篱却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直接上马,略抬下巴,示意叶白宣跟上。叶白宣白净的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跳上马背,向前跑出几步,突然弯下身来,拔下一截灌木,冲那堆黑渠岭门人扔去。

那十多人见他做此姿势,竟都吓得抱住了头,蹲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无一例外。叶白宣终于大笑出声,绝尘而去,只留那一堆人如木桩般蹲在原地,半晌不敢动身。

一路无话,直到太阳西去,黄昏时分,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用过晚饭,各自回房睡下。

江篱在房里枯坐,却未上床休息。她知道,像今日这种偷袭,日后还会不断。她去梨潇谷的路上,便已与各门各派交过手,杀了不少人,欠下的债早已数不清。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杀过人,多数时候,都是为了三生门,为了保护颜碧槐,出去与人拼命。

庄内风言风语不断,堂堂大小姐,不仅没坐上掌门之位,还得为他人做嫁衣裳,替她不值的人不少,为了叹息的人也不断。可她的心里,却从未介怀过这些。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为自己而活?也许,那个睡在一墙之隔的男人,比她更为洒脱,更会为自己着想。

江篱脑中胡乱想着,耳朵却未曾放过任何一点响动,江湖上的人,不知为何,竟不约而同向自己发难,她虽认不清真相,却也知其中必定有鬼。

隔壁屋门打了开来,江篱握起剑,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叶白宣还出门,江篱不放心。对于他,她一直未曾放心过。

未曾想,叶白宣出门后,却来是来敲江篱的房门。江篱将他让进屋,冷言道:“什么事?”

“只怕有人,不肯放过你我。”

江篱点头,道:“我知道。你怕了?”江篱明知此话无聊,还是问了出来。

叶白宣给自己倒一杯茶,坐下慢慢喝了起来,左手两指拍拍一旁椅子,示意江篱坐下,问道:“我随你出了梨潇谷,你是否也该告知我,三生门究竟出了何事?”

“有人以三生门的功夫四处杀人,栽赃陷害。”

“那又如何?”叶白宣挑眉道,“三生门的功夫,也不见得非要是门下人才会,如我。”

江篱摸着额头,显得颇为头痛:“此人杀人,只使一招,那便是飞凌掌,普天之下,会此掌法的人,你说有几人?”

“我,还有颜碧槐。其余,皆为死人。”叶白宣突然明白了颜碧槐的处境,他派江篱来找自己,莫非是想证明些什么?

江篱掏出一张白纸,将其摊开,推至叶白宣面前。纸上只一用血写成的字:命。血迹虽已干透,却还是能从中读出浓浓的杀意。

“半个月前,颜碧槐收到此信,而江湖上,已有多人死于飞凌掌下。”

“那些人,皆为我所杀。”叶白宣将纸推还给江篱,脱口道。

江篱紧张地跳起身来,手中拿剑,摆出架势,竟要与叶白宣一战。却见对方依旧坐着,只是喝茶,未露半分杀气。

江篱体味出了叶白宣的言下之意,放松下来,将剑狠狠拍在桌上,道:“信口开河!”

叶白宣脸色一沉,将手中茶碗摔落地上,沉声道:“十年前,你便已不相信我,今时今日,若我说那些人皆为颜碧槐所杀,你又何尝会信?”

江篱未曾想他竟反咬自己一口,将那杀人之事推托地一干二净,不禁怒起:“我爹当年死于你制的毒药梨花香,莫非这世上,还有他人能有此本事,制得这毒药?”

“功夫尚且能偷学,更何况毒药。当日,你手上也有此药,你又如何将自己撇净?”叶白宣句句不留情,倒似个孩子,较起真来。

“我又如何会杀自己的爹?”

“飞凌掌只我与颜碧槐会,不是他所为,便是我。你的心里,必也是这么想,既如此,我便也能想,梨花香只你我所有,我既知自己清白,那便必是你所为,我与你,又有何分别?”

“你!”江篱被叶白宣噎得难以反驳。他向来便是个能言之人,江篱口拙,与他斗嘴,必败无疑。只是今日听他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心中的念想已存了十年,又岂是凭他那三言两语,便说消就消?

两人就此失语,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江篱只觉气闷,便去开窗。手刚碰上窗棱,便听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不像是耳语,倒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倒了下来,跌落在地板上。

叶白宣比她快了一步,闪至门后,贴着门板听了许久,终于不闻任何声响。以他的内力,若是有人在门外,即便摒住呼吸,心脉跳动之声也是难以遮掩的。

确定门外无人,叶白宣拉开房门,踏了出去。江篱也一同出了门,但见房外,横七坚八躺着几具尸体,手中皆握有兵器。看他们那扮相,便知必定又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了江篱与叶白宣而来。

“想不到,这世上,竟也会有人处心机率想取你的性命。”叶白宣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跨脚进门,又转头对江篱道,“收拾一下,上路吧,此处只怕不便再留。”

“人都死了,你却要走?”江篱一面查看着那些尸体的死因,一面回道。

“人死在你的屋门口,你却还想在那里睡上一夜?”

江篱抽出丝巾,擦去手上的血迹,却不答叶白宣的问话,只是道:“是三生门的功夫。”

“飞凌掌?”

江篱摇头:“不,只是一般的功夫。”

闲话不多说,两人星夜上路,走走停停,却未曾再找落脚点。这一跑,直至日头渐起,两人才在一处浅滩边停下。

清晨雾气正浓,滩对岸的松叶林内白烟升起,衬着后方墨绿的群山,倒也颇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江篱跳下马,捧起滩中的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手脸,只觉空气清净,心中烦闷扫去不少。

叶白宣却依旧留在马上,见江篱甩着手站起,也不待她说什么,一夹马肚,便朝浅滩冲去,溅起无数水花。

江篱心里暗道,此人果真还是如此率性,做事不管不顾,心中虽有气,却也不说,上了马,也随着叶白宣冲过浅滩,到得对岸,直朝东面而去。

此处离三生门尚有一段距离,江篱心中只觉不安,虽已赶了一夜的路程,却未有歇息的打算,也不愿走那宽敞平坦的官道,一头便扎进了林中小道,择近路而走。

叶白宣只觉身下之马已精疲力尽,难以支撑,若再强行赶路,只怕稍倾便要倒地身亡,只得叫住江篱道:“歇息一会儿。”

“为什么?”江篱勒住马,不满道。

叶白宣指指跨下坐骑,跳下马来,轻拍其背,让其自由走动,这才道:“这马比不得夜雪,赶了这一夜的路,早已没了力气。你连口草都不让它吃,未免太不像话。”

江篱被他数落地有些脸红,再看夜雪,也不如平日般有神采,毛发凌乱,满身污泥,只得略带歉意道:“去吧。”

夜雪甩甩马尾,慢悠悠地随着叶白宣那匹黑马而去。江篱不愿与叶白宣过于靠近,只得在那松叶林中独自漫步,心里却还在想着多日前发生的不寻常之事。

这一走,竟也走出了几百米,正在思量间,只听得林中似乎有人在争吵不休,江篱纳罕,想要归避,又难掩好奇之心,犹豫片刻,终是轻手蹑步,悄悄往声响传来之处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越往前走,吵闹声越大,江篱远远望去,只见四五个男子正围着一个美艳少妇纠缠不休。那少妇个子不高,身穿一身大红绣金衣,头上珠钗几朵,想是与人吵了几句,脸色微红,更显娇媚。

那几名男子却是乡野打扮,粗布衣衫,兼有补丁,手里拿的也非什么绝世兵器,只是做农活常用的锄头镰刀之类,想来必是这附近的农户。

江篱一看便心头火起,几个粗鄙男人围着一个美丽女子,想来也不会干好事,心中杀意顿起。

险中险

江篱虽有心杀人,却也非乱杀无辜之辈,当下先静下心来,听那几人为何争吵。

只因隔得太远,她又不愿让人给发现踪迹,躲于树后,听得并不分明,只是隐约听得那几个男子让那女子还钱之类。江篱只觉未免好笑,看那些人的打扮,也必知,那女子家世良好,不像是缺吃少穿之流。倒是那些农户,只怕是手中拮据,也不知为何,会将这女子拐来此处,以强欺弱,只怕是行抢盗之事。

江篱失了耐心,伸手去拿腰间宝剑。只是手还未按住剑身,倒已被另一只给轻轻按住。她抬头,只见叶白宣站在身侧。

以她的功夫,自然已知叶白宣跟了过来,却不料他会出手阻拦,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喝问:“怎么?”

叶白宣摇摇头,摆手道:“这事儿对错难分,你我还是多看会儿好。”

江篱一把挣脱他的手,跳至一旁,道:“这还用多看?你果真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不愿多说,江篱旋即跳了出去,手中剑左右一格,挡在前面那两个男人便飞了出去。她站在那红衣少妇面前,那五名农户一看她这打扮,便已明白,自己惹上了江湖人士,一时之间没了分寸。

“马上滚!”江篱两手交叉于胸前,脸带平静,语气却极为强硬。

那五人中的一人,身材略微高大,想来是这帮人的头儿,有些不服气,强辩道:“她骗了我们的钱,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江篱回头看那红衣女子,只见她脸带泪痕,娇小无助,拉着江篱的衣袖,低泣道:“算了,我将身边的钱给他们便是,只望女侠同我说句好话,让这几位爷留奴家性命为好。”

那女子边说边将钱袋拿了出来,怯怯地伸出手来,望向那几句男子。为头那个高大男子啐了一口,骂道:“妈的,明明是个不要脸的,还装什么贞妇。这本来就是兄弟几个的钱,倒被你得了好。”边说边伸手去拿那钱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