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斩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对花灼说,“我不会轻生的,你不必依照她所说看顾着我,她如今在西南,定需要人,你去西南吧。”

花灼面色松缓下来,笑着说,“用不着我去西南,明日秋月和十六带着人启程去西南,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让他们带去。”

苏子斩静默片刻,沙哑地摇头,“我没有什么话。”

花灼看着他,“不急,你仔细地想想,有这半日一夜的时间,足够你想了。明日他们用过早膳后启程。”说完,他起身出了房门。

安十六也跟着花灼走了出去。

屋中静下来,苏子斩一个人躺在床上,半晌,伸手抓起薄被,盖在了脸上。

花灼出了房门后,停住脚步,回头瞅向屋内,又是一声暗叹,才踱步离开。

安十六跟在花灼后面走离得远了,才低声开口,“公子,子斩公子这以后……”

花灼温声说,“以后就在桃花谷治寒症,他若是愿意脱离武威侯府,以后就是我们临安花家的人了。”

安十六道,“即便有了蛊王,寒症若想治好,也需要三年五载吧?”

花灼摇头,“尚未可知,我去天不绝那里看看。”

安十六点头,“我累死了,去歇着了。”

花灼摆手,“去吧。”话落,向天不绝住处走去。

青魂将蛊王送到了天不绝的住处后,天不绝不止眼睛亮了,整个人都亮了,他捧着金钵在地上走了十几圈之后,哈哈大笑,“是蛊王,这是蛊王啊!是整个西南境地供奉的蛊王神。”

青魂也是十分激动,对天不绝问,“神医,您看,可以治好公子吗?”

天不绝大笑不已,“治得好,怎么治不好?这是蛊王神,有了它,什么病都能治得好。”

青魂更激动,“那多久能治好公子?”

天不绝摇头,“多久不知道,要看你家公子想多久好?”话落,他狠狠地哼了一声,“他这些日子那要死的样子,若是一直继续下去,蛊王神用在他身上都不一定管用。”

青魂面色一变,连忙说,“这蛊王是公子让我送过来的,他说用,就一定是向生的。”

天不绝怀疑地看向他,“是吗?他想通了?”

青魂重重地点头,哽着声音说,“这蛊王是太子妃用命和一生换来的,她想让公子活着,公子不会让她失望的。”

天不绝闻言瞅了青魂一眼,啧啧两声,哼道,“他能让那小丫头如此待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九十五章(二更)

这一夜,苏子斩一夜未睡,在床上一直躺到天明。

秋月收拾好行囊与安十六离开前,来了苏子斩的房间,秋月红着眼眶,看着他,几乎忍不住要落泪,“子斩公子,奴婢要去南疆照看小姐,您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小姐吗?”

苏子斩偏头,眼底布满了血丝,面色却平静至极,沉默许久,轻声说,“你告诉她,我会好好治病的。”

秋月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重重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安十六站在秋月身后问,“子斩公子,还有吗?”

苏子斩抿唇,低声说,“让她不必担心我,我会好的。”

安十六眼睛也顿时潮湿了,同样重重地点一下点头。

秋月用袖子擦了眼泪,又说,“要不然您写一封信吧?奴婢给小姐带去。”

苏子斩摇头。

秋月再也受不住,转身跑了出去。

安十六觉得他应该跟苏子斩再说些什么,他这副样子,若是少主见了,怕是会难受得恨不得挖出心,他咬了咬牙,认真地说,“子斩公子,只有您真正的好了,少主才会真正的宽慰,她是一个看得很开的人,她千辛万苦救您的命,若是救不了您的心,这一生怕是都过不去心里的结。”

苏子斩点头。

安十六又说,“二十日前,少主闯蛊王宫之日,子夜半,天降星云劫,少主明知自己当日有劫,但还是去了蛊王宫。子斩公子万万珍惜自己。”

苏子斩颔首。

安十六再不多说什么,也转身出了房门。

秋月背着包裹,一边往谷外走,一边对花灼哭道,“公子,您要好好照看子斩公子,他可是小姐的命。”

花灼叹了口气,“你从昨日一直哭到今日,也该够了,苏子斩都没哭。”

秋月立即说,“他是有泪哭不出来,比我要难受得多。”

花灼用指腹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将一封书信递给她,“这书信你揣好,到了交给妹妹。”

秋月接过信,揣进怀里,点了点头,哽咽地说,“公子,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花灼微笑,“你总算想起我了。”

秋月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说,“奴婢自然会想着您的。”

花灼伸手揉揉她的头,“乖!”

秋月脸一红,红着眼睛扭过了头。

花灼转身对安十六说,“告诉妹妹,临安花家这一代只我和她,自逐家门之事,让她不要想了。我只她这一个同胞妹妹,临安花家这一代只她一个嫡系女儿,哪怕她嫁给太子云迟,也还是我临安花家的女儿。累世千年的规矩,即便废了,祖宗也不会怪她,毕竟,没她早就没了我,这一代,只有我们兄妹二人一起,才能撑起一个临安花家。”

安十六重重地点头,“属下一定将公子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到给少主。”

花灼对他摆手,“走吧,路上小心些。”

安十六翻身上马,秋月也上了马,其余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马,离开了桃花谷。

五日后,天不绝给苏子斩用蛊王治寒症,苏子斩面色平静,十分配合,天不绝心情很愉快地没哼斥他,且啧啧地夸了他数声。

青魂带着十三星魂给苏子斩护法,人人面上都隐着激动之色。

花灼给天不绝打下手,这是天不绝要求的,说他放走了秋月,那么就他来代替做活,花灼别无二话地应了,他也想陪在苏子斩身边,看看天不绝是如何用蛊王给他治病的。

毕竟,蛊王这等稀世珍宝,今日用了,自此就再也没了。

花颜夺了蛊王,西南境地没了蛊王,云迟会趁此机会,清除所有蛊毒,将西南境地这块一直以来让南楚吞不下的毒肉切开了剁碎了彻底地吃了。

别说自此不见蛊王,以后连蛊毒都不会再有。

用蛊王治病,千载难逢,难得一见。

这一日,青天白日里,东方天际现七彩霞光,如漫天星雨飘花般的洒落天际,星星点点,璀璨夺目。

花颜本在内殿喝茶,似心有所感,猛地放下茶盏,冲出了房门。

云迟受伤后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三日,这一日终于能坐起来下地慢慢走动,当看到花颜冲了出去,他一怔,当即喊了一声,“花颜?”

花颜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对他说,“天生异象,我出去瞧瞧,你要随我一起吗?”

云迟向外看了一眼,青天白日里有什么异象?他也现出几分好奇,点头,“我也想看看,与你一起。”

花颜连忙走回来,伸手扶起他,慢慢地与他一起夺出了房门。

二人站在殿门口,清楚地看到了东方天空的景象,花颜盯着看了片刻,面上渐渐地露出笑意,不多时,喜色染上了眉梢眼角。

云迟也看了片刻,异象久久不褪,甚是惊奇,他转过头,看向花颜,见她似十分欢喜,整个人凭地生动许多,令人错不开眼睛,这么久以来,他还没从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颜色。

他盯着花颜看了片刻,温声问,“我看不懂,这是什么星象?”

花颜看着东方天际,笑着轻声说,“是天不绝给苏子斩用了蛊王,蛊王在西南境地传承供奉了数千年,这一代蛊王也已经有千年寿命,如今蛊王一脉彻底根绝陨落,导致天生异象。”

云迟恍然,眼底渐渐地起了波纹,低声说,“他用了蛊王,你万分高兴?”

花颜点头,刚想说什么,忽然转过头,从漫天的霞光中转向身边的人,他倚着门框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如云似雾,唇角微抿,薄唇不见弧度,苍白的脸色一抹清透,如玉做的人一般,浑身上下透着温润,润如绝世名品的宝玉,但又如出鞘的稀世古剑,这一刻,美的令人心悸。

她呼吸窒了窒,压下心中一瞬间腾地的想法,对他微笑,“他用了蛊王,我自然是万分高兴的,证明我没有白忙一场。”

云迟闻言又转过头,看向东方天空,意味不明地说,“如今我不知道,到底是我有福气,还是他有福气了。”

这话让人听着总会掀起风浪。

花颜目光动了动,笑看着他的侧脸,微微扬眉,“堂堂太子,福气自然比谁都大,否则怎么会生来就注定执掌江山福泽万民?”

云迟盯着东方天际,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揶揄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啊太子殿下?说在你口中,听在我耳里,就是这个意思。”

云迟慢慢地转回头,忽然有些发狠地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因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的脸攸地白了一下,眉峰拧起。

花颜不妨他突然动作,一惊,人虽然被他用力拉到了怀里,但还是赶紧伸手扶住他的身子,收了面上的笑意,怒道,“你疯了!不知道伤口不能轻易乱动吗?”

云迟白着脸静了片刻,看着花颜瞬间惊怒的脸,一时间没吭声。

花颜瞪着他,“是不是触动伤口了?”话落,她转头吩咐,“小忠子,快,去请……”

云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眉眼的雾色蓦地褪去,静了一会儿,将头俯下,埋在她颈窝处,低声说,“对不住,我刚刚是……魔障了……”

花颜憋了一口气没出来,听到这话,伸手拿掉了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是魔障吗?我看你是疯了。”

云迟抿唇,顺着她的话,没驳她的意思,“嗯,嫉妒的疯了。”

花颜一噎,瞬间也没了声。

云迟也不再说话,抱着花颜静静地站着。

东方天空的异象呈现了足足两盏茶,才渐渐地退散开去,重现出日色晴朗,万里无云。

花颜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奇景彻底消失,她才收回视线,伸手轻轻地点了点云迟的身子,柔声说,“走,回房,我给你看看伤口是否裂开了,若是裂开,又要多养三日。”

云迟听着她的声音轻柔如春风,心中弥漫的雾色也随着这声音似是化开了,他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喊,“花颜!”

花颜“嗯”了一声,对他微笑,“堂堂太子,闹什么脾气!让人笑话!”

第九十六章(一更)

云迟以前觉得花颜是极难相处的,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不入她的眼和心,可是如今,他发现她认可了他之后,她是极好相处的。

她会十分包容他,哪怕他突然发脾气,她依旧含笑温柔以待,让他的脾气在她浅笑盈盈的目光下化得无影无踪。

明明她是一个刚毅坚韧果决的人,却偏偏内里藏着一份如水的柔肠。

尤其是她待人,相处的时日越长,越会让人发现她与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都不同,她心中有一杆秤,无论是对的,还是错的,自有衡量,她不扭捏,也不拿捏,随性爽快,干脆利落,她会吃,也会玩,言谈笑语间也很逗趣,哪怕整日与她对着,她都不会让人烦闷发腻。

她待在房中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睡觉外,就喜欢看书,窝在榻上,奇闻异志,志怪杂谈,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所看的旁门别类的东西太多太杂,但若是与她偶尔说起经史子集,说起江山史志,她也一样能出口锦绣成章。

云迟觉得每一日与她相处,就如一卷上好的书卷一般,翻看一页还想再看下一页。哪怕看完,还要循环往复,不停地细品细琢。

以前她住在东宫时,他每日被朝务缠身,还要应付她找出的各种麻烦,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就两根指头那么多而已,如今这般大把的时间每日相处,他日渐地觉得,哪怕自己携恩已报,哪怕做低自己条件交换,也是他这一生最不悔的事儿。

他不喜人近身侍候,但却是爱极了让她侍候。

在她面前,似乎他比她更任性些。

他在她睡着时会想,是否因为让她真正心动喜欢的人是苏子斩,而不是他,所以,她才不会在他面前任性吗?对比之下,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孩子气。

诚如他所说,堂堂太子,闹什么脾气,让人笑话!

可是,被她扶着进屋,坐到床上,由着她帮他解开衣衫查看伤口,因为他闹脾气动作太大伤口崩开,需要重新上药包扎时,她小心翼翼,极轻极轻的动作,让他觉得,笑话怕什么?

他云迟生来,便不怕被人笑话。

昔日在京城,她折腾出多少事儿,他也不觉得没面子,只要娶到她就好,他只重结果。

但也正因为只重结果,让他错失良多,让她不喜,用尽手段地挣脱,因不是心甘情愿,所以,她千方百计地要退婚,以至于,真的让她做成了。

在与他退婚的那段时间,她与苏子斩,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吧?

如今,他蓦然明白,她住在东宫的日子里,他虽说是包容她闹出的事情,但也未真正用心对待在她身上,他走歪了路,只一味强求,才不得她心。

但话又说回来,正因为这份强求,她如今才能在他身边,答应做他的太子妃,以后一生,都与他绑在一起。

花颜因云迟死活不叫贺言,只能自己动手帮他包扎,她忙了一通,转头见他竟然在发呆,看这模样,似乎从她进屋给他检查伤口开始就开始发呆,她又气又笑,伸手点他脑门,“想什么呢?回魂了!”

云迟抬头看她,见她额头和鼻尖都有细微的汗,他抬手,两只手指攥紧衣袖为她擦了擦,笑容温和柔润,“是我不好,累了你一场。”

花颜翻个白眼,转身去洗手。

云迟坐在榻上,看着她做出不理会他的样子,哑然失笑。

花颜洗完手,回转身对他问,“你要不要上床休息会儿?用午膳我再喊你。”

云迟摇头,“不累。”

花颜看着她,“那我还给你读书?”

云迟失笑,“还读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花颜挑眉,“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有何不好?非要读那些晦涩生硬无趣的经史子集不成?”

云迟无奈,“换一本吧,昨日那本实在是不忍听闻。”

花颜好笑,走到一摞书前翻了翻,抽出一本,改口说,“昨日被那本书污了耳朵,既然你不忍听,今日我们就改读山海志吧。”

云迟对她伸手,“你先拿来我看一下。”

花颜随手递给他。

云迟伸手翻了翻,放下,对她说,“你从小到大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这山海志编写的是名山游历志,看这个,不如你与我说说你这些年都去过哪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花颜笑看着他,“你真想听?不怕比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还要更污你的耳朵?”

云迟摇头,伸手拉住她的手,温声说,“不怕,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都想知道。”

花颜想了想,顺着他的手坐在床头,笑着说,“我是去过很多地方,有趣的事儿,怕是你听十天都听不完。”

云迟看着她,“你随便说,什么都行,我想听,十天听不完,一辈子总听得完的。”

“好吧。”花颜笑着点头。

她捡了些去过的地方以及发生的有趣的事儿,与他零零散散地说了起来。

她说的地方去的地方云迟知道,但并没有去过,从小到大,他只出过两次远门,一次是川河谷大水赈灾,一次是这次的西南之行。

从她口中吐出的趣事儿,比说书人说的还要有意思,且是真真实实她发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