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篱脸上浮起笑意,看着伍梓杉递来的那匹马,忽然问道:“楚贤呢?”问过之后,方才发现,那马非寻常之物,乃是跟随她多年的夜雪。自从入宫后,她便未曾见过夜雪,想不到在这种生死逃亡的时候,还能再与它相逢,想到此处,江篱不禁红了眼眶。

伍梓杉却只是拍拍手,帮做轻松道:“出了宫门,我就将他给扔了出去,此刻也不知是生是死,唉。”末了还轻叹一声,装做有些担心的模样,只是谁都听得出,他对于楚贤的生死,根本毫不在意。

江篱还欲问些什么,却见伍梓杉只是摆摆手,向后退去,边退边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两位还是尽早动身的手。他日有缘,自会再见。”

空气中还残留着伍梓杉的声音,人却早已没了踪影。叶白宣观察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将江篱扶上马,自己也旋即上马,往更北处奔去。

终于出了那座如死城一般的皇宫,即使是在逃亡的路上,两人也只觉得心情舒畅,有种难以明言的轻松感。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江篱转回头,冲着皇城的方向望去。从三生门到梨潇谷,从赤梅庄到普云寺,一路走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计算不明,永远也难以计算清楚。

走了一夜,天亮时分,两人终于感到极度地疲累,危险已暂时远离,人便显得很是无力。只得随便找了处客栈休息一下。这一睡,便是睡到了日暮时分。

两人几乎同时下楼,挑了张告床的桌子坐下。正是晚饭时分,厅堂内显得极为热闹。江篱和叶白宣临窗而坐,尽量不引人注目。只要还在大梁境内,便都是楚贤的天下,似乎逃去何处,都有一些隐藏的危险。

菜端了上来,两人慢慢地吃着,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可说的话题。还是江篱按捺不住,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主动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叶白宣拿筷子的手似乎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却是露出一张带笑的脸,他伸手抓住江篱的手,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江篱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了自己手,低头红脸道:“你准备回梨潇谷吗?”思来想去,那个地方,或许是现今最适合他们的所在。

未曾料想,叶白宣竟是摇了摇头,抬着望向窗外,若有所思道:“我要带你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地方,从此再也不离开。”

江篱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弄得有些莫名,也随即看着窗外,不解道:“你的故乡,又在何处?”

“往北,一直往北。”叶白宣冲北面指了一下,又转头来看江篱,“随我一同回去吧,再也不要理江湖的事情,好不好?”

有何不好?江篱想不出有何不妥之处,她早已厌倦了江湖,或者说,她从未享受过人在江湖的感觉,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心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麻木。是时候过些自己的安稳生活,哪怕在乡下一辈子种菜养鸡。

两人一拍即合,便不再犹豫,吃完饭回房睡觉,第二日便动身启程。两人共骑一乘,马不停蹄地往北面赶去。一路上,江篱都在幻想叶白宣的故乡,究竟是何种模样。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印象中他似乎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出生于何方,从小长于何处,父母又在哪里,是否还在人间,有兄弟姐妹否?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从江篱的脑中一一闪过,却无法找到其中任何一个答案。她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她永远只看到了表面的东西,内里是什么,无从而知。好在,还有一生的时间,等着她去寻求答案。

越往北行,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幸好两人不再为用躲追兵而忧心,一路行来,倒也看尽不少美景,便如孩童时代出游一般。

走走停停大约十日之后,叶白宣口中所说的家乡总算即将在江篱面前露面。这一路上,江篱也曾多次打听过那个地方,叫甚名,景色如何,他的家中还有些何人。只是叶白宣一直笑而不答,不愿透露丝毫。江篱也只得耐着性子,只盼着能早日到达目的地。

这一日,天黑时分,两人赶到了一个叫做永吉的小镇子。此处已是边境地带,再往北百来里路,便是玄国的土地。这个镇子虽叫永吉,却因梁玄两国常年交战,百姓饱受欺凌之苦,加上赋税不断,整个镇子显得极为破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有那两只眼睛,十分警觉,扫在谁的身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篱的心情一下子便沉重了起来。她想起了楚贤在三生殿内说的那番话,若真到了一统江河的那一天,边境两边的百姓,日子只怕更为难过。君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野心,又怎会考虑他人的死活。

叶白宣的家乡在此处更往北的地方,只怕也和这永吉镇一样,常年战乱不断,没有太平日子可言。他的家中,是否还有亲人?他们是否还安然无恙?想到这些,江篱忍不住转头去看叶白宣脸上的表情,果然便见他双眉微蹙,露出不安的神情。两个人前几日的好心情,就此一扫而空。

两人用过饭,各自回房休息。睡到半夜时分,突然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声给惊醒。江篱的伤早已养好,反应又如往常般敏捷。她披上外衣,不及思索,便开门冲了出去。脚刚踏出房门,便撞见同时出门的叶白宣。两人互看一眼,都知出了事情,循着喊叫声的方向,赶了过去。

走至长廊的尽头,两人这才停下步子。一间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已是围了不少人。一个妇人正倒在一名男子怀中不停地哭着,边哭边叫着某个人的名字。那男子抱着女子,不停地安慰她,自己却也是一脸哀愁的模样。

江篱见状,向一旁的人打听,原来这女子同男子是一对夫妻,行商之人。从南方运来一批货物,来此边境地带贩卖。却不料被躲在暗处的玄国士兵相中,深夜闯入客栈,不仅将钱财货物尽皆抢去(奇*书*网.整*理*提*供),还将他们二人的独生子也一并抱走。妇人又惊又怕,怎么也止不住哭泣。

江篱看着她那模样,心中那不安分的念头又往外蹿了出来,转身就往外跑。叶白宣见她如此,赶忙上前抓住她,喝道:“你孤身一人,怎能随意乱闯,即使功夫再高,又怎能敌过那么多玄国士兵?”

“此刻还有别的选择吗?”江篱深吸一口气,语意坚定道,“他们抢钱抢物,我都可以不管,可是,连个六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难道你要我视而不见?”

叶白宣不言语,只是望着江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再阻拦,反倒是拉着江篱的手,往客栈外跑去。他们两人,似乎注定无法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

两人跑至街上,哪里还有玄国士兵的影子,也不知该追去何去,只得又回到客栈内,向老板打听一二,这才知,离此地约五里的一个村子,三日前被一帮玄国士兵给占了去。近日来,玄国兵营内不停有人患病而亡,这一批士兵,只怕便是怕死而逃了出来,见永吉镇地小人稀,也无军队驻守,这才抢了村子,做起土地主来。

这些人,长得皆是异常骠悍,寻常百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杀人放火无所不做,本就不太平的永吉镇,更是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探听清楚后,江篱便同叶白宣一同赶往那村子。两人脚程皆极快,不多时已是找到村子。躲在树后,两人细细地观察了一阵子,却不见有人出现。正当要放弃时,却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赶来十多个男子,看样子便像是玄国士兵。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两手拎着各式东西,满载而归。这样的日子,倒是比他们在军营出生入死要来得痛快许多。

江篱见此情景,哪还忍耐得住,未跟叶白宣商量,便跳了出来,冲那帮人喝道:“快将孩子交出来。”

这帮人平日里蛮横惯了,冷不丁见跳出个女子来,立时喜上眉梢。那怀抱小孩的男子,对江篱嘻皮笑脸道:“小姑娘,这孩子可是大爷发财的好东西。要知道,这年头,这么个小子,能卖不少钱呢。要不这样,你用自己来换这小子,陪大爷乐呵乐呵?”

一番淫言秽语,听得其他人皆是放声大笑。江篱也懒得与他们罗嗦,既已知孩子在何人手中,便不再犹豫,拔出剑来,直直朝那人刺去。

那些人,原本只当江篱是个文弱女子,心内大喜,此刻见她动武,方知此女子不好惹,一个个也抄起家伙,要与江篱一战。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便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星星点点的火把将村子外的小路照得格外明亮。

那些玄国士兵一见此状,吓得两腿发软,手中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掉,一个个连连向后退去。突然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快跑啊,来抓咱们啦。”其他人听到,纷纷抱头鼠蹿,哪还顾得上再与江篱纠缠。

不远处的叶白宣,却是一动不动,像是一个局外人,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锥心刺

意外而来的脚步声打乱了江篱的计划,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玄国逃兵们,一见此情此景,吓得两腿发软,扔掉手中抢来的东西,四散逃命。

江篱从他们的喊叫声中听出了端倪,那些人,应是从玄国而来,专为将这些逃兵捉拿回国。青年男子,不管在哪国,上了战场,便必得为国家牺牲血泪,断不可擅自逃离,尤其是逃入敌方国土。无论是梁国也好,玄国也罢,皆不会容忍此种事情发生。

只是这些人,竟敢堂而皇之地闯入梁境,当真是胆大妄为。这种战场上的纠葛,江篱看不分明。她只觉一双手拉住了她后背的衣衫,将她往后拉去。

江篱回头看,正是叶白宣。两人心照不宣,皆不愿理这事摊烂事,藏身于大树后,静观其变。

那些逃兵平日里对着百姓虽是凶悍,一旦遇上自己人,便成了软脚虾,跑不了多远,便被一个个揪了回去,上了枷锁,垂头丧气地被牵着往前走去。

只短短片刻,嘈杂的村子便安静了下来。人渐渐远去,带走了火光,也带走了喧闹。江篱和叶白宣等了片刻,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后,方才从树后闪了出来。

满地狼藉,借着月光,看到的是一片杂乱。叶白宣捡起一根被扔掉的火把,将之点燃,同江篱一起寻找那孩子的踪影。

不多时,两人便听到了微弱的哭声,顺着声音而去,果真在一处草堆里找到那个惊吓未定的孩子。他缩在那里,满脸是泪,发白地嘴唇不停地哆嗦,望着不停向他走近的江篱,慢慢地向后缩去。

江篱见他害怕,只得温身细语地安慰他,希望他能跟自己回去。只是这孩子,却只是哭个不停,轻易不愿起身。

叶白宣没了耐心,一把将那孩子抱起,扛在肩头,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丝毫不理会那孩子的哭闹。江篱跟在后面,看他如此模样,忍不住想笑。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客栈,那妇人因丢了孩子,已是哭得死过去几回,那男子则是一直安慰着她,住店的客人围在一旁,全都无心睡眠,深怕那些玄兵又回卷土重来,吓得不敢独自待在房中。

江叶二人进了客栈,店小二眼尖,看到叶白宣肩头的孩子,一眼便认了出来,不顾夜深,立马尖叫起来:“啊,孩子被找回来了。”

楼上那对夫妻听得这喊声,发疯似地冲了下来,见到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激动地难已自已,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弄得江篱极为不好意思。反观叶白宣,倒是一脸平静,只是那眉头,微微地皱起。

小夫妻将孩子抱回了房间,聚在一旁的众人听得那些逃兵已被抓回,不禁喜上眉梢,高兴了一阵也是各自回房。

那一夜,江篱睡得很安稳,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人也变得轻松起来。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两次骑马出发。

听叶白宣说,大约再有一日的路程便能到他的家乡。江篱的心不禁紧张起来,前言像是个未知数,她变得有些没有把握。

大约晌午时分,两人赶路赶得有些疲累,远远地望见前方有一茶寮,两人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勒停马,叶白宣刚想开口要一壶茶,却是让眼前的情景给惊了一下。那小小的茶寮里堆满了人,细细一看,便是昨日那些逃兵和前来追兵的玄国士兵。只是他们此刻,却不是在此喝茶,而是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微微地发红,便像是中暑一般。

江篱只觉奇怪,当下便要下马查个究竟,却被叶白宣一把拉住,喝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便在两匹马上皆加了一鞭,远远地逃离了此地。这一跑,便又跑了近半年时辰,方才停了下来。

江篱望了望叶白宣的神情,只见他满脸沉重,不发一言,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凝重的气氛。江篱没来由地便想起了十多年前,养父江群山过世的那一天,叶白宣被逼着出走三生门。那个时候的他,似乎也散发着这样的一种气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地困扰?

两人骑上马上,慢慢地前行着,江篱不想开口问他,她在等待,等着他亲口对她说些什么。

“方才那些人,”叶白宣甚至未看江篱一眼,两眼直视前方,慢慢道,“中了龙虚露的毒。”

江篱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愣住,下意识地问道:“你如此肯定?”

叶白宣转头看了江篱一眼,淡然道:“我早年学医时,对此种毒略知一二。楚贤不也说过,玄国军队现下正被此毒困扰,我看方才那情景,已是八九不离十。”

一股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即使不是自己国家的百姓受苦,心中却依旧不好受。只是此刻的江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叶白宣别过脸,不愿再与江篱对视,只轻轻地说道:“江篱,随我走吧。”

只此一句,再无他话,烈日下,两匹马并肩而行,在狭窄的小道上不停地向前狂奔。去向何方?江篱不知,她只是紧紧地跟叶白宣,不曾远离。她多么希望自己便永远地这么跟着他。

黄昏逼近,天空已慢慢泛红,映在两人身上,洒下一片红晕。他们跑出一片树林,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原。置身于如此广阔的天地,两人都只觉自身是如此的渺小,小到有如一粒尘埃,被风轻轻一吹,便会飘向无尽地远方。

江篱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笑容。她喜欢这个地方,真心地喜欢这个地方。什么江湖,什么朝堂,此刻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伸出手,慢慢地拉住了叶白宣的手,双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却在这时,一种令她十分熟悉的声音渐渐地传入了耳中。那是杀人的声音,她从小习武,长大后更是杀了不少人,这种取人性命的声音,对她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刻,并非两个人的生死之争,而是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在为取对方的性命而努力。

“前方看来有争斗,还要往前吗?”江篱问得有些不确定。

叶白宣没有答话,甚至悄悄地松开了江篱的手,策马向前狂奔而去。他这一举动让江篱更觉迷茫,当下只得跟在后面,以便探个究竟。

喊杀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江篱他们而来。不多时,果真便见一群人拿着武器,向这边跑来。他们的脸上身上,已满是血迹。

那一百来号人正忙着逃命,未曾料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两人骑马前来,皆是愣了一下。只是当下还是保命要紧,顾不得那许多,拼尽全力跑过了江篱他们身边,往后方的树林而去。

而不远处,一群骑在马上的士兵紧追不放。江篱认出了他们的衣衫,与昨夜来村子里抓人的玄国士兵一模一样,她不禁又回头去看那些逃命之人,也是一身兵服。

她真是料不到,自己会亲眼见到一场梁玄两国的生死之争,只是此刻,她的同胞,正有生命危险。她不自觉地将手扶到了剑上,血液里那股天生的杀气,正在慢慢凝聚。

叶白宣却未曾停马,反倒迎了上去,直往那些玄国骑兵中冲去。那些人见叶白宣一副梁人装束,不禁杀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举刀便砍。

叶白宣丝毫不惧,一跃从马上跳起,躲过那些大刀,重又落回到马上。那些人见伤他不着,有些着恼,手中的刀更是挥得起劲。叶白宣却如入无人之境,向着一身着盔甲的男子而去。

江篱有些猜出了他的意思,似乎与她在赤梅庄玩得是一样的把戏:擒贼先擒王。只是她未曾料到,叶白宣逼近那人后,却未曾将他制服,而是勒停了马,直直地望着那人,眼神中充满了捩气。

那身着盔甲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与叶白宣对视片刻,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清楚地看到叶白宣将手伸进了袖口,随后便从中拿出了一块玉牌。那玉牌通体碧绿,衬着红色的晚霞,好似要滴出水来。

叶白宣将那玉牌摊在手中,放到盔甲男子的双眼下,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盔甲男子凑近一看,那正牌正中,真真地雕着一个巨大的“珩”字。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从马上滚落下来,极为狼狈,单腿跪地,朗声道:“李将军门下千夫长汤进,参见太子殿下。”

那声音,便如一声惊雷,划破布满烟霞的天空,直击地面,似乎要将这大地,也劈开一条缝来。

马上的玄兵纷纷跳将下来,跪在地上,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一声又一声地呼喝,便如滚滚江水,卷着狂风,将江篱整个围住。

广阔的草原之上,除了叶白宣,便只有江篱还骑在马上。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起来,整个人被冰封起来,忘了思考,忘了语言,甚至忘了怎么呼吸。

叶白宣回过身,远远地望着江篱。他的眼神,有如一张巨网,将江篱死死地网住。这么多年,他等了这么些年,一直到今天,才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如此大的一个谎言,□裸地展示在自己最心爱的人面前。

他感觉自己似乎也很难再支持下去,接下来的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不敢想像,甚至就想时间就此停住,永远不要再继续下去。

江篱感觉夜雪似乎动了一下,只这轻微的一下,便将她整个人给击得清醒了过来。她来不及细想,掉转马头,转而往树林跑去。那些被追得穷途末路的梁人看到江篱骑马奔来,纷纷向两旁让去。

似乎追赶的一方和逃命的一方,都被这横空出世的玄国太子给搞乱了阵脚,遗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江篱!”一声惊喝在江篱的耳边响起,刺痛了她的心。那是叶白宣的声音,他用深厚的内力,将这一声吼,送到了她的耳边。

江篱下意识地便勒停了马,她似乎在盼望他说些什么,却又害怕他会说出些什么。她不敢回头去看他,泪却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叶白宣面无表情,坚定道:“你若再往前一步,你眼前的这些梁人,休想活下去一个。”

江篱满脸是泪,回头去看叶白宣,这个曾经是她人生全部希望的男人,如今说出来的话,让她心寒到无法自持,她感到自己几乎要晕了过去,便连夜雪,也是燥动不安到了极点。

江篱抬眼去看那些梁人,眼中满是希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她又一次掉转了马头,朝着叶白宣奔去,越来越近,直到与他面对面,目光有了深深地交汇。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江篱的手高高地扬起,重重地落下。叶白宣的脸上,清晰地出现了五个指印,这指印里,满是爱与恨的纠结,像是两股绕在一起的线,今生今世再也难以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写了25万字,才把最终大BOSS给揭露出来,我真的是太啰嗦了。

尾声

天色已是大黑,广阔的草原上火把星星点点,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一行人步伐一致,平静地向前行走,最终停在了一片军营前。

这便是玄国的兵营,此刻虽已入夜,却还是人来人往,吵闹不休。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一丝忧愁。

守卫的士兵见人前来,警觉地拔出长矛,拦在入口处。待看清了汤进的面孔,才放下心来,将人统统放了进去。

江篱便也在其中,跟着叶白宣一道进了敌方的阵营。她本只是江湖中的一枚棋子,却被母亲莫名卷入皇室,现如今竟又被迫进入敌国。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何处还是她的容身之地?

江湖,待不得,人人以她为丁莫言之女而耻。朝堂,更是陌生之地,顺德帝虽对她礼遇有加,但她心中明白,那只是因为她的身上有母亲的影子。而太子楚贤,则是一刻也不愿她再活下去,她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扎得既深且恨,既有上代人的恩怨,又有彼此间的仇恨。

“若当初我未曾跑出梨潇谷,你还会跑回玄国当太子?”江篱在叶白宣的面前坐下,很多事情只在一念之间,却会有千差地别的结果。

叶白宣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随性,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凝重。他伸手入袖,拿出一本书,轻轻一挥,那书便借着内力,安然地落入江篱的怀中。

江篱看着手中的《鬼兵术》,不禁笑出声来。原来她被骗的,又何止一件事。叶白宣可以处心积虑地在梁国待上这么些年,又怎会轻易让这书葬身于火海。

叶白宣看着江篱脸上的笑,内心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过与为难,只是有些话,他却不得不说。

“我十几岁离开玄国,入了三生门,为的就只是它而已。只是未曾料到,门派之争竟是与皇位之争一样激烈,颜碧槐若生于皇朝,凭着那份野心,只怕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与您这份韬光养诲相比,他还差得很远。”江篱忍不住出言讽刺,自己这二十多年,被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用的是义,一个用的是情。只是他们最终都让她失望了。

江篱的话,便像一把刀,扎在了叶白宣的心上,他明白,当自己在她面前亮出真正的身份时,一切就该结束了。即使用他人的性命将她强留下来,也挽回不了什么。

“这书本是你娘的遗物,物归原主,你我从此各不相欠。”叶白宣不愿再多说什么,他本想好好地解释一番,可江篱的模样,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不再有意义。

江篱摸着那书的封面,轻轻地打开,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去,书上记载的,多是一些兵法及战略要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她看来,都只是一些杀人的手段罢了。用计杀人和她用剑杀人,本质上并无差别。

翻至最后一页,她的目光顿了一下,那上面记载的是一张药方,虽然未曾详细说明,但她却一下子猜到了其中的奥妙。她抬头望向叶白宣,冷冷道:“你之所以回来,为的便是这龙虚露的解药吧。”

叶白宣却像未听见她的问话,只在那里怔怔道:“得云庭,得天下,原来竟是这么个得法。”

江篱将书重重地合上,再次开口,声音却不像合书时那般用力,只是表情依旧:“既然为了这书才不惜以身犯险,当年你又为何要出走三生门。以你的能力,除去颜碧槐,并非难事。”

“放弃。”叶白宣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以当时的情况,若再战下去,只会死伤更多。颜碧槐不惜找了人假扮周伯,来演这么一出戏,只怕杀光所有人,也不会放弃三生门的门主之位,既然如此,我便让给他,又何妨。”

江篱听到他提起周伯,便又想起了湘姐在白虚派对她说的话,那个千面郎人,为了几俩银子,最终死在了颜碧槐的手中,叶白宣又是如何看出其中的破绽?

叶白宣见江篱脸带疑惑,主动开口道:“周伯是我的侍从,随我一道入的三生门,他本是宫内一名武将,功夫极好。还记得周伯死时,我做了什么?”

江篱努力地回想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那一天发生的情景,却一直在她脑中徘徊,那是她年少时分,最为难过的一日。“我记得,你握了一下周伯的手。”

叶白宣点头道:“没错,我趁握手之际,测了周伯的脉息,内力极弱,这便是颜碧槐露出的最大的破绽。只因整个三生门,除了我之外,无人知道周伯会武功一事。”

“于是你便割了颜碧槐一指,为周伯报仇?”

叶白宣沉默不语,抬头看向窗外,良久才长叹一声,道:“若不是十年之后你再来找我,或许我便会在梨潇谷内老死一生。什么名利,都是虚幻。”

“哼,此刻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便在几个时辰之前,你依旧可以掉转马头,与我一同回梨潇谷,但你却选择往玄而来,你根本无法入下这里的一切,又谈何隐居。”

“你错了,江篱,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了。若不是为了替你救三生门,我何尝会出谷。若非你为救方西渊私自出谷,我又何尝会追将出来。即使入了宫,寻找鬼兵术,我也不曾想过用来对付梁国。可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玄国士兵死于龙虚露,我做不到,这天下又有何人能做到?”

江篱无言以对,她承认叶白宣说得没错,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可是这样的结果并非她的本意,两国相争,又与她何干。

她看着手中的兵书,眼眶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掉出来,只是倔强地回过头去,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叶白宣看着她的背影,极度不舍,却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只轻轻吐出二字:“保重。”

江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什么虚情,什么假意,什么海誓山盟,都随着那“保重”二字灰飞烟灭。从今日起,出了这道门,她与门里的这个男人,便只有国仇家恨,永世不再相见。

夜色似乎更加深仇,那半弯月芽的光,照不亮江篱心中的苦闷,也照不亮叶白宣心中的挣扎。他们两个,最终还是天各一方,站在了对立的一面,从一道从出生时便划下的鸿沟,他用了十几年,也无法将它填满。谁也无法跨过去,就像心头的那一处伤口,再长的时间,也难以长出新肉,只会一直腐烂下去,直至死去。

江篱骑着夜雪,出了玄国的兵营,往大梁的方向而去,将来在何处,她不知晓,此刻只有满脸的泪痕陪伴着她,走上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