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篱瞪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总被他牵着走,很是蠢笨,又回复冷漠的脸孔。

“颜夫人,只怕已死了。”计博未看出他们二人的暗战,接着道,“那一日,我接了令,要去取颜夫人性命,岂料她似乎已发现颜碧槐的意图,逃出了三生门。我本不愿与她为敌,奈何总得演一场戏给颜碧槐看,便带着两人,装着样子追了出去。我一路追,一路想要如何自保,若是将那两人放回,颜碧槐必不会放过我。思来想去,大约追至三生门外五里地外的万崖山边,颜夫人失足,掉落至血狼窟内。我见机会来了,趁那两人上前观望之际,便将他俩杀了灭口。”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许久未出声的贤真大师突然念起了佛语。

计博一听此话,也学着他那样,手拿佛珠,诚心道:“罪过罪过,贫僧既已出家,便得为自己往日的罪孽赎罪,今日之言,贫僧从此不会再说。师傅,弟子先行告退。”

贤真点头,道:“净空,去后山面壁十日,以洗你往日之罪孽。”

计博领命,自开门而去。

江篱与叶白宣也告辞,出了普云寺。这一行,本是想保普云寺平安,却不料,竟将那计博引了出来,更不料,十年前的往事,竟还有这么一段。

“那颜夫人,只怕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入了血狼窟,怎还能有命出来。”叶白宣此番话,像是说予自己听,实则却是在对江篱说。

江篱跨上马,回忆道:“小时候,我与你曾去过那万崖山,当时,你指着那血狼窟唬我说,那里有野狼上百匹,若跌入此洞,立时便会毙命。”

叶白宣脸色变得凝重,正色道:“我并非唬你,而是确有其事。那颜碧槐对自己的夫人,竟要下此杀手,看来他为保掌门之位,誓必会牺牲一切。江篱,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将你也牺牲掉?”

江篱不语,可是她的心中却明白,颜碧槐会,他一定会这么做。

“江篱,事到如今,你还要追查下去吗?为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叶白宣心中突然有所不忍,他不希望江篱受到伤害。

“我调查此事,为的是三生门,而不是颜碧槐。”江篱突然感到迷惑,十年前,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信条,被颜碧槐推翻。她一直依赖的叶白宣,成了杀父仇人。十年后,她的第二个信条又被叶白宣推翻,那个让她卖了十年命的颜碧槐,竟是个派人杀妻的小人,更在她死后,散布谣言,将罪都推在他人身上。这样的人,竟还掌管了三生门十年,她的信念中,对与错的概念已越来越模糊。难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竟是如此不可相信?

叶白宣知江篱心中难过,只觉不忍,策马上前,拉着她那一丝秀发,放在手中把玩一番,笑道:“当年你还小,看不清一个人,很正常。”

江篱转过头,眼里竟有了泪光,她将头发扯了回来,语带哀伤道:“师父,我爹,真的不是你杀的?告诉我实话。”

叶白宣听得那二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十年来,你第一次叫我师父,便冲这两个字,我也会告诉你实情,你爹,确实不是我杀的。江篱,师父何时骗过你?若我真为夺那掌门之位而杀了你爹,又何必临阵退缩,将那位子让予颜碧槐?我能割下他那小指,又怎会惧怕于他,不敢与他一决生死?”

江篱听他提起那小指,好奇道:“那根断指,你后来真的带去的梨潇谷?”

叶白宣甩甩手,闲散道:“怎么会,那又不是种子,栽在泥中便能长出另一个颜碧槐来。我要那手指做什么,只不过当日看不惯他那惺惺作态的模样,才想着出手教训他一番罢了。那手指,早已被我扔在了三生门外,怕是被哪只野狗给刁去了吧。”

江篱想着叶白宣的性格,深知他必是这样的人,若颜碧槐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手指竟是喂了狗,怕是要气得跳上来,与叶白宣一战。

“你这个人,十年未见,还是与当年一样,小的时候,我可是没少被你戏弄过。”江篱被他逗乐,“那一日,我去梨潇谷找你,初时还不确定,等进了那秘道,看到你在岩壁顶上刻的那十字,‘入得梨潇谷,生死不由天’,我便知,自己必定没找错地方。”

叶白宣趁江篱不备,一鞭子抽上夜雪身上,那马儿便嘶啼一声,带着江篱向前跑去。叶白宣紧随其后,大笑道:“不是我托大,那十字,并非我胡乱刻上的。你若不是托师父的福,此刻也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了。”

江篱勒住马,一把挥出剑,拦在叶白宣面前,叶白宣不料她突然半路停住,赶忙收住缰绳,笑骂道:“你这丫头,又搞什么?”

“那十个字,究竟是何意思?”

叶白宣像个孩子,抓抓头,眯着一双凤眼,笑道:“那一日,你进得谷中,见到那一片梨花林了吧?若非你已服过梨花香的解药,又怎敌得过那迷人的香气?”

江篱恍然,那一日在那林中,自己闻嗅到的香气,并非那梨花所散发而出,这个叶白宣,竟在谷中散布毒药。这天下,即使再高明的神人,进了那谷中,也必定逃不开那阵香气。若想活命,真是千难万难。

“你的心,未免太狠。”江篱出言责怪道。

叶白宣却不已为然,恨道:“这天下,谁的心又不狠。若是心存善意,便会有好下场吗?”

江篱答不出来,她想起了颜夫人,那个温顺的女子,待她便如一家人般的美丽女子,最后的下场竟是如此凄惨。

“好了,别再为他人而伤感,江篱,想想自己,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你真将我问住了,何去何从,我无丝毫头绪。”江篱道。

竹林突然沙沙作响,像是雨点落下的声音,一条黑影猛然间蹿了出来,长剑一闪,划过江篱左肩,直刺向叶白宣而去。

叶白宣早已识破那人的计谋,纵身一跳,从马背上飞起,一脚踏在那剑尖上,两指并拢,冲那偷袭之人的招子挖去。那人大惊,身体向后仰去,却不料江篱一掌打在他的后背之上,他便向前冲去,直直地撞上叶白宣那两指。叶白宣见他向自己扑来,两指一勾,未曾伤他眼睛,只是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那人鼻血横流,煞是狼狈。

“姑娘真是好身手。”林中突然钻出乌压压一堆人,皆为士兵打扮。为首一男子,见自己手下被打得如此惨,非但不怒,反倒笑着鼓掌,称赞起来。

叶白宣瞄他一眼,一看便知是个公子哥,锦衣华服,护卫成群,心下鄙夷,酸道:“明明是我将这位仁兄打成这样,兄台却只赞姑娘身手,对这位仁兄便是看都未看一眼,真是见色忘义之典范也。”

那男子确是身份尊贵,从未有人如此对自己说过话,心中怒意渐生,但一想所要办之事,又将怒气压回,只是对江篱道:“未曾想,在此处遇上姑娘,真乃三生有幸。”

江篱看着那男子,只觉面熟,半晌才想起,他便是那日在街头强拦她之人,又想到他曾派人去那客栈,想要将她活抓,只觉此人面目可憎,冷言道:“只怕你早已跟踪上我,又何必在此装做偶遇?”

那男子一连两次说话,皆被人用话顶回,心中不是滋味,也不愿再装那谦谦君子,脸色一沉,道:“姑娘莫怪,今日非得请姑娘回府一趟不可。”说罢,手一挥,那些士兵便提着枪,慢慢围了上来。

叶白宣抓起方才那偷袭男子,想也未想,便将他朝那华服男子扔去。众人不知他的用意,只想着保护主人,一时间,目光都落至主人身上,奋不顾身,要将那飞来之人拦下。

江篱本以为叶白宣扔出此人,为的是转移众人视线,以借此脱身,却不料他竟拔剑而起,直冲那华服公子而去。那公子显然功夫并不高明,不过是仗着人多,方敢站于此与江篱纠缠。此时见叶白宣出剑如风,扫过之处士兵尽皆倒下,全无还手之力,眼看瞬间便要近身,吓得连连后退,两眼圆睁,几欲叫喊出声。

战鼓鸣

叶白宣剑在手中,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便要刺中那华服男子的身体。却不料此时,他剑锋一转,回身上马,嘴里发出一张嘶鸣,夜雪听得,随着叶白宣那黑马,带着江篱,一同往林中跑去。

那些护卫只顾着查看主子是否安好,竟无一人上前追赶,将这二人生生放掉。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直奔入林中深处,见身后无人追来,这才放慢速度,歇息一阵。

“这男人,是否便是上次在客栈中,围堵你之人?”

“是。”

“他究竟是何人,为何总与你为敌?莫非,你在外面惹了仇家?”叶白宣有些担心。此人虽功夫不强,手下护卫却是众多,若是有一天招来更多人与他俩为敌,难保次次都有今日之好运气。

江篱却也是一肚子烦心事,不悦道:“我与他素不相识。那一日,我上街为你抓药,便被他缠住,说要让我去他府上说话。我不肯,便与他们打了起来,逃回客栈,这之后的事情,你便也知晓了。”

“你从未见过此人?”

“从未见过,看他那样子,像是官家之人,我向来只行走江湖,何时会惹上这样的人物?”江篱自问从未与他为敌,却不知那人为何总是抓着自己不放。

叶白宣深知江篱脾性,断不会有所隐瞒,她都敢从身后刺他一剑,以示与他誓不两立,又怎会隐瞒与那男子的关系。叶白宣想起方才那男子无用的模样,甚觉好笑,放下一颗心来,这样软弱的男子,空有其表,江篱对他绝无动心的可能。

江篱见他莫名微笑,皱眉道:“何事如此好笑?”

叶白宣摆手道:“无事无事,只是想起方才那男子无用的样子,免不了高兴一场。”

江篱也跟着笑了起来,叶白宣看着她那笑意,只觉心中暖意阵阵,轻声道:“江篱,你还记得,上一次,自己是何时笑的吗?”

江篱听得他的话,又起笑容,在竹林里四处游荡,不敢直视叶白宣的问题。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西下,只留霞光点点,洒在竹叶之上,远远望去,整片竹林便如水波般粼粼发光,起伏荡漾。

江篱看得如神,只觉那翠绿竹叶已看不分明,渐渐连成一片,耳边似乎响起万马奔腾之声,如巨浪般向自己涌来。

江篱心神不定,转头问叶白宣道:“你可曾听到什么?”

“鼓声雷雷,杀声震天,好似到了战场一般。”未曾想,叶白宣竟也与自己同样感觉。

江篱更觉奇怪,再次转头去看,那连成一片的竹叶此时却又变了模样,慢慢散了开来,竟又变成一个个人影,如乌云一般,笼罩而来,那点点霞光,在此刻看来,竟又成了斑斑血色,洒在那些人影之上。

江篱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说的压抑之感,只觉头发沉眼发晕,呼吸难以控制。叶白宣也有同样之感,但他毕竟经验比江篱丰富,内力修为更趋上乘,勉强稳住心境,用力一拍江篱后背,直将她打出几米远,跌落地上,嘴中吐出血来。

江篱只觉身体瞬间变轻,整个人又清醒过来,再睁眼看四周,竹林又恢复原来的模样,迷人景色依旧,与方才那骇人模样相差甚远。

江篱擦掉嘴边血迹,爬起身来,走至叶白宣身边。但见他盘腿而坐,运功调息片刻,方才睁开双眼,恢复平静。

“这林子甚为古怪,你我还是莫要久留为好。”江篱拉起叶白宣,两人各自上马,飞快逃离了那竹林。

江篱对此情景,只道是中了奇门遁甲之术,过得几日,便已抛至脑后,并未放在心上。叶白宣却在心中起了疙瘩,那林中所见之景,竟时时出现在自己眼前,隐隐间,他竟见到,那些战场上的人影中,竟有了他与江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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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逃出竹林,找了家乡野客栈住了下来,江篱拿着叶白宣那份地图,沿着那条由南往北的线一路看上去,跳过普云寺,目光便落在了更往北去的青元帮。这青元帮也算是个江湖大派,帮内弟子众多,名头十分之响亮。所做之买卖却三生门大为不同,这青元帮内的人个个都是江湖探秘高手,寻常小门小派若想知道些秘闻,便可花银两去向它买。便连三生门,也是与之交好,借着它在九省十八洲内的哨点,搜集各种消息。

“莫非那人嫌普云寺内的和尚功夫太弱,不屑杀之?”江篱猜测道。

叶白宣点头附和:“或许真是如此,那贤真大师竟是个不懂武功之人,想来那杀人魔必定不会挑其下手。若真是如此,这青元帮怕是难逃一劫,你我即使赶去了,也未必救得了人。”

江篱难掩沮丧之情,敌在暗她在明,自己便如人偶般只能让他人牵着跑。

“算了,先睡吧,明日便去青元帮,尽力而为,能救便救。”

叶白宣收起地图回房,一夜睡至天亮,却不知江篱却是辗转难眠,几乎未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鸡才叫头遍,两人便已起身下楼,只见那店小二也是睡眼迷蒙,哈欠连天,一见他们二人,赶忙上前招待,将那早点端上桌来。

江篱咬着个馒头,心思却不知飘去了何处。叶白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门外走进来两名男子,竟是长得一模一样,身上所穿的布衣,手中所拿的砍刀,便是眼角处那一颗黑痣,都是丝毫不差。只那头上,一个扎蓝巾,一个扎红巾,方能将这二人区别开来。

那两人胡子拉搭,大口喘着粗气,一见店小二,便将手中大刀往桌上一放,“啪”“啪”两声,将那小二惊得没了睡意,扔下江篱二人,忙上去招呼他们。

江篱只道又来两个寻事之辈,静坐原处,只待那二人稍有不轨之举,便要出剑。却不料那二人虽面相凶恶,行事招摇,脾气却并不火爆,只是要了些吃食与茶水,自放那小二去了。

吃食端上来后,那两人便如饿了几日般,一手各抓两个馒头,往那嘴里塞去,来不及细嚼,便往下咽。另一只手也未曾空闲,倒了碗水,仰头便喝个干净,脸上身上,皆是洒出来的茶水。

那扎红巾男子想是吃得太急,叫馒头给噎住了,大咳几声,这才顺过气来。扎蓝巾的男子笑他道:“急什么,此时谁还来与你抢不成。”

红巾男子骂道:“他娘的,昨夜儿要不是跑得快,只怕这会儿,便连这水也喝不上一碗了。”

一听同伴提起昨晚,蓝巾男子也是脸色发白,端着茶碗那手开始微微发抖,咬牙道:“这会儿只怕帮里已乱做一团,不知那恶贼,杀了咱们多少兄弟?”

“娘的。”红巾男子气得将手中茶碗往地上一摔,一拍桌子道,“想不到还有人,敢往咱们青元派头上撒野。这必定是那三生门的人干的!”

蓝巾男子扔下手中馒头,扑上前去捂住同伴的嘴,骂道:“小点声儿,不想活了吗?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红巾男子想是忆起昨日逃命之情景,吓得即刻噤声,只是闷头吃东西。

江篱拿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捏着手中那半个馒头,拍拍叶白宣道:“走吧。”也不顾叶白宣正在喝水,便将他拉着出了客栈。

叶白宣也不问,他自是知道,江篱此时要去何处,两人骑上马,大喝几声,便朝青元帮赶去。

这青元帮距此不过半日路程,巳时刚过,江叶二人已冲进那青元帮大门。跳下马来,细细看去,果见四周树倒枝断,地上还隐隐有血迹点点,帮内弟子脸色凝重,行色匆匆,见了江篱与叶白宣,便好似没看到。

江篱拉住一人,问道:“请问贵帮刘帮主可在?”

那人认出江篱来,脸色巨变,吓得大叫起来:“啊!江篱,你,你要做什么?”

旁边走过的弟子听得同门的喊叫,纷纷跑了过来,一听江篱来此,皆大惊失色,有几个甚至摆开架式,要与她一决高下。

那最先喊叫之人名叫彭之骏,在青元帮内也不过就个十二堂中的一个副堂主,因青元帮与三生门素有往来,一眼便认出了江篱,挣脱被她抓着的手臂,骂道:“姓江的,你还有脸来我青元帮,昨日夜里你三生门的人来此,杀了我帮几十名兄弟,这笔账,今日便要算在你头上。”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旁边十多名青元帮弟子冲将上来,围着江叶二人,不由分说,便开打起来。

江篱知他们误会,欲开口解释,无奈刀剑已刺至面门,只得出手抵挡,只是她不愿将事情闹大,手里还留着三分力,不曾还手,只是自保。

那叶白宣却不似她般处处谨慎,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他便有一打一,将那些无名小辈打得躺倒于地,哀叫连连。

一旁早有那眼尖儿地快步跑进内院,去将刘靖刘帮主请了出来。那刘帮主年过半百,个头不高,却很精壮,走路带风,声若哄钟,见院内众人揪斗不已,一声厉喝:“都给我住手。”

那些青元帮的弟子一听帮主之话,立刻收手,不敢再动。江篱一见他们退后,便也收回手中长剑,唯独那爱惹事的叶白宣,却是不肯乖乖听话,揪着一旁的瘦个子,笑道:“公子我还没玩够儿呢。”那瘦个子在他手里,便如个竹杆一般,任由他甩得东来西去,两眼发晕,竟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刘靖见叶白宣如此不给面子,脸早已沉下,只是碍于江篱在场,不便发作,只得装着客气道:“江姑娘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为了你们家昨日被杀那几十条人命。”叶白宣抢在前头道。

刘靖皱起眉头,斜了叶白宣一眼,却依然只是对江篱说话:“江姑娘难道已知,这事为何人所为?”

江篱却十分老实,只是道:“并不知晓。”

“那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吗?”刘靖身旁一高壮胖子气不过,出声骂道。此人名叫诸葛醒,十二堂其中一名堂主,功夫虽然不弱,脑子却不太好使,真真的莽夫一名。

“既如此,我们走便是了,你们帮里死了人,于我们何干,指不定那杀手一时兴起,今儿个晚上再来,取刘帮主的性命,也说不准哪。”叶白宣出言相讥,暗讽青元帮无人,便是帮主亲自出马,也敌不过一偷袭小人。

江篱见叶白宣一出口,便要将事情搞僵,赶忙上前,行礼道:“刘帮主,江篱此次前来,只为探查真相,我三生门的颜掌门,也是命丧此人之手,江篱绝不会放任不管。”

刘靖见江篱说话中听,放缓了脸色,道:“此人功夫极佳,杀人只用一招,便是贵派的飞凌掌,江湖上除了青元帮,其余诸家也相继有人受害。江姑娘,若你再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怕这恶名,便要扣在了三生门的头上。”

“真是可笑,用三生门的功夫杀人,罪名便要三生门担?改日我便用青元帮的功夫,去杀他个成百上千个人,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便都冲着青元帮来便是。”叶白宣挑衅道,“想不到堂堂一帮之主,见识竟也如此浅薄。”

刘靖非但不怒,反倒大笑出声:“江湖上人人道叶白宣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今日一看,果不其然,非但杀人手段狠毒,便连那嘴,也如刀子一般。”

“刘帮主必定皮糙肉厚,在下区区嘴上功夫,又怎伤得了刘帮主。”叶白宣真是寸步不让,那样子,不像是来此寻找线索,反倒像是上门来寻事一般。

“姓叶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诸葛醒见帮主几次被辱,气得跳将出来,便要与叶白宣打斗一番不可。

江篱也让那叶白宣搞得甚为头痛,明明简单明了的事情,他便非要给搅浑了不可,自己跟着他,便得一刻不停地为他那张嘴收拾残局:“刘帮主,江篱见替叶白宣陪罪。不知可否将昨日情形,告之一二?”

刘靖脸上现出为难之色,思忖片刻,方道:“其实昨日被杀的弟子,似乎与江湖上传言的有所异样,江姑娘若有兴趣,老夫便领姑娘去查看一番。”

江篱一听,自然说好,那刘靖便在前方领路,带着江篱往后院而去。叶白宣跟在后头,却见那刘靖冲他怒视一眼,心知这掌门脾性不好,气量不大,还在生方才的气,便远远跟着,不愿靠近。他嘴巴虽毒,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若是惹得那刘靖发了脾气,将他二人逐出门去,再想要探得一二,可要麻烦许多。

他既怕麻烦,便只得收起那张嘴,却见其他人并未跟上,前后便只他们三人,借着路边廊下的灯光,快步前行。

活尸阵

走过两进宅子,踏进第三间院门,两边厢房内漆黑一片,廊下也无灯笼照明,天似乎一下子便暗了许多。只有正房内隐隐透出些灯光来,让人不至于失了方向。

刘靖走至门前,推开房门,转身对江篱道:“江姑娘,请。”

江篱探头向内一看,果见偌大的厅堂内,一字排开,约莫有十几具尸体,身上皆盖着白布。屋内烛火闪耀,放出一股清冷的光。

江篱点头,抬脚迈了进去。刘靖站在门口,看了叶白宣一眼,眼里尽是不屑与厌恶,不愿与他多罗嗦,也不将他让进门内,刘靖自跟着江篱,进了那房门。

叶白宣心道:这老头儿真是小气。自嘲着笑了笑,便也要进那屋子。却在这时,屋门突然被用力关上,那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竟差点将门打在叶白宣身上。

叶白宣立在原处,心里突然大叫一声不妙,来不及叫唤屋内的江篱,只觉耳边响起尖利的声音,两边各有几发利器向他射来。

且说江篱进了那屋,忽听身后关门之声,警觉回头,撞见那刘靖竟挥出两掌,向她袭来。她举起手中长剑,格在胸前,挡下了那两掌。

那些躺在地下的尸首,一瞬间掀开白布,通通跳了起来,围将上来,十几个人一同对江篱发难。

江篱不及思考,只是挥剑去砍。那刘靖两只鹰爪颇为厉害,竟无视江篱那剑,轻易将其捏在手中。江篱用力发劲,将剑扯回,却不料后面一掌挥来,她不及躲避,硬吃了那一掌。手却未曾放松,剑在面前划了个半圆,几个人便发生惨叫,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打斗间,江篱只觉有一个人影从帘幕后面闪了出来。

她定晴一看,果真应了心中所想,那人,便是几次三番向她发难的那个男子。原以为,他只与官府勾结,却不料,青元帮竟也任他摆布。

江篱被那男子吸引,分了心神,只觉左腿一阵发麻,人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几把剑架住她的脖子,想逃,已是千难万难。

那华服男子终于走至江篱面前,笑道:“姑娘,只隔一日,你我便又相见了。”

江篱不顾脖子上那几柄剑,硬是站在起身。她知道,这个男人,费尽心机将自己抓来,必不会那么轻易便要她的命。

那男子对江篱十分客气,既无打骂,也无羞辱,只是让刘靖点住她几处要穴,便派人将她送去一处别院休息。整个晚上,屋内便只她与另两名侍女,并无他人进来过。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早已凉掉,江篱水米未进,想要运功,却发不出力,没了功夫的她,便和那两名弱女子没什么分别。

江篱知道自己必定难以逃脱,既断了这念想,便索性研究起那男子来。他将自己骗来此处,为的到底是什么?为何在药铺门前,第一次相遇,便对她提出无理要求,之后又多次找她麻烦,这个男人,似乎将她看成了一样东西,一样必得得到的东西。

江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番,眼皮开始打架,睡意渐渐袭来,朦胧中,脑中闪现一个人的名字:叶白宣。不知他此时在何处,那刘靖必不会轻易放过她,自己既被抓,只怕叶白宣也是凶多吉少。江篱只求叶白宣能保得住性命,可转念一眼,她这个师父,功夫自是不必说,若是谁抓着他,将他关了起来,只怕那些照看他的人,非得被他那张嘴给活活气死不可。江篱脸上竟有了笑意,她的忧心,慢慢散去。若他真那么容易死,早在十年前,便已没了性命。

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已是第二日申时,这一觉,睡了约莫八九个时辰,江篱只觉身体发重,精神不济。用力嗅了一下,江篱便已猜出,昨夜必有人在这屋里洒了迷香。这又是何必?江篱暗道,她既已被封住穴道,又为何如此不放心,耍这些个手段。

昨日里那两个侍女走进屋内,恭敬道:“江姑娘,你醒了,让我俩为你梳洗吧。”

江篱一看,她俩手中一个抬盆,一个托衣,那一身粉衣上,还堆着一些烟脂水粉。江篱起身,用那盆里的水胡乱洗了一下,摆手道:“可以了,我穿自己的衣服便可。”

十年前,父亲死后,她脱了那套素衣,从此便只着一身黑衣,也未再擦过脂粉。她虽无法将自己变成男儿身,却已像个男人一般,活了十来年。她的头上,永远只有一根白玉簪,是叶白宣亲手为她打造。这簪子,世上共有三支,一模一样,一支在她手中,一支在叶白宣手中,另一支则在西渊手中。江篱的心中,突然想起西渊的模样来,这些年来,她觉得自己几乎已将他忘去,忘去他临走时对她说的话:“江篱,再见时,只愿你我不是仇人。”

那一年,她与西渊,都是十二岁,都失去了父亲,可是,他们却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个结,似乎永远也解不开。

那两个侍女见江篱不肯换衣服,显得有些焦急,上前道:“江姑娘,你还是换上这衣服吧,不然的话…”

江篱看她们一眼,再将那衣服拿至手上,走到镜子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镜中的江篱,脸色发白,唇上也无血色,虽然清秀,却无一点女子该有的娇媚。那粉色的衣裙看来极为美丽,却与她十分之不搭,她很想为了不让她们为难而穿一次,却最终还是将衣裙放了回去,道:“不用了,若是有什么事,我来担便是。”

两个侍女无奈,只得随江篱去。不多时,跑来另一名女子,行礼道:“江姑娘,我家公子请姑娘去前厅用饭。”

江篱拿起自己的剑,不像是去赴宴,倒像是去与人决斗,跟着那女子出了门,转过几道弯,穿过个花园,走上长廊,便到了大厅。

两人走进厅内,领路的女子道:“江姑娘到。”说罢,便退了下去。

江篱放眼看去,那席面上只坐了两人,一人便是青元帮帮主刘靖,另一个,便是那华服男子。

那男子见江篱依旧一身黑衣而来,略显不快,但又很快恢复神情,笑道:“江姑娘受苦了,昨日之事,在下在此先向姑娘陪个不是。”边说边将手中酒杯放至唇边,一饮而尽。

江篱也不客气,走上前去,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扯着嘴角道:“你既将我骗至此,至少应将姓名告知予我,不管将来是敌是友,也好有个称呼不是?”

刘靖似乎显得有些尴尬,想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被那男子按住。

“江姑娘此言甚是,在下姓云,单名一个庭字,庭院之庭。”那男子报上姓名,颇有深意地看了江篱一眼,旋即入座。

江篱将那两字拼在一处,只在心中念了一遍,便觉得些味道来。这人的名字,竟与母亲一样,这天下之大,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莫非他来寻自己,是与母亲有关?可是母亲死了近二十年,为何会在最近,突然惹起风波?

江篱心中如浪翻滚,脸上只是不露声色,转头对刘靖道:“刘掌门,你青元帮与我三生门也算是朋友,却不料你竟会帮着他人来算计我。所谓的江湖义气,在刘帮主眼中,是否还不值五两银子?”

刘靖一把年纪,被江篱这个后生晚辈如此数落一番,脸上有些挂不住,嗫嚅道:“江姑娘,老夫,这,事情并非如此,只是…”

云庭见那刘靖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自然知道他的为难之外,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笑道:“江姑娘,这事与刘掌门并无关系,他为我做事,想来也是迫不得已,是吧,刘掌门?”

刘靖听他这一句,当场愣住,只觉无论是答“是”与“不是”,都极为不妥。今日这江篱和云庭,他必是要得罪一位了。

还未待刘靖开口,门外传来几声叫喊,接着便是兵器相交的撞击声。只见一个白影蹿进门内,两边围去去的青元帮弟子便如瓜菜一般,被那白影左切右剁,纷纷倒在地上,流血不止。

“叶白宣!”刘靖大喝道,“想不到,你竟还未死。”

叶白宣一身白衣站在厅内,身上早已布满血迹,左手臂处一道血口露出划破的衣衫,血已渗了出来。他提剑在手,凤目圆睁,冲那刘靖啐道:“你都还未死,我又怎能赶在你前头。放心,明年今日,我必会去你坟上烧纸。”

说话间,刘靖已跳了出来,与叶白宣交起手来,门外跑进来数人,皆是手提兵器,为首那一人,正是昨日所见之诸葛醒,他大叫一声“叶白宣,纳命来”,便领着堂内手下,冲上去围攻叶白宣。

江篱怎能坐得住,抓起桌上剑,便要出手。那云庭却是个没脸色的,竟出手拉住她衣袖道:“江姑娘…”

话未说完,早已被江篱一剑捅在肚子上,虽是剑鞘,未伤及皮肉,但这一下江篱用劲极大,将他伤得不轻,躺在地上连连咳嗽,对江篱真是咬牙切齿,自己却又动弹不得,只得大呼:“来人,快来人。”那些跟随着他的护卫,早已赶了过来,见主人被伤,赶忙将其扶起。又看厅内江叶二人与青元帮斗得难分上下,又立时冲了过去,方要动手,便听身后云庭大喊:“不许伤了江姑娘。”于是一众人,只得围着叶白宣动起手来。

江篱深知这麻烦乃自己所引来,与叶白宣并无关系,此刻他舍命来救,心中感动自不必言说,又见他手臂受伤,更觉难受,出手不禁变得狠辣起来,不再如往日,只求将人打倒,而是出手便是杀招,非要取其性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