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死,杀他的人都没露面。

安书离和陆之凌的确没露面,两人做了动作后,都默默地退离了励王营帐数步之远,耐心地等着,毕竟千年的寒虫蛊和千年的万毒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沾者即死,他们还不嫌命长。

所以,他们十分耐心地等着一个结果。

等了大约一盏茶,二人对看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齐齐来到了励王的营帐外,透过缝隙,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励王躺在地上,已经死透,那两个虫子,只剩下一小片血迹和碎裂的虫尸。

二人大松了一口气,对看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云迟交代的任务,这一次,他们总算是不负所望地完成了。

二人进了营帐,从励王的身体里拔出各自的剑,然后点了一把火在励王的营帐中,又悄无声息地出了励王军帐。

很快,士兵们便发现励王的营帐中起了火,有人大喊,“快,救火啊!”

有人大喊,“快,保护王爷!”

杂乱的喊声中,励王的暗卫们第一时间冲进来,发现励王已死,齐齐大变,退出营帐,寻到了引迷香的踪迹,当即追着安书离和陆之凌而去。

安书离和陆之凌本就没走,二人出了励王军后,择了一地,带着暗卫等候着励王的暗卫寻迹而来。

励王的暗卫自然不及南疆王的暗卫厉害,但也是南疆王室里自小培养的暗人。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励王被杀,也是得益于安书离和陆之凌二人自诩武功高绝,没带别人,只他们两个人只身去了励王军帐,且动作轻,没惊动励王暗卫的情形下快速地得了手,留了引迷香,引励王的暗卫出励王军营,再一举将之覆灭。

于是,励王大批暗卫追来后,便遇到了云墨带着一半云卫与安书离和陆之凌所带的所有暗卫的围杀。

此时,根本就不必安书离和陆之凌再出手。

于是,陆之凌闲闲地从怀中摸出一枚信号弹,扔上了半空中。

梅舒毓早已经在等着消息,当看到了陆之凌放出的信号弹之后,当即按照早先制定好的方案,三十万大军包抄二十万无主的励王军。

这一场大战,便在励王死后第一时间打响。

励王到死都不会知道,云迟不会让他这个祸患危机他,他会先一步派人杀了他,他本来早就该死在云迟的手里,偏偏因为花颜命安十六搅动了局势,才让他多活了些时日,到头来,他还是要死在云迟手中。

在云迟看来,南疆一众皇室宗亲都可活,唯独励王,不可活,必须死。

第八十五章(三更)

励王身死后,葬身火海,千年寒虫蛊与千年万毒蛊也随着他一起化成了灰烬。

励王暗卫被云墨带着一半云卫与安书离和陆之凌所带的所有暗卫围杀殆尽。

二十万无主的励王军在安书离和陆之凌有效的安排下,在梅舒毓带着三十万兵马依计运兵包抄中,反抗者无几,四处恐慌的逃窜,最终悉数缴械投降。

这一战,毫无悬念,三十万兵马大获全胜,赢得十分干脆。

清扫战场,收编二十万励王军,等等诸多事宜,陆之凌都推给了安书离和梅舒毓,然后与云墨一起去了南疆都城。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花颜在行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云墨自然不反对,也反对不了,便由了陆之凌与他一路而行。

梅舒毓也想跟着陆之凌一起,奈何这大军当初云迟交给他调派带来,没有云迟的命令,他实在不敢扔下这大军离开,更何况如今又收服了励王的二十万兵马,他更不能离开了,他不是陆之凌。

但是这五十万兵马,他还是自己应付不来,于是便拖着安书离,让他相帮,毕竟,这一战的主要功绩可不是他,是安书离和陆之凌,如今走了个陆之凌,他可不能让安书离再甩手不管了。

安书离无奈,只能帮着梅舒毓一起,接手了收编整顿事宜。

三百里地,半日快马,便进了南疆都城。

陆之凌随着云卫进了行宫,一路冲去了正殿,在正殿外的院中,看到了躺在树荫下听采青读书的花颜。

他脚步猛地顿住,仔细地看着花颜。

花颜身上盖着薄被,被子搭在腰处,尽管只能看到她一半身量,但他还是清楚地看明了她瘦了极多,本是带着几分莹润的脸庞,如今看起来,带着几分的瘦弱和苍白,眉心隐约透着几分青紫之气,整个人的气息也是十分的虚弱浊重。

显然,她这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他呼吸屏了屏,一时没走上前。

花颜听到动静抬头,便看到了站立在不远处的陆之凌,一身风尘,蓝色锦裳蒙了一层灰土,但依旧不失他的俊秀风采。

采青连忙收了话本子见礼,“陆世子!”

花颜对陆之凌微笑,“你这么快便进了都城,看来太子殿下差事儿办得极利落妥当。”

陆之凌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花颜,对她问,“受了极重的伤?”

花颜点头,“嗯,险些丢了一条命。”

陆之凌骇了骇,看了四周一眼,只有采青一人陪着花颜,他抿唇,问,“可方便单独说话?”

花颜浅笑,摇头道,“不太方便,以后我得尽量避嫌了。”

陆之凌顿时皱起了眉。

花颜笑了笑,对他说,“采青无碍的,以后会近身跟着我,有什么话我们就这样说吧。”话落,对采青说,“去给陆世子搬一把椅子来。”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看着花颜,眉头越皱越紧,见采青去了殿内,问,“太子殿下软禁了你?”

花颜摇头,“没有,等会儿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陆之凌满腹的疑问,只能悉数压下,问,“太子殿下呢?”

花颜道,“他去了王宫,公主叶香茗被困在了王宫的密道里,她手中有噬心蛊,他去处理了。”

陆之凌点了点头。

不多时,采青便搬了一把椅子走了出来,清脆地说,“陆世子请坐!奴婢去给您沏茶。”

陆之凌颔首落座。

花颜看着他,慢慢地坐起身,靠着躺椅的椅背,对他问,“励王死了?二十万励王军收编了?”

陆之凌点头,将他与安书离接到太子云迟的飞鹰传书当即启程赶到梅舒毓的军营,制定了计策,汇合了云墨等云卫,拿着千年的寒虫蛊暗中进了励王军杀了励王之事详略地说了一遍。

花颜听罢,笑着说,“励王怕是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这么轻易被人杀了?”话落,又说,“原来千年的寒虫蛊与千年的万毒蛊相杀,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陆之凌看着她,她似乎还如以前一样,言谈随意,浅浅而笑,没什么改变,但他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同了。

采青沏了一壶茶,递给陆之凌一盏,又端着另一盏站回花颜身边,等着茶不太热了再给她喝。

陆之凌端着茶瞅了采青一眼,此时也看出了,采青有暗卫的气息和功夫。

花颜对陆之凌笑着说,“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如今怎么待在这行宫里,我与你说说经过。我尽量长话短说,你也好干净去清洗风尘。”

陆之凌摇头,“我不急着沐浴,你慢慢说,我将收编二十万励王军之事都推给了安书离和梅舒毓,就是为了来看看你情况。”

花颜自是知道他这般进都城来行宫的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她,否则陆世子一定不愿意往云迟面前凑,她心下一暖,笑道,“多谢了,你我交浅言深,这份交情我收下了。待我回京之后,一定会去敬国公府向敬国公和夫人赔礼道歉的,昔日在京城,拉你下水,拉敬国公府下水之事,真是多有得罪。”

陆之凌动了动面皮,摇头说,“不必赔礼,你并没有对敬国公府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害处,太子也是明白人,并未牵连别人。”话落,又说,“况且,能得你利用,也是我和敬国公府的福气。”

花颜失笑,“这话说的,让我着实无颜了。”

陆之凌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让他少了几分紧张和拘束,洒脱地说,“你快说吧!我近来因为你的事情百爪挠心,想知道,又无人可问,别卖关子了。”

花颜点头,便将她如何设计他得了叶香茗的血引,如何利用梅舒毓得了南疆王血引,如何被云迟查知,又如何让安十六利用励王和励王军搅动西南境地局势引云迟出京,以及她如何在云迟出京当日带着人全面动作,搅动都城引起风波,闯入蛊王宫,如何在第八层栽在了暗人之王手中要与之同归于尽,如何被云迟所救,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答应了他以蛊王救苏子斩性命相换她做太子妃之事等等。

她没有隐瞒陆之凌,逐一都说了。

陆之凌听着,越听越惊心,脸色不停地变幻,当听到最后,他再也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心海翻涌,不能自制,手中的茶盏也握不住脱手打碎在了地上。

他真是没想到,花颜为了苏子斩,做到这个地步,为了他的性命,答应做云迟的太子妃。

在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想要逃开云迟之心,在南楚京城时,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一切能让她利用的人,她都会毫不心慈手软地拉人下水利用上了,最终,无非是为了退婚。

而且,她也成功地做到了,让太后下了悔婚懿旨。

可是如今,临安花家拿到了太后的悔婚懿旨,她彻底地恢复自由了,本可以跳出这个牢笼,自此天高海阔,再与云迟没有半丝关系,偏偏,因为苏子斩,她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苏子斩算得上交情深厚,知道他从小到大,倾轧不易,本来在得知花颜为了他来南疆夺蛊王,还曾羡慕不已,觉得他真是有福气。

可是如今,这样的福气,未免太大了,大到他苏子斩根本就承受不住,承接不起。

他不知道,若是苏子斩知道了她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会如何?

以他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宁愿舍了性命,也不愿意如此牺牲她的一生来活着的人吧?

他气血翻涌半晌,开口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能够答应……”

云迟想要花颜之心,天下没有人不清楚,但是他没想到,云迟这般不惜代价。

花颜看着陆之凌,知道他心中不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波涛汹涌,她却平和平静得很,微笑着说,“我想让苏子斩活着,哪怕他若是得知此事,生不如死,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总比死了强。哪怕是我强加给他的命也罢,也想让他站在阳光下,好好地活着。”

陆之凌抿唇,“可是你呢?你……拿一生来交换……”

花颜浅笑,“我与苏子斩的缘分,只能说没有修够。我与云迟……”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天空,轻且轻地说,“我昏迷那半个月,他做的一切,我隐约是有意识的,一直以来,我排斥的,不是他这个人,无非是他的身份罢了。我对云迟,做不到以怨报德,他明知我为苏子斩,却依旧做低自己以条件相换,只为了要我,我允诺陪他一生不假,但他也是赔给了我他自己的一生,我便没什么值与不值了。陆之凌,我这样说,你可否能明白?”

第八十六章(一更)

陆之凌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但他还是觉得,事情演变到这一步,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事多变,风云莫测。

他心中一时难以平静下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不太好受。

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不太好受,实在难以想象身为当事人的云迟和花颜,他们每日该是怎样相处才能让心中没有这形成的天堑沟壑芥蒂?

尤其是他十分心惊骇然云迟竟然独自闯入已经成了九成火牢的蛊王宫,在花颜临危之际救下了她。

以他堂堂太子之尊,的确是称得上深重了。

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为救人能够性命不顾?更何况,以云迟的身份,他肩上承受着江山之重,承受着自小得皇上栽培心血,承受着皇后和武威侯夫人的性命。

他木立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难以想象竟然是这般结果,我原以为……”

他原以为,花颜一定能成功的,她成功拿到蛊王,撤出西南,云迟即便后知后觉地知道,也无可奈何她。

没成想,如今蛊王是拿了,却得了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说不清谁赢了谁亏了。

花颜看着陆之凌,又对他笑笑,“你这副神情,也算是罕见了。”

陆之凌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脚下,说,“可惜了一盏上好的茶盏,被我摔碎了!”

花颜失笑,“一个茶盏有什么打紧,难得你我交浅言深,以后我在京城生活,还要仰仗陆世子照拂了。”

陆之凌绷不住也笑了,“你一人就能将京城闹腾的风云变色,哪里还需要我照拂了?”

花颜半是认真半是无奈地说,“昔日我是没有做太子妃的打算,可着劲儿地折腾不怕得罪人,以后在京中生活,我就要有身为太子妃的自觉了,自然不比以前那般不像话。”

陆之凌又默了默,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也许,你不答应太子殿下,他既然知道蛊王能救苏子斩的命,最终也会给他的。毕竟,皇后和武威侯夫人临终都有遗言,让他们和睦相亲,彼此照拂,五年前,便是东宫的人先找到了浑身是伤的他送去了梅府养伤。”

花颜抿着嘴笑,“也许吧!但是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也是我应该的。况且,大难不死,醒来后,我也没那么排斥这个身份了。”

陆之凌没了话,揉揉眉心,“罢了,左右事已至此,再说无用,你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花颜点点头,对采青说,“给陆世子再重新倒一盏茶。”

采青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看着她问,“苏子斩那里,你是怎么打算的?”

花颜将安十六带着蛊王和信函回去见花灼,她将苏子斩托付给她哥哥花灼照拂之事说了,话落,道,“算算日子,差不多蛊王和信函如今已经送到哥哥手中了。”

陆之凌忽然问,“我听闻你哥哥生来便有十分古怪的怪病?被治好了吗?”

花颜颔首,“哥哥日夜治病七年,被天不绝给治好了。”

陆之凌抿唇,说,“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就让天不绝给他来一剂失去记忆的药,将他与你的记忆抹平了吧?免得他生不如死。”

花颜面色一动,沉默半晌,还是摇头,“我替他决定了生死,不能再替他决定记忆,他心智坚韧,定然会挺过来的,终会明白,有一副健康的身子,好好地走在阳光下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儿,而我与他,不能缔结连理,也不至于就此一生不见,更不能让他与云迟成了仇敌。”

陆之凌心下震动。

花颜笑了笑,“苏子斩聪明,怕是瞒不了他多久,但他心思剔透,会明白我的心的,也会挺过这个砍,好好治病,重新活着。”

陆之凌点头,“诚如你所说,人死如灯灭,一无所有了,活着,除了情爱,还有多着东西。”

“正是!”花颜点头,“他从出生起就因为寒症过得辛苦,等治好了寒症,没了病痛的负累和折磨,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岂不是极好的事儿?”

陆之凌笑道,“他这五年来,也是十分随心所欲得紧。”

花颜笑着说,“有寒症在身,到底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也是。”陆之凌点头。

采青又给陆之凌重新端了一盏茶,陆之凌接过来喝罢,疲惫地起身说,“累死了,我去沐浴歇着。”

花颜对他摆手,“快去吧!”

陆之凌去了早先来时行宫被小忠子安置的院落,途中遇到了贺檀,贺檀歪着头瞧他,“你是……”

陆之凌上下扫了一眼贺檀,挑眉,“我是陆之凌,你是?”

贺檀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了陆之凌一遍,连忙见礼,“我是贺檀,陆世子好!”

陆之凌觉得这少年看起来很有意思,不像是东宫的人,毕竟东宫的人都规矩得很,他抖了抖衣袍,笑问,“你是太子妃的人?”

贺檀眨眨眼睛,点头,“我是回春堂的人,确切说,是临安花家的人,嗯,也是少主的人。”话落,挠挠脑袋,“等我家少主真的嫁给太子殿下,才可以称作太子妃。”

陆之凌觉得有趣,笑着对他招手,“来,你跟着我来,咱们聊聊。”

他想知道些花颜不说的事情,比如临安花家,比如他口中的少主花颜。

贺檀警惕堤防地看着陆之凌,连连摇头,“陆世子,我没什么可与你聊的。”说完,他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陆之凌哑然失笑,想着临安花家的人,果然都十分有意思。

采青收拾了地上脆裂的茶盏,见花颜望着天空静静地看着,雨后空气清新,但依旧带着几分凉意,她等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小声开口,“太子妃,您回房歇着吗?外面太久,仔细着凉。”

花颜从天空收回视线,对采青问,“太子殿下进宫多久了?”

采青立即说,“两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