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踏入门口,里面便有人迎了出来,这人是个女子,约莫三十来岁,没有脂粉气,面容姣好,穿着宝蓝色的裙子,一身清爽,她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笑脸迎客,声音也是清清爽爽,“两位姑娘,是来找人?还是来玩乐?”

花颜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好姐姐,我与妹妹是来玩乐。”

那女子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们一眼,笑问,“可是与哪位公子有约?”

花颜摇头,随手将怀中的一叠银票都掏了出来递给她,“没有与哪位公子有约,姐姐帮我看看,这些银两,够我请哪位公子相约一夜?”

那女子看着银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麻利地清点了一番,须臾,有些古怪地笑起来,“姑娘所带的银票,足足有五万两,将我们这春红馆所有公子都包一夜,也是可行的。”

花颜轻笑,随意地说,“那就劳烦姐姐给我们找一间足够大的上好的房间,将得空的愿意相陪的公子,都请到好了。我与妹妹难得来见识一番。”

那女子笑着点头,“好,还真有这样的地方。”话落,清声喊,“翠红,请两位姑娘上天云阁。”

有一个小丫鬟匆匆地跑了出来,模样伶俐激灵,“两位姑娘,请随婢子来。”

花颜含笑点头,拽了七公主,随着翠红上了楼。

那女子见二人上楼,又喊来一人,“去问问各位公子,今夜咱们春红倌来了贵客,愿意相陪的,都前往天云阁,告诉各位公子,这两位姑娘可不一般。”

有人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那女子低头又瞧着手中厚厚一叠银票,看着银票上顺方钱庄的印号,又古怪地笑了半晌,再度招来一人,将银票悉数交给那人,低声吩咐,“将这些给公子送去,就说咱们春红倌来的客人给的,今夜包场,问问公子,咱们这里的公子,该怎么伺候?”

那人收了银票,郑重地应是,立即出了春红倌。

那女子交代完事情,施施然地上了楼。

春红倌环境雅致,布置摆设精致不俗,墙上有诗文画作,空气也十分干净无杂味,显然是个十分高雅的场所。若不是知晓这里是做什么营生的,乍然入内,还以为这是文人墨客相聚品茶议论诗文之地。

天云阁更是春红倌最上好的房间,十分宽敞,犹如一处小小的殿堂。

桌椅摆设,香炉灯璧,无一不是物中上品。

花颜走进来后,四下看了一圈,十分之满意,笑着松开七公主的手,走到靠窗的一处长长的矮榻上半歪着躺下,随手一指桌案对面,对七公主说,“坐着歪着躺着,这里没有规矩,你随意。”

七公主有些紧张,发现自己学不来花颜的轻松模样,有些拘谨地坐在她对面的桌案另一处矮榻上。

翠红端上来瓜果茶点,爽利地询问,“两位姑娘可喜熏香?若是喜欢,婢子去找来燃上。”

花颜笑着摇头,“有美人香就够了,还要什么熏香?不必了。”

翠红笑着点头,为二人一人沏了一盏茶,“两位姑娘稍等,公子们总要梳洗收拾一番才能出来见客。”

花颜颔首,端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道,“长夜漫漫,不急。”

翠红笑着退了下去。

七公主有些坐立难安,小声说,“四嫂,我好紧张,总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花颜取笑她,“胆子这么小?你追着陆之凌跑的时候,怎么就胆子大得很呢?”

七公主脸色又红又白,“那不一样。”

花颜放下茶盏,笑着说,“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面对男人而已。我们花了银子,来找乐子,总不能花银子变成找罪受,来也来了,你坦然些。否则,就你这样的,别说追不到陆之凌,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七公主面皮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见花颜神态安然,十分惬意,便将紧张死死地按捺了下去。

不多时,门口传来响动,有一个清越的男声询问,“两位姑娘,在下可否能进来?”

“能的。”花颜笑着开口。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身穿翠湖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子笔挺,瘦峭挺拔,看面相已然不年轻了,容色不算极俊,但却生了一双好眼睛,看人时,如春水拂过杨柳枝,让人心窝子都荡漾起来。

七公主睁大眼睛,心跳都快紧张地停了,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既招待男人,也招待女人的地方。

花颜不客气地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然后微挑了眉目,笑颜如花,“据闻春红倌收藏着的公子们,都如世间顶级的佳酿,如今虽然刚见公子一人,却犹如窥得冰山一角,果然诚不欺我啊。”

第七十八章(一更)

进来的这位公子闻言一愣,脚步一顿,随即也笑了。

他的笑容,如春风般的醉人,又如美酒典藏了些年头,十分之醇香沁人心脾。

他对花颜拱了拱手,“在下春止。”

花颜温柔地浅笑,对他招手,“春止公子,有礼了,你是选择坐我身边呢,还是选择坐我妹妹身边?”

春止看了一眼七公主,见她面色紧绷着,似乎十分紧张,与花颜的惬意形成鲜明的对比,如临大敌一般,他微笑,“姑娘是个妙人,您身边的位置就留给后面的兄弟们相争吧,我不年轻了,争不动了,就陪令妹坐坐好了。”

七公主一听,脱口说,“我不要。”

春止轻轻地笑了,优雅地缓步走过来,坐在了七公主身边,笑着说,“姑娘看不上我?”

七公主大气都不敢出了,求救地看着花颜。

花颜当没看见,悠然地喝着茶。

七公主没得到她一言半语甚至一个眼神,有些无力,觉得自己好没用,强压下心慌,勉强地对春止笑笑,有些结巴地说,“不……不是……”

春止笑容温柔,伸手将茶端给七公主,“姑娘请喝茶。”

七公主抖着手将茶接过来,又结巴地说,“谢……谢谢……”

春止看着她的模样,显然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笑容更深了些,对花颜说,“姑娘可真是舍得将令妹往这种地方带,不怕污水浑浊了令妹这么剔透的人儿吗?”

花颜笑容淡淡,无情地说,“怕什么呢?不是亲的。”

春止失笑,“姑娘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花颜与他打机锋,“自然,若是个没意思的人,我今夜就不会来这里找乐子了。”

二人说着话,外面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因春止进来时,未曾关门,所以,脚步声甚是清晰。

须臾,当先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影冲了进来,他脚步走得极快,似乎意在比身后人都要快的模样,他一脚踏进门槛后,一眼便看到了春止,愣了一下,随即大踏步地来到了花颜身边,如抢占位置一般,一屁股挨着她坐了下来。

花颜笑着扭头瞅他,这少年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衫,面容俊秀,眉目如柳叶,脸庞白皙,身子清瘦修长,如竹子一般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太过年轻的张扬。

他刚坐下,身后便陆续地进来了人,不多时,便将屋子挤满了,约有二三十人。每个人进来后,见到春止和那少年,都愣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各找各的位置坐下。

待人都坐满后,外面再无人进来,花颜打量着这些人,真真实实地感慨,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春红倌,当真是这里的男人如上好的美酒,千姿百态,无一不养人眼目。

七公主都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各色各样的陌生男人。

她生长于宫廷,却也不是困居于宫廷,时常瞅着机会就往宫外跑,到得最多的地方便是东宫和这荣华街。除了她那些皇室宗亲的兄弟们,她也见过些外男,但也不如今夜,一下子满屋子的年轻男人,且各个姿态万千,给她来的冲击大。

花颜歪躺着的身子不动,笑得温婉,“各位公子们,报报名姓吧。”

众人一听,互看一眼,依次报出了自己的名姓。

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好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独特的特色,不止养眼,声音也是养耳。

花颜觉得这五万两银子可真是花得值了。

待众人都报过名字后,花颜点点头,“各位公子们有什么拿手的本事,可否一一地让我们姐妹二人见识一番?”

她话音刚落,身旁一只手臂伸出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脑袋凑过来,贴在她肩膀上,不满地蹭了蹭,少年的声音轻扬悦耳,“好姐姐,我还没报名字呢,坐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就不与我这么个大活人说句话吗?”

七公主见此,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不紧张不结疤了,伸手指着这少年,怒喝,“你放肆!你……快放手!”

坐在她身旁的春止伸手,拍拍七公主的头,笑着道,“小妹妹,你乖乖的,来这里的人儿,莫不是为了找乐子,你第一次来不懂其中妙趣,以后就懂了。”

七公主不曾被陌生男子这般碰触过,霎时浑身僵硬了,没了声。

花颜却笑开了,扭过头,看了少年一眼,索性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温柔地伸手拍拍他俊秀的脸,声音软绵绵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七公主睁大了眼睛,觉得心跳都快停了。

少年本来不满,如今见此笑开,双手不客气地将她娇软的身子搂在怀里钳制住,好听的声音说,“好姐姐,我叫冬知。”

“冬知吗?真是好名字。”花颜点点头,不吝夸赞。

冬知笑问,“好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花颜笑着说,“我叫花颜。”

冬知一怔,脱口问,“临安花颜?”

花颜笑着颔首,笑吟吟地说,“应该就是这个名字,天下间,似乎除了我,没人叫这个名字。”

冬知的身子僵了僵,手也僵了僵。

在这里的众人都是听过临安花颜的名字的,她的名字,从一年前,南楚天下甚至四海之内外,老弱妇孺皆知。尤其是最近,她的名字更是响彻大江南北,街头巷尾。

七公主更是惊骇了,没想到花颜竟然如实相告,她这不是故意让人知道她带着她来这里嫖男人吗?她一时间欲哭无泪。

冬知身子不过僵了一瞬,随即又松软下来,笑得不怀好意地说,“好姐姐,你的身子可真软真香,没想到我今夜还有这福气。那位你带来的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花颜也不知道七公主叫什么名字,至今还没问过她,便笑着说,“她是我未婚夫的七妹妹。你若是想知道她的名字,自己问她好了。”

七公主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跟纸一般。

冬知笑着扬起眉,看着七公主,“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七公主咬着牙不吭声。

春止笑着又拍拍七公主的头,温柔地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放心,在这里,我们都会为客人的一切保密的,你即便说了你的名字,走出这里,我们也不会说出去。”

七公主看向花颜。

花颜不瞧她,安静享受地躺在少年的怀抱里,甚是舒坦惬意。

七公主狠了狠心,小声说,“我叫云栖。”

“真是好名字呢。”冬知夸了一句,然后抱着花颜说,“好姐姐,只喝茶哪里有趣味?要不要来一壶酒?”

花颜幽幽地说,“若是喝酒,我从今以后只喝醉红颜,你这里可有?”

冬知一怔,盯着她,脸色霎时有些古怪,“好姐姐,你可知道醉红颜是轻易喝不到的好酒?万金或者千万金都难求一壶。”

花颜笑容艳艳,“自然知道,可是自从喝过之后,便不想再沾别的酒了。若是没有,宁可喝茶。”

冬知笑起来,“既然如此,姐姐今夜算是有口福了,我那里恰巧收着一坛醉红颜,今夜便给姐姐开封了吧。”说完,对外面喊,“来人,去告诉凤娘,将我收着的那一坛醉红颜拿来。”

外面翠红惊讶地应了一声是,然后快步去了。

花颜笑得温柔,“多谢了。”

冬知低头,轻扬的眉眼扫过她如画的眉眼,垂落的一缕青丝划过她眼梢,眸中有细碎的光跳跃,“好姐姐,我收藏了五年,别人可舍不得给拿出来喝的,你今日喝了我这一坛醉红颜,可要答应我,明日走出这春红倌不准忘了我。”

花颜低低地笑起来,“好。”

七公主看着花颜,觉得她要疯了,一屋子的男人她此时都顾不得紧张了,只觉得她怎么能?怎么能够在与太子皇兄有婚约时,这般不顾忌地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真如她说,她看不上太子皇兄,拿定主意,说什么都会要毁了婚事儿?还是因为今日听闻了苏子斩不能人道之事,所以,这是拉着她来破罐子破摔了?

她后悔死了,觉得对不起她的四哥,真该在她踏出凤凰西苑时,死命地拦住她,不该跟着她来这里。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须臾,早先迎接花颜和七公主的那名女子走了进来,怀里抱了一坛酒,闻着酒香,正是醉红颜。

第七十九章(二更)

花颜眉眼溢出笑意,这醉红颜的酒香,才几日不闻,真是好怀念呢。

凤娘将酒坛放在桌案上,笑着对冬知说,“今日奴家收了这位姑娘五万两银票,小公子却拿出了一坛醉红颜,这样算起来,奴家还赔了。”

冬知笑着扬起眉,“人遇知己,三生有幸,好酒遇知己,酒魂也甚幸。凤娘何必替我心疼?我留它这么多年,兴许等的就是今日与姐姐共品呢。”

凤娘看了冬知与他怀中的花颜一眼,失笑,“小公子说得是,是我这个俗人着相了,眼里只有银子了。”说完,笑着走了下去。

房门关上,花颜笑着呶呶嘴,“满上一大碗。”

冬知又是一怔,指使翠红,“去拿大碗来。”

翠红立即去了。

不多时,拿来大碗,冬知一手抱着花颜,一手轻巧地打开坛口,手腕一转,拎起酒坛,便满了一大碗。

酒满上之后,花颜又呶呶嘴,冬知意会,端起大碗,轻轻地送到了她嘴边。

花颜小口小口地喝着,唇齿留香,令人心醉。

七公主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和什么表情来面对花颜了,她觉得她真是不像话,可偏偏她自己也不像话,因为她竟然没站起身立即走,而是仍旧在这里坐着看着她。

春止笑看着七公主,柔声问,“小妹妹,你可否也喝些酒?”

七公主猛地摇头,“我不喝酒,我喝茶就行。”

春止点点头,为她那个杯盏里添了些热茶,端起来,放在她唇边。

七公主僵硬地伸手夺过,“我自己来。”

春止含笑,也不强求,对屋中的其他公子们说,“刚刚姑娘说让大家把拿手的本事展示一番,让两位姑娘见识见识,兄弟们这便开始吧!免得干坐着也无趣。”

众位公子对看一眼,都点了点头。

于是,有人弹琴一首,有人作画一幅,有人赋诗一首,有人吹箫弄笛……

一时间,天云阁丝竹管弦声声。

花颜就着冬知的手,喝下了一大碗酒,然后在喝第二碗的时候,透过乐器之音,听到了外面下起的哗哗雨声。

雨声极大,似有磅礴之势,须臾,电闪雷鸣,将黑夜似乎生生地劈开一道光。

花颜扭头向窗外瞅了瞅,便又懒洋洋地转过头,继续喝酒。

两大碗酒下肚,她目光依旧清澈。

冬知贴在她耳边低声说,“好姐姐,你的酒量真好,不知若是将这一坛都喝下去,你可会醉?”

花颜脑袋枕在他臂弯处,笑着模棱两可地说,“我也不知,从未喝过一坛,每次遇到醉红颜,也不过都有半坛的口福。不知今日是否能全部喝完它。”

冬知眸光动了动,又拎起酒坛为她将酒满上,再端起大碗,笑得张扬,“今夜雷雨交加,应该是没人会打扰姐姐喝完这一坛酒的,你慢慢喝。”

花颜点点头,一边欣赏着屋中各色美景,一边又就着他的手继续喝着酒。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七公主也不如初来时那么紧张了,花颜喝酒,她喝茶,她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清醒着,看着她,不能让她酒后乱性。

春止看着七公主的神色,似笑非笑地帮她一盏一盏地斟茶。

花颜半坛醉红颜下肚,还没怎地,七公主喝茶多了却受不住想如厕,她坐立难安地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就去拉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