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门上的锁很不结实,一下就被撬开了。

门一打开里面就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黛雪落被熏得几乎要作呕。

风千翌却对这霉味毫不在意,径直走进了屋里,脸色凝重而恐怖,就像这屋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恶鬼一样。

“你要找什么?”

黛雪落咳嗽了几声追了上来。她被风千翌的表情感染,说话也不敢大声。

“很恐怖的东西…”

风千翌沉吟着说,他在屋子里左翻翻、右翻翻,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是很恐怖。杜缈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黛雪落一凛,慌忙冲上来看他的手边,一看便抽了口冷气。

翻开的垫被的背面浸满了血迹,那些血迹全都已经发黑了。

风千翌用力一扯,把整个垫背都翻了过来,只见它上面赫然有个人形的血迹,从那血迹的形状来看,就像一个女人躺在那里!

不杀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血迹的!难道是画家把杜缈杀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黑了。画家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大开,顿时警惕地放下了背包。

他从墙角拾了根木棍,以一种随时准备攻击的姿势朝屋里探了探头。

屋子里黑糊糊的,似乎什么都没有。画家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正准备抬脚进去。

忽然从向外开的屋门后面跳出来一个人,用棍子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

画家感到一阵眩晕,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从角落的黑影里又冲出来一个人,和袭击画家的那个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把画家拖进屋里,把屋门也关上了。

画心(186)

你们想抢钱是吗?那你们今天可找错对象了…”被拖进屋子后画家的头还晕着,却嚣张地对黛雪落他们翻起了白眼。

“谁想抢你钱!我问你!你把杜缈怎么了?”

黛雪落见画家还这么嚣张,不由得火冒三丈: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至关重大的活口,却又被他给杀了——现在看来是这样。

她只恨风千翌刚才那一棍敲得太轻,应该再敲重一点——糟了,她也变得暴力了。

“哈哈,原来是你们啊。怎么?又来我逼问那根本不存在的杜缈在什么地方?我跟你说过了,那只是幻想!”

“可是你刚才抱着你背包里的那条裙子杜缈杜缈叫个没完啊。”

风千翌冷笑着弯下腰来,盯着他的眼睛,手里还紧紧握着棍子,“而且,我们从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在找的那个人叫杜缈啊。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画家的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他深深地垂下头来,用近乎呻吟的声音说了一句,“杜缈…她走了!”

“你胡说!”黛雪落冲到床边“唰”地一下揭开那床垫背,“你看着血迹!还敢狡辩吗?”

“啊,这就是她走的证明。”画家竟然只是叹了口气,经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她从这里离开,去了阎王殿,是吗?”黛雪落的眼里几乎要蹦出火星来。

“哈哈,原以为你们有多聪明,我看也是两个傻冒!”

画家忽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是杜缈留下来诳我的!一天我出去卖画,回来就发现床上汪了一大滩血,她人已经不见了。”

黛雪落和风千翌将信将疑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搞不清楚这是不是画家为了脱罪而编出来的谎话。

画家看也没看他们,自顾自地沉入忧伤,“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杜缈设下的局。别的不说,活体被刺杀的时候现场都会留下喷射状的血迹。现场有这么多的血,却连一点喷射状的血迹都没有,显然是假造的。”

画心(187)

说到这里画家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的哀伤。黛雪落和风千翌恍惚可以从中听到他破碎的心随着呼吸“沙沙”作响,“她虽然没有死,但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她了。这个拙劣的现场其实也是一个讯息,她在跟我说:‘我走了,就当我死了,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

说到这里他竟泪如雨下。

能让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哭成这幅德性,看来那杜缈的美貌真是无人能敌。黛雪落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恼火,对杜缈也越发讨厌。

“也许没这么简单吧…”

风千翌冷笑着说。他仍然凝视着画家的眼睛,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那你觉得是我杀了杜缈,然后再编一个子虚乌有的谎言?”

画家满不在乎地笑着,严重的轻蔑越来越明显,“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喊警察来做一个血液鉴定就可以了。你们赶快喊警察啊,看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风千翌和黛雪落都有些迷惑。

黛雪落轻轻地扯了扯风千翌的衣角,低声说:“就当他说的真的吧。”

当然,对她来说,还是杜缈活着更有利。

风千翌脸上的神情隐晦地闪了一下,未置可否。

黛雪落曲起手指轻轻地敲着下巴,用阴冷的目光盯着画家,一句一顿,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我总觉得…杜缈她伪造杀人现场并不仅仅是为了甩掉你…这个现场,这个信息其实是留给别人的!”

画家的眼睛登时亮了,“这么说…她不讨厌我!?”

“是的,她留下这个现场主要是为了告诉某人‘她死了’。如果仅仅是想摆脱你,留个绝情信就可以了,绝没有必要弄个杀人现场出来。可能是她正被什么人追踪,最近又被那个人发现了行迹,所以必须作出自己已死的假象来摆脱他的追踪。看来被他抓住的下场一定很恐怖,否则她不会以乍死来迷惑他!”

画心(188)

画家的脸上露了恐怖的神色,“那…那个人还在追踪她吗?”

“也许吧…”

黛雪落的脸绷得紧紧的,“因为你没有伸张,那个人肯定还没收到她乍死的讯息。也许只是以为她离开了。”

“这混蛋!”

画家忽然暴怒了,“如果被我抓到,我一定叫他死得难看!”

“是的!”

黛雪落大声应着,“如果他找不到杜缈的行踪,说不定还在这附近徘徊,当然,以前也可能在附近出现过很多次,所以如果你发现了又可疑的人的话…”

风千翌忽然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黛雪落茫然地回过头去。

风千翌没有看她,又一把把她拉到身后,却是在对画家说话,“你就照她的话好好梳理一下思绪,发现了什么再打我手机。你的头不要紧吧?要紧的话赶紧去医院看看。不要紧的话就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说着就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给画家。

不知为什么,画家现在在他们面前特别要面子,嘴一撇就做出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样子。

“怎么…要回去…”

黛雪落更加茫然不解,风千翌抓住她的手臂就把她拉出了小屋,想要躲避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走了好远。

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他又把双臂撑在墙壁上,像两条栅栏一样把黛雪落围在了中间。

“你…你干吗?”

黛雪落被吓坏了。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

“你还要坚持吗?”

风千翌的眼睛在傍晚朦胧的天光中似乎要燃烧起来。“我们这次找到的杜缈仍然是一团无需飘渺,你难道就一点感觉没有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黛雪落的心沉了下去。她有种预感,他又要把矛头对准韩拓月了。

“杜缈这个女人我们已经找了很久,每次别说确定她的身份,连清晰地看她一眼都做不到,你难道还认为‘杜缈’是存在的吗?”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

“别说‘亲眼’!有时候人的眼睛也会欺骗人!你看到的只是个穿着白衣的女人而已!你无法确定那就是杜缈!”

画心(189)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风千翌又拿出了个全新的理论,黛雪落感到一丝凉气“嗖”地一下传遍全身,所有的精神全被集中了起来。

“你还记得通缉网页上的照片了吗?我记得你说过它和你看到的‘杜缈’和画中的‘杜缈’不是很像!通缉用的照片怎么可以不像?要那样警察还抓什么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被通缉的‘杜缈’根本不是你所看到的杜缈!韩拓月那天晚上也许就是去杀人抛尸!也许那个空墓穴就是囚禁被害的女孩的地方!他也许只是在知道你发现了他的秘密之后才仓促编了个谎言,再找个人来扮演他口中的杜缈!”

风千翌一席话像高山流水般势不可挡。

他竟能在这么段的时间里分析得这么周全?真的只是在刚才分析的吗?

“可是他怎么可能找到一个和你家的画里的人完全一样的模特儿呢?”

黛雪落还在负隅顽抗。

“很简单!”

见黛雪落冥顽不灵,风千翌已经开始生气了,“他如果和画家认识呢?如果那个女人就是画家熟悉的模特儿呢?请她演戏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黛雪落的脑子里已经懵了,但垂死挣扎般狡辩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证据…”

风千翌的脸已经被气白了,他咬着牙,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陈薇那件事呢?你怎么解释凶犯可以把魔爪伸进你家这件事?如果凶手是那个在社会关系上和你八杆子也打不到的孙志远,他怎么能连你家的小保姆都可以操控?你不还说警察内部也有问题吗?韩拓月就是警察,他要在警察内部动手脚,可以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黛雪落哑口无言。她呆呆地看着风千翌的眼睛。

那双美丽而又迷人的眼睛里现在充满了严厉和愤怒。

她觉得胸口有个巨大的东西堵着,堵得她很难受,很难受…

她忽然崩溃地大哭起来。背靠着墙,慢慢地滑了下去——自然也从他的双臂之间溜了出去。

画心(189)

见她哭了,风千翌也不好再逼她。

他懊恼万分地笑笑,用力地一挠头,“我先不逼你了。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想一想就会明白了。我们先回家!”

风千翌把黛雪落拉起来就往车边走,那动作活像是在挟持。

街上的人看到一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挟持进了车,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风千翌还遵循着不多在外面露面的方针,到一个饭店买了些饭菜打包回家吃。

他一直没跟黛雪落说话。吃饭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把饭盒像投篮一样往垃圾桶里一扔,转身就回自己屋去了。

黛雪落呆呆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往只吃了几口饭菜里掉。

看来他非常生气。当然也是在给她施加压力。

她感到很难过很难过,但一点都没有向他屈服的意思。相反,她从走出风千翌的羽翼,或者是他的阴影里,自己独立去调查。

她真的不能再听风千翌的话了。

她如果再听风千翌的话,说不定会躺进恶魔的怀里,还以为自己躺在天使的怀里。

她之前从没有过这么可怕的想法,但是她此时分外清晰地感觉到这种事真的可能发生。

自从她来风千翌的身边之后,她一直受到风千翌的强力诱导,在他的安排下去调查、去发现。

他对孙志远那条线毫无兴趣,反而反复地提醒她去怀疑韩拓月。

她以前因为只怀疑风千翌会伤害她,所以在风千翌屡屡显示自己无害后放松了警惕。

但他不害她并不代表他不是坏人!

也许他是喜欢她,想占有她,所以要把罪名推给别人,特别是推给自己的情敌。

或许他未必会始终对她无害,也许后面还另有打算!

很令她愤慨的,是她在想到风千翌也许不像伤害她,只想拥有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忽然涌过一阵暧昧的眩晕,那么几秒钟,想的竟然是“既然如此也可以”。

这种荒谬的想法很快就把她的良心踢到了垃圾桶里。她怎么可以只为自己的孽缘伤害韩拓月,去姑息一个可能是魔鬼的人呢?

画心(190)

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风千翌的身边,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风千翌睡后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但夜黑得让她不敢涉足。

好不容易熬到了白天,就在风千翌即将出门去上课的时候,警察忽然拉了。

一见警察来了,黛雪落本能地藏了起来。带头的正是韩拓月。

他脸绷得紧紧的,用严厉的声音对风千翌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干什么?”

风千翌轻蔑地一扬眉毛,“想胡乱抓人草菅人命吗?你有逮捕证吗?不是想抓我去用私刑吧?”

“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韩拓月的脸绷得更紧,“我们只是想就秦露案找你了解情况!”

“那好啊,随时奉陪。”

风千翌毫不在意地笑笑。跟他们走时还下意识地朝里屋瞄了一眼。似乎知道黛雪落藏在那里。

老实说,一听韩拓月他们要把风千翌带走,黛雪落还紧张了一阵。

但听说只是就秦露案了解情况,心又放了下来。

在他们走后,她虽然不放心就此离开,但还是一咬牙逃出了风千翌的家,连张纸条也没有留下。

黛雪落穿着男人的衣服,又到假发店卖了一个假的络腮胡子装到脸上,又卖了个茶色的墨镜戴在脸上,找个镜子一照,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了个猥琐的老男人,甚至还有几分像那个画家。

变装完毕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调查陈薇。

老实说,风千翌最让她无话可说的论点就是“除了韩拓月没人能往她的家里渗透”。

如果可以弄清楚这件事情,韩拓月的可疑就大大削弱了。

要让陈薇说实话,她必须也得玩下胁迫。

她仔细回忆陈薇有什么可以被她要挟的地方,仔细一想还真想出一件事来。

陈薇的老家很保守。陈薇却在进入大城市里迅速变得开放。

去年她和自己只谈了两个月的男友发生了关系,有了孩子,那男人却跑了。

还是黛雪落送她去作的人流,并帮她瞒过了黛雪落的父母和她自己家里人,还一直为她保守秘密。没想到陈薇竟然恩将仇报,真是卑鄙无耻。

画心(191)

但想到自己要拿女人最隐秘的事情威胁陈薇,黛雪落觉得自己也很无耻。

罢了罢了,这世界已经疯狂成这样了,就容她小小地无耻一下吧。

黛雪落还是用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正好又是陈薇。

她一听见陈薇的声音就冷笑起来,“你上次给我送的东西内容真丰富啊。”

一听黛雪落这么说,陈薇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全部曝光了。难得的是她没有抵赖。

她压低了语气,像是在道歉,却更像在为自己辩解,“雪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知道我这样做禽兽不如…但我也没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