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受不住云迟的目光,咬了一下唇,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小姐怕是这回真得让您背着了,她这些日子的伤又白养了,刚刚损耗极大,若非奴婢相助,以她的身体,卜算不来这一卦。”

云迟面色微变。

云影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恭敬地说,“属下来背。”

云迟伸手扶起花颜,对云影摆手,“用不到你,你开路就好。”

云影只能又退了回去。

云迟蹙眉看着花颜苍白的脸,有些低怒地说,“你瞒着我做什么?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你卜算这一卦。”

花颜见没瞒住他,索性泄了气,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柔声说,“这迷障林满是瘴气,若是我们无头苍蝇似地乱找,怕是找到明日早上也找不到,只能有此一法,才能尽快地找到人。我们是为救人而来,不能白费功夫反而救不到人,我白养几日的伤不要紧,大不了救了人之后再养好了。”

云迟无言反驳,无声地背转过身子,“上来。”

花颜软软地爬上了他的后背,搂住他的脖子,低笑着说,“早先是你说要背我的,如今我给了你机会,你还闹起了脾气,这可不对啊。”

云迟默了片刻,无奈地说,“我没想着你这么快就给我机会,且这么快就让自己又伤着了。”

花颜笑着说,“太子殿下有命,太子妃也莫敢不从呢。”

云迟气笑,“这话我记住了,但望你以后真的对我说的话都莫敢不从。”

花颜低笑,将脑袋靠在他后背上,不再说话。

同样是三十里路,彼时,苏子斩背着花颜走在半壁山的山上时,花颜想了很多,想葵水来的真不是时候,想苏子斩的身体可真冰寒啊,想他这般身体,能背着她顺利走到地方吗,又想着万一布包不等到地方就漏了染了他一身血怎么办,又想着云迟何时追来,还想的是他这身体虽冷,但却让她心里感觉到了温暖……

此时,她只觉得十分的安稳,什么也不想,不用想梅舒毓,因为她看到了,他受了重伤,状态不太好,但有秋月在,他死不了,围在他身边的士兵也都挂了彩,伤了个七七八八,但似乎也还好。云迟的身子清瘦,但是不觉得硌骨头,十分的温暖,他行走的快,但脚步平稳。

她想着堂堂太子呢,能为她做的事儿,他一样没少做,恨不得都要亲力亲为。

她想着想着,实在是疲累,不自觉地睡着了。

秋月跟在花颜身后,见花颜睡着,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衣裳,对云迟轻声说,“殿下稍等,小姐睡着了,免得染了寒气,奴婢给她身上搭一件衣服,您再走。”

云迟立即停住了脚步。

秋月给花颜搭了一件衣裳,花颜一动不动地睡着。

云迟微微偏头瞅了一眼,见花颜的头紧贴着他的背,手搂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却紧紧的,他容色一暖,又快步地走了起来。

有早先花颜指明的方向,秋月拿着罗盘,一行人一路向西。

迷障林内不止浓雾弥漫,果然有许多的毒虫,但因为众人都服用了秋月给的避毒丹,所以,毒虫靠近之后,又远远地避开。

三十里路,一个时辰,申时,云迟等人便到了梅舒毓所在之地。

前方传来梅舒毓警惕的低喝声,“什么人?”

云迟听到梅舒毓的声音,心想着果然是正好三十里,花颜的卜算之卦,实在是匪夷所思得惊人,他脚步顿住,沉声说,“是我。”

梅舒毓惊诧,“太子表兄?”

云迟“嗯”了一声,饶是他目力极好,但这里浓雾太重,依旧看不到前面的梅舒毓,但他知道,他距离梅舒毓不过百步。

梅舒毓听到这声确定的声音大喜,“太子表兄,真的是你?”话落,他似乎要挣扎着站起来,但用力过猛,似乎又摔了回去,痛呼了一声。

云迟沉声道,“你待着别动。”

梅舒毓呲着牙痛苦又高兴地说,“儿郎们,是太子殿下救我们来了,赶紧的,都起来。”

随着他声音落,似乎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能爬起来的,由人搀扶着起来。

云影开路,云迟抬步,走向梅舒毓。

百米不过片刻,云迟便看清了梅舒毓所在的位置,他躺在树下,浑身是血,半边脸青紫,显然是中了毒,他目光又扫向其他人,士兵们大多数也与他一般,身上带着伤,脸色青紫,看到他都是一脸惊喜,没想到太子殿下亲自进了迷障林找到了他们。

有人扶着梅舒毓站了起来,他歪歪晃晃的想走向云迟,这是也看清了云迟背了一个人,愣了愣说,“太子表兄,你背的是……”

“先都坐下,让秋月给你们看诊。”云迟摆手,将花颜从后背抱到了身前,择了一处坐下,说,“是花颜。”

梅舒毓睁大了眼睛,呐呐半晌,立即惊问,“她怎么了?”

云迟简洁地说,“为了找你,受了伤。”

梅舒毓还想再问,秋月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对他伸出手,“毓二公子,请脉。”

梅舒毓住了口,费力将手臂伸给他。

秋月为梅舒毓把脉,然后皱着眉说,“伤势太重,中毒已然不轻。”说完,她伸手入怀,拿出玉瓶,倒出一颗药递给梅舒毓,“二公子先吃下这个。”

梅舒毓伸手接过,张口吞下,对秋月说,“劳烦姑娘,我这些兄弟们,你给看看。”

秋月自然不必梅舒毓说,转身给受伤中毒的士兵把脉,一连给几个人请脉之后,对云迟说,“太子殿下,我身上带的药不够,这么多人,中毒都不清,若是让他们自己行走,怕是走不出这迷障林,唯一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这迷障林内有毒虫,自然也有相应的药材解毒,可是时间上,怕是要耽搁了。”

云迟计算了一下时间,花颜带着他们来到这里,比预料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再加上她给安十七的期限是多拖住荆吉安一日,话落,他问,“三个时辰可够?”

秋月扫了一眼四周的受伤中毒的士兵,看向梅舒毓,“这就要问毓二公子如今还有多少人了。”

梅舒毓面色一痛,对云迟愧疚地说,“太子表兄,我带了三万人马,如今只剩下不足一万人了,是我无能,愧疚太子表兄的信任。”

云迟目光温凉,沉声说,“也怪不得你,荆吉安带了十万兵马,早先没有防范,你不是他的对手很正常。”说完,她看着秋月,“不足一万兵马,三个时辰的时间可够?”

秋月立即说,“奴婢刚刚看了一下,有半数人都是轻伤轻微中毒,能走动的,需要解迷障之毒的一味草药很好辨认,能走动的人与我一起找那味草药,三个时辰的时间应该够的。”

云迟颔首,“那就快些吧!”

秋月对小忠子和采青说,“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太子殿下和小姐,我带着人去找。”

小忠子和采青连忙点头。

这些士兵们本来以为怕是要死在此地了,没想到太子殿下亲自进了迷障林找到了他们,有了生路,能走能动的士兵们都赶紧地跟上了秋月去寻找解毒的草药。

云影将云卫也都打发了出去,只自己守在云迟和花颜身旁。

梅舒毓服下解药后身体轻松了不少,连日来他所承受的一切如压在头上的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连他都觉得自己这回怕是难逃去见阎王爷了,没想到云迟亲自来救他。

他第一次觉得太子表兄为他和士兵们以身涉险,真是感动死个人,他以前觉得云迟凉薄,不近人情,就连与梅府众人,也说不上亲近,倚仗着太子的身份,太高高在上了,此时他终于知道,他错了,以他的身份,能做到来这里亲自救他,且只带了这么些人,明显是在涉险,但还是来了,哪里是凉薄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二更)

梅舒毓想着,待走出这迷障林,以后就算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以前胡乱玩的那些都是小伎俩,来了西南,上了战场,独自带兵,经过荆吉安降而又反的围困截杀后,他终于明白,人活着还是不能太浑浑噩噩了。

他以前就是过得太浑噩,若是换做陆之凌和安书离,哪怕遇到荆吉安降而又反地截杀,怕是也不会到他这般惨的地步,一定能有法子带着这些人走出迷障林。不会如他一般,被困死在了这里。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过太子表兄为了他这么个没用之人来救他,他以后说什么也要记着这笔,对他好些。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待回过神来时,见云迟抱着花颜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比他离开南疆都城时,云迟似清瘦了极多,眉目间显而易见的疲惫,而花颜睡在她怀里,似也瘦了极多,脸色苍白几近透明,气息浊弱,似娇弱不堪一握。

他看了片刻,试探地开口,“太子表兄,你说她为了找我受了伤……伤得是不是很重?”

云迟“嗯”了一声,闭着眼睛不睁开,淡声道,“她在蛊王宫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了半个月,本来养好了些,为了给我解毒,白养了,后来又养了些天,养回了些,但听闻你被荆吉安截杀被困,跟着我来找你,在迷障林内,为了不乱转尽快找到你,她卜算了一卦,如今伤势又白养了。”

梅舒毓没想到他只问一句,云迟素来惜字如金的人对他说了这么多,他愣了愣,小声问,“她会卜算?是不是跟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一样?”

云迟睁开眼睛瞅了他一眼,又闭上,“德远不及她。”

梅舒毓眨眨眼睛,想着那一日因为一个香囊暴露给了云迟,他为了找到她告诉她,生生地在街上几乎遛得断了腿,后来进了茶馆,她以匪夷所思的功力进去他身体,传音入密竟然能听到他的心声,若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武功。

拿她的武功对比的话,他的武功便成了三脚猫的功夫了。

所以,如今听闻了花颜卜卦连德远都不及,他也不太惊讶,只好奇地问云迟,“太子表兄,她是如何卜卦的?”

云迟摇头,“太过玄妙,不可言说。”

梅舒毓闻言更是好奇死了,难得云迟这么好说话,追问,“怎么个玄妙法,连你也说不出来吗?”

云迟摇头,“说不出来。”

小忠子在一旁敬佩地开口,“太子妃只用了三枚铜钱,就卜算出二公子您在西方三十里外,受了重伤,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只看到一枚普通的铜钱。”

梅舒毓啧啧称奇,“好厉害。”

云迟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花颜,她睡得沉,他们如此说话都不醒,他伸手碰碰她额头,依旧是细密的凉汗,他蹙眉,眼底涌上一丝心疼,低下头,贴着她脸颊蹭了蹭。

梅舒毓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云迟,他看到了什么?太子表兄待人何时这般……

他很想知道,花颜若是醒着,太子表兄这样对她的话,她该是如何模样。

虽然他已经听陆之凌说过花颜夺蛊王前后的经过结果,但昔日在京城时,花颜对云迟的抗拒实在是让他记得深,尤其她是为了苏子斩来南疆夺蛊王,如今他看着二人这般,还是有些回不过味来。

不过震惊归震惊,他还是没忘了如今的情形境地,他定了定神,看着云迟问,“太子表兄,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荆吉安的兵马可退了?”

云迟摇头,简略地将花颜带路招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梅舒毓听罢,恨声说,“太子表兄,一定不能饶了荆吉安,他降而又反,着实可恨,若没有这片迷障林,我们昨日就全军覆没了。”

云迟默了一瞬,又低头看了花颜一眼,慢慢地颔首,“自然。”

梅舒毓见云迟点头,知道他累了,不再说话打扰他休息。

云迟又闭上眼睛,眉目较早先温凉了些。

三个时辰的时间虽然紧迫,但秋月还是带着人在迷障林内找到了草药,解了大批兵士的毒,只剩下少数人,由强健的人背着行走离开。

花颜依旧没醒,云迟继续背起她,由秋月带路,沿着原路返回,大批人马跟在其后。

一个时辰后走出了迷障林,两个时辰后来到了奇峰峡。

云意带着九千兵马等候到深夜,不见云迟花颜救梅舒毓出来,心中已经十分着急,如今见他们回来大喜。

云意上前刚要说话,云迟忽然看向左侧方,眯起了眼睛。

花颜这时忽然醒来,睁开眼睛,也看向左侧方,凝神静听下,对云迟说,“快,有大批人马从左侧方而来,怕是荆吉安的人马,立即向东南走,五十里外有一处万毒无回谷,你不是要拿下荆吉安吗?进了万毒无回谷,就有办法拿下他。”

云迟猛地转头看向花颜,“醒了?”

花颜“嗯”了一声,说,“秋月带路,去万毒无回谷。”

秋月点头,连忙提前带路。

大批人马快速地跟在秋月身后,穿着草丛而过,发出极大的沙沙声响。

左侧方有人高声大喊,“荆副将,发现了南楚军踪迹,东南方向,快追!”

云迟的容色冷了冷。

花颜对云迟说,“放下我,我自己走。”

云迟摇头,背着花颜快步跟在秋月身后,

荆吉安带的大批兵马追的很快,五十里路拼的是双方的体力,幸好跟随梅舒毓的士兵十有八九都解了迷障之毒,再加之是保命的关口,所以,都跑得极快,只有少数几个人掉队。

子夜时分,秋月带着人冲进了万毒无回谷。

花颜对秋月说,“去第九回,带着人马直接出第九回的出口,在出口等着。”

秋月点头,毫不犹豫地依照花颜所说,进了第九道山弯处。

梅舒毓带着人马立即跟在了秋月身后。

花颜对云迟说,“放我下来,我布一个阵,将荆吉安和十万兵马困在这万毒无回谷的阵中任你施为。”

云迟停住脚步,对她问,“布阵不会受伤了吧?”

花颜摇头,“不会。”

云迟放下花颜,还是不放心地说,“我也学过许多奇门阵法,你要布什么阵,我来做。”

花颜闻言瞧着他,想着这还是因为她卜算之事不放心她呢,生怕她因此再受伤吧?她点头,“也好,那就你来,布天罗地网阵加有来无回阵。”说完,她分别伸手一指八个方位,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布大乾坤天罗地网,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布小乾坤有来无回。除了九曲回肠的出口,八个谷口,都封死。’

云迟颔首,将花颜交给云影,吩咐,“保护好太子妃!”

云影点头。

云迟又吩咐,“云墨带着十二云卫,随我去布阵。”

十二云卫齐齐应是。

“我与云影去第九曲山顶等你。”花颜看着云迟,伸手一指,“在那里,半里地。”

“好。”云迟点头,与十二云卫快速地离开去布阵。

花颜看向云影,“走,我们去第九曲山顶。”

云影应是,说了一声“太子妃得罪了。”便带着花颜风一般地掠去了第九曲山顶。

来到山顶,云影落脚,放开了花颜。

花颜举目下望,只见万毒无回谷外火把通明,大批人马如洪水一般地涌进了万毒无回谷,密密麻麻,在夜间,几乎都能将夜空点亮。

山顶上的山风有些大,花颜身上虽然多披了一件衣服,但还是感觉到了凉嗖嗖的冷意。

云影说,“太子妃,山顶风硬,您身体不好,还是寻一处避风处等殿下吧。”

花颜伸手拢了拢衣领,摇头,“无碍。”

云影只能上前一步,挡住花颜的半个身子,为她遮挡些冷风。

花颜看着荆吉安带着的兵马无知无觉地进入到了万毒无回谷,想着可惜了小金的这个哥哥,挽得一手好弓,且力大无穷,熟读兵法,是个有才的,奈何头脑太一根筋。

是个人就会明白,西南这片土地早晚会纳入南楚的版图,云迟虽然因她夺蛊王提前了五年收复西南境地,但晚五年,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西南境地,百年来,本就是南楚叼在嘴边没吞下的肉。

南疆王和叶香茗丢了蛊王丢了国号依旧想要为了南疆王室血脉传承活着,但荆吉安偏偏要为南疆王尽忠。

即便她与小金与阿婆有着深厚的交情,但在荆吉安降而又反杀了南楚两万多兵马之后,她也没办法保他一命不死,毕竟她是云迟的太子妃,以后要想他所想,为他所为,才对得起这个身份。

第一百一十八章(一更)

云迟带着十二云卫布好阵,没有立即去第九曲山顶找花颜,而是根据秋月的踪迹去了第九回的出口。

梅舒毓与士兵们由秋月带领着已经等在了第九回的出口,他憋了一肚子的气,对秋月问,“秋月姑娘,太子表兄布阵,难道能拦住十万兵马?”说完,他望着群山叠伏的万毒无回谷说,“这里多大?够装得下十万兵马吗?”