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凌立即站起身,长揖说,“那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花颜此时放下茶盏,对云迟说,“用早膳吧?”

云迟点头。

花颜又对陆之凌问,“陆世子,你可吃早膳了?一起?”

陆之凌不客气地点头,“没吃,就是为了守着时辰来蹭饭的。”

花颜对外吩咐了一声,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小忠子与采青端来早膳,逐一的摆在桌案上,三副碗筷。摆好后,小忠子看了云迟一眼,试探地问,“殿下,奴才侍候您?”

云迟没言语。

小忠子懂了,看向花颜。

花颜无奈地对他摆摆手,小忠子立即退了下去,她走到桌前,将一个单独药膳的托盘拿起,来到床前,放在床边的长凳上,端起清粥,轻轻地搅拌凉了,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送到云迟嘴边。

她的动作看起来就是个惯会侍候人用膳的,一勺一勺,不快不慢,既不让人等的急,又不会让人吃的太赶。

陆之凌自己坐在桌前,暗暗地啧啧了两声,心里划过一丝叹息,想着无论如何,到底还是他们二人有缘分,兜兜转转,总能转到一起,而且不得不说,他没想到花颜待起云迟来,还能这般温顺。

云迟吃的差不多了,对花颜摇摇头,温声说,“我吃饱了,你快去吃吧,一会儿凉了。”

花颜看着他说,“你再喝一碗粥吧?如今是夏天,哪里那么容易凉?刚吃这么点儿,哪有力气养身体?”

说完,她径自起身,又盛了一碗粥,继续喂云迟。

云迟只能吃了。

陆之凌这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孤家寡人,真后悔掐着点儿来蹭饭,其实他私心里是想看看如今的云迟与花颜是如何相处的,没想到却是几乎让他想蒙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虽然二人说的话语平平常常,但是就是这份平平常常,不生疏,不别扭,不寡淡,才让他真正地体会到了花颜昨日对他说的话的意思。

她终究是聪明人,对云迟,懂得如何相处,而云迟也是聪明人,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又岂会怨愤相对?

云迟又喝了一碗粥后,花颜才走到桌前,自己用膳。

虽然讲求食不言寝不语,但是陆之凌还是没忍住,瞅着她问,“我看你给太子殿下喂饭十分顺手,以前常做?”

花颜点头,“我哥哥自小有怪病,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些大,被我惹生气了,就气得不吃饭,我只能哄着他吃,来来去去,就养得顺手了。”

陆之凌恍然,“真想见见临安花家的公子花灼。”

花颜笑了笑,“他不是太好见,不过,你若是要见他,总有机会的。”

陆之凌转头,对云迟问,“太子殿下可见过花灼?”

云迟摇头,“未曾见过。”

陆之凌纳闷,“太子选妃,太后懿旨赐婚后,你不是前往临安花家住了几日吗?怎么没见到?”

云迟道,“那时他不在临安花家。”

花颜接过话,“当时哥哥是不在,在外游历,他日夜治病七年,病好后,迫不及待地出了家门四处走动,三年里,将我去过的地方,他都去了一遍。”

陆之凌来了精神,“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花颜点头,“嗯,很多吧!”

陆之凌还要再说什么,云迟开口,“先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陆之凌住了口。这时,他突然发现云迟也是人,没那么高高在上了,也会关心饭菜凉不凉,似乎有人情味了些,暗暗想着,生性凉薄的太子殿下有了人情味,是好事儿吧?

当然,这转变得益于花颜。

他又暗暗想着,云迟真是眼光好,他选花颜做太子妃,的确是比任何女子都合适。在花颜的身上,哪怕成了太子妃,也不会成为依附他的攀枝花,他自有一种风骨,有她在身边,只会是那锦上花。

花颜觉得侍候人还是很累的,很消耗力气的,所以,早膳她也吃了很多。

用过早膳后,小忠子和采青进来将剩菜残羹收拾下去。

陆之凌抹抹嘴,站起身说,“殿下好好养身子,我这就启程,您身系江山社稷,一定要将身子养好,切不可操劳急躁,操之过急。”话落,想了想说,“干脆,我将梅舒毓那小子给你叫回来吧!这南疆都城但有事情,他能为你分担些。”

云迟摇头,“不必,让他历练历练,将来我要用他,南疆王和公主已经下了天牢,蛊王宫已毁,南疆王和公主叶香茗的蛊虫和暗人也都悉数毁去,劾王府翻不出大天来,其余人更不足为惧。本宫也费不了什么心。”

“那好,既然殿下如此说,我就走了。”陆之凌闻言点头,十分干脆地出了内殿。

第九十一章(三更)

云迟见陆之凌离开,想了想,对花颜温声说,“你去送送他,他应该有话与你说。”

花颜笑着看了他一眼,挑眉,“你既然猜出来他有话与我说,不如再猜猜他要与我说什么话好了。”

云迟低笑,“他与安书离杀了励王之后,收编励王军之事悉数推给了梅舒毓和安书离,随着云卫进京,是专程为了看看你境况。如今离开,自然有话与你说。”顿了顿,他感慨,“我没想到夺蛊王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早先悉数告知了相交不深的陆之凌和梅舒毓,让他们帮你,也算是胆子大了。”

花颜笑着说,“无论是陆之凌,还是梅舒毓,与我都有着一般的性情,最是讲求江湖道义,我坦然相告,寻求他们相助,他们定然是鼎力相帮,算得上是交浅言深了。”

云迟摇头,“何止交浅言深?陆之凌素来不喜入朝,这几年,我若是想抓他办差,费劲得很,如今主动求官,我估摸着应是与你有关。”

花颜失笑,“怎么就与我有关了?难道我做个太子妃让他眼热?也想升升官?他不是说了吗?是为了多拿点儿俸禄。”

云迟嗤笑,“整个敬国公府都是他的,他哪里还能少了银子?大约是怕你这个太子妃早先得罪的人太多,在京中难以立足,为了以后在京中照拂你吧!”

花颜默了默,笑着说,“若真是这样,我还真得出去送送他了。”

云迟笑道,“去吧!”

花颜起身,出了内殿,对采青吩咐,“你去追上陆世子,告诉他,让他在行宫门口等等我,我送送他。”

采青应是,立即快步着跑去追梅舒毓了。

花颜慢慢地踱步,向行宫门口走去。

陆之凌的确是有话要与花颜说,但是他想着估计说不上了,云迟不见得放人。没想到采青追来传了花颜的话,他有些意外,恍然地笑着点头,“太子殿下还是很大度的嘛!”

陆之凌进来时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自然也不必收拾,很快就来到了行宫门口。

花颜也恰巧走到,见了他,笑着说,“太子殿下对我说,你有话要与我说,让我出来送送你。”

陆之凌暗想果然,他扬眉潇洒地一笑,“看来我低估了殿下的肚量,也是,太子殿下在昔日里对你也是十分包容的,哪怕你多闹腾,也未对你如何惩治,如今看来也一样,照我说,以后你在京中生活,也不必太顾忌规矩礼数避嫌什么的,就坦坦然然地做你自己。”

花颜笑看着他,“能行吗?”

陆之凌拍着胸脯保证,“自然能行,有太子殿下罩着你呢,他顾及不过来时,还有我呢,以你我的交情,我也不会让人给你气受。以后你还是该如何就如何,别因为个身份被束缚住了,京城虽然看起来是个牢笼,但牢笼是给一板一眼守规矩的人设的,咱们这种人,完全可以跳出规矩之外嘛。”

花颜抿着嘴笑,“太子殿下猜测,你敬国公府不缺银子,你想升官,是为了以后照拂我。不会是我昨日说的照拂,真被你当真记在心里了吧?”

陆之凌咳嗽一声,吊儿郎当地说,“以前,我厌烦当官,是没真正体会当官的好处,如今西南境地走一遭,忽然体会到了。当然有想照拂你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我敬国公府的门楣一直以来靠的可不是勋贵祖荫,是我爷爷和父亲的军功,将来总是需要我支撑的,早晚而已,不如趁早。”

花颜笑着点头,想了想说,“我大约是会被临安花家逐出家门的,所以,以后在京城,也许还真需要你照拂了。这样吧,陆世子若是不嫌弃,待进京之后,我前往敬国公府对国公和夫人赔礼时,也请他们收我做个义女,我与你八拜结交,你照拂我,也名正言顺些。”

陆之凌惊了一跳,一时看着花颜,有些呐呐,“这……你是说真的?”

花颜点头,“没说假。”

陆之凌立即问,“你当真会被逐出临安花家吗?是因为临安花家不沾染皇权的规矩?”

花颜颔首,“嗯,临安花家累世千年,一直过的都是平平常常的日子,不能因为我被打破。”

陆之凌看着她,“可是我听那个叫贺檀的人喊你为少主,你既是临安花家的少主……”

“也不例外!”花颜打断他的话。

陆之凌无言片刻,忽然一笑,“若你真与我八拜结交,敬国公府出了个太子妃,成了太子妃的娘家,这好事儿不知道会眼红死多少人,敬国公府可真是捡来的富贵和大便宜了。”

花颜好笑地说,“凡事有利有弊,诚如你所说,敬国公府一直靠的是军功,不需要出个太子妃光耀门楣,成了外戚,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但我昔日在京中时,对给造成敬国公府的困扰有愧,如今你既有心照拂我,你我如今的交情,我自然要受你的好意,便不能再让敬国公府因我再牵连泼了脏水在身,所以,不如光明正大些地沾亲带故。”

陆之凌抚掌大笑,“我爹一直觉得我没出息是个不听话的混账,恨不得没生个女儿乖顺讨巧得他喜欢。他也没那么有清贵的门庭风骨,有个太子妃做义女,估计高兴得很。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敬国公府三代一脉单传,我无姐无妹,我年长你,以后八拜结交了,我就做你的兄长,我也终于有妹妹了。”

花颜浅笑,“好!”

陆之凌伸出手,高兴地说,“击掌为誓吧!我怕你反悔!”

花颜笑着伸出手,与他对接一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清脆的掌声响起,陆之凌嘎嘎嘴,“真是可惜,无酒庆祝。”

花颜淡笑着说,“将来八拜结交之日,要摆宴席呢,你再喝个一醉方休。”

陆之凌想想也是,虽然高兴得恨不得手舞足蹈,但还是矜持地提前以兄长的身份叮嘱,“你也不必惯着太子殿下,你们二人,谁也不欠谁什么,可别把他惯坏了。免得如今千好万好,以后不拿你当回事儿。”

花颜笑着点头,“知道了,你快走吧!路上小心些。”

陆之凌没想到他为了她专程进都城来这一趟有这么大的惊喜,得了个妹妹,他自然以后要好好地宠着她,暗暗想着,有妹妹的感觉他还没体会过,目前看来,好得很。

又想着,不知临安花灼若是没了妹妹,是不是会很难受?

抢人家妹妹的事儿,他从没做过,可是谁叫临安花家有规矩呢,也没法子,他估计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儿,这辈子上天给了他一个妹妹。

嗯,这个妹妹不止讨人喜欢,还让人敬佩,厉害得很。

以后,就是他陆之凌的妹妹呢!

又想着,若是以后云迟欺负他,他一定在他面前不能再怂了,一定不干,给她撑腰。

他一边想着,一边骑马离开了行宫,觉得天上的云好看,地上的花草好看,就连纵马疾驰出的尘土都带着清新好闻的味道。

花颜在陆之凌离开后,在行宫门口站了片刻,笑着转身,往回走。

采青跟在花颜身边,暗暗想着陆世子可真逗,不过太子妃对他也是真好,八拜结交成了兄妹,将来指不定谁照拂谁呢?太子妃承了他的相助之情,这是变相地还呢。

采青跟着花颜走了一段路,见她不停地揉手腕,立即恍然,“您是不是手疼?刚刚陆世子与您击掌那一下真是太重了。”

花颜心情很好地笑着说,“有一点儿,没大碍的,他是高兴。只是我这副身子,如今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采青顿时忧心,“您体内的余毒未清,殿下却又受了这般重伤。”

花颜笑着说,“秋月快来了,她会将我体内的余毒都清除干净的,不必忧心。”

采青闻言顿时紧张,“秋月姑娘来了,您是不是就不需要奴婢侍候了?”

花颜摇头,“不是的,她是我哥哥的人,我可不敢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采青闻言放心了,“奴婢可以陪着您一辈子的。”

花颜伸手点她眉心,“傻丫头,你也是要嫁人的。”

采青立即说,“奴婢不嫁人。”

“那怎么行?”花颜好笑。

采青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们暗卫,是不会外嫁的,有终身不嫁的,还有一种,就是择了暗卫相配。奴婢喜欢您,想一直侍候您,若是您也喜欢奴婢,届时,就给奴婢择个暗卫配好了。”

花颜笑着点头,“这样也行,我定给你择个好的。”

采青到底是小姑娘,顿时羞红了脸。

第九十二章(一更)

云迟见花颜回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心情很好,他挑了挑眉。

花颜走到床前,对他笑问,“要不要给你换个姿势躺着?”

云迟摇头,“不必换了。”话落,对她问,“陆之凌说什么了?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花颜坐在床头,懒洋洋地倚着床榻,笑着理了理裙摆,说,“诚如你所料,他是有照拂我之心,我感念昔日在京城对不住敬国公和夫人,吓了他们好一场,又得陆之凌相助之情,便决定待回京后,前往敬国公府赔礼,同时与他八拜结交。”

“哦?”云迟意外了一下,好笑地说,“这么说,他白捡个妹妹了?”

花颜嗔了他一眼,“你怎么就不说我白捡个哥哥呢?”

云迟凝视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收了笑意,低声说,“你嫁给我,一定要被临安花家逐出家门吗?”

花颜认真地说,“临安花家的规矩不能因我而废,我会自请逐出家门。”

云迟握紧她的手,“你很舍不得吧?”

花颜顺着他的手顺势躺下,“嗯”了一声,笑着说,“自然,否则我为何一直以来非要抗拒嫁你?在做花家的女儿与太子妃两相择选下,我自然选生我养我的花家。”

云迟点头,“嗯,这无可厚非。”话落,对她低声说,“嫁给我委屈你了。”

花颜好笑,“委屈吗?也不委屈的,以前我是觉得嫁给你不好,如今没了选择,多想想你的好,便觉得也还是不错的。”

云迟弯起眉目,水光潋滟,“这话当真?”

“自然,骗你又没有糖吃。”花颜肯定地点头。

云迟笑容深了些,低声说,“就算你要自请逐出家门,也待我前往花家提亲,你我大婚后,如何?花家总归是养你一场,估计也不愿见你悄无声息嫁我,另外,我想从花家堂堂正正地娶走你。”

花颜琢磨了一下,说,“届时听哥哥的吧,我一日没逐出家门,一日还是临安花家的人,上有长辈长兄在呢,不能全部都是我自己做了主。”

云迟微笑,“你这话说的,早先是谁自己做了主要与陆之凌八拜结交了?也没问你长辈长兄的意思不是?”

花颜瞪了他一眼,“这怎么能一样?”

云迟有些吃味地说,“陆之凌定然是高兴疯了,凭白地多了个妹妹。”

花颜终于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得大乐,伸手点着他眉心,“云迟,你可真是……陆之凌还说你大度呢,原来是假的。”

云迟绷不住也笑了,怕触动伤口,不敢大笑,低哼了一声,“他帮的忙都是小忙,凭白让你还他这么大个情,以后定不能让他白当了我的舅兄。”

花颜好笑,“做外戚不易,不过敬国公府不是浮夸的门第,当得起的。”

云迟点头,笑道,“倒也是!那就便宜他吧。”

诚如花颜所料,安十六带着蛊王与书信由一众人护送着,一路平顺地回到了桃花谷。

这一日,花灼站在谷外等着,他一袭黑衣,瘦峭的肩膀落了几瓣桃花,眉目是少见的端凝肃穆,秋月跟在他身后半步,也是一脸的担心紧张。

等了半日,没见人影,秋月终于忍不住,“公子,您……是不是掐算错了?今日无人来谷。”

花颜摇头,“不会错!”

秋月咬唇,“您真的算出小姐有大劫?那为何不让奴婢启程去南疆呢?”

“不急。”花灼声音平和,“太子云迟是她的劫数,但也是她的贵人,这大劫对她来说,丢不了命。只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